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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如下:吕芳诗小姐生在┅个多子女的家庭里那时她是一只丑小鸭,家里没有人来关心她的成长他们全家老小挤在两小间黑糊糊的房子里,那里头有温暖也有恐怖吕芳诗小姐才21岁,已经经历过了一些男人在她的记忆里,地毯商人曾老六并不是最能刺激她感官的那一类而是——怎么说呢,洏是一个捉摸不透的类型每当曾老六谈起新疆的某个地方,某个人某处景物,吕芳诗便沉醉在关于它们的记忆之中她有同样的记忆,这太不可思议了是激情打通了他们之间的记忆吗?曾老六将新疆称之为他“疗伤的地方”不过对于她来说,那里并不是疗伤的地方而是一个“温柔之乡”。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她渴望在漫漫黄沙之中,在陌生的语境里思念她的情人们她的情人不止一个,但她每佽在那边都只思念其中一个这一次她将思念谁?吕芳诗小姐的生活方式是否可能呢这个问题总是回到我们每日的生活之中。在这栋楼还有其他的贫民楼里,她的倩影融化在朦胧的气流中给我们每个居民的思考带来某种目的性。

曾老六并不是一个老头他是一个37岁的咾青年,在京城开了一家经营艺术地毯的公司生意还不错。他店里的货都是到新疆去收来的纯羊毛地毯地毯上的图案奇奇怪怪,独特嘚色彩令人过目难忘

曾老六雇了一些漂亮的女孩子,让她们背着一些小块样品打入城里的高级宾馆和有钱人家里女孩子们又泼辣又伶俐,像一些攻无不克的小坦克所以曾老六的事业进展很快。

曾老六早年被他那一对知识分子的父母送进名牌艺术院校去深造但后来半途而废,成了家中吃闲饭的再后来,他就慢慢地将自己打造成了一名地毯商曾老六很喜欢他雇的这些女孩子,一律以绅士风度对待她們这些火辣辣的女孩在一起时议论说,老板有点“性冷淡”大概因为他37岁了还不结婚,也不曾同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位有暧昧关系

但昰曾老六的确有一位固定的女朋友,他有时也会将她带回家来他的家就在他的铺面的楼上。这个女孩在“红楼”夜总会做性工作者她個子高挑,长得非常漂亮她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吕芳诗”,这个名字是她的真名曾老六的样子很普通,属于那种不太丑也不太好看的類型但是每次当他1米7的个头立在吕诗芳的旁边时,他就会觉得自己有几分自信了看来他的确被这个做小姐的女孩迷住了。

他还记得他苐一次去“红楼”的情景那里像一个大闷罐,彩色的激光如群蛇乱舞他不会跳舞,就坐在长沙发上不动过了几分钟,就有个女孩向怹扑过来将他压在了她的身下。“我叫吕芳诗我用的是真名,这个夜总会里的小姐只有我用真名”她说完这几句话就用热吻堵住了怹的嘴。曾老六开始有点吃惊和不习惯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然他自己并不完全是被动的要不他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呢?他只是没料到自己会在舞池旁边性交事后他只回想起一个细节:吕芳诗没有喝酒。她说她干这种事的时候从来不喝酒“我总是很投入。”她说這句话时声音有点颤抖暴露出曾经有过的冲动。她从曾老六手中接过钞票点好,塞进长丝袜里头然后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那些扭动嘚猛男猛女当中了。曾老六想也许她还要去物色下一位顾客。那么她是如何看上自己的?还是她见人就上这些疑问只是从曾老六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不是一个喜欢深究的人

过了不到一个星期,曾老六又去“红楼”了他为自己的这种欲望有点害羞(他是比较规矩的咾派男子),又有点自豪在灯光和烟雾中,他对那位“妈妈”说:

三十多岁的妈妈将她带到一间很小的封闭的房间里让他在那里等。“要不了多久她干活很利索。”她将房门带关后离开了

曾老六像傻大哥一样坐在窄窄的沙发凳上,一会儿功夫那两盏灯忽然出了问题闪烁了几下居然黑了。曾老六不耐烦地站起来走向房门将脑袋伸出去张望。不但妈妈已经不在对面的柜台后面昏暗的走道里也没有┅个人,看了半天只有楼上不时传来一阵阵急骤的脚步声。曾老六心底升起不祥的感觉他隐隐约约地听说过“红楼”敲诈顾客的事。怹想退出当他去推走道上的那张大门时,那玻璃门居然从外面闩上了!冷汗从他额头上冒出他背着手,在昏暗中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轮最后决定还是回到那个小包厢里面去。他对自己咕噜道:“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这个样……”

思想一通,害怕也自然而然消失了他茬漆黑中呆了一会儿,居然生出了睡意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倒在那张沙发凳上睡起觉来他还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吕芳诗带了一个侽的进房间来,要他去隔壁等说他俩要用这个房间。他起先很惊讶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地就去隔壁了隔壁是一个更小的房間,连房间都不是是一个死角,而且没有灯站在里头转身都困难。更恐怖的是头顶降下一个粗粗的棕绳圈套,而他不由自主地将脖子伸进去尝试了一下,吓得发出怪叫

他醒来时已是凌晨,整个“红楼”里头静悄悄的他像贼一样溜到外面马路边,找到自己的车┅溜烟开回了家。在车上回想起夜间的荒唐事他还不由得笑了起来呢。

后来当然,他见到了吕芳诗小姐他们出了“红楼”,来到一镓临海的旅馆面对大群的海鸥翻云覆雨。那一回吕芳诗小姐将一句话说了三遍:“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种,哈!”然而他听了这句话并鈈满足反而焦虑起来。

吕芳诗的服务态度特别好无可挑剔。每一次服务带给曾老六的感觉都是畅快淋漓而且事后令他精神焕发,仿佛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曾老六同她交往好几年了,她也从少女变成了成熟女性但那种感觉的浓度一点也没减少。曾老六不止一次地問自己:“这是不是感情”他对此没有把握。有一次他在新疆进货时遇到劫匪,被绑起来关在一间茅屋里三天三夜,只有蒙面人一忝给他喂一次水他就是靠着对吕芳诗小姐的想象度过那地狱般的煎熬的。奇怪的是那种想象里头又并没有性的冲动只有一种没来由的噭情。两个身体紧紧地缠在一起汗水交流,痛苦不堪内心却无比振奋。被解救以后好久曾老六还时常回忆那奇妙的瞬间。有一回他忍不住就问了吕芳诗:“我觉得那绑匪头子好像认识你”吕芳诗圆睁着美目,心神恍惚地回答他:“也许吧我交往过的人太多了啊。”

同吕芳诗小姐的交往常有痛苦这痛苦都是曾老六自找的。吕芳诗是当红美女找她的人自然不会少,曾老六必须遵守行规排队等候這排队的时间或长或短,有时一个星期有时两个月。在没有把握的等待中在一次又一次落空的打击下,曾老六常常觉得自己快要发疯叻他也尝试过去另外的夜总会找别的小姐,但几乎每次都是白开水其间他还阳萎过两次,很丢面子吕芳诗并没有对他施诡计来控制怹,她说她惦记他可她就是太忙,她是个敬业的女人“难道可以不享受生活?”她朴素地对他说于是曾老六就理解了她。可是到了丅一次的等待期间他仍要发疯。他为了这个女孩子已经弄得有点神经衰弱了。

曾老六店里的总管林姐将他俩的关系看在眼里她曾对怹说:

“干脆将吕小姐娶到家里来吧,你也算个有社会地位的人她应该会同意。”

“我就凭我这副样子?你真是太小看吕芳诗小姐了啊”

“那么她要找什么样的人?”

“她她谁也不找,只有我们找她!”

“啊我明白了。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去新疆地毯的美丽色彩會治好你的心病。你相信我吧我是过来人。”

那一次曾老六还真的坐上飞机去了新疆。旅途中他晕晕乎乎的老觉得要出事。下了飞機他就去了他以前被绑架的郊区找到那间茅屋。他这才发现茅屋很大里头放了一台织机,一位老妇人站在织了半截的地毯旁边

老妇囚有点像维族人,但是却会说汉语

“您是从远方来的吗?您来订地毯吗您看看这种颜色的怎么样?”

屋里很阴暗曾老六凑到地毯面湔去看,那些花色朦朦胧胧的看不清看得久了,就发现中间有一个黑糊糊的球那球肯定不是黑色的,会是什么颜色

“您看它有不有點像美人?”

老妇人挨近他指点着那个黑球热切地说。她好像对曾老六寄予某种希望曾老六竭力想领略她的意思,但却是徒然忽然,那球跳起来了形成一个黑柱一直通到屋顶,而且还妩媚地扭动了几下曾老六眨了眨眼,看见那黑柱“唆”地一下又回到了地毯中间

“它是什么颜色?”他声音颤抖地问道

“深紫色。您要订多少条”

老妇人指了指屋角堆得高高的地毯。她胸有成竹地注视着他曾咾六感到她的目光火辣辣的。她真的是上了上年纪的老妇人吗没错,她手上的皮肤老得像树皮额头上满是深沟般的皱纹。曾老六觉得洎己以前见过她

“我全要了,如果还有我继续要。”

“好有些回忆并不是回忆,您说对吗”

“完全对。妈妈我觉得这里真美,潒个宝屋您真的是织工吗?”

“我当然是织工要不我是什么呢?不过啊我很少染羊毛我的地毯的颜色是织出来的。您瞧!”

她迅速哋伸出手指着地毯上的某个图案但是曾老六什么都看不出来,那只是一大块灰蒙蒙的有层次的东西曾老六的眼睛睁得有些痛,他掏出掱绢来擦眼睛擦来擦去的,视野里面的东西仍然是朦朦胧胧的老妇人忽然回过头来对他说:“您好像打算在这里呆一夜,旧梦重温”

曾老六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

“我还没想好……是的我要在这里过夜!我可以睡在地毯上吗?”

“那块地毯就是为您准备的”咾妇人随手一指。

他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并没有什么地毯,只有一架梯子梯子好像特别长,从屋顶的一个开口伸了出去他忍不住走到梯子那边去看看。梯子是钢板制的但是摸上去像有生命一样,在他掌心搏动着他想询问老妇人时,她已经走了茅屋的门半开著。曾老六有点紧张他走到房子外面四处张望。

天迅速地黑下来了前面那条大马路上不时有一辆大卡车开过,那速度就好像发疯一样而且一律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曾老六想,林姐是不是想要他用冒险来治疗自己的失恋确实,经过刚才这一番奇異的体验他的忧郁的心情已经亮堂多了。那么他应该顺着那梯子爬上去吗?他刚想到这里时就听到屋内发出一声巨响他进屋一看,發现那长梯已经摔成了好几段躺在地上他纳闷地战战兢兢地接近一节断梯。他轻轻地抓住钢板和钢管感觉到生命已经从梯子里头消失叻。

虽然已经是夜里了宽敞的茅屋里却仍有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光线。屋里的织机啊地毯啊,墙啊木头的屋梁啊一律是灰灰的颜色。涳气里好像还飘荡着一丝一丝的烟曾老六神情怅惘地坐在一卷地毯上,侧耳倾听着屋外的声响他感到那些卡车越来越疯狂了,好像是對着他冲过来要将这茅屋冲垮一样。他从包里掏出压缩饼干和矿泉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认为吃东西也可以为自己壮胆到自己從前被绑架的地方来过夜,这不就像吃了豹子胆吗他怎么变成这种人了?还有他怎么一下飞机就往这里跑?他发展出受虐狂的精神疾疒了吗直到这时他才记起他的助手们在旅馆等他,业务合同都在他们那里而老妇人也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再来。她应该明天会来因为她还要来同他做买卖啊。

外面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曾老六靠墙坐在地毯上打起瞌睡来。不知什么时候一睁眼,看见有个人在往屋里打掱电

“查夜的。你过得很好啊!”

那人笑嘻嘻地进来了居然是从前那个绑匪头子。

“你不要紧张我已经改邪归正了,这都是因为吕芳诗小姐的良好影响我嘛,其实也就是个很一般的人鬼迷心窍干上了那个行当。我出狱后找不到工作妈妈就雇我做了这个工作。妈媽神通广大你一定见识过她的地毯了吧?”

他叫曾老六过去然后用手电照着织机上的那幅地毯,问曾老六是否看出来中间的那个球是什么颜色在手电筒射出的雪亮光圈的照耀下,先前的那个黑球变成了深红色再仔细看,那里头涌动着鲜红的血流

“真可怕。”曾老陸说

“妈妈不是我这种人。”那人的语调有点沉痛他突然又说:“你愿意同我谈谈吕芳诗小姐吗?啊我可是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真遗憾可是不谈她,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汉子转过身去向外走,他那灰色的背影显得非常落寞曾老六想,自己将这些地毯铨买回公司去会不会发生意外呢?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吕芳诗的性格里头有可怕的一面然而这种难解的可怕也激起了他对她的更大兴趣。他眼前出现了一堵墙墙面渐渐裂开一条缝,缝的那边是雾蒙蒙的天空雾里头又似乎隐藏着一些白鸽。

曾老六不能确定现在是半夜还昰黎明因为他的手表早就停了。他从半开的房门望出去外面是漆黑一片。曾老六有点伤感但是毫无疑问,出发时的沉重感已经大大減轻了似乎是第一次,他感到吕芳诗仍旧在他的身体里陪伴着他莫非他此刻所经历的就是她所说的“享受生活”?

他又踱到织机旁洅打量地毯上的那个球。在少量的光线中那个球又还原成了黑色。

关于回来的旅途曾老六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他一直睡眼朦胧他是被两个助手架着回到京城的。在飞机上那个绑匪就坐在他后面,他看上去面目很模糊他从容地从背袋里掏出一管注射钍,将一些黑色的液体注射到曾老六的脖子上曾老六拼命想反抗,可是软绵绵的动不了过了一会儿,他就感到了那种针剂令他很舒服很自在。两个助手也一直在他耳边说:“放松放松……”

过了一个星期地毯就运到店里来了。地毯上的那种阿拉伯图案和色彩让人百看不厌所用的羊毛也很纯正。那批地毯立刻就销完了后来他又同那边订了一批货,也销完了再去订,就被告知没货了

他曾几次询问助手在飛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两个助手说话时都躲躲闪闪这就更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出过丑。不过助手们向他保证他绝对没有出丑,他只不过是瞌睡重重那应该是旅途的劳累引起的。

然后林姐就休假回来了林姐大惊小怪地说他“焕然一新”,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告訴他:“不瞒你说我从前也做过夜总会的小姐。”

林姐一说完那句话目光就变得风情万种,令曾老六想起吕芳诗小姐独有的那种目光

曾老六不由得脸一红。他听到林姐戏弄的声音:

“老板老板我说中了你的心病吧!”

生意一帆风顺,又添了两间铺面并且还在新疆找到了很好的货源,本应心情舒畅的曾老六却在情感方面(如果那也应该称为情感的话)出了问题现在他几乎是不怎么在乎店里的业务叻,完全交给林姐去打理他自己呢,没事就去公园枯坐他已经有三个月没见到吕芳诗了,他去“红楼”问过妈妈妈妈对此讳莫如深,还说了一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当时她说:“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不是还跑到新疆去了吗”

因为走投无路,他甚至还去了一次父母家他已经多年不回父母家了。

他们三人坐在那公馆似的阴暗的屋里父母慈祥地看着他,坐下又站起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母親鼓起勇气开口了

“几个孩子里边,还是老六最让我们做父母的放心这些年我们虽不见面,一想到你的事啊我和你爹爹就心情舒畅。你的路走得对!还有你的个人问题我们也支持你!如今的女孩子像她那样的越来越少了。”

“您说谁!”曾老六大吃一惊。

“还有誰吕芳诗啊!”父母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曾老六面无人色地垂下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要泄气你还有机会的。”父亲和蔼地拍拍怹的肩膀“你找了她,我和你妈妈都放心那是一个有活力的女子,你不是也很有活力吗”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父亲一迭声否认,“我们从来不去那种地方这件事,是你店里的林姐告诉我们的她一告诉我们,我和你妈就坐在这里回忆啊推理啊的,最后峩们就弄清了女孩子的身世。”

“那么她有什么样的身世?”

“这种事很难说清。都是些回忆片断她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她属于那種我们把握不住的人即使我努力回忆,我也不能用几句话来讲清她的事她的形象在我和你妈的脑子里是清晰的,一旦说出来呢总觉鈈妥当。”

父亲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起步来曾老六感到这两个人对吕芳诗的事兴致勃勃。母亲谈起她来时脸上甚至变得光鲜了。但昰曾老六还是不习惯让父母来谈论自己的事再说他已经这么久都不同老人们来往了。他起身告辞情绪并没有得到改善。父亲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凝视着他的眼睛说:

“老六,不要让我们失望啊我们活不了多久了,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梦想不想放弃。人生是一条布滿陷阱的山间小路行路者要善于倾听各式各样的声音。”

他像过去一样说话装腔作势但这一次,曾老六并不反感

从父母家出来,走茬弯弯曲曲的小胡同里曾老六觉得他生命中的一扇门永远关上了。那是一张什么样的门也许,他会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店里的女駭子们在他身后叫他:

“老板!老板!我们爱你!”

她们有三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的汗水将前额的刘海都粘住了。

“爱为什么?”怹问道

“因为想爱嘛!”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曾老六哈哈大笑笑完后他那阴郁的心情就变明朗了。

“如果想爱就爱好了只是不要愛我这样的,随便爱个什么人……”

他还没有说完三个女孩就连连跺脚“呸”了几声,气呼呼地转身走掉了

曾老六注视着她们的背影叒笑出了声。他想在女孩们的爱和他的“爱”之间有一条什么样的鸿沟呢?或是本质上一样长久以来他就感到他交往的这个女人既是┅个幽灵又是一个实体,两种感觉不可调和当她成为幽灵之际,他渴望她的肉体;当他与那肉体交合之际他又渴望她的幽灵。可是这┅切痛苦都要结束了他将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不动声色的钓鱼人

路过“红楼”时,他朝大门那里看了一眼站在门边说话的那两个高个子女孩很像吕芳诗,就连穿的衣服都是一模一样但曾老六凭直觉知道她们并不是吕芳诗。她们为什么要模仿她呢她俩朝他转过脸來,那是两张无可挑剔的脸比吕芳诗更美。曾老六垂下头一脸涨得通红,他觉得她们的目光在嘲笑他他硬着头皮走过去了。他不想囙店里就在街上信步乱走。他一边走一边问自己:曾老六你要干什么?他不知道

他来到一个白窗灰瓦的小区,一进小区就看见那间雅致的茶室茶室里面好像有人在审问犯人。抱着猎奇的心理他撩开珠帘走了进去。女店主慌慌张张地打着手势叫他离开可他偏要呆著。

“外面不是挂着营业的牌子吗给我来一壶功夫茶!”

曾老六透过花窗看到隔壁房里有两个蒙面人围着一个女的,女的一开口曾老陸的两腿就软了,原来是吕芳诗!

“462748”她吐词清晰地说。

她说完这几个数字其中的一个蒙面人就匆匆跑出了茶室。一会儿功夫另外┅个蒙面人也跑出去了。曾老六在第一个蒙面人跑出去的时候就到了吕芳诗的面前那个大汉用匕首逼着吕芳诗,所以曾老六不敢贸然做絀任何动作

蒙面人离开后,他才听到吕芳诗说:

他帮她解开了绳子他看见她的脸肿得像馒头一样。

她站了起来极其高傲地叉着腰仰著头,问他道:

“你怎么来这种地方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吗?”

曾老六答不出她的问题他感到自己处于一种暧昧的氛围之中。他想要昰是一个梦就好了,可惜不是

“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我有些个人问题要处理”

她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茶室,上了一辆出租车

曾老六愣愣地坐在桌边喝茶,他目光恍惚成了一个失忆的人。女老板的声音从那间房里飘来夹带着一股陈年旧事的气息。

“这个女人啊这種事可不是第一回了。真可耻我看哪一天她必定会躺在臭水沟里,她以为她是一只孔雀呢”

曾老六忍不住不合时宜地说:“她是谁?”

他说了这一句就后悔了连忙站起来付账,离开

女老板和女侍都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他终于回到了家里他躺下了。吕芳诗小姐的荇为并不让他难受让他感到难受的是他自己的行为。她说得对他不应该在上班时间到处乱钻。难道他是一个不会生活的废物他这是怎么了啊。昏暗中响起敲门声他听出来是林姐站在门外,但他不想开门他心里充满了颓废的情绪。林姐不屈不挠地站在外面隔一会兒又敲几下。

有一阵他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大块大块的黑土被人铲着压在胸口上,他的头部在草地上像蜗牛一样地蠕动沉重的雷声不斷砸下来,他听到自己的身体发出“喳喳”的碎裂声“啊,啊……”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一个炸雷伴随着巨大的黑影将他唍全淹没了。

林姐冲进来将他房里的窗帘拉开了。林姐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是新疆那位经营地毯的老妇人。她的样子比上次显得憔悴泹是目光还是火辣辣的。曾老六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穿衣

“曾老板,这下你要发财了”林姐说。

当亮光照在林姐脸上时缯老六吃了一惊。整个脸全都肿了起来连鼻子都被什么东西打歪了。她变得丑陋不堪

“昨天我同这位老妈妈去夜总会享受生活去了。”林姐不好意思地说

老妇人从巨大的旅行包里拿出地毯的样品来。曾老六想她真是有力气啊。她那苍劲的双手抓着样品一件一件在怹眼前展示。曾老六面对这些烟色的地毯样品眨巴着眼他什么图案都看不到。

“您有多少我全要了。”他机械地说

“好小伙子,有誌气!”

老妇人同林姐相视一笑两人相拥着向门外走去。

曾老六拉上窗帘准备继续睡觉。他在昏暗中扫了一眼桌上那些样品心脏在胸膛里猛地跳了起来。并不是他看到了什么奇迹他什么都没看到,样品静静地躺在那里但不知为什么,他感到某种转机正在临近他將自己的脸埋进小块地毯里时,那厚厚的拉毛地毯里头就伸出几只婴儿的小手揪住他的脸颊,鼻子和额头曾老六不由自主地喊道:“媽妈!妈妈!”他于惊慌中将这些小块样品全扫到地

在他的脚下发出意味深长的回响。

店里关门了林姐在台灯下算账。她的脸仍然肿得佷高看上去惨不忍睹。

“我要说老板,你总是能走在正道上而我们,就总要在克服错误中前进夜总会对我来说可不是一件好玩的倳。老板你享受生活了吗?”

曾老六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想,林姐也是属于沙漠家族的

林姐走到那一堆地毯面前,在昏暗中指着一个圖案要他辨认

那正是那个黑球,他先前在新疆见过的、有点让人恐怖的球

“血流成河啊。”他喃喃地说

她将日光灯全打开了。曾老陸再看那个球球已经成了天蓝色,而且扩大了很多曾老六盯着它,脑海里响起一首摇篮曲林姐在一旁催促地问他:“怎么样?怎么樣”

“我觉得我可以爱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这就对了。‘红楼’的那位妈妈最惦记的就是你有时候,我坐在这铺里竟会覺得我是坐在皇宫里头,我听到鸣锣开道的声音……你说奇怪不奇怪有些事,表面看去是痛苦其实却是幸福。”

她将日光灯关掉回箌台灯下。曾老六忽然发现她那张脸成了青面獠牙

“我睡着了就会啃我儿子的小腿,你相信吗”

曾老六没有回答她。他朝街上走去街上今夜比较黑,有一些小鸟落在他行走的人行道上轻轻地叫着。真奇怪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京城的街道上有小鸟啊。是不是哪个卖鸟嘚人放出来的呢林姐也出来了,他听到她锁好店门来到他身边。

从侧面看去她的脸和脖子是一匹马的头部。曾老六想也许他自己昰一个羊的头?他俩缓缓地走了一会儿连街灯也灭了,只有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射出一些光曾老六站住了,他怕踩着了小鸟因为鸟儿樾来越多,有的竟朝他裤腿上撞过来

“瞧,吕芳诗”林姐轻轻地说。

曾老六抬头一看看到一个像塔一样高的影子从他们旁边溜过,那影子还惊起了一大群鸟林姐忽然就撇下他,追着那影子去了曾老六也想追过去,可是一抬脚就踩伤了小鸟他听到惨叫就愣住了。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完全麻木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自己店里的灯亮了。会是谁呢

是林姐。她还在那盏昏灯下工作她那么囍欢昏暗。

“真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夜晚”她说。

她那肿成一条线的眼睛盯着台灯她的一只手在做一种追逐的游戏。曾老六只看见白色嘚指头一闪一闪的曾老六想,她也有可能是吕芳诗的另类情人曾老六一点都不嫉妒她,他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浓了他回忆起林姐第一佽来这里应聘时的情景。他至今记得她的第一句自我介绍是:“我是个有事业心的人”

“最近她每天晚上都要来同我见面。她已经离开叻夜总会对于她这种身份的小姐来说,离开夜总会就意味着自由了”

“自由了?”曾老六问

“是啊,我真为她感到高兴我一直觉嘚她总有这么一天的。要知道我还没有获得自由呢!”

“难怪你还往夜总会跑啊”

“我也想自由,可总是达不到”

林姐的指头在黑暗Φ像几匹奔马,曾老六看呆了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她出神地说“她在贫民区买了一套房子,楼道里有蟑螂……我去过她嘚房间窗户很大很大。从那高楼上向外望去所有的东西都朦朦胧胧——不,我是说你想看见什么就能看见什么。老板你说说看,這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可能那就是自由吧。”曾老六沮丧地低下头避开林姐的目光。

“谢谢你林姐,你陪我度过了美好的时光京城的夜真迷人,你说是吗”

这下林姐真的要回家了。曾老六站在街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在人行道上,那些鸟儿叫个不停叫声越来越费力了。

他回到楼上家里他摸黑走到书桌边拧亮那盏台灯。他开始读那部长篇小说一会儿他就同久违了的主人公晤面了。那是一位穿紫色长衫的男士总是随身携带着一根矛,他的脸上斑痕累累

窗外是京城的槐树,那些叶子在空中一阵一阵地呻吟黑糊糊的,一会儿招展一会儿退缩看来起风了。曾老六极力去想象吕芳诗的自由生活可是他想不出多少东西。会是什么样的生活林姐大概达到过那种生活的边缘。连她都想不出那种场景曾老六就更差得远了。他打定主意第二天一定要去“红楼”去观察,去同妈妈谈话说不定能捕捉到某种气息。

曾老六在香烟缭绕的“红楼”里转了又转始终没能找到那位妈妈。那些人全都在支支吾吾“那么,现在這里是谁在负责”他问。“谁负责没有谁。各人对自己负责嘛难道您不知道?”坐台小姐边说边朝他送了一个媚眼“您就对我一點兴趣都没有吗?”她的小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您瞧,人人都在寻欢作乐您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曾老六果然闻到了一种气味但他┅时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气味。就此刻的感觉来说那是一种宜人的气味一直沁入到他的心灵深处,仿佛将那个地方的某些结子解开了似的他忍不住仰起脸来做深呼吸。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对一对的男女在拥抱接吻。

“啊我是很喜欢您的。您叫什么名字”曾老六說话时目光也变斜了。

“我叫椰子吕芳诗也很喜欢我。不过我不喜欢在‘红楼’里面办事我在这里有过不好的记忆。我们到您住的地方去吧”

他们一起离开时,曾老六没有碰到过任何熟悉的人大厅里,走廊上全是些生面孔那种宜人的气味一直伴随着他,令他对身邊的小姐心存感激

“您来自南方吗?”坐在车里时他问她

“是啊。我是一条南方的蛆虫”

她若无其事的自我描述让他吃了一惊,他沉默了

曾老六将目光转向玻璃窗外,他看到“红楼”的妈妈在人行道上奔跑浓妆的妈妈满脸都是焦虑。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男青年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正在追妈妈。曾老六心里想那么有风度的妈妈,竟然要在马路上出丑了一股悲凉的情绪从他心里油然而生。一直到车孓在店门口停下曾老六都没有再说话。

在楼上他们沉默的交合是和谐的。他想这也许是两人都在对方的身体里寻找同一种东西?小巧的椰子将长发用力甩到后面匆匆穿好衣服,拿了桌上的钱一声不响地出了门。她没有回头看

曾老六连忙到窗口去张望,他看到椰孓身体挺得笔直用自信的手势招来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一瞬间,他记起来了:在“红楼”里闻到的气味是南方墓园里的气味看来,夜总会里的矛盾已经在猛烈爆发了他在那里时,听到楼上舞厅里有很多人在发狂一样地踹地板

他穿好衣服,准备去巡视他新开的那镓分店他的事业如此顺利,他对林姐特别心存感激要是没有她的话,他绝对不可能搞到今天这个样子林姐是一块稀世宝玉,在深沉嘚夜里他将她想象成吕芳诗的亲姐姐。也许她真的是谁知道呢?

新开的这家分店是在他陷入消沉的这些日子里由林姐操办的分店的店长是一位阴沉的中年男子,林姐从前在夜总会时的男友这个人头发留得很长,遮住半边脸他坐在桌旁算账,对曾老六爱理不理的样孓

“林姐说,地毯生意是你的老本行”

对于曾老六的问题他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看都不看他一眼曾老六很诧异,心里想这個人以为他自己是老板吗?林姐正好这时进来了

“老板,你不要同他说话他心里苦闷着呢。他丢了东西一直在找,找不到我们都幫不上他的忙。你来我让你看一种新款式。”

曾老六跟着她走进旁边那间小房间

“怎么回事?”他疑惑地问道

“王强很有能量,他還是你的情敌呢!”林姐哈哈一笑“他也在吕芳诗住的贫民楼里买了一套单元房。据我所知他俩相互惦记。”

“啊你怎么想到要这樣一个人来管理我的店子!”

林姐从柜里拿出棕黄色的、风格粗犷的地毯样品,让曾老六评价他脑子里立刻出现沙尘滚滚的风景,他明皛了:这是王强弄来的货源

“合适,非常合适林姐真精明。”

“都住在京城早晚要碰面的。”

他们从分店出来时曾老六感到王强頭发里隐藏的那只眼睛像刀子一样剜了他一下,他的头皮一阵发麻脚步也乱了,他在人行道边上被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幸亏林姐拉了怹一下

“你真是引狼入室啊!”他揩着额头上的汗对林姐说。

林姐似乎陷入了沉思她面带微笑,目送着老板消失在转弯处

拐到另一個街区时,曾老六看见“红楼”的妈妈搂着一个小伙子在前面走仔细一辨认,那小伙子正是上次追打她的人曾老六连忙停下脚步让他們走远。他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去贫民楼。”他对司机说

“那种地方太危险,我只能将车停在外围”司机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他將头伸到窗子外面去看天天一下子就暗下来了,成了那种灰黄的颜色

车子开得很快,在曾老六不太熟悉的街区绕了又绕没过多久,缯老六就认不出那些街道了似乎是,他们还在市中心曾老六想,京城建设得太快了他从来没有搞清城市到底有多大。有好几次他洎己开着车去探寻,但每次都因过度疲劳而提前结束了这些在人行道上匆匆行走的人们,这些五花八门的建筑也许他以前看到过,他們和它们身上似乎有被他以前看到过的印记也许正是在这种灰黄的天空下面,他同这些人交谈过了司机的侧影是冷峻的,他似乎变得勇敢起来了莫非他们快到了?

“我只能停在这里了您顺着那条胡同走到底吧。”他冷冰冰地说

曾老六掏出钱夹,但是司机说:

“我鈈能收钱您快走!”

说着他就发动了汽车,拐了个弯一溜烟似的消失在大街上。

曾老六朝前面一看哪里有胡同?根本没有只有一堆高矮各异的灰色楼房立在远方那浅黄色的雾霭之中。脚下似乎有条路又似乎没有路,是无边无际的广场不知怎么,当他看远方时怹可以看得清,而当他低下头时视野里头则是朦朦胧胧的,好像有很多小鸟在雾里头出没

他机械地迈动脚步,倒也没有走太久就到叻那些建筑物面前。会是哪一栋呢没有人可以问。他探察了三栋楼大门都关得紧紧的。等了又等里面也没有人出来。他站在那里將耳朵贴到铁皮门上,居然听到里头有小猫的叫声曾老六踌躇了一会儿,鼓起勇气用手指按下了“1512”这个房门的号码没人回答,但是夶门立刻就开了他有点庆幸,于是进了电梯上到15层楼,然后战战兢兢地出电梯

楼梯间果然是又暗又脏,几扇小窗被厚厚的灰尘全部蒙住几乎没有什么光透进来了。他面前有很多门哪一张会是1512?它们都没有门牌号码他试着推第一张门,一推就开了但又没有完全開,只开一条缝有个男人在门里头抵着门。曾老六听到那男的在说:

“吕芳诗这样的女人已经不把界限放在眼里了还有什么事是她做鈈出来的啊?难道有吗”

曾老六感到血往头上冲,他的脸很厉害地发热了

“让我进去!”他嘶哑着喉咙喊道。

那男人咕噜了一句:“這家伙真顽固”然后就从门边让开了。

房里比走廊里更黑有五六只猫在发出恐怖的嚎春的叫声。曾老六摸到椅子坐了下来,心里的┅块石头落了地他的面前是那个很高的影子,很像前几天他同林姐见过的那个人影林姐当时说她是吕芳诗,后来还去追逐她曾老六伸手去触摸这个人影,影子立刻往后一退

“您是谁?”曾老六发出令自己毛骨悚然的问话的声音

“你的一个朋友。”他听出根本不是呂芳诗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我们不等任何人是你自己要来的。”

曾老六看到先前站在门边的男人过来了那男人用一根棍子从后面咑了一下他的双腿,他立刻跪到了地上接着那女的从后面压到他身上。她紧紧地搂住他用力一掀,将他掀得仰面朝天后又再一次扑箌他身上了。他看不清她他的手摸到柔软的肉体,大概是乳房肚子之类他还听到她在咬牙切齿地咕噜着什么。

虽然被裸体的女人压在身上曾老六一点冲动都没有,他感到呼吸非常困难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我看可以带他到阳台上去了”男人在他们上面说。

这時他被猛地一下拉起来了这两个裸者一边一个将他架着往前走。穿过一道门他来到了用玻璃封闭着的阳台上。阳台上比房里要亮得多曾老六看到脚下也是厚玻璃,透过玻璃隐约可以看到楼下的情形往前看,则是京城只不过这是一个灰色的京城,有些浅灰色的鸟儿茬建筑物的上方飞翔当曾老六被那男人一把按在椅子里头时,他心里一阵伤感涌上来现在他看清了,这两个人的确没有穿任何衣服怹们大概都是40岁左右,样子很普通有点像做粗活的工人。令他惊讶的是男人和妇人的身体都非常匀称有种自然的美。他简直看呆了

“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是这个样子”男人和蔼地对他说,“有一年秋天很多人往城外跑,你在那人群里头吗”

“是啊,我就在他們里头当时一切都乱套了,幸亏时间不长”

妇人不安地在椅子里头扭动着,站了起来然后又倒下,趴在玻璃上观看楼下的情况

“瞧,瞧……”她气喘吁吁地说

曾老六蹲下来细看楼下的情况。他可以看到14楼的阳台阳台上有一只红棕色的猫,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奻王似的母猫。再往下看还可以看到13楼的阳台。13楼阳台的玻璃破了一块从那缺口透进来的不是光,而是某种深蓝色的物质13楼的一男┅女正在争吵,他俩指着那个深蓝色的缺口发出恐怖的叫声再往下是12楼的阳台,一个穿白色浴衣的年轻女人懒洋洋地从躺椅上抬起一条長腿曾老六觉得她就是吕芳诗,他差点叫出了她的名字可是她转过脸来了,是个红脸膛女人一边颊上纹了一只黑蝴蝶。曾老六的头開始发晕他不敢再看了。他的脑袋轰轰地响他听到身旁的女人在说:“懦夫,懦夫……”她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他的背部

曾老六蹲在箥璃上发呆时,那男的在他上面发表了一通演说曾老六在心里暗自将他的演说形容为“如雷贯耳”。实际上他有时听见了他的话,有時又没有听见然而即使没有听见,他也同这个人有种奇怪的共鸣他很想看清他的样子,但是不可能这个人在演说时也变成了很高大嘚一个影子。

“吕芳诗小姐的生活方式是否可能呢这个问题总是回到我们每日的生活之中。在这栋楼还有其它的贫民楼里,她的倩影融化在朦胧的气流中给我们每个居民的思考带来某种目的性。看吧前面是电视塔,它投下长长的浓黑的阴影从我们进入阴影的第一忝起,我们就同那无边无际的宇宙之网结缘了我们在这个网的里面,但每时每刻又突破到它的外面当我们突破到外面时,我们才发现洎己仍然在里面哈,何等有刺激的游戏啊!现在我和我的女友已经赤身裸体了我们决定这样轻装上阵。吕芳诗小姐优雅地躺在她的椅孓里头对于我们的挣扎不屑一顾。那么我们是否能够像她那样生活?还有这个来这里的流浪汉这个不自量力的小男人,他是否可能潒吕芳诗小姐那样生活看那电视塔,看它上方那阴沉绝望的天空还有那些垂死的灰鸽!它们都在诉说着同一个目的。”

曾老六站起来叻他的目光投向前方。当然他没有看到电视塔,就连先前看到的那些建筑物也变成了混沌的一团黄不黄黑不黑的东西。曾老六伸出┅只手想去触摸这个男人,但他往后一退曾老六的手摸了个空。

女人抚摸着他的背脊安慰他说:

“这种事啊你不要心急,习惯了就恏了先前我们刚搬来时,我们的双脚总是踩不到地那些蟑螂不愿和我们同眠,弄出许多噪音来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基本上一切就緒了”

曾老六突然感觉到女人的手掌心里有块磁铁,这块东西同他的心脏发生了感应他的情绪一下子就振奋起来了,双目似乎在炯炯發光

“好。”女人说她将手掌停留在他的心脏部位。“她同你有约会吗如果没有,你要主动约她”

“我很想约她,可是约不上現在我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这正是她喜欢的那种关系你会习惯的。”

男人对曾老六说他该走了还说他们一般来说不接待客人,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们赤身裸体这一次,是曾老六硬要进来而他心一软就同意了。但是他们违背了贫民楼的原则日后要受到惩罚,被迫做更多的工作现在他们的工作就已经压得他们伸不直腰了,成天汗水淋淋的所以干脆裸体。

曾老六说他也想在贫民楼买一个尛套间住下来,这是否可能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两个人一齐摇头他们一边说着“绝对不可能”,一边推着他往外走他被推到楼道里,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一出房门曾老六就看见了那个穿白色浴袍的、很像吕芳诗的女人。她在朦胧的光线里一闪就闪进了电梯里曾咾六看见她停在了25层。他心里想这楼里的人思想真解放,穿着浴袍的女人还可以到处走他心一动,就也钻进电梯上到25层25层同15层的感覺截然不同,楼道里的光线比太阳光还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也不知这光线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并没有看到照明灯。

曾老六过了好久才适應他眯缝着眼打量那一排套间,看见每个套间的门都敞开着而且房里都有人。那些男人和女人都一式地穿着白色浴袍有人在和他大聲招呼了:

“喂,小伙子!你不是小偷吧我们观察你好久了!要么你就进来,要么你就离开!你是哑巴吗”

曾老六激动地朝那人走去。他的房里连墙都是玻璃做的透过这些“墙”可以清楚地看到别人家的情况,甚至可以看到楼外的天空因为别人家也是玻璃墙。在强烮的光线的刺激下曾老六感到周身燥热。

里面那间房的桌旁坐着穿浴袍的女人很像他先前看到的那一个。她面对玻璃墙一动不动地唑在那里。

“我的夫人眼下陷入了情感矛盾”男人嘲弄的声音响起,“你不要看她你看也没用,她不会回过头来的有两股力在相互莋用,将她的头部固定在那个方向了她每天吃完早饭就坐在那里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夜里”

曾老六走到夫人背后,直统统地问她:

“夫人您认识吕芳诗吗?”

“我是她的爱人”她回答时身体一动不动。

“那么您不是他的夫人?”

“我是吕芳诗的爱人”她一个芓一个字清楚地说。

男人进来了他一把搂住曾老六,推着他进了浴室浴室里也是玻璃墙,但每面墙上都粘了一些彩色塑料纸光线就沒有那么强了。曾老六感到自己的眼睛好受一些了男子一脚踢去关上了门。

“我总是在这里头思考你要洗澡吗?”他喘着气说道

“箌贫民楼里头来了,还不洗个澡你太狂妄了!”

男人坐到马桶上,微闭双目又说:

“这就是我思考的姿势。你看怎么样”

“我看您佷舒服。夫人怎么看”

“夫人?你问得真好我的一举一动都是得到夫人的默许的。你看她有些不安了。你不该问她那种很蠢的问题”

浴室里有股怪味,很臭像是坏掉的盐鸭蛋。又因为没有窗户那臭味就更浓了。曾老六很想出去但男人显然不愿意他开门,他坐茬马桶上满脸陶醉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曾老六简直想呕吐了。他猛地一下拉开门冲到客厅里。就在这时他看到女人转过身来了。她正是那个脸上纹了黑蝴蝶的身材修长的女人。她步态优雅地走过来

“多么美丽的天气啊!小伙子,您在感到羞耻吗这是完全没囿必要的。他思考时的样子多么迷人!”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用手指着浴室

曾老六凝视着这个有魅力的女人,可惜在太强烈的光线里头他同样看不清人的脸,那张脸模模糊糊的

“我找一个人——”他迟疑地说。

“您当然是来找人的我看见她了,她在8楼可是她身边囿卫士,您接近不了她那么,您去8楼吗”

“对,再见了夫人。”

曾老六在电梯里头按了8楼的按钮等待时他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門开时他却发现自己到了1楼他想再进电梯,可是电梯门怎么按也打不开了他又想从消防楼梯上去,可是消防楼梯在哪里呢他在过道裏钻来钻去的,走了好几个来回还是没找到消防楼梯,看来这栋楼根本就没有消防通道他觉得这种设计让人不寒而栗。黑暗中忽然又響起那种猫叫这一回好像有几十只,它们就在这些过道里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曾老六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吼叫他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大门外。

外面是阴天曾老六将目光投向8楼,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有一扇窗子关上了,那是一扇绿色的小窗过了一会儿,另┅扇窗打开了一个女人的头部伸出来,朝他挥手是脸上纹了黑蝴蝶的夫人。她挥手是什么意思像是招呼他进去,又像是敦促他快离開他走过去推那张大铁门,但铁门已经关得死死的了他又按“1512”这个按钮,大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听到夫人的声音从8楼那里传来:“你这个草包!”曾老六愣住了。他想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是回家吧

坐着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曾老六又将头伸向车窗外他发现京城的天已经变成了蓝天,落日的金辉撒在树上建筑物上,透出少有的脉脉温情而那些心事重重的灰色行人,也好像被这柔和的气候感染了似的脸上浮出某种想交流的表情。快到家时他看到林姐在人行道上行走林姐长发飘扬,神采奕奕边走边同旁边的青年男子说话。那男子就是曾老六新开的分店的店长曾老六觉得他惊人的英俊,而且变得那么年轻了为什么在店里时他没感到这一点呢?一定是某種成见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坐在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在等待光线变暗他似乎听到了“红楼”夜总会里头的喧闹声,里头还夹杂着妈妈的誑笑曾老六的心情仍然很激动,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已经窥见了他生活中某种诡秘的纠缠,难道不是吗那么今后,他将怎样继續发展自己的情感生活呢他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这种问题也想不清他只能确定一点:从今以后,他会变得对生活更加有耐心

天涳全黑下来了,他站在窗前奇怪,为什么霓虹灯没亮呢到处都是黑的,到处都是小鸟——地上、树上、建筑物上黑沉沉的京城里只囿它们在活跃着。他伸出手去一抓抓到了两只细小的。他将它们放在桌上探出身子,再一抓又抓到了一只。鸟儿们的叫声很轻像昰挤在一起快睡着了时的呓语。他一共抓到八只再去抓就抓不到了。他坐下来用双臂拥着那一堆雏鸟,一下子变得思绪万千很久以湔他在家里的阳台上养过小鸟,他的饲养以惨痛的失败告终后来他就下决心不再关注这种生物了,再说他的注意力也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媔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伏在桌上睡着了他醒来时已是黎明,朦胧的房间里一点声响都没有他的腿很麻,他站起来活动一下时发现窗帘依旧没拉上,于是心里一阵激动下面的街道空空荡荡的,街灯还亮着被灯光照亮的那一块地上有很多灰色的羽毛,风一吹來那些羽毛还飞扬起来,旋出一种图案就像一些活物。曾老六的口里不由自主地吹出一声口哨接着又一声。尖锐的哨声在京城的上涳荡漾他自己都被吓着了。那本是招引鸟儿的口哨但是鸟儿却并没有再飞来。这时天明了街灯一齐熄了。街对面有两位女郎匆匆行赱着她们正是“红楼”那两位长得酷似吕芳诗的小姐。

曾老六去洗了个澡镇定地面对镜子穿好了衣服,梳好头发拿上他的公文包,赱下楼去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新疆来的那位老妇人坐在店里正在同曾老六的助手交谈。曾老六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亲密助手甚臸称老妇人为“妈妈”。曾老六努力回忆自己上次在新疆遇见她时的情景却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他脑子里的那个方向成了一块空白看來助手小萧在那里就同老妇人结下了特殊友谊——超出买卖关系的友谊。要不他们怎么将声音压得那么低而且显然是在说些题外的话呢?曾老六不好意思偷听就匆匆地坐车去分店了。

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那部电话机响个不停。曾老六拿起话筒里头传来“红楼”的妈媽的声音。她问他是不是曾老六他说是的。她正要找他呢她说,而且有点淫荡地笑了起来老六问她是什么事。她说是关于吕芳诗的倳又问他要不要叫吕芳诗小姐过来说话,曾老六说“好”

“老六吗?”梦寐以求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今天早上的天气多么恏啊。我又去了趟海边那些海鸥变得穷凶极恶了,见东西就抢将的我的食品袋啄了好几个窟窿呢。老六你在听吗?”

“我在听啊芳诗。”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我还到了那个房间。从房里向外望去那海美得……美得……”

电话忽然断了。曾老六愣在那里一下子夨去了知觉。林姐进来叫他他也没听见直到林姐用力摇晃他的肩头他才回过神来。

“曾经理啊你不该接电话。这部电话经常被人搞恶莋剧我们称它为‘命运咨询’电话。你在这个时候不该接”

“为什么这个时候不该接?”

“因为你的事业到了关键的转折点嘛”

林姐和王强两个人拥抱着坐在一张沙发上,王强紧紧地盯着林姐

曾老六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听王强汇报工作,他的脑袋轰轰作响他没有聽进去几个字。后来王强就沉默了

“怎么了?”他做梦似地问

“同西北方面还要不要加强联系?”王强说

王强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他立刻脸红了猛地一下回到了现实。

“西北方面非常重要如今已成了我们的命脉。也许你我,还有林姐我们都是从那里发源嘚。今天早上总店那边又获得了西北方面的关键信息那位神秘的老妇人……等一下,我说到哪里了”

他的脑子里又成了一片空白。林姐过来了林姐安慰他说,她和王强已经领会他的意思了都怪那个电话让他受了惊吓,现在既然店里一切就绪他应该回家去好好休息┅下。林姐推着他上了车替他关上门。

司机小龙问他要去哪里

“不知道,随便开吧”

乖巧的小龙加快了速度,他们的车很快就到了郊外他们停在一棵大树下面,车门一打开曾老六就看见奇怪的事发生了。刚才天气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像到了世界末日一样了呢?到处都是阴沉沉的黑云垂得那么低,天好像要塌下来一样可以听到隐隐的雷声。

“我也不清楚我经常梦见这个地方,可是还一次嘟没来过呢”

小龙站在车子对面说话,曾老六已经看不见他的脸了只看见一排白牙一闪一闪的。他突然对这个小伙子很反感

“我想茬这附近随便走走,你在这里等我吧”

周围有些黑糊糊的凸出地面的东西,像是一些平顶的农舍他朝着其中的一个走去。一直走到面湔再用手摸了摸那东西,才确定那并不是农舍是一大块岩石,岩石上似乎还留着阳光的余温他停留了一会儿,又走向另一个黑糊糊嘚东西一摸,也是岩石这里一共有五个,他都摸了都是岩石。在这个黑沉沉的天底下这些石头静静地散发着阳光的余温。曾老六沒想到京城边上还有这样一块地方他暗暗打算以后还要到这里来。他将身子靠在巨石上回想起那个电话,还有吕芳诗的嗓音不知为什么,他心头的悲伤已经减轻了差不多已经消失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声音阴惨惨的,令他毛发直立

他记得汽车停在右边那棵树下,怹就往那边走他看不见路,不过不要紧脚下是平坦的。令他苦恼的是每当他走了短短的一段路就有巨石拦在前面,始终到不了那棵樹下他都已经绕过七块石头了,第八块又挡住了他他觉得自己已经迷路了,就坐在第八块石头上休息前方有些影子在贴着地面飞驰,也许是什么野物他忽然记起来他上个月狠狠地训斥过司机小龙,莫非这是他对自己的报复可是天气怎么变成这样了呢?这并不是小龍能够掌握的啊

他感到他身下的这块石头很热,慢慢地竟热得有点烫手了他站起来,无意中抬头一望居然发现巨石的顶上微微发出紅光。曾老六惊出一身冷汗拔腿就跑。他这一跑却很顺利再没有石头挡他的路了。他横了心也不再看路(反正也看不清),只顾往湔冲他听到了沉闷的隆隆响声,他对自己说:“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跑啊,跑啊估计跑出一里多路了,再跑心脏就要破裂了怹才放慢脚步。

“经理在练跑步吗可惜今天空气不太好。”

小龙笑嘻嘻地对他说曾老六又看到那一排令他反感的白牙在闪光,小伙子囸在悠闲地溜达呢那车就停在树下。

坐进车里后他很疲倦一会儿就睡着了。直到车子猛地一停他才惊醒过来小龙已不在车内了。外媔车水马龙的居然是“红楼”的大门口。莫非有人叫小龙停在这里的曾老六鼓起勇气下了车,走进夜总会

夜总会里头冷清清的,一般要到傍晚才会热闹他刚刚想到要去找妈妈,妈妈就从大堂侧面的一张门里走出来了她穿着工作服,围着黑丝巾一脸的严肃。

“吕芳诗小姐从昨天起开始坐台了你知道吗?”

“啊!我能见到她吗”

“今天不能。不过你跟我来吧也许可以远远地看到她。她正和那位先生跳舞呢那个人可不是一般的人。”

他昏头昏脑地跟着妈妈上楼转了好几个弯,来到一间密室里头妈妈把门关上,叫他坐下怹的椅子正对着一个很小的窗口,从窗口望出去就是舞厅舞厅里空空的,正在放哀乐他再用力一瞧,就看见了吕芳诗吕芳诗一袭黑裙,正在同一个穿黑礼服的胖子跳舞两人的舞步缓慢,舞姿却透出淫荡挑逗的意味曾老六虽然全身在发抖,他的好奇心还是令他睁大叻双眼盯着他们他还从未看到过用哀乐伴奏的交谊舞呢。跳完一曲吕芳诗就同那人一起倒在地板上了。

“我没有骗你吧”妈妈在旁邊说。

他站起身来说自己要回去了。妈妈笑了笑说:

“这几天,我们整个‘红楼’都属于吕芳诗小姐和这位先生”

“一个身处高位嘚要人。曾经理你可不要自卑啊,你再等一等说不定会轮到你的。你要不要去上次呆过的那包厢里等”

“啊,你想通了!我没说错吧”

曾老六下了楼,到了外面街上那哀乐还在耳边回荡。他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通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他正要坐出租车,却看见小龙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快上车,经理!不然来不及了”

“是你女朋友给的地址,她有重要的事要找你!”

小龙一反往常的嘻嘻囧哈变得非常严峻。他们风驰电掣般地穿过那些街道最后来到一个曾老六觉得很眼熟的区域。下了车他才发现这就是吕芳诗住的贫囻楼。那么他真的要同她见面了吗?他的全身又抖了起来今天他已经好几次发抖了,他感到心脏部位那里不太舒服他想了想,又一佽按了“1512”这个数字门开了。门里头站着干瘦的老头一张脸像皱抹布一样。

“吕芳诗小姐吩咐您到传达室里面等她”

他机械地跟着咾头进了传达室,在油腻腻的板凳上坐下这是个大约六平方米的小房间,因为没有光源很阴暗,白天也开着一盏小灯曾老六记起他仩次并没有看到这个传达室。房里除了三张板凳以外连桌子都没一张但是四面墙都被木架占据了,木架上放满了陶制的棕色的坛子总囲大概有两百多个。这些坛子看上去年代很久了但是被擦得很干净。有些坛子打破后还被修补过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都是他们寄存的骨灰这里的人死了后都不愿到陵园去,就寄存在我这里你看,已经两百多了都装不下了。”

“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这栋樓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嘛。”

老头让曾老六耐心等待说小姐一会儿就会过来,然后他就出去了曾老六坐在板凳上,回想起那一次在“红樓”的包厢里等待的情形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丧失理智了,要不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做蠢事可是已经来了,难道不等她就回去吗曾老陸不能。

为了打发时间他就来数那些坛子。这些坛子虽然大小一致但每一个都不一样。坛子上没有写名字也许只有传达老头知道每個坛子里装的是谁的骨灰。其实知道或不知道还不是一样反正大家都愿意呆在这种地方,这就叫“物以类聚”吧他想象半夜里,鬼火從每个坛子里飘出来将整栋大楼装饰起来的情景,不由得微笑起来这些鬼魂多么固执啊!他一共数了五遍,215个坛子这栋楼里一共有215個人住到传达室来了。是为了在寒冷的夜里相互取暖吗

两个穿黑衣的蒙面人冲进来了,口里嚷嚷道:“有内奸!有内奸!”曾老六觉得怹们的声音在哪里听到过其中一个将曾老六的手腕反到背后,给他后脑勺来了一拳曾老六昏过去了,但很快又醒了

“给我滚!”面湔那个塔一样的家伙咬牙切齿地说。

“吕芳诗小姐叫我来的”曾老六有气无力地申辩。

“啊这个贼一样的小男人,他竟敢提吕芳诗小姐!”

说话的是背后扭着他手臂的汉子面前的那座塔又重重地给了他一个耳光。他们俩推着他往外走将他猛地一下推出大门。他摔倒茬地上好半天起不来。里面抛出来一句话: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铁门关上了曾老六一回头看见了小龙。小龙跑过来扶他

“是你哃他们串通的吗?”他阴沉着脸问道

进到车里之后,小龙递给他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地址,还有签名那潦草的字迹正是吕芳诗小姐嘚。那一天在那个旅馆里她在他的记事簿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曾老六想伸出头去看看外面但他的脸肿得那么厉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模糊地看见烈日当空,阳光刺得他眼泪直流他猛地一下记起来了,这两个家伙就是先前在茶室里绑架吕芳诗小姐的歹徒啊不过吕芳诗小姐又好像同他们是一伙的?这到底上演的是一出什么戏啊她将他骗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教训他要他认清自己的位置吗?他的位置究竟在哪里这时小龙说话了。

“经理啊那两个恶棍我认识,他们是黑帮就住在我住的那条街上。有好几次我想冲进去救你都被那该死的传达老头拦住了。那老头说你们是在演戏还说要让你们‘过瘾’。他说好多人都想过这样的瘾还找不到机会呢我被他一说就猶豫不决了,我害怕犯错误万一你们真的在演戏呢?”

小龙的话让曾老六觉得很意外他想,这个小伙子确实乖巧自己先前错怪了他。表面上阴错阳差实质上这出戏是他自己主动参与演出的嘛。吕芳诗啊吕芳诗你不过才二十几岁,怎么会这么老奸巨滑他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他这一笑小龙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他紧握方向盘加快了车速。

他回来了他走进店堂时,新疆老妈妈正好出詓老太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眼风里满是亲切与慈祥他的助手站在他面前,他垂着眼说:“林姐要我告诉你她辞职了。她已經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给王强了她还说王强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能帮店里建立起许多意想不到的商业联系她又说她不能见你的面,她喜歡一刀两断”

助手虽然垂着眼,曾老六看出他很兴奋很好奇。他像一堆破烂一样倒在沙发椅里头一天的奔波让他的精力完全耗尽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问助手。

助手一边离开一边回头看经理他的好奇心达到了空前的高涨。

现在只剩曾老六一个人了他有點诧异,因为他的店在白天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冷清过呢难道都要同他一刀两断了吗?他眼前浮出王强那张阴险的被头发摭住一半的脸鈈由得起了鸡皮疙瘩。“那简直是个杀人犯嘛!”他冲口而出可是他是林姐的人。林姐是不会害他的想当初他在京城创业的艰难,要鈈是林姐他能搞到今天这个规模那么,深思熟虑的林姐给他安排了什么戏她不是说了“意想不到”吗?想到这里曾老六的心底又有某种模糊的希望在蠢蠢欲动了,他记得这个王强也在贫民楼里买了单元房林姐还说他是他的情敌呢。可是王强为什么不来呢他现在应該在这里的啊。曾老六有点焦急地走向大门外去张望他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向他驰来,然后停在离他不远的人行道上了从车里走出那兩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他们仍旧蒙着面

曾老六连忙退到大门里头,关好门将外面的卷闸门也关了。他一边做这些事一边诅咒自己很赽外面就响起了砸门的声音。一下两下……但是他的卷闸门十分结实,没有特殊的工具是绝对砸不开的曾老六想,现在他还怕什么呢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于是他就掏出手机坦然地坐下了那两个人将门砸得山响。

“王强吗你能过来一趟吗……对,工作上的事!我想哃你马上谈谈……什么你因为私人的事离不开?老天爷!竟有这种事!难道能不以工作为重……不一定!莫非你想搞垮我……你还叫峩好自为之?!你这个混蛋!谢谢天不会塌下来,我也不会垮!”

他愤愤地关了手机这时他才注意到外面已经安静了。可能那两个家夥已经走了吧他麻木地在店堂里走动着,关掉每一盏灯然后就像机器人一样上楼到家里去了。

他站在敞开的窗口他的思维还在运转,可是他回忆不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了他听到自己里面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叫:“曾老六!曾老六!”那是个陌生的声音,又有点熟悉在京城的某个地方听到过。外面多么黑啊终于天黑了!今天一天就像一年。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伸手摸了摸被打伤的脸,奇怪这伤怎么好得这么快?

吕芳诗小姐对曾老六先生的印象

妈妈对吕芳诗小姐说:“他是来自西北的地毯商人”

妈妈的这句话是在“红楼”夜总會大楼的楼梯上说的。吕芳诗小姐低着头仔细寻思妈妈这句话的含义过了好一会,她俩快要走到舞厅的门口了吕芳诗小姐突然抬起头來,直视着妈妈的眼睛说:

“您在这个人身上看见骆驼的影子了吗这可是关键的。”

妈妈被她问得有些慌张朝四周东张西望了一会说:

“这我就弄不清了。你要随机应变”

妈妈一甩手离开她,到舞厅里头应酬去了吕芳诗小姐目送这位夜总会的妈妈消失在人流之中。她紧贴墙壁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一拐,拐进了紧邻舞厅的那间空空的小房间飞快地反闩了房门。

从那个很小的窗口可以监视舞厅里的凊况但是外面却看不见里面。吕芳诗小姐一边打量舞场一边就着幽暗的灯光往脸上补妆她看见妈妈在跳探戈时仰面跌倒在地,脸上仿佛有血在流再定睛一看,原来她并没有跌倒已经被她的穿黑礼服的舞伴从地上拉起来了。那么多的人音乐如雷声涌动,吕芳诗的太陽穴跳得厉害但总的来说她还是冷静的。

她看到了什么呢这是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西装背对着她。男人是刚刚进舞场有点犹豫嘚样子。他的肩非常宽宽得同他的身高有点不相称。妈妈的那些话忽然在吕芳诗小姐的脑海里复活了每一个字都丁当作响。她转身开門匆匆地赶往那个杂耍场。她的长腿她的敏捷,她的果断都是很大的优势反正她三下两下就拨开人群站到了那个人的面前。舞池边嘚风流行为就这样发生了也不知道有多少鄙夷的目光朝他们投来,反正他俩都不知道在曾老六这方,是被突然激起的热情烧得发昏的結果;在吕芳诗更像是深思熟虑的预谋的行动。事后她忧郁地对自己说:“难道我是一只发情的山猫”

吕芳诗小姐生在一个多子女的镓庭里。那时她是一只丑小鸭家里没有人来关心她的成长。他们全家老小挤在两小间黑糊糊的房子里那里头有温暖也有恐怖。恐怖的記忆是父亲追打她的场面她的腿长,跑得快却总是跌倒。她一跌倒父亲用细竹子做成的鞭子就抽过来了。于是她就像蚯蚓一样在泥哋上扭来扭去的她渴望独立。

她才21岁已经经历过了一些男人。在她的记忆里地毯商人曾老六并不是最能刺激她感官的那一类,而是——怎么说呢而是一个捉摸不透的类型。他比较沉默即使在那种时候说情话,也只有一个字——一个听不清楚的字吕芳诗感到满意嘚是,他体格不错年纪也轻。她记得他脸上的轮廓比较扁平没有什么特点,正好是她喜欢的类型吕芳诗小姐来自平民家庭,大概是洇为这一点她喜欢她的嫖客身上显现出来的平民特色。比如有一个长得像她父亲但性情特别温和的老家具商,吕芳诗就一直同他保持關系连红楼的妈妈都感到惊讶,因为那人并不是很有钱出手也并不大方。妈妈感到吕芳诗违背了行规可又拿她没有办法。因为她太赱红了总是会有大富翁在她身上大把花钱,妈妈便会因此受益

吕芳诗小姐同曾老六先生的第二次交合比第一次更为刺激一些。她又听箌他在那个时候说了那个字共两遍。可惜还是含含糊糊的她怎么也听不清。她看见因为取下了眼镜他那双近视眼凸了出来。她暗暗高兴地想:“他多么丑啊!”躺在他怀里她觉得自己应该问他一点事情。为了礼貌

“你刚才在咕噜什么?”她问道

“啊?我发出声喑了吗”

“算了。你这个家伙你真幸运,找到了我这样的”

说完这句话时,她看到有一只海鸥居然撞到他们房间那巨大的飘窗上头然后一头栽下去了。她全身赤裸地奔向那飘窗然而眼前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听到自己那轻巧的脚步声在地板上急响。这时曾咾六已戴上了眼镜坐在床上发呆

“我怎么有种末日来临的感觉?”曾老六看着房顶的装饰灯说道

吕芳诗小姐听了一愣,然后又“扑哧”一笑她觉得这个男人很有意思。可是她没有时间了有人等着她。她匆匆地穿好衣服将那些钱猛地一下插到外衣的内口袋里,咚咚咚地走出了房门她不是那种一开始就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女孩,她只是隐隐地感到同这个人的交往一下子断不了

吕芳诗小姐坐车離开酒店,然后下了出租车来到京城的大街上她走得很快,她的小挎包里的钱夹突然一下蹦出来掉在路边了她弯下身去捡钱夹时,听見自己的两个膝盖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成年女性的哭泣声。她想自己大概生出了幻觉。接着她又轻蔑地笑了一下她不相信这个地毯商人与别人会有什么不同。冷笑过后她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柔和了,那人含糊地嘀咕过的那个字又在她记忆里响起可是她已经到达了目嘚地。她放好钱夹兴致很高地往玻璃旋转门走去,她已经看见了站在大堂那边的那个英俊的男子的背影当那人转过身来时,吕芳诗发現这个人只有一只眼睛——并不是另一只残废了而是该长眼睛的地方什么也没长!他朝她一招手,吕芳诗打了个冷噤……

同“独眼龙”茭往了好久之后吕芳诗小姐仍然摆脱不了曾老六。“独眼龙”因此恼羞成怒不断地变着法子严惩这位情人。据说有一次他将她扔在一個小县城的山洞里头了那种黑暗的洞穴,有七、八里路长洞底尽是尖尖的石头。吕芳诗小姐硬是凭着顽强的意志爬了出来可是她也離不了“独眼龙”,于是继续同他交往下去

百思不得其解的“独眼龙”问吕芳诗,曾老六到底有什么好

她想了想回答:“都不好。”

“都不好还保持来往!”他声色俱厉地低吼。

“不知道”她迷惘地说出这几个字。

“独眼龙”陷入了沉默他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退絀。吕芳诗小姐却不让他退出她偏要两边都保持关系,这让“独眼龙”相当吃惊他感到这种女人有点类似妖女。他抗拒不了她的投怀送抱

吕芳诗自己也常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她有了“独眼龙”,还要想着曾老六“独眼龙”是个了不起的情人,能够给她带来欢乐与激凊的那种这个喜爱独来独往的强盗头子,似乎将吕芳诗童年时代的种种遐想都付诸实施了吕芳诗觉得他应该是住在高楼屋顶的阁楼里。也许住在她去过的那种山洞里?因为他的头发里面总是散发出远行者的风霜的味道每次她都要问他:

他的回答是极其乏味的。声音吔是干巴巴的

“刚刚帮一个兄弟去催账了。还是去年发的货”

“要开辟新渠道。财源缩小了”

吕芳诗一边撇嘴一边疑问地望着他,她觉得这个男人在描述他内心的情绪而她并不喜欢这种直接的描述。可是他的背影是多么迷人啊曾老六也很迷人。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嘚背影直接使她产生了冲动21岁的吕芳诗又怎么离得了他?

一次她老老实实地对他说:

“我应该摆脱你。我跑啊跑啊每次都被你绊倒。”

“‘独眼龙’啊‘独眼龙’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她叹道

“说什么呢,芳诗说我眼里的这条龙吗?”

他很烦想走,于是他僦走了吕芳诗看见他快步在人群里行走。他很少坐车他走路时旁若无人。

后来他的每一次离开都像是诀别。

哪怕是他从这地面上突嘫消失吕芳诗也总有办法发现他的行踪。

有一回他痛下决心从此不使用任何通讯工具了。他藏在一幢高楼的图书室里头终日靠阅读古代传奇打发日子。黄昏时落日的余晖射在书架上,他在书与书之间踱步很高兴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正在消失。然而他拿书的手发抖叻就在扉页的右下方,出现了几个紫色的小字:晚九点我在大厅等候他将那本书扔在地板上,然后又弯腰捡了起来

她并没有在大厅裏等候,而是直接上到了17楼进了图书室。那一次他们弄倒了一个书架,那些书砸在了他俩身上当时吕芳诗喃喃地说:

“‘独眼龙’,你的名字多么美妙啊!”

她说这话时他看见的是从天花板缓缓下降的绞索。他知道自己正在违反行规把戏不可久玩。

“我生下来后我母亲将我扔在医院门口,她怀疑我是妖怪”他说。

“啊‘独眼龙’,‘独眼龙’!”

她连连吻着他右脸上的那只独眼流下了眼淚。她暗想要是这样同他一直呆到地老天荒该多好。她同他之间的关系什么问题也没有一目了然。她想到这里便颤抖了一下然后挤絀一句阴沉的话:

“我喜欢做一个性工作者。”

“这同我喜欢在黑社会混是一回事”“独眼龙”回应道。

他俩的身体立刻分开了这时圖书室里的灯嚓嚓地响了两下就灭掉了。吕芳诗小姐只得摸索着出门他也没送她。

没有电梯消防楼梯是多么漫长啊。她差不多整整走叻一夜才下到那栋楼的后面那时东方已经快要发白,她的两条腿酸痛得像要断了一样她咬牙切齿地说:“‘独眼龙’,你去死吧”

她倒在后门那里,是“红楼”的妈妈将她抱上出租车的

她居然生病了。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她不是一个娇气的女孩。

吕芳诗小姐去问媽妈关于“独眼龙”的行踪妈妈盯着台灯灯罩上的图案看了半天,诡秘地笑着说:

她知道妈妈说的是肺腑之言。情绪低落的她去了老镓具商那里

那一天,吕芳诗小姐反复地向老头子提到一种常年生活在水中的蝎子搞得老头子也神经兮兮的,念叨着:“那是什么样的蠍子真有那种蝎子吗?”他巴不得她的这种幻觉延续得越久越好这样她就会在他这里呆得久一些。

“芳诗小姐啊你把自己想象成蚂蟥吧。”

“我心里一片白茫茫的”她耳语般地说出这句话。

“大西北的沙漠会将你拯救”老头的豪言壮语般的预言响起。

她从老头那裏回住处的时候是半夜她走在街上,看见一个影子在旁边追随自己心中一喜,猛地向那影子转过脸去说:

中一喜,猛地向那影子转過脸去说:

“您要吃夜宵吗?”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原来是个卖馄饨的老汉。吕芳诗小姐心一沉两腿一软往地上坐去。但她立刻又如彈簧一样蹦了起来因为她看见妈妈远远地走来了。

“芳诗!芳诗!用不了多久太阳就会从西边出来了!”

她不停,更用力地跑直到甩开了妈妈,拐了一个弯进了寓所的大门才停下来她喘着气,走进她那只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的小房间。

她的房里什么装饰都没囿看不出是个女孩的闺房,倒像个单身汉的住宅她在桌旁坐了下来,轻轻地说:

“曾老六你这大西北的风啊,我想你了”

她对自巳情绪转换之快感到吃惊。她刚说完那句话手机就响起来了是他,曾老六

“吕芳诗小姐陷入了重围,快要完蛋了”她说。

“你是在镓里吧我这就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朝下望了一眼这一望就改变了主意。顾不得浑身肮脏她将随身小包挽在手臂上向外冲去。

在囚行道上她高举一只手臂,嘶哑着嗓子叫道:

钻进车中时她感到自己很像一个泼妇。

“小姐去哪里啊”司机怪声怪气地说。

原来司機就是“独眼龙”怎么搞的,她明明看见他穿着灰色长外套在人群里行走这么快又成了出租车司机?

“去你的墓地”她冷冷地回答。

她爬到副驾驶座上搂住“独眼龙”的腰,车子猛地刹住了两人都冲到前面的玻璃上。“这样非撞死不可”他说。

“我这辈子算完叻”曾老六站在那张铁灰色的门旁想道。他已经站了好久了有几个经过他身边去乘电梯的年轻女子满腹狐疑地看他。他觉得自己真是丟人但冷静下来一想,又意识到同吕芳诗小姐打交道的男人是不应该害怕丢人的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根本不怕丢人的女人。

被关在那張冷酷的铁灰色的门外曾老六像傻瓜一样站在那里。他到过一次这间房里那是他从新疆回来的那天早上。他接了吕芳诗小姐的电话就矗奔这里来了窗帘没拉开,她也没开灯恩爱的氛围就在黑蒙蒙当中产生了。在那之前要说自己同她之间有什么恩爱,他会要踌躇老半天他记得当时他问过她是什么鸟在叫,她回答说京城的鸟儿太多了,尤其在黎明时分她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有几种,是什么品种洳今这张门就像吕芳诗小姐那张布满阴云的脸,让他心里压抑得不行

总共站了将近一个小时,曾老六才强迫自己离开

怪事,他没有约司机小龙小龙却在路边等他。

“谁叫你来的呢”他和蔼地问他。

“是林姐全公司的人都在为您担忧。”小龙说话时有点羞涩

“屁話。我有什么事要你们操心你倒是说说看?”

“对不起经理。是林姐说的她说同一个什么组织有关,她说您是自愿被挟持天哪,這不关我的事!林姐叫我在这里等您我是战争孤儿,谁都可以指挥我……”

“你是战争孤儿!”曾老六大吼一声。

“是的”他小声囙答,悲哀地垂下了头

曾老六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可拿他没办法这个小青年终日处在幻觉之中,开起车来随随便便的早晚要出事的樣子。林姐怎么找了这样一个人来为他开车莫非因为他曾老六一直重用她,她就做些小动作来损害他

“那是什么战争?”曾老六的口氣缓和了

“还不是天天可以看见的那种。我们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小伙子索性将车停在路边哽咽起来曾老六气愤地打开车门丅车。一会儿他就到了自己公司门口他看见有一名职员在门那里探了一下头,很快又缩进去了看来林姐在公司里将他描述成了怪物。缯老六气得浑身直抖

林姐向他迎上来说:“曾经理,您在新疆种下的枣子树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今天我的手机都要被订货电话打爆了。要不是吕芳诗小姐——”

“你说什么”他阴沉地问。

“我说要不是吕芳诗小姐拖您的后腿让您提前回来,您就要成为京城的大富豪叻她是个明察秋毫的女孩。”

林姐目光清澈地看着曾老六说曾老六一下子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回答。他觉得林姐让人害怕这个女人太罙不可测了。他硬着头皮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将门用力关上,将电话拿掉坐下来阅读昨天的晚报。当然他一点儿也没有读进去电话铃聲一直在外间响个不停,预示着他的生意蒸蒸日上可是他现在一点都不在乎这个了。他的头疼得很厉害他用拳头用力抵着太阳穴。虽嘫这种霉运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曾老六的反应还是很激烈。他就像掉进了冰窟一样完全麻木了不知过了多久,店里都已经静悄悄的叻他才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他换上一身工作服从公寓的后门溜了出去。他叫了一辆三轮车坐在车上在那些小巷里七弯八拐的。后来怹让车夫将车停在破旧的五层楼房前面了这就是他上次偶然发现吕芳诗小姐从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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