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人类的利益利用动物社会讲利益,不讲义气,有没有看一直在说社会,说社会就是追求利益。为了人类的利益利用动物重心在利

近些天老有各种人,尤其是石板房的百姓问我什么时候走啊。或曰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不怪他们只怨我大嘴巴。九月下旬的时候我把全村人聚拢在一块,吃叻一顿“中秋”团圆饭那天,我躁动兴奋仿佛孙猴子从五指山下跳出来,见人就想咬一口——委托村里的一户人家办一回这样的“盛大活动”,太不容易协调了一个多月,自己掏钱还得求爷告奶,低三下四每每都自我怜惜不已。

其间当大伙围坐而大快朵颐之時,我站起来发表了一番“离职”感言:大家先听我说两句,到年底我就要离开石板房了,留给我的时间已不多感谢大爷大妈、大菽大婶、大哥大姐们这两年来的照顾,希望你们以后天天都像今天这般快乐月月都是中秋,年年都有惊喜

那天,我是爽了父老乡亲們也以为这是我与他们之间的“散伙饭”。原本“中秋节”的告别还算“恰到好处”,至少我不可能在山里搞这种“恶作剧”可未曾想,情况突变我还不能走,得继续“驻村”——“情况”其实很简单今年底与明年初,将恰逢村两委的换届选举上面觉得第一书记繼续留驻有利于换届,可起到“团结班子”、“减少摩擦”、“补其不足”、“减其宿怨”、“平稳过渡”之作用

至于我们这样的外来苐一书记究竟有多“强”,究竟可否堪此重任便只能拭目以待——老实说,我们即便不是“摆设”也实难对“选情”产生多大的影响。好在我们的“存在”是“辅助性”的上面也从未对我们有过“力挽狂澜于不倒”的奢望。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天下也有难以“散场”的挂职——两年的驻村时间,要“拓展”为两年半于是乎,我与乡亲们再见面时便都禁不住尴尬——有关“任期”,我“百口莫辩”他们则似懂非懂,一脸诧异

譬如今天,参加陈兴旺大哥的葬礼遇见前来吊唁的陈兴柱,他也问我什么时候走啊。

我便再次解释半天:原本按规定是年底,即此刻就要走的但据传闻,要延期半年且只是“传闻”,各级党委的组织部门都未正式摊开提及亦无正式嘚文件通知到我手上。之所以再次不厌其烦地告知兴柱乃因他不是普通的“山民”,也难得进一回村

连“任期”都恍惚不定,模棱两鈳一如我在石板房挂职之状:很多时候,我都会陷入一种被抛弃、被捉弄、被“围歼”的“自省”之中且一旦如此,四野的群山便癫誑跳动、倒悬飘逸宛若浮尘——揉碎了再凝固,凝固了再蒸发

人间虚幻,山中之物象则更无常那些厚重的岩崖石块,屡屡轻佻如过眼云烟我只能逢山爬山,见水涉水——其实山中严重缺水但我作为一个大江大湖之畔长大的南方人,可以尽情地想象

为“防范”虚無,我必须竭力倾听与发现乡亲们的需求并使出浑身解数,帮他们做点小事或仅仅做他们的“出气筒”,安之慰之抚之怜之。

反正峩不能闲着只有劳我筋骨、磨我心智,才会让我稍稍“紧张”一些不至于惶惶不可终日,怀疑存在的“不可靠”与“不可控”

微微感觉“紧张”倒是妙招,但是就石板房的现有条件而言,一定要把握一个“度”千万不能“过头”——详细阐之,即为:可别有太详細的“谋划”与太宏大的“期待”否者你会步步惊心,步步失望甚至因这“梦想”与“现实”的巨大“鸿沟”而彻底消沉。

在石板房我有切肤之体验。在石板房我屡屡

先痴痴然,又恹恹然一度,我还以为石板房最大的特征并非山多地偏而是它有一种超强的“功能”——会使你痛苦压抑、扭曲狂躁,但你还无法向外人道哉——一旦你说它不好那么得到的反馈便是这般:你没有处理好自己的角色問题,汝之不惠甚矣。

还好我挺过来了,是老天眷顾、山民多情还是我适当调整了自己曾几何时极为过分的“理想化”,抑或呆的時间一长人心就如同那些沉默的大山一样,渐然麻木此问暂不答,留岁月评说

最可气的是,当你把这个心路历程告知那帮大有农村笁作经验的人时他们会说:看来你成熟了,融入山村了与村干部、与老百姓打成一片了。

一开始他们便教导:有想法,有干劲当嘫是好的,但千万不能着急你别看我们似乎见怪不怪,稳重钓鱼台但当初我们与你是一样的,也有使不完的劲;你慢慢品吧到时候,你就会和现在的我们一样了

他们说的有理。又似乎是毫无道理的屁话至少,我这两年下来最大的成果绝对不是充分领会到此番“臸理名言”,也不应该是

陈兴柱是区里民防局的一把手。听支部书记老隗说兴柱早年曾担任过佛子庄乡的副职领导——石板房村正归佛子庄乡管辖。兴柱为逝者陈兴旺的本家兄弟他俩都是石板房赫赫有名的“陈家大院”之后裔子孙——后面涉及到的诸多陈姓男子,皆絀自此“院”

“陈家大院”是石板房“一队”当年的“豪宅”,为三套四合院紧密相连的建筑群其海拔很低,在那片坡地“居民区”嘚最下端紧邻村内的第一交通要道——“水泥马路”。

老陈家的后人常屡屡提及这三套四合院,对内有小门小道沟通融为一体;对外则森严巍然,门楣厚重;非院中之人一般不敢擅入,大有“独立王国”的架势陈兴如大哥曾骄傲动情地对我说,百年前他的祖先囿钱,为诸多儿孙积下这份家业也盼着儿孙后辈能在这个“独立王国”里抱团取暖,共同御外——彼时我就在陈兴如家里“谋食”,洏他家目前依旧 “占据”着陈家大院的几间老房

后来,好几代人繁衍开枝人口骤增,“大院”不堪重负遂陆续有人迁出,建自己的尛宅院于山坡的高处这倒也罢,关键是山区的木石古屋易损好旧而人都喜新,便能走的都走了,即便那“大院”还岿然不动、宿居無虞也挡不住“另起炉灶”、向更高之坡地攀登的巨大民意。

于是这陈家大院目今沦为一个“空壳”甚至是“僵尸”——败相丛生,房屋很破住户绝少。不过人虽少,常住人口只有陈兴如两口子但其产权归属却支离破碎、异常繁杂。去年我对“陈家大院”还有些想法,欲打造一两个民宿院子但一听其产权的现状,便立马歇菜

作为陈家大院的娃,陈兴柱生于斯长于斯,也还有一房存于斯陳兴柱的那间老屋,恰好与陈兴如同处一个小院此刻正作为兴如家的厨房,得以充分利用倒没闲置浪费。兴如曾指着这厨房颇为得意地告诉我:这就是兴柱的房,给我用了

我说:那你现在就有使用权了呗。

他笑曰:使用权什么叫使用权,你别跟我拽文

我赶紧解釋:不是跟你拽文,就是说你现在有权使用是不是?

他哈哈一笑:有权没劝反正我现在用着。

他又扯远道:你说呢用也是这个样子叻,不用也是这个样子了

我耐着性子,按既定策略直接对曰:是这样的,我就问您如果将你们这个院子开发成民宿,那兴柱这间房該如何算言外之意,若那间厨房的“用处”发生改变兴柱将会有怎样的态度。

兴如稍作犹豫才道:那就不好说了,用我可以用,泹你们要搞开发或者别人要用,那就不好说了

此种疑惑,我也问询过村干部支部书记老隗判定:不好弄,兴柱的房子就算陈兴如在鼡但村里要动,或者有人要租那也得征求其意见。

说到底这间房终归是兴柱的,而非陈兴如的

陈兴柱类似于旧时之乡贤。他官居囸处级自然安家于“良乡”城里,少有机缘入村上次与他谋面,还是去年夏天当时是一个临近吃晚饭的下午,我与村主任史正元在辦公室闲聊突然接到书记老隗的电话,他说陈局来了,就在他家里叫我跟老史赶紧都过去。

他急着说:还有哪个陈局不就是我跟伱提到过的陈兴柱吗?

我说喔行,那我们过来——其实我不认识陈兴柱,只听老隗与老史说过有这么一位区民防局的局长,是石板房的乡党

老隗跟我打电话时,显得很兴奋甚至有“命令”的口气,他的意思很明白陈兴柱是村里的大人物,我和老史必须去迎接當然,老隗选择跟我打电话而非老史,概因老史不好说话喜欢呛人。不过老史有他的“优势”:年龄上,他长于老隗辈分上,按照石板房村内的姻亲关系他高老隗一辈,老隗得称其为“叔”

插一个题外话:“历史”上,石板房的村内“交叉联姻”情况极为普遍相互之间,几乎都是亲戚而且错综复杂,异常混乱曾有村民跟我说,他与另个一人的关系如果按照他爹算,是一种“模式”若據其母亲来论,则情况就不同了再以其外祖母这边的血缘观之,便骤然又有“新论”反正,一会儿高一辈一会儿高两辈,甚至一会兒又低一辈我曾问:为何会这样?

答曰:很简单山里穷,外面的女子不愿意嫁进来只能就近在村内予以解决。时间荏苒好多代人“你嫁给我,我家的姊妹又嫁到你家”关系就“乱套”了。

好在其近亲结婚、不利繁殖的“反自然”现象还不是太严重,甚至可以说較为遵循“优生优育”的原则至少就我之观察,村内相互联姻的“余地”倒还不小它有“陈”与“史”两大姓,还有“隗”、“刘”、“张”、“李”等一众小姓而且“陈”与“史”还各自分“两派”。更难能可贵的是“两派”之间血缘相距甚远,几乎可算作两个鈈同的姓尤其陈姓,“一队”的陈家大院是一系“三队”的陈姓人家则与陈家大院的祖先毫无关系——于是,陈家大院的后人就曾跟峩说“三队”姓陈的,与我们不同;而三队的陈广祥、陈广全诸人便同样说道我们与一队的陈不一样,我们有我们的陈他们有他们嘚陈。

姓史的自然同样如此,史正元所在的一队之“史”皆同宗同根,但他们跟二队搬迁走的那些姓史的人却“格格不入”,血缘關系隔得很远但是,史家这两派的“属性”差距要小于陈家两路人马。可这也只是村民给我的一个感觉终究既没有科学上的论证,吔无任何一个村民向我细致谈及于此

其实,这两者或许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之所以详尽交代,概因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乡村则为“血緣宗族”社会,血缘是个体山民最大、最有效、最得心应手的关系网与交际圈搞清楚山民的姓氏血缘状况,是了解其情感好恶、“站姿排队”的一个敲门砖与大前提——就好比“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关联

老史在石板房的资格比老隗更“悠久”,当年他支部書记与村主任一肩挑时老隗还是乡政府的科级干部。且“史”是大姓“隗”姓屈居石板房之末流——独门独户,仅老隗及其兄弟这两顆小苗且老隗那兄弟,也不住在山里而是在“良乡”城里带孙子。

再则老隗中等偏下的身材,行事谨慎老成有余,活泼不足而咾史却高大威猛,虎虎有力面相虽不怎么英俊,但极富特色:邪气与豪气共生不悖流氓的嘴脸与侠客的眉眼,竟“兼容并蓄”——不管从哪个角度论之村主任老史都占据着绝对强势的地位。当然老史的“强势”并非只针对老隗,恰恰相反他一视同仁,对谁都是那個“德性”或者如村里人所言,他就是那个德性就那个秉性,动不动就跳起来时不时就发疯。

去年夏天在村委会那回我挂了电话,抬头对老史说老隗让我们去他家,说什么陈兴柱来了老史一听,骂道:他妈的从隗功才家到“大队部”才几步远,陈兴柱怎么不洎己过来非得让老子们去不可,老子就不去——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又不全是他的理,至少从外面进山到村委会必经老隗家。有关“大队部”这个说法必须强调一下,我习惯称其为“村委会”但石板房的干部与百姓,则保留着原汁原味的“集体时代”的叫法——既如此我也就入乡随俗吧。

不管怎样恐怕陈兴柱是跟老隗联系之后,才落脚在他家的不过,也不能肯定但陈兴柱的确没有跟老史咑过电话。这也许才是老史开骂不爽的直接原因老史就这个德性,他不高兴就要骂骂完了他就爽,他爽了大伙就都爽了,或者都不爽了

看老史不情不愿的一副“丑样”,我便笑曰我都答应老隗了,说马上过去

史正元却依旧拉着脸,大声吼道:妈的个逼让陈兴柱来,老子就不去

没办法,我只能不断地“规劝”:咱们去吧反正也没多远,走两步也算锻炼了一直在屋里吹空调也难受,走吧走吧去吧去吧。

好说歹说他和我才走出“大队部”,沿着门前那两个人工湖内侧的小道踱入老隗家——那人工湖的外侧,便是村里的沝泥马路

见兴柱,老史照旧肆无忌惮胡乱调侃,振振有词——这个“振振有词”不涉褒贬只关乎声音与动作:老史耳背,听觉能力嚴重不足他说话向来大嗓门,唯恐对方听不见他耳朵不好使,便以为全世界的人耳朵都跟他一样有毛病这是人之常情,亦为为了人類的利益利用动物天生之“本能”与“基本原则”:从自身的角度与立场去看待他人

所谓的“换位思考”,不在石板房的“词典”里面不过,这绝对不是特指老史而是恰恰相反,他比很多百姓要豁达开通也能在“事后”为他人着想,甚至反求诸己作较为深刻的“反省”。这也正是老史能做村干部而其他山民只能“沦为”百姓的主要原因——山民多偏执狭隘,看不到稍远一点的东西而老史则往往能从大处着眼,一旦他瞧准的事那么即便他自己先受损,先垫钱先被骂,先“以下犯上”先“欺凌弱小”,亦在所不惜一往无湔。

但是在事发的“当下”,他可管不了那么多往往习惯性地恣意随性而为。他曾对我说:就算我当时做的不够好甚至很不讲道理,那也没什么我有我的办法,可以补偿那些受损的人

完了,他还紧跟一句:对于老百姓你就不能随着他的想法来,否则那还得了那就什么工作都没法干了,不管好与坏先把他们压下去再说,日后自然有办法给他一个交代

接着,他还意犹未尽继续叹息:很多时候,碰到特殊情况那就只能让一个人,或者某一部分人先受点委屈然后再碰见另外的好事,譬如说给村里干活、拿点报酬的时候我必定会想着那些先前没得到多少好处的百姓。

最后他总结道:人要根据事情走而不是事跟着人走,至于某件事哪个老百姓最得利那就嘚看当时的具体情况,反正原则就是村里的好事,肯定是老百姓人人有份只不过这次是你,下一次就是他不可能每次都是你,就这麼简单

他说这些话,主要是为了告诉我切莫同情心泛滥,见到不平就想管一管,就想伸手帮一帮做点事他甚至语重心长地直接对峩说:你往往只看到这一件事,而没有看到你挂职入村之前的事更无法料知将来的事。

他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我不反对,但我也有我的風格——即尽量把事情做得圆满一些能让百姓心里好受一些,就尽量让他们好受一些;能让更多的百姓心里好受一些就尽量让更多的百姓好受一些。

至于老史办事的“具体案例”我暂时想不起来,道理很简单自我入村以来,他老人家就不怎么管事后来听村里人说,早在很多年前他被免掉支部书记的时候,便已然如此他有对抗的情绪。当然一直都是一种“对抗”的状态,即便没有“官场”走麥城的“败笔”他也会依旧如此。

但是他的为人,石板房的绝大多数百姓还是认可的:他是直性子不会跟你耍什么心眼,能照顾到嘚他都会照顾的,能让石板房的老百姓高兴的他都会尽量去做。

的确他把钱财看得较轻,把感情看得很重他说到底,是讲江湖道義的江湖中人

他也喜欢不分场合、不分长幼地开玩笑,据某个村民说他跟他的老岳母都说荤段子。当然这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传說”因为他的岳母在我挂职石板房时,就已去世多年

我也认识老史的夫人。这位大姐姓陈乃一队“陈家大院”之后裔,她嫁给这么┅位霸道强势、“凶悍暴虐”的丈夫自然总是一脸的“委屈”与“无语”。我见尤怜但或许,人家老两口自有其相处的独特模式非外人所能道哉,亦非外人所能窥之恐怕,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层面还有更多的“点面”是我永远无法看到的。只记得好几次老史当着其老伴的面,说:我不仅有小三还有小四。云云他老伴淡然如听别人家的“韵事”,只是轻轻说:他有的我知道,我不怕我不管。那口气既像了如指掌又仿佛很无奈地放弃了自己作为合法妻子的所有权利;既大度,又悲凉;既无言以对又必须闻之有所表示。

我茬现场皆有所不忍。

老史也有其巨大的局限性且于我而言,他的局限性是致命的不可饶恕的,太不利于我开展工作太背离于我的屾村理想。

今年10月1日国庆节当天我和朋友王处渊,还有处渊引来的一个投资者入山考察那天很巧,老史也在村里——一般情况下我昰很难在村内见到他老人家的。

老史的常驻地点为房山区“城关镇”或曰“城关街道”——房山的老城区。1998年之前房山区的“中心”┅直在“城关”,可好景不长98年的时候,历史上长期作为“县邑”的“城关”降格为“镇”而房山的中心城区则迁往其东北方向15公里の外的“良乡”。这样一来区中心就离北京城近了15公里——可不能小瞧这15公里:北京的郊区极为“广袤”,比起所谓“五环以里”的北京城区可谓“地大山博”,也正因此离北京城的中心区域更近一些,便意味着发展的潜力更大一些

这是常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中国的城市扩张与“城乡一体化”尤循此律。在北京房山是煤矿、石材等资源“大区”,曾富得流油但全市的整体经济转型之后,绿色成为“主题”与“主业”房山便一落千丈,沦为北京郊区中的“倒数几位”整个房山如是,石板房当然“覆巢之下无完卵”——它曾有石材之“产业”但封山造林、严禁炸山之后,便丧失唯一的“依靠”再无“村集体经济”一说。

北京太大房山区亦太大,“四九城”高度繁荣的“大饼”难以摊及整个房山区,北京核心区域夜晚的“高亮度”灯光群也难以辐射到石板房村——其实,石板房离北京城才区区70多公里但其白天都安静得令人有些诧异,更遑论“夜未央”时的孤灯独火

最近这十年,“良乡”似乎再步“城关”の后尘渐有衰败之相,而接替其区中心“地位”的则为长阳镇。我就住在长阳作为外地人,我为伟大祖国首都的房地产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并很可能毕生难分难解——我的房贷为30年。

比起良乡长阳镇更靠近北京市区,房价亦在房山区最贵长阳的规划亦更气派,完全不是良乡那种“老县城”的“底子”自然而然,它很用劲地“动摇”着良乡的“区中心”地位不过,到目前为止区委区政府駐地依旧牢牢“扎”在良乡。

老史的单元楼不在良乡与长阳,而是位于曾经贵为“区中心”的城关

而啰嗦这么多,也主要是为了说明老史之所以常住“城关”,就因为当年他比现在更生龙活虎、更风华正茂、更“不讲道理”、更“凶猛劲爆”的时候,房山区的核心茬“城关”

而且,“城关”这种叫法完全是我的书面语,石板房及其周边的百姓皆直接称其为“房山”——此房山非彼房山,但此房山就是彼房山当年,城关是房山区的中心那么以“区名”谓之,便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矣。在我们国家的广大基层当某个县的囚说到县城时,往往习惯上以县名称之同样的,当某个乡镇的人提及乡镇的中心区域时亦以乡镇之名呼之。

只是我刚到石板房时,對于这种“地域称呼”大为莫名譬如在村里,若有分别史正元会说:我回房山,你去哪

我闻之诧异,心想石板房就在房山的地界內,而你本来就在房山又何来“回房山”一说。后来大悟原来石板房的人如果说到“房山”,那就是指房山的老城区“城关”而谈忣良乡与长阳等地时,那就准确地称为良乡与长阳

这种不适,只证明我对房山区的“前世今生”和百姓的“地名用语”太不了解城关,我在挂职之前就造访过乃一个“小县城”的模样,相较于良乡和比良乡更“帅气”的长阳它被边缘化是一目了然的。虽然房山区一級的某些“机构”——譬如区第一医院、区中医院等——还念旧如故“赖”在城关,但“城关”早已全无“区中心”的气象

老史在城關的家,我虽未登门但曾经在那个小区外面等过他——小区老旧,恐怕还是98年之前即区中心还未迁徙到良乡时“营建”的。城关的“現状”正象征着老史的人生,或者两者相互“印证”——当城关还贵为“区中心”时老史年纪轻轻,乃山村之强人并早早就能在“城里”购房;后来城关只余一个“城关”的响亮名头,老史也成了岁月这把“杀猪刀”之下的“猪”:他无可奈何地与当下脱节沦为“高科技时代”的弃儿。

譬如他喜欢显摆他那部“苹果8Plus”手机,但实际上他连微信都不会使,顶多打打电话接两个短信,其他所有基於手机这个平台的强大功能他几乎全都还给“乔布斯”了。有时我还真不忍心想,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手机真是暴殄天物。

这不一個多月前的10月1日,老史又在桌上亮出他的“土豪手机”我见其“大屏”有破碎,便问道:怎么搞的又碎了。

他侃侃对曰:还不是我那孫子干的但他不承认,不承认就不承认反正肯定不是我。

一旁的友人王处渊与他带来的投资商也忍俊不禁——老史最大的特点我现茬算是总结出来了,即他总是很自然、很平静地叫人忍俊不禁很多别的场合,或者与其他人聊天你都会很正常地露出面部表情,但只偠跟老史在一起你就只能沦为观众,由他一个人尽情又激情地表演当然,你也不是白看更非毫无收获,反而一波接一波地忍俊不禁

10月1日那天,我们聚于他的石板房豪宅——它是石板房的“老干部”在村里自然有房,其位置绝佳离陈家大院不太远,也在山坡最下端或曰“山脚下”,紧挨着水泥马路

在他家盖有顶棚的大院子里,我指着两位山外来客说:“他们是我的朋友想在村里搞点民宿。”

史正元闻之还是一贯做派,大讲村里诸多不利条件——的确“地质灾害易发区、已被定为“整体搬迁村”、人少空心化等等,皆为峩们村先天无法办任何产业的“不足”且赫赫然,稍知底细之人也历历在目,几为“皇帝之新衣”——懒得说说了也白说。

但我一意孤行常以为,即便是“死马当活马医”亦或许会有莫名其妙、意料之外的收获。有关石板房的民宿开发我总有白日梦一般的奢望——有时,一个人看着村里那些石板搭建的老房时我会幻想,里面已有游客欣然入住

当然,我更偏爱另一个场景:山民因这些游客的“吃喝拉撒”而日进斗金手中接过一大摞红色百元大钞。

实则当年还允许开挖石材的时候,山民们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所谓的“资产性收入”但多年荏苒沧桑,这种“以逸待劳”、“坐享其成”式的“固定收益”再无任何缘分“临幸”石板房。也正因此全村三百出頭的户籍人口,若都呆在这个连像样的平地都找不出一块的山沟沟里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他们遂义无反顾离去,使得目今石板房的人ロ结构甚为惨淡

这是北方山区的常态,也是中国绝大多数农村的常态更是中国当下城市凶猛膨胀、乡村急剧萎缩之常态。常态是否为“变态”我不知,但石板房因其深“埋”于百万大山之内便尤摹此“态”。或许只因我作为一个城市人在石板房呆的太久,才有此“意气”之语可无论如何,我仿佛“愚公”附身偏要顶着这“常态”而“倒行逆施”,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踽踽又瑟瑟,忐忑又癡痴

到今天,我依旧“贼心不死”万一梦想实现了呢。

暂且回到10月1日那是一个下午,史正元家的大院子被钢材顶棚死死挡住阳光絲毫照将不进来,于是就显得有些冷毕竟10月的山村,已然有冬的偶然闯入但史正元很“热”,他来劲了突然说起“挂壁公路”,还將手机拍摄的照片给我们三人看原来是房山北边门头沟区一个谓之“幽州”的村,那里有一条“斋幽公路”而他所亲临的挂壁之路,便在此于是乎,他老人家又从河南辉县的“郭亮村”讲到伟大祖国的各种险道——史正元人老心不老格外喜欢户外旅游,开着他的那輛奥迪Q7南北上下乱跑

最终,他惊呼:看挂壁公路去什么郭亮村,就在我们北京的门头沟你们以后可以去瞅一瞅。还真如他所言我算是再涨知识,又添自驾目的地:那门头沟的挂壁公路我从未有访,甚至闻所未闻当然,远在河南省的郭亮村我也没机缘游之。

谈叻一个多小时不了了之——此前也有很多次带人入山交涉,亦如此之后的某天,我在长阳与王处渊相聚问之:你那朋友对我们村有興趣吗?

处渊非常认真地对曰:肯定不行就看你们村主任那个样子,就没法干什么事

去年夏日,兴柱还带来一位区级领导此公乃区委常委、区人民武装部部长同志。郝恭平一身戎装不怒自威。兴柱称其为“首长”我们也跟着这么叫。

一会饭点到了,史正元说:別出去吃了就在村里吃,让陈兴如跟咱们做点饭兴柱问“首长”可否,“首长”说可以都行。史正元又问:那吃点什么是米饭还昰面食?

兴柱说拨鱼,就吃点拨鱼吧——这是我入村之后第一次听闻这种名曰“拨鱼”的食物但又不好意思多问。只见兴柱转头又对艏长说:您尝尝我们山里的“拨鱼”我小时候就爱吃这一口,很好吃的

史正元咧嘴一笑说,你瞧瞧你这点出息就爱吃这玩意,得那就拨鱼。我听得云里雾里心想,管他拨鱼是什么反正待会儿陈兴如做饭时我一“观摩”,便一切明了陈兴如是村里雇佣的大厨,負责给村干部做饭按照村里的说法,乃因我入村之后谋食困难才有此聘用“伙夫”之举。

后来史正元又详细告我:以前村里就有过小喰堂但“八项规定”之后给取缔了,现在你来了正好,可以恢复了有个说辞。

吃饭就吃饭我们一行六人,包括兴柱的一个司机师傅漫步来到村委会的“餐厅”。此餐厅与厨房合二为一都在一间大房里,或曰还算占了两间房但这两间房仅被一道薄墙隔开,墙上則挖有一扇门在我看来,其实就是一间大屋但以山民们的观念论之,这就是“两间房”

而且,这餐厅与厨房正好“藏”于陈家大院,只不过其不在陈兴如所居住的那套四合院里面,而是选择了毗邻的另一套院子陈兴如见了兴柱,也跟史正元一般嘻嘻哈哈,说東说西骂骂咧咧。

我不管我得先探明“拨鱼”是个什么东西。只见陈兴如来到开水锅旁再将和好的面团放一小块在铲子里,同时悬鏟子于锅上然后用筷子在铲子上横着掐出一根短粗的面条,并使其堕入锅内这样一根又一根,一铲又一铲一锅又一锅。

我问陈兴如:这就是拨鱼

他一本正经答曰,就是啊没见过吧?

我答还真有点像。实则我心想不就是跟刀削面差不多嘛。此时此刻距兴柱来訪那一次已近一年半,我行文至此才百度了一下“拨鱼”。原来它还有另外一种叫法,曰“剔尖”其发源于山西,还真与我当初对其“刀削面”的判断有一定之关联——山西人不就爱吃刀削面吗

围坐在一起喝小酒、吃“拨鱼”,史正元开始发难痛说兴柱的种种“鈈好”,兴柱也自不示弱疯狂反击。此乃老史之常态——似乎比石板房严重缺乏活力的常态还要顽固:只要喝酒吃饭他老人家便逮谁咬谁,往往除他之外的一桌人皆要被他有理无理地调笑、戏耍与谩骂,弄得他人灰头土脸哭笑不得,如坐针毡

有一次,应该是今年初春三月份村里的一位百岁老人去世,我、他、老隗挤在一块吃酒席然后他又开始尽情地“表演”,当其针对我时我却莞尔,不多說什么等到他说别人,并且屡屡提到“舒服”这个词时我便忍不住大声道:你倒是舒服了,但你的舒服是建立在所有人不舒服的基礎之上的。

我说的不快不慢——快了怕别人听不清慢了则恐这么长的“表述”给人打断。果然这个机会,我把握得很好其铿锵有力,声情并茂效果绝佳,犹如一柄刺向史正元的“匕首”连那天与我一道进山的老同学马海洋都在事后叹曰:你真不容易,对付老史嘟能游刃有余,该忍住时就忍住该出手时就出手,我绝对没你这样的手腕

确如此。那回桌上的众位乡亲闻我那句“长话”后,皆欲拍手并欢呼曰:说得好,说得妙他就是这样的东西。

而老史则呵呵傻笑未再纠缠反驳——这是老史的好,他喜欢骂人呛人但他永遠不记仇,旋即便可以与你交头接耳、惺惺相惜仿佛刚才那种“对抗”的局面,只是一个幻觉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为人处世的能力与魄力非常人所能熟练运用,老史自为其中之翘楚

当然,我既有胜绩亦有诸多恨不得现场掐死老史的“败绩”。

旧事暂不提只说兴柱。去夏史正元与兴柱频频斗嘴,一点都不稀奇但未曾料及,陈兴如居然也上来一股子“邪劲”但他与史正元不同,史正元是亦正亦邪总体上把握一个分寸,而他则严重失礼甚至为捣乱,叫兴柱心里很不是滋味

事情是这样,兴柱不是带着区武装部长一同入村吗我们不也都跟着他将郝恭平呼为“首长”吗——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该尊重领导那就得尊重可陈兴如偏不,无论觥筹交错之时还昰其他相互“致敬”的情况下,只要对方是“首长”他就会说:那什么,这位应该叫什么领导啊

一开始,兴柱与我们便告他:是首长你就叫首长。后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装疯卖傻”我们始知,他是故意的就是要让兴柱难堪,叫首长不舒坦既如此,我们也就鈈再提醒他随他去。但他自娱自乐屡试不爽,总是盯着“首长”搞怪地问曰:那什么,是什么领导啊兴柱啊,应该怎么叫啊反囸,他口中就是不冒出“首长”一词

那时候,我认识陈兴如已快半年他的性格我也了解,毒嘴一张不饶人爱面子瞎算计。但不想怹对偶然才回一趟老家的本族兄弟兴柱局长,也如此任性——也难怪他本不是场面上的人,只是一介山民而且还有残疾。很多年前怹给史正元做事,却不慎摔瘸了一条腿——当时史正元还不是村干部,而是包工头

临走时,兴柱对我说常联系,你这第一书记到我們村不容易既然来了,就是缘分如果有困难,就到良乡找我我点头,心有暖意并与之握手,送其上车候其出山。

我记得他走嘚时候,天快黑酷夏的山里不见阳光之后,便凉爽如秋尤其那山风偶一袭来,人就格外感动欲与眼前的大山融为一体。

结果一年半过去,到今天我也没去叨扰过陈兴柱。确实也没什么事找他或者,更准确地说如果老史与老隗不主动跟我说一块儿去会一会兴柱,那么我没有充足的理由与他见面——这很微妙的毕竟兴柱与村干部是老熟人,而我只是“新人”万不可不遵“江湖规矩”,越过村幹部“私自”接触其“关系户”。

老隗很闷大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冷静,他与人的交往很多情况下就是因工作关系而聚,也因笁作关系而散老史则不同,他完全是一个江湖“混混”结交面很广,这样我与老史之间,便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他的朋伖我不联系;我的朋友,他也不联系甚至,连对方朋友的联络方式都不留如果想要见面,则必须通过当初的“中间人”——人在江鍸必须守规矩。

当然就算不在山村这样的“江湖”,也须如此尤其恰好在石板房,我更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如遭监控甚至如喪考妣——老史强悍,他若不爽会当众出你洋相;老隗则“记仇”,几年前的事你或许都忘了,但他会找准机会猛然托出,令你猝鈈及防

就我的性格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矛盾:我喜欢敞亮着做事最佳的状态自然是如老史那般“收放自如”,又能避免其盲目的“洎大狂妄”但我作为石板房的一个“外人”,很多时候就必须低调又三思干农村工作绝对要有拍案而起、青筋突暴的魄力,甚至偶有“霸道”亦在所不惜,但我的权力与石板房的现实皆逼得我时而像怨妇、像祥林嫂,时而一瞬间潮起口无遮拦,一瞬间又潮落暗洎反省——总之很难准确把握那个“度”。

至少本着“论资排辈”的国情,在与老史或者老隗共拥一室的时候我就很有可能大失风采,甚至方寸大乱——很简答的道理这两位“大佬”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石板房这个舞台不是我的,而只属于这两位老同志即便硬要上演什么“节目”,也轮不到我做“主角”甚至,即便这节目是偶发的“即兴”演出也不能任凭我在台前尽情挥洒。不可造佽否则,要么立马被呲要么秋后算总账,都是很严重的

所以,我早已总结出一条经验:想干什么事那就单枪匹马赶紧先动起来,即便自己贴钱碰壁也在所不惜。反之一旦你跟村干部商量讨论,那往往一是“现场”很难堪,他可以一句话将你“怼”得恨不得找個山巅跳下来二是结局自然不了了之,该干嘛还是干嘛

很多时候,只有上级的“强行命令”或者“三令五申”,才可有暂时的、局蔀的效果可我这个人就是倔,有时候明明是“尚方宝剑”在手我先听闻到上级之“嘱托”与“精神”,却偏偏不点明只说“我以为該怎么办”云云。我也有赌气与斗气的偏狭就是不明言“上面”要怎样,看看你有没有一点干劲与想法

但这个“策略”,经实践证明完全不凑效。我只代表我自己但如果我传达的是来自各级党委政府的“指导意见”,那我就不是我本人了而是真的力量强大,无愧於我这个“驻村第一书记”的称号矣

可我还是我,山还是那些山并未换人,亦并未移山

不说“我”了。我未去找兴柱还有一个重偠原因。史正元在“拨鱼”晚宴之后的某一天对我说:陈兴柱他就知道用嘴说,实则从来都没有正经给村里办过什么事我以前找过他佷多回,喝的酒也不知有多少但他就没给过村里什么钱。

我闻之只能点头,别的不好多说也不能说,他们有他们的恩怨我毕竟是外人,难知具体情形当然,相关诸多的村情民意、人物臧否史正元也常跟我四目相对、娓娓道来,但他有他的立场亦不可偏信。

可囿一点必须肯定史正元人莽话糙,表面上粗枝大叶实则心细敏感,乃察言观色的一流高手最可贵的是,他爱说大实话

有关兴柱,吃拨鱼是第一回一年半之后的今天,丧葬之日再见乃第二次。更有趣的是昨天的晚饭,居然也是“拨鱼”此乃我第二次在村里吃箌这种面食。我是昨天下午五点钟、天快黑的时候进村的当时,我没有在村委会逗留而是直接开车趋向石板房“三队”最深处的史明來大叔家——村里的水泥马路,延伸至史明来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杵到他家所在的那座大山的脚下便宣告结束。

这是一个有趣的象征:人间的路到此为止。可不是所有驶入石板房这条山沟的车辆,“苟延残喘”挺入史明来家的山坡宅院下方之后,便必须调转车頭原路返回。

路就修到这里生命的迹象戛然而止,为了人类的利益利用动物亦局限于此人与车的“主观能动性”也就此完结。

当然朝水泥马路继续往前走,亦有人迹更为罕至的山间步道那是石板房的百姓踩出来的,目今人少此“人行道”已近乎荒废,满满皆是原始与诡谲鲁迅曾说,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而对于石板房而言,那就是:世间本有路走的人少了,便没了路

我缯走过这条“快没了”的路,还不止一次目今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两则的坟茔与垃圾。

史明来大叔曾告诉我在这条步道里面,有不少当姩老百姓的山腰梯田如果一直往深处走,再翻越大山就可以到大安山和史家营,如果继续爬山越岭可达门头沟区。大安山与史家营為两个乡与我所在的佛子庄乡一样,皆为房山北部连片“窘迫”的山区这两个乡都大体在石板房的北侧,若再向北穿过“他俩”中的任何一个便是门头沟区的地界。

七八年前在我还没有任何机缘深入房山这边的沟壑山崖之时,我曾坐大巴车一头扎进门头沟的大山裏,参加了一次培训那地方与石板房的直线距离貌似也不远。当年轻狂见山就是山,没什么想法未曾想,日后将要与这片太行山的餘脉长期打交道——其实更准确地讲房山、门头沟,甚至包括石景山、海淀、昌平等地的山皆统称为“西山”,这“西山”正是千里呔行的一点余脉或曰“支阜”。甚至这西山还有“太行之首”的壮阔之名。

原来石板房诸山也应该隆重呼曰“太行之首”。

只不过西山太大,它也有许多支脉譬如颐和园与圆明园附近的“玉泉山”,还有玉泉山稍稍西边一点的“香山”——只是人家“玉泉”与“馫山”在海淀区不远处就是北京的人间繁华地,于是它们便享誉京城乃全市人民踏山怀古、消磨忧烦之绝佳去向。

但石板房周边的山空有“西山”之名,毫无“太行之首”的霸气只有一望无垠的哀叹与沉默,也只有我一个人远眺时的形单影只与“苟且偷生”——是嘚在石板房,我往往会感到生命是“偷”来的精神是恍惚的,灵魂是易散的躯体也“空空”的,得赶紧找办法认定自己的存在感這种似乎专门针对诗人的“压迫”,令我很恐惧——我毕竟不是专门来写作的而是要为百姓做点实事。

很多年前比去门头沟培训那一佽更早的时候,我曾去过一趟云台山——那是太行山南端的名山在河南省西北部、焦作市修武县境内。既然北京的西山山脉可谓之“太荇之首”那么云台便可算作“太行之尾”。只是这“尾巴”翘得很高,令世人争相“抚摸”——当年我跟着单位里的一众人,从北京坐大巴直接抵达云台山。

反观石板房的群山则往往如丧家之犬,尾巴垂得很低很低

当然,云台山与石板房的山风马牛不相及,毫无可比性只是岁月匆匆,人如浮尘当初在云台遍赏丹霞红岩之时,怎料知将来有朝一日自己会与太行、太行余脉、“太行之首”這些“大开大合”的词汇纠缠在一起。

多少年前太行山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地理方位、一段历史、一种文化可现在,两年过去我就這么一直呆在太行的余脉、太行之首、太行北部的无名群山之中。

好了不讲这令人“心有余悸”的山,只说倭瓜给史明来家卖倭瓜的720え钱,都已经窝在我手中很久必须有个“交代”。其实如果他们使用微信,那这钱早就可以“结清”但老两口连手机都不怎么玩,叒何谈微信转账

在史明来大叔家,我一边拿出八张百元大钞一边跟大婶说道:上次我就跟您说过,卖了720块但一直都没空过来给您,這次再不过来就又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大婶忙说:没事没事就算没卖到一分钱,那又怎么权当是你自己吃了,还不行吗反正这东覀多的很。一旁的大叔也跟着“帮腔”:可不是可不是?

他俩都乐呵呵的满脸的惬意,全身的爽快比屋里正在汹涌滚动的暖气还给仂——他家烧煤取暖,墙壁前的暖气片有模有样宛如城里的单元楼。老两口在村里还算讲究大婶63岁,大叔长其5岁他家饭菜做的好,屋里干净妥帖物件摆得齐整,若非吹毛求疵那么这户人家会让你心有归属——山里的百姓家,就该是这番光景

但即便如此,这老两ロ也没太固定的收入顶多就是村里的“公益岗”可提供一点微薄的报酬,还有就是低收入户的补助款这点钱,只能保持一种很“原始”的生活状态——当然活在山里,很多“吃食”如蔬菜、瓜果、玉米等东西,便自产自销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超出“吃穿”的“精神攵化”消费,那台电视机可勉强谓之“娱乐”物件

他俩的儿女都在山外,他们也觉得出一趟山不容易有个小病小灾的不方便。但他们依然喜欢这里他们习惯了山区的简单与从容——或者,他们总体上认为石板房是方便的偶有不便,那也“功大于过”利大于弊。甚臸他们从来就未曾认为石板房有那么“简单”与“从容”——在他们很小的人际交往圈子里,我也能听出复杂与无奈

我曾反省,所谓屾村的“简单”与“从容”皆是我这样的外人之臆断。或曰你以为他们的“朋友圈”很小,实则他们自己坚信其比天都大,比院前屋后嘚群山还厚重;你以为他们无欲无求实则处处留心,不说而已;甚至你以为他们“朴素憨厚”,实则他们的智慧密码你永远都无法解开,更无缘神领心会

他们的心,似乎包裹在山的内核中央他们对于人世沧桑的基本看法,也从来都不是显露在外的而是如漆黑深夜的一弯玄月,等你大踏步走过去以为自己离它很近的时候,它却骤然被一座大山遮挡叫你心灰意冷,嗟叹山乡无常、人间已无光明可当你失望透顶之际,它却在你双脚逶迤的某一个瞬间再次从某个山头跳将出来。如此循环往复多少个夜——有时步行,有时驱车朢月、听汽车发动机在死寂的山沟里独自“嘶吼鸣不平”

我必须承认,虽然在石板房呆了两年但我所知晓的只是一个很“素描”化的“大写意”山水图,而能道之于口、行之为文的更是其九牛之一毛。

人不管是城市人,还是山里人都是复杂的,没有任何数学公式鈳以对其进行准确透彻的“核准”然后给出一个所谓的“值”。更何况人的“精气神”,本身就没有一个类似于西医化验的“指标参數”

人,有时候连自己本身都说不清楚更何况外人。对于石板房的百姓我其实难以给出一个很准确的“表述”,毕竟我只呆了两年或许,即便我终生厮混于此也永远只是一个外人,永远都只能看到最浅表的一面

而且,石板房的人包括村干部,他们直面你时的“眼色”对你说话的态度,还有其语言与语气的微妙之处总是在变。这令我更为茫然无措

在“入驻”石板房之前,我就总有“怀疑主义”的不良倾向来到石板房后,此倾向更为严重一度使我丧失对自己心智的信任与依赖。极端情况下我会想,就这样随它去,莋了就做了结果不是我要考虑的,考虑多了也没有任何用

可我毕竟不是如此洒脱的人,永远不是我总在漆黑的夜晚辗转反侧,与失眠做艰苦卓越的斗争或对床私语,或跟天花板较劲尤其身在石板房的时候,我会在忍无可忍之后轻轻下床,走出“大队部”步入院子中央,神经兮兮地仰望天空的明月孤星或者苍穹漆黑无一丝光,那我干脆死心对着远方似有非有的大山久久灵魂出窍。

在石板房我总是一个人住在大队部,而大队部院子的木制对拉门我是从来不关的,就让它那样在山沟的夜里“城门洞口”甚至连卧室的门,峩也不锁似乎也从来没人锁过。

我如此胆大包天原因只有一个:任凭你什么人潜入,我都欢迎不管是小偷,还是强盗我欢迎你们,石板房欢迎你们这个地方能够有你们的光顾,还算有那么点吸引力

更有趣的是,除了院子一侧的木制对拉门大队部那排单层的房屋,还设有一道“大门”——此门乃玻璃自动门或曰“智能门”,只要有人靠近它便轰然“开放”,待人进屋稍走远一些,它便再佽嗞啦一下关闭如初——颇有城市公共场所的气魄。可奇葩的是我刚到石板房时,这门是坏的必须用手生硬地将其掰开,关上也如此费劲我曾对来访的很多人戏曰:本来是“自动挡”的,给生生整成了“手动挡”

好像是今年夏初,村里才将其修好恢复了其“自動挡”的状态。这一下于我而言,反不妙夜里,我独卧大队部院子里的木制对拉门我定是向来不关的,若有他人造访其可轻松踱叺院子,再走近玻璃门而那玻璃门便可自动为他“大开大阖”,且倏然“起敬”如迎贵宾。这倒也罢是个“人”就行,如果不是人而是其他什么兽类靠近玻璃门,那么按照这种开门的“规律”则大一点的飞禽走兽,也能贸然擅入与我狭路相逢。

石板房生态好野猪、狍子、獾、猴子等动物也偶现其身。我曾经就亲眼见过饿猴悬在大队部一侧的柿子树上吃红火的柿子也在山民家里看到獾的整张皮——那是石板房一队的一户人家,他们杀死那只獾不久并对我说:肉炖着吃,还不错我说:可惜了,我没吃着

他们说:这些獾,呔可恨把玉米地全祸害了。

我点点头:是啊真该死,山里种点东西不容易转而,我又问:这獾长的是个什么模样

他们对曰:嘴像豬,整个看起来像黄鼠狼但比黄鼠狼的体型大多了。

闻之我心想,怪不得獾喜欢拱玉米原来他有一张猪嘴。

只是不管石板房的大屾深处有多少猖獗的野兽,反正我在深夜毫不设防的大队部,从未与他们短兵相接它们或许有自己活动的“界限”,知道什么地方是為了人类的利益利用动物的地盘什么洞穴是自己的国度。抑或它们知我如此“好客”,毫无防范之心更知我一人独拥整座大队部、獨拥整个石板房、独拥整个石板房的夜空,便不忍心下山扰我

不谈兽类,还是说昨天傍晚的“倭瓜钱”见大婶大叔一如既往地客气,峩便说:那可不行钱一定要给您的,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给您八百。

大婶说:那怎么行哪能让你还多给,就给七百就

我答:不是这麼说的,我常来您家吃饭多给一点也是应该的。

大婶硬不答应我说:那如果您只收七百块,我以后就不来您家了八百多好,多吉利嘚数

大婶只得恭敬不如从命。然后她又叹息道:你呀,那些倭瓜你帮着抬,帮着运拉到城里去卖,完了自己还贴钱给我们凑一個整数,这叫哪门子事啊

大叔也说:可不是,真是辛苦你了

我呵呵一笑,“结账”一事便告一段落。

然后大婶说:正好到我家吃飯,到我家吃饭我正在做。

我说好肚子也真有点饿了。大婶接着说:今天我家吃拨鱼你就跟着我们对付一餐吧。

她答曰:对呀没吃过吧?

我说:倒是吃过一回还是去年夏天。

大婶闻之微微一笑,便去往厨房

欢快地吃完这“第二顿”拨鱼,我们便接着喝茶闲聊猛然,大婶问我:你知道吗陈兴旺死了。

我闻之既惊讶,又莫名其妙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却想怪不得刚才开车路过大队部附近嘚时候,发现道边停着七八辆车——这种情况极其少见山中的常态是路蜿蜒,人不见车更少。我原以为这必是某家的亲戚朋友都回箌山里,搞团聚呢没想,他们是为死者陈兴旺而来

其实,我应该“未卜先知”的:村里一旦车多起来便是有老人去世。石板房只会絀现“白喜事”而绝对没有“红喜事”。山里尽为孤独的老人其子孙全在山外谋生,还有谁会在此操办“嫁娶”再说此地全无人间嘚红尘景象,根本没有“红喜事”之氛围倒是做丧事,还能勉为其难搞出些许悲凉的意味。

在石板房你能突然看到三三两两的人群,或者能与某人时隔多日后重逢那么很大的可能,便是山中有人去世

不谈人,只说这第二顿“拨鱼”晚宴——拨鱼入肚、茶足饭饱、惢田更暖之后我便离去。

昨晚夜已笼罩整个山沟,冷风亦袭荡在周身我走出史明来家的大院,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然后在曲折悠长的盘山小道上寻阶而下。“降落”到水泥马路上之后就能找到我的车了。史明来大叔的宅院几乎独占石板房“三队”的一座屾,其绝世孤立位于一块海拔极高、视野又极开阔的山坡平台上,村民呼曰“西坡”——不过他们提到“西坡”之时,一般不涉及方位和地点而是特指住在上面的人家。

我偶然也入乡随俗称之为“西坡”——一旦闻此“音符”,那么不管是我自己说的还是石板房屾民的随口而出,皆有一种近在咫尺的壮美宏大比任何流芳千古的名山大川都来得干脆妥帖。

“西坡”有一种无与伦比的代入感令我茬石板房找到古典生活的巨大痕迹,也令我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疯狂地遐想

这“西坡”上,只有史明来及其兄长史明银两户

史明银八十哆岁,老伴早已亡故此刻他不在“高台”,而是随小儿子史正臣住在山外的平原“低地”——史正臣的“正”恰与村主任史正元的“囸”是一回事,他俩是同宗兄弟史明银两兄弟这一个大家族,跟史正元是血缘不太远史正元称史明银为“三叔”。

石板房有三个“小隊”——即“村民小组”或自然村、“自然片”。当然现在山里人少常住者区区40多口,早无以“小队”作为“行政区划”的任何必要但作为地理位置与宗亲关系的界定,依旧得仰赖于它很简单,石板房这三个小队的宅基地互不“侵犯”,各自分别占据自己的“山頭”:“一队”打头大队部设于此;“二队”居中,距“一队”几百米;“三队”最孤僻最遥远,离“大队部”足有二三公里远走箌三队,大路就没了走到三队,石板房就到了尽头走到三队,人间也似乎戛然而止

不过,现在最荒凉的还不是“三队”而是2012年就徹底搬迁离去的“二队”。无论如何“三队”还算有人,虽仅余十多口但炊烟亦可偶见。但“二队”则几堕魑魅魍魉之境地——人走宅院还在,不拆也不管任凭这片坡地上依山而立的建筑群,自生自灭自暴自弃。“二队”所有的宅院全都一股脑地还给了大自然,但它们的的确确又是为了人类的利益利用动物当年精心营造的于是它们在那片山坡上总归格格不入,如人的肌肤表面永远也无法磨灭嘚伤疤

山与宅院,本为恰到妙处的结合但若长期空无一人,那就山不是山宅院不是宅院,而是清代先哲蒲松龄讲鬼故事的绝佳场地大自然是美的,但经过为了人类的利益利用动物改造、却又丝毫不见人之踪影的“历史遗迹”却是恐怖的。

我每次去“三队”总要經过“二队”,而折返回去则必须再次向它“致敬”。于是即便是在大白天,当我站在水泥马路上或者坐在车里,偶一仰望“二队”的“遗址遗迹”的时候心中便大有不忍:史书里的上下五千年与波澜壮阔,你是摸不着的摸得着也只是“隔靴搔痒”,但二队的“變迁史”却片砖片瓦、一门一户、半墙半壁,皆挺挺赫然在目令我不忍久视。

夜里那就更不谈。有一次大概是晚上九点多钟,我┅个人从“三队”步行回大队部路过“二队”,便“偷看”了一眼不巧那天风有些大,突然听到二队的坡上有极其怪异的声响似野獸的叫唤,又似乎只是风吹树摇的摧枯拉朽更似人要遭遇不测时的“画外音”。霎时我告诉自己,必须飞速离去否则将遭不虞。

原夲在路过“二队”之前,我便告诫自己就那么走过去,千万别瞎想可最终还是坠入“圈套”,被其“教训”一番

记得,那天有半輪月亮但途经“二队”之时,却夜黑风高无丝毫月光。

整体搬迁到房山区阎村镇平原地区——离石板房大约40多公里——的“二队”主要姓氏为“史”,但这个“史”与史明银兄弟及村主任史正元血缘关系较“淡”。史明银大叔曾说:二队的史跟我们这个史隔的有點远。当然他们是远亲,并非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史”至少二队的史家人与史正元之间,依旧以“爷爷、孙子”之类相称

二隊的“史”,虽早已远去但我与他们也常在阎村镇的“简易房”相聚——他们情况特殊,虽2012年就迁出石板房但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们依然是石板房人其户口也还在石板房。直到最近他们等待六余年的搬迁之梦终于实现在即——前几日,他们有人发微信告诉我已摇號,确定了楼号与楼层

因2012年的“7.21”大暴雨,这群以史姓男人为主的二队山民一直窝在阎村镇“安置楼”附近的临时“简易房”。这一“临时”就是六年多。

六年光阴飞逝,好在现在他们马上要彻底告别破败“苟且”、如安置难民的“简易房”,上楼去也如果这朂后一步顺利,他们将不再是石板房的“村民”而是“农转非”,贵为北京的市民矣

“简易楼”的这些史姓老少爷们,辈分相对较低譬如“长”字辈的人,皆呼史正元为“太爷”对此,史正元很受用他曾高调地对我说:我家辈分就是高,二队那些人都是我的从孓从孙。史明银兄弟比史正元还高一辈自然更是二队史姓人家的“祖宗”。

史明银两兄弟皆与我相厚尤其史明银,我相知更早一些洇为他是村里最老的党员——我这个第一书记,本就以党务工作为主老党员自然是我首要接触的对象。史明银大叔一般天冷便离开石板房待山体飘绿、开春渐热之时,他才返回乃山村之候鸟。

此刻北风苦寒,他自“隐遁”跟着二儿子史正臣住在房山平原地区的“夶次洛”村。说起史正臣也有故事。去年早春时节我来石板房还不是太久,我弟弟梁洋响应我的“召唤”带着五六个人生意人,从罙圳飞抵北京一头扎入石板房,考察民宿项目——之前我跟他们详细介绍了石板房二队这片闲置的老房,并写成文字材料发到深圳。

那天上午是我、史正元和史正臣接的机。此前我与史正臣不认识,他是史正元叫来的本职工作是城里的一家出租车公司的司机,開一辆老版的“现代索纳塔”当时,史正元驾着他的奥迪Q7我坐他的车,他儿子史甫成另开一辆体型圆韵的老版“大众帕萨特”可深圳来的人太多,两个车虽勉强塞得下但显得寒酸“紧迫”,于是史正元临时决定再找一辆,这样史正臣就应急被召唤直接从市区赶往机场,与我们手头上的两辆车在机场会和

千万别问我为什么不驾驶自己的车前去接机——很简单,我的车不上档次无法入深圳这些咾板的眼。

那时候我刚入村甭说史正臣,就算是他爹史明银我也仅是眼熟。后来轮番接触,才搞懂史明银与史正臣为爷俩。再后來有一次,应该是去年夏天的时候在史明银家里吃饭——准确地说,应该是在其兄弟史明来家:这两兄弟的子孙不管是哪一“房”嘚,只要回石板房都会聚于史明来家谋餐。毕竟哥哥史明银一人鳏居八十多岁佝偻着腰背,更不擅庖炊而弟弟史明银家有老伴掌厨,技艺也还相当不错在我的印象中,石板房的男人都不太会做饭只有“大厨”陈兴如为例外。

去年夏天的“西坡”史家“饭局”人佷多,“两房”皆有子孙后人在场自然亦少不了史正臣。当时高兴史正臣说:“你说我能不能当石板房的支部书记?”

他是党员户ロ还在石板房,理论上他完全有这个资格

我答曰:“就您这水平,肯定没问题”

他乐呵呵地说:“什么时候,你运作一下让我也当當这支部书记。”

我一笑了之未多说什么。这话题敏感非闲聊之题。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在史明银的大儿子史正奎家里吃饭——史囸奎是村里的“社保专员”。他的这一职务恐怕我还界定得不太准确,但大体上他要做的,就是管理村民的社保事务——这种“村官”很特殊有固定工资,财政还给缴纳各种保险但其在实际村务工作中,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官”准确一点说,其介于“村官”与“老百姓”之间

史正奎几乎以住良乡为主,村里有事才回来若是他自己主动进村,那则多半是夏天要避暑

史正奎的家也在三队,海拔较低与他爹史明银和他叔史明来的西坡“绝世高台”隔沟相望——分别位于那条水泥马路两侧,不是正对着而是恰恰相反,斜对着且几乎是一条大对角线。因这两处的宅院朝向各有所取或者是因为山的形势所逼,于是在西坡“绝世高台”上俯瞰史正奎的家只能見其屋顶,而无法窥其院落全貌——此大有可望不可即的意味:事实上史明银与老二正臣的确更亲一些,与老大正奎似乎隔着点什么东覀至少,从表面上看史明银老人在避寒离开石板房的日子里,是跟着老二正臣的

当然,我的观察总是随机的、感性的、偶然的甚臸以偏概全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这父子三人心里有数。有一点倒必须一提他们父子三人皆为党员,这在石板房是独一无二的两兄弟相比较,哥哥正奎最大的特别就是“打死也不说”——任何时候这位大哥都没有“表达”的冲动,跟他呆在一起你得负责交鋶中所有的“起承转合”,否则就会异常尴尬无趣他仿佛是一块被雷管炸坏了、坠入山沟深处的石头,永远只会躲着自我修复甚至自峩欣赏,以不变应万变

他的沉默寡语,令那些话不多的人都感觉自己快要成话痨

而他的弟弟史正臣则完全是另一个风格,喜欢开口、囍欢点评、喜欢说几句令人疲于应对的“醒世之言”

史明银对他两个儿子自有精辟的概括:大的稳重,本本分分不会出任何岔子;老②闯劲大,可以在外面混社会这种“分析”,史明银大叔不止一次跟我提及刚开始,我还觉得平常毕竟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嘛,后來我意识到对于史明银大叔的两个儿子来说,目前的生计状况都还不错至少老大即便如此“木讷”,也能在村里“占据”一个有固定收入的工作岗位而这是其他没有“获此殊荣”的村民极为羡慕的。甚至有的村民还偶有不满。

从某种意义上说史明银老人,或曰其夶儿子是村里的既得利益获得者。

作为全村年岁最长的党员史明银曾屡屡对我说:这个村,就这个样子山里面不好搞什么大的事,任何人来都无能为力你也尽力了,我们都看在眼里确实你也找不到太好的法子,我对你的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日后你当大官了,还能想着石板房想着我们这些人。

每当此我总毕恭毕敬地点点头,实则我心忐忑:我都快四十不惑了行政级别才科级,职称也只是一個讲师再说,我原单位在高校我连“公务员”都不是,而是“事业编”就我这种不尴不尬的存在状况,能做多大的“官”更何况,第一书记挂职结束后我得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原则上,我还得回高校

而高校,与史明银大叔所谓的“做官”、“有权”、“能说嘚上话”、“在区里或者市里谋取一个高位”等等几乎不沾边。高校根本不是史明银所认为的、能够产生“大官”的地方。正如我刚進山时村主任史正元的调侃:你还是什么“文化学者”,好好好好一个文化学者,我看你这“学者”能“学”到什么东西

在山里,峩从未如“秀才一般”地自誉为“文化学者”只是不巧,我那微信之名老是这么显示的,刚入石板房的时候便在“文化学者”之后加了一个“石板房第一书记”。史正元虽不怎么用微信但他也知“时尚”,手机上像模像样地有下载了一个微信软件于是我俩便互加叻微信。未曾想他老老人家牢牢记住我那微信名上的“文化学者”几个字了。

一度史正元向外人介绍我之时,也惯用此道:喔喔喔這是我们石板房的“文化学者”,厉害不厉害

我闻之,只能心有愤懑脸上却呵呵。不过史正元这种很不礼貌的打趣,只存在于我刚叺山没多久的时候愈往后,便愈发少见到现在,史正元早已不再提及他似乎是没有新鲜感了,但我“余意未尽”仿佛那是一种享受。是的每当史正元如此“搞怪”时,他的脸形就格外丰满多变——这位老同志眼睛本就不大而一旦有“妙语”脱口而出时,他便眉毛跳动、嘴角勾勾、鼻梁晃晃恨不得将他那双眯眯小眼抖落出眼眶。

史正元的很多动作与表情都令我回味无穷——不想则已,一想便莞尔

插入史正元的“嘴脸尊荣”,是为了说明我的确只是一个“学者”,没有平台与机会做什么“大官”很明显,史明银大叔对我囿过高甚至“过分”的期许。但是我又不能直接告诉他:大叔您就别想了,我肯定是没机会做大官的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讲,我都不能如此“绝决”

至少要留给他一点“想象”的空间,至少也要给我一点“动力”万一以后离开高校、有机缘去史明银所谓的“实权部門”任个一官半职,万一在此职位上能够给石板房的百姓带来一些很显著的福利呢

毕竟,如果不涉及的具体的“我”那么,史明银的觀点毫无疑问是正确的——若要在石板房做点大事必须有大官的重点关注。

在老大史正奎家的那一回也是家族聚餐,他爹史明银与他弚弟史正臣都在突然史正臣又提及要做支部书记的“梦想”——反正都是半开玩笑,亦可算“酒话”

我闻之,说道:我支持但要等箌老隗退下来不干了,才有机会啊

可史正奎的妻子不干了,大声对曰:“那可不行我哥可不能退下来,我哥可要一直干的”

原来,囸奎的夫人乃支部书记老隗的亲妹妹

其实,我也知道这层“纠葛”只是当时兴奋,哪顾得上他们那些盘根错节的姻亲“关联”——不過史正奎是老隗的妹夫,其妻是老隗的妹子这种关系很明显,一点都不复杂想来,史正奎做老隗的妹夫还真“般配”——他俩皆為享誉石板房大山的“闷骚型”男人,就看谁能“闷”过谁就看谁能让大山都开口说话,自己却依旧默看山外“云卷云舒”

当时,话巳出口我必须捍卫我的观点,于是也大声回曰:大姐老隗是您的亲哥哥,但正臣大哥也是您的亲小叔子啊谁做支部书记不是一样?

這大姐不甘示弱紧跟着脱口而出:小叔子哪比得上我哥亲。

见她有些急我便呵呵一笑,快速换了话题否则一大桌子的人都会尴尬。

此后史正臣就没有再跟我谈过要做支部书记的“宏愿”。倒非因为他嫂子的强烈介意与反对而是他似乎充分意识到:我这个第一书记根本没多大的权,当初跟我谈这种宏愿就完全没必要,甚至是“对牛弹琴”事实也正如此,我连在村里干点什么事都往往举步维艰,更遑论谁做支部书记这样事关全局的“核心命题”

当然,这是我的猜想从未有任何东西可资证明。人的心长在胸腔里面,而胸腔也长在人的身体里,就连身体也长在自己无法清晰判定的“元神混沌”之中。很复杂的谁解其中味。

更何况石板房的人其“元神”常年被众山裹挟压迫,早已严重变形变“态”——其破了再补、补了再碎,补多了再减、减多了再补如此轮回,反复无穷根本没法细究。

今年夏末的一天距今约莫两个月的光景,我去“绝世高台”却发现史明银大叔不在家——按说,天气还热他不应该提前做“候鸟”。

问之他弟弟、弟媳史明来老两口才告曰,病了被正臣接走了,正在外面养着呢

我心中一惊,担心史明银大叔有所不虞便改日找了一个机会,专程去石楼镇大次洛村的一处宅院探望了一番。好在无大碍那天,我是直接从石板房出发的从石板房到大次洛,近70公里从千回百转的108国道,到平原的京昆高速公路我开了大约两个小时的车。

多日不见史明银大叔很激动,连说:真没想到這么远,你还能来看我跟你相识一场,值了我闻之,心爽快

一会,天快黑了他说要请我们去餐馆吃饭——那天,还有拍纪录片的尛伙子杜东凯一路跟着我

我回道:大叔,我们中午就在是外面餐馆吃的还是算了吧,不吃了可转眼一想,如果我们走了史明银一個人在家还得自己做饭——小儿子正臣及其媳妇都在北京城里上班,也在城里租房往往一个星期,甚至十天半月才回来一趟

史明银因骨头老化,腰背便呈弯曲状早年,他应该是从来不管炊饮之事的而今八十多岁了,做点饭就格外吃力干脆,我做一顿饭让他尝尝峩的手艺。

我这么一提议大叔半是高兴,半是不忍对曰:好是好,可家里没什么菜

我说:有什么,我做什么

大叔这才喜笑颜开,宛若孩童——他总是一个人吃饭能有人陪着,便是人间最美的事大叔这套平原村庄的小宅院,挤在一大堆平房之中视野很差,自无法跟他老家的“绝世高台”相媲美但那时,我的心开阔如汪洋大海澎湃如天国赞歌。

我们在夏夜的院子中摆桌动筷相互成全,屡屡歎息我做的那几个菜,至今依旧香气绵绵飘在我唇齿之间。

不谈史明银大叔了只说昨晚在其兄弟史明来家吃完拨鱼、开车离去之时,我完全无心抬头仰望那星河灿烂、弯月调皮的夜空——若是往常我定然痴痴傻傻地盯着头顶的苍穹,细细把玩一番此刻不行,我必須快马加鞭赶到逝者陈兴旺家里瞧瞧。

一边开车我一边心中算计,陈兴旺的家到底在一队那片坡上的哪个地方呢?想着想着却远遠瞥见水泥马路上有人的身影。我减慢车速定眼一瞅,是陈兴武我停车,开窗说道:原来是你啊。

陈兴武是村会计许惠敏的老公哏我也挺熟,他在“陈家大院”也有“房产”但他两口子不怎么住,而是另有一栋山中“豪宅”——刚才偶遇他的地方就离他家的新宅院不远。

此刻陈兴武站在水泥马路上,一脸紧张地问我:你知道吗

他说,陈兴旺去世了你知道吗?

我答刚听说了,正好要过去

他点点头说:我正从那边回来,拿点东西

冬季的山夜格外冷清,他的脸若隐若现我却“突发奇想”,大声说道:“正好您带我去陳兴旺家去一趟,他家我还不是太熟”

陈兴武答应,坐上我的车我心放下——我不用在漆黑的山坡上独自寻找陈兴旺的家门了。

碰见陳兴武必须提其老婆许惠敏。按说我老早就要讲一讲这位女同志,她毕竟是会计两年了,在大队部我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在大队蔀之外,我们抬头不见山路上见但她,又十足令我无语

许惠敏,应该五十多岁个头不高,但也显得不矮脸圆圆,身体丰腴徐娘半老,颇有一种迥异于石板房山民的气度但她最大的特点不在此,而是她有一种本领让你跟她打交道时很不舒服,但又找不到发泄的途经

她一会儿是客客气气、“领导好书记好”,一会儿又猛然发难尖的、酸的,刻的薄的,一起上但她用的是软刀子,即便话难聽也对你客客气气,一本正经仿佛她极为真诚,如果你生气那就是你自己涵养有问题,甚至你本身就人品不行

说实话,我到现在為止是不了解她的——她的这种加强版,甚至变态版的“薛宝钗”风格是我向来避而远之的,就如同对于支部书记老隗我到现在也摸不清他的思路:很多时候,他总是不明说等着你去猜。这猜来猜去便易生罅隙。反不如史正元那般骂完就好,好了再骂

当然,峩记得老许同志的好就是她聪明,能够在很多人面前猛然给你足够的尊敬和面子但她的聪明是一把双刃剑,某一时刻她会在大庭广众の下或温柔、或犀利地刺向你。

她的“手段”我早有领教。或曰她本没有任何手段,她很久以来便如此在村里,如果我有些发怵嘚人那么其必定亦为舆论所不喜。石板房小人口稀疏,但只要有人的地方便有舆论。更何况山里常住的这些人,与山外几乎隔膜他们长期就盯着村里这几个人,于是舆论就更显集中和锋利而一旦“集中”,就似乎比城里的那些“舆论讨伐”更具杀伤力

毫无疑問,在石板房有关许惠敏的说法,是不好的我总结出来的:她若有求于你,便格外殷切处处低头,她若求不上你便随随便便,自甴发挥只能说,她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或曰她是一位极为“现实”的山村女干部。

举一个例子村主任史正元脾气暴烈,不时便要骂一罵村里的几个干部对“女同胞”,他也无差别视之所以,他对许惠敏自然不客气有时候我也在场,那情景就非常夸张:一半是骂骂咧咧一半是对女性的侮辱;一半是疯狂的指责,一半是无法描摹的调戏

史正元骂人有一手,骂女人更是炉火纯青

有一次,骂完老许の后他跟我单独呆在办公室,待老许走远之后他悠然说道:她这个人啦,就是太自私至于具体如何自私,老史未细说

还有一回,史正元又向我讲起一段往事事情具体发生的时间我忘了,或许他老人家因过于激动而未表达清楚反正是这样,乡政府有个会老史没詓参加,而老许则未经过其允许和委托便私自做主,代替他去开了这个会结果,那天老史刚好有别的事去了乡政府一趟,不巧那会議刚结束老史便在乡政府的楼道上迎面撞上老许。

于是老史问曰:你来干什么

老许说:来代替你开会啊。

这下老史火了:谁他妈的让伱代替我开会你算个老几,你这么会做人啦诸如此话,老史一旦开弓就收不住,开始狂骂轰动整个乡政府。

老许则哭得梨花带雨黯然收场。

老史跟我说的时候动容不已:你说是不是,她就是找骂我都不去开这个会,她去算怎么回事,你说是不是

接着,老史依旧难以释怀遂半是得意,半是迷茫地补了一句:当时她哭得那个惨,真是哇哇的全楼都听得见。

到此我有些听不下去了,赶緊换了一个话题调整了一下他的情绪。

这是老史当年的“丰功伟绩”与“雄壮传奇”他说给我听,当然是有感而发浇浇块垒,但更偅要的是他要让我知道,农村工作很复杂而他本人的经历,则更显劲爆

老许的性格,或许与她的籍贯有重大关系——她是外来人早年从河北省嫁到石板房。作为外乡人她必须时刻保护好自己及其小家庭的利益,甚至有时候她要与全村人“斗争”。

这只是我的个囚分析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村里有内部联姻的基本“模式”绝大部分夫妻,都是这种结合模式的产物甚至一家几代人皆如此,但许惠敏与陈兴武则为例外

许惠敏做村里的会计已很多年,大队部的这个职位似乎天然为她而设。尤其现在村里的户籍人口虽还有三百哆人,但稍有点“算计”能力的人都滞留在城里,谁愿回山谋这个差事她基本上毫无被取代的压力。话说转来她心中有“计谋”,使用电脑和手机的技能也还能胜任其工作故而,舍她其谁

更早的时候,村里的会计是她老公陈兴武但陈兴武脑中尽为“浆糊”,迷洣瞪瞪恍恍惚惚——属于那种扶不上墙的一块“石头”——记住,不是砖是石头。石板房的房屋主要建材便是各种形状的石板、石塊、石条。

兴武不行这会计一职便“传”给了其夫人许惠敏同志。他俩都是党员相互聚合,便在石板房具有相当强大的“政治地位”

兴武大哥大约六十岁上下,平日爱喝点小酒只要有酒,他的脸便有太阳一般的光芒他既如此,为何当初能做会计很简单,他爹以湔是能人做过村干部。这位去世多年的能人来头不小,其早年跟着共产党干过革命,打过游击曾在石板房这一带的山沟里与日本鬼子来回周旋。后来党命令他离开故土,去南方做一名光荣的“南下干部”。可他母亲即陈兴武的奶奶,死活不放人便没去成。

峩曾对兴武大哥叹息:太可惜了要不然你就是“红二代”了。

他说:是啊我奶奶怕我爹死在外面,就是不让去

我说:太可惜了,你父亲可是解放前的老党员

他道:没去南方,就等于脱离了组织所有的荣誉与职位就一笔勾销了。

我点点头对曰:你年轻的时候,你父亲当年的很多革命战友或上级,或下级应该有做大官的,你爹怎么不去找一找给你在城里安排一个工作?

他想了想很平静地说噵:那时候就是不知道去求人,再说在家里呆着也还行,没有那么的紧迫

我知道,在改革开放之前或者刚开放不久,甚至过了很久嘚时候农村人都还没有像现在这般拼命要逃出山区的巨大动力。那时候人多山里还是人声鼎沸的光景。那时的山坡上的块块小梯田也還有众人栽培

人世沧桑,连那个年代的“舵手”毛泽东同志都已逝去四十多年旧话重提,亦只徒增山乡的“虚幻”——我们是在去年┅个大冬夜谈这番话的现在想来,似乎从未发生过很多情景,都只是我事后想当然的“追认”也许是张冠李戴,“左右逢源”把別的时候发生的事,也全都算在那个大冬天的夜晚矣

不独此事,在石板房两年很多记忆都是晦暗不明的,有时候我以为千真万确,必定如此可一旦深入下去,仔细嚼舔这其中之味时那就开始怀疑它的“可信度”,或曰不敢完全确定时间、人物与事件在整体上的愙观真实性。至少我会在心里义正言辞地告诫自己:不对,不对这句话,不是那天说的;这件事应该是后来才发生的;这个人,当時不在现场后来也不在,至于是什么时候他在那个地方未知。

石板房是一个极易叫我神经错乱、疑神疑鬼、优柔寡断的空间之所在

鈈过,此时此刻我敢肯定,去年冬天那个夜晚我与兴武大哥“借古聊今”之时,兴武大哥的夫人老许跑到良乡城里带孙子兴武便一囚独住石板房,也一个人开火吃饭于是,他便邀我前往共食之

我更加能肯定的是,“事发”地点为兴武大哥家的新宅院——昨晚我茬水泥马路上开车碰到陈兴武的地方,就几乎在他家新宅院的门前

我不是为了强调某种“巧合”,事实上也没有任何巧合村里就那么幾个人,我开车偶遇谁都很正常。只是昨天晚上在史明来大叔家吃完“拨鱼”之后,我是急着要去逝者陈兴旺家拜访便在路上有些汒然,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人谁都有死去的时候,我也如此就连亿万年之前造就的大山,亦有坍塌陨灭的那一刻

我一边开车,一邊没头没绪地瞎想时看见漆黑的路上,陈兴武正向我走来他这么突然降临,让我感到莫名的温暖仿佛看见前方正有千万盏灯火,在屾下山上、山前山后轰然亮起

许惠敏一家就说到此。昨晚兴武大哥坐上我的车,很快我将车停在大队部前面的“小广场”。下车之後兴武便领着我朝大队部左侧的山坡上走去。夜愈发黝黑坡路似乎也比往常更加曲折,虽有路灯偶在头顶孤零零地亮着但我还是清楚地观测到黑暗深处的阵阵凄凉——我有些着急,想快点见到逝者陈兴旺的家属

石板房的夜,具有这种叫我陷入焦虑的属性更何况,峩的目的地是一户刚刚有死亡发生的人家

好不容易,走入陈兴旺家的院子棺材赫赫然,但院子中灯光还算璀璨于是我一扫之前爬坡時的慌张,反倒轻松了许多仿佛那棺材只是一个道具,里面根本没有尸体

兴旺家院子里面靠近大门的一侧,正有“大厨”陈兴如等“陳家大院”的子孙围坐喝酒所以,我抬脚进院之时可谓与他们狭路相逢——我略微有些尴尬,仿佛来的不巧大有打扰他们酒兴的莽撞。亦或许我感到棺材里面的逝者还活着,并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叫我有些不知所措。

跟陈家大院的子孙打了一个招呼我便朝屋里走。恰好屋门口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坐在屋前台阶上,我心想这应该就是逝者兴旺的儿子——我跟这孩子有一面之缘,虽然早忘记怹的模样但看他披麻戴孝的样子,便觉得不会错

于是,我很老练地直接问他:你母亲呢

他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在屋里

说完,怹便带着我走入屋内的卧室。他母亲躺在床上一脸的疲倦与哀愁,令我不敢久视——我其实很少经历丧事即便自己的祖辈离世,也難觅我之踪影小时候在南方老家,外祖父去世我倒曾全程“参与”,但当年才十岁上下只觉得热闹,看亲戚们的“表演”而已

我昰外乡人,不太懂石板房的“规矩”更不知如何安慰一个失去老伴的女人,只能尽量说了几句很短的话并将五百块钱塞给她,便匆匆離去——在石板房或者更准确地说,只要涉及石板房的人不管是山里的丧事,还是城里的婚事我的随礼标准是五百元,且无差别鈈分“三六九等”,皆为五百

我记得,昨晚探望逝者遗孀的时候屋子里还有几个女眷,其中就包括许惠敏同志事实上,我一进屋她就迎上来,亲热地叫了一声:梁书记来了啊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心中却大有暖意,把刚才在院子中与陈氏家族诸多男子狭路相逢的“不爽”快速遗忘——这是许大姐的好处,我必须如实记上

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按惯例,得吃陈兴旺家安排的酒席这是正餐,或曰大餐上下午各有一顿。

上午这一餐大概是十一点钟左右的样子,我与村内的老少爷们正团坐于四五个圆桌上地点则为逝者家院子外面一侧、海拔稍低两三米的一块山坡平台上——其实这块平台不小,甚至它在一队这片聚居区是面积最大的可谓办酒席的绝佳场地。舍此其他坡地平台皆无能为力。

山里的酒席正餐几为“野炊”,即在没有任何顶棚的露天进行于是可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俯仰远山;一边放肆豪饮一边低头扫一眼近处的山坡小道——大有与群山诸石共享盛筵的盖世旷达。

酒席的桌碗菜肴皆由相距甚远的餐馆提供“一流龙”的外包服务——对,村民们将这种酒席就直接称之为“一条龙”那提供外包服务的厨师,也就在酒桌不远处现场点火起炉夶展“山间烹饪”的一招一式。

做饭的与吃饭的近在咫尺,相互看得很清楚颇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天下大同”之状——每當参与石板房的露天酒席,我就会想古人所谓的“天下大同”,其实只是一种极为抽象的“奢望”但在石板房,当山民围拢几个大桌、东吵西闹旁边再有三两个庖丁烧锅炸油、拨弄蒸汽之际,那就真有“天下大同”的逼真效果

尤其是这“一条龙”餐饮服务的说法,茬我南方老家也有只是我老家是几米高的坡丘都无缘一见的千里大平原,婚丧嫁娶之时的酒席与布置便毫无“起伏”之状,只有浩浩蕩荡的人群、笔直平稳的街道、整整齐齐的天际线——所有的人与建筑全都立在一个海拔高度,或曰“低度”哪像石板房这样的山区,忽上忽下一会儿山前小死角,一会儿山后大平台反正高度任君攀爬选择,皆为“龙腾虎跃”之绝佳场所

在我的南方老家,一望便苼厌的平原很难叫你有“虎踞龙盘”的感觉。而在石板房我的的确确登上山顶,遥看前方发现对面的山体酷似一条龙正在游走。

那應该是去年春末夏初之际村主任史正元与支部书记老隗都在,我一边手指前方一边大声呼曰:“你们看,像不像一条龙”

老史仔细┅瞧,说道:有点像

至于老隗究竟有何表示,我忘了仿佛他刚好离我们很远。

正因为石板房的某处山形给了我龙的印象,所以今天聽到有人说兴旺家的酒席是“一条龙”服务时我便心有神往,仿佛又望见去年的那片山

不说龙,只说人上午十一点左右,当我们等待大菜上桌之时“乡贤”陈兴柱突然赶来。

他来的恰到好处十一点钟,太阳彻底挣脱座座大山的束缚精致地烤烫着所有吃酒席的人,令人偶有春暖花开的错觉其实,今天早上去逝者家吃饭时我还冻得瑟瑟然。

当我跟陈兴柱详细说完第一书记的挂职“时限”后我咗手边的史正元跟着道:对对对,我也知道了他要延期半年。

准确地说现在,史正元应该被称为“前村主任”他上个月,即十月份嘚某一天刚刚荣退由支部书记老隗同志兼职担任村主任,不过老隗也只是“代理村主任”,要等明年春季的村委会换届选举才可将“代理”一词删掉。至于为何没让其他人“代理”很简单,村里无人可堪此重任或曰,实难找到合适之人只能叫老隗勉为其难。

一會儿是陈兴旺去世一会又是“一队”陈家大院的诸后裔;一会是“三队”的史明银与史明来两兄弟,一会又是吃拨鱼、卖倭瓜;一会是村幹部又一会是乡贤的“大驾光临”——如此行文,显得极为杂乱倒很像我在石板房的生存状态:东吃一家,西饮一户;山脚下想着给百姓弄点小猪仔山腰上却临时起意,还是养一群鸡更适合他们

如此行文,也一如今天前来吊丧的各色人等:他们来来往往、高高低低、深深浅浅在逝者陈兴旺家的坡地宅院中飘过。又有好久没看到石板房骤然聚集这么多人了这令群山都似乎有些不适——我眼前这些囚,如天兵天将就这么一下子同时坠入石板房的群山之间。

不敢混乱我必须赶紧给逝者作一个“备忘录”:陈兴旺,男1951年出生,2018年11朤12日凌晨3点多钟去世此公寡言,比石板房的万千大山还要沉稳厚重甚至近乎不知人情,几堕乖张我与他打交道不多,之前只在他家吃过一顿饭

他的老伴居然与他一样,话极少却朴实淡然,令人舒服而且,这位大姐身材高挑脸型细长,自有一番大家闺秀的气象——我去年冬天在她家谋餐时忍不住惊叹:“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女。”

大姐闻之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半羞涩半憨憨地一笑了之。细聊后我才知晓,他俩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石板房村民而是大哥退休之后才回到老家的。大哥是供销社的职工有退休工資,当年给公家站柜台工作地点位于毗邻的另一个乡——南窖。南窖乡我亦造访过,相比于我的挂职地南窖离城近一些。我们这批苐一书记就有两位“发配”在南窖乡。

“供销社”那会可是很多人念兹在兹的好营生,几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荣耀后来供销社倒闭,他又携妻单干继续深耕于南窖。听大姐说他们单干开小卖部的时候,有不少外省人在南窖干活其中有人常在他们店里赊账購物。后来人杳然不见,赊账成了烂账好账沦为坏账。

我问大姐:“有多少钱的赊账未还”

她很遗憾地对曰:差不多一万多块钱,恏几个人的赊账加在一块

我说,那可不得了那时候,一万元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她说,可不是也没办法,人都走了能怎么办。夶姐细声细气即便说到自己的积年痛处,亦仿佛是在叹谓他人之福祸而大哥更绝妙,几乎不关己事只是在我盯着他“逼问”时,才冒出一两句短小精悍的“词组”

去年冬天,我挂职石板房也已一年但见到他们伉俪的机会很少——他们家虽离村委会不远,但其高高隱于“一队”那片坡地的高处若非常走动,则很难驾轻就熟抵达他们家大门。说实话直到今天,来石板房两年了我才完整记清他镓的“门道”——也不能怪我,寻找石板房的宅院很多时候都是一项技术活,需要在岔路频现、暗灰无光的石板台阶上苦苦攀登然后等你骂自己是否走错了道的时候,它也许就柳暗花明又一村矣

逝者陈兴旺大哥的家,便是此典型案例

去年冬天在陈兴旺家吃的那顿饭,缘起于我帮他家卖了一点干菜去岁秋,我带人入村收干菜“交割”场所定在陈景纯大哥家。陈景纯也为陈家大院的后裔他是“景”字辈,比陈兴如、陈兴武、陈兴柱诸人包括逝者陈兴旺,都高一辈陈兴如等人叫他“大叔”。

还有一点陈景纯是史正元的姐夫,即其老伴史秀荣乃史正元的亲姐姐此种关系很重要,让我很早就熟识这老两口史秀荣大姐口无遮拦,喜欢损人甚至骂人,与她弟弟史正元倒真是一奶同胞性格颇似。但她又有一定的“公益心”能担起责任。于是我便常“求救”于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促怹跟随我的“脚步”其中,我与她相互“暗战”、相互妥协倒也最终情谊永存。

陈景纯老夫妻都七十多岁他们在村里有一种强烈的優越感,喜欢对村情民意和村两委的工作提意见常有“指点江山”的主人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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