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说，你就是我
好几年前有人问我，到哪儿找最权威的Bob Dylan资料，我说：“No Direction Home看100遍。”我猜没人会有耐心看超过10遍。即便看100遍，不走心与看两遍也没多大区别。看多少遍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记得多少。甚至，能记得多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记得的是否容易唤起，是否还能派上用场。记得并能调用的知识是你自己的知识，否则还是书里的知识，生活中的知识，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而已。我不记得我看过多少遍No DirectionHome，但我很受用。最近，Bobbie有句话总浮现出来，他说：“我见过并羡慕的优秀歌手有着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他们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是在说‘我知道你所不知的东西。’我就想成为那样的歌手！”我才写的“不说清楚和说不清楚”那篇，说的是Bobbie怕说清楚大家不愿面对的真相，而一旦人不愿面对，也就说不清楚了。可那篇文中我给的例证，仅仅是他对冷战和民权运动的认识真相，而‘我知道你所不知的东西 其实还包括别的，比如议论人，嘲弄人，腌臜人。哪个人背后不议论人？即便孔圣人也背后骂人烂泥糊不上墙。骂人只要不是以骂人为目的，且又是背人，又何妨？而且，骂人话往往妙语连珠，神采飞扬。Bobbie措辞最精彩的歌，如ItAin t Me Babe，又如It s All Over Now, Baby Blue和Positively 4thStreet等，都是点着鼻子数落人的。不过也就只露了个鼻子，抹去了脸面。也是因为抹了脸，让不知谁是谁的人莫名其指桑骂槐之妙。讲过很多轮Bobbie的转变，标志性主题有三类：摆脱、立场和超越。今年这轮结束再用It s All Over Now, BabyBlue庆祝时，突然就明白了这首非代表作中的人物关系。歌中“我”对“你”说的那一通话，其实是他自己对自己说，歌中的“你”其实是“我”。捅破了这一层，其他的就有意思了。You must leave now, take what you need, you think will last你该走了，带上你觉得经久耐用的能想到“你”是“我”就是因为这第一句，意思是说摆脱，而Bobbie那段时间的作品几乎清一色是摆脱主题，所以不是说别人而是说自己。什么又是“经久耐用的”呢？在Bobbie那篇“墓志铭的11个要点”中有详细叙述，Woody的思想方法，他自己悟出的歌曲创作方法。应当还包括朋友和感情吧，这首歌后文似乎囊括了这些。But whatever you wish to keep, you better grab it fast但甭管你想带什么，都赶紧下手抓了这里“赶紧下手抓”的直接所指应该是歌曲创作题材和方法，思想方法和朋友感情引申一下说得过去。Bobbie主要担心的应该是，别人悟到冷战和种族问题的深层文化问题，先下手创作那样题材的歌曲。但他显然是多虑了，直到今天也没有很多人悟出他写过的那些题材。但他成为了他想成为的歌手，即让无数的人感觉到他在说：‘我知道你所不知的东西。’这里“赶紧下手抓”的是什么可以呼应ArloGuthrie说的：“写歌就像在河边钓鱼，你肯定不希望在BobDylan垂钓的下游下竿。”但那其实不是灵机一动就能有的题材，也不是创作方法问题。Yonder stands your orphan with his gun, crying like a fire in thesun你的遗孤那儿拿着枪，太阳地里哭得跟火一样你是我，是Bobbie自己，那么他的遗孤呢？唱他歌的那些人，学他唱的那些人！他已改弦更张，而那些人还在炒他的冷饭哗众取宠。有朋友问：“那枪呢？枪指的是什么？”好问题！我见过至少两种WoodyGuthrie的照片，在他吉他上写着“这玩意儿能消灭法西斯”。在这儿，枪就是吉他，毫无疑问。那再想想遗孤都有谁，这就麻烦了。首先是翻唱Blowin in the Wind的就海了去了，大名鼎鼎的Harry Belafonte, Peter Paul and Mary, JoanBaez，还有Phil Ochs。翻唱的还有Sam Cooke，当然Sam不能算他的遗孤，因为他很快创作了A Change IsGonnaCome，算是逮着了Bobbie的漏网之鱼。也算不上漏网，应该是Bobbie搞不定的一条大鲨鱼。关于此，我已经两学期提示学生们研究过。Blowin in the Wind之后翻唱的人和翻唱的曲目就更多了，不仅美国歌手，英国歌手一点都不少，从Beatles到RollingStones，Animals到Donovan。The Byrds更给他把Mr. TambourineMan一气儿唱到了排行榜首。可麻烦就在于，这些他嗤为遗孤的很多是他的朋友，不仅“经久耐用”，而且唱他的歌是在给他挣着钱，那怎么好意思挑明了腌臜人呢？Donovan：I used to have a sign on my guitar that said This machine kills , which was from Woody s guitar sign that said This machine kills fascists
because he was singing freedom songsback in the 1940s.再联想，就是Don t LookBack中Bobbie应Donovan之请唱这首歌那段。唱到遗孤那句时Bobbie露出非常诡异的笑，为什么？因为Donovan也算一号。在场的还有JohnMayall，一脸木然的表情，想必也受到Bobbie的倨傲态度还是什么刺激了吧。JillSobule看出那段视频中Bobbie对待Donovan很刻薄，不知她是否对得上号？是否真的理解她的偶像？她是否真喜欢过？常有人问：“你又不是Bob Dylan，你怎么知道人家怎么想的？”那么我借此来问：“你要是BobDylan，你想让人家怎么想？”只要他是个人，他就会像人一样想事儿，我们感兴趣就可以，也应该，更挡不住去揣摩他是怎么想的。倒是那些不让你去揣测，怕你明白的人，他们的潜在动机更阴暗。Look out the saints are comin
through放眼望去，圣徒们已经经过此地富有神圣使命者为圣徒，这里显然是指Woody Guthrie, Cisco Houston,Leadbelly，当然还有仍活跃的Pete Seeger。在No DirectionHome中说到Pete，Bobbie说他“就像是灯塔式的人物”，类似圣徒的意思吧。歌中此句的意思显然是，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因为时代变了，受压迫的工人阶级不见了，过去的全国总工会都改造成娱乐场所，还要收门票。这些都在“墓志铭的11个要点”中有详细叙述。所以，Bobbie要思考和承担新的使命，不是很清楚吗？And it s all over now, Baby Blue都结束了，小男孩从前一直瞎猜，还伙同别人瞎猜什么是Baby Blue，还想到“你的眼睛比知更鸟蛋还蓝”，其实网上字典翻翻说得很清楚，BabyBlue是指小男孩，BabyPink是指小女孩，衣着颜色习俗使然。据说再早正好反过来，男孩穿粉色，女孩蓝色——又一文化渊源趋同的例证，咱传统不也是红男绿女嘛！把自己叫小男孩，是说过去的自己幼稚，显然，现在结束了。The highway is for gamblers, better use your sense道上混的都是赌棍，你得机灵点这里上道应该既是指他的题材和音乐探索之路，也是一次次巡演。如果读过并清楚“不说清楚和说不清楚”那一篇，也许你就明白，别人知道他心里想的会送他上断头台，这不是瞎说。这是肯尼迪遇刺之后。没错，美国有言论自由，也有持枪自由，更有花钱买任何事的自由，看谁碍着谁的自由。两个肯尼迪有言论自由，马尔科姆X有言论自由，马丁路德·金，SamCooke和John Lennon都有言论自由。这里说自己应该机灵点，显然是政治上的，不是腌臜人。Bobbie伤过周围很多人，DaveVan Ronk, Joan Baez, Edie Sedgwick, Phil Ochs, John Lennon, KeithRichard，但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这些人中很多与他实在是差异太大，硬往一起靠注定会受到伤害，语言上的或态度上的。也许他生来不是为了做个老好人，他有更重要的使命。Take what you have gathered from coincidence带上你机缘巧遇凑集的人这句如果与头两句呼应也可以是说带上灵感，但我们知道他不是靠什么灵感，他靠理性思考。所以这句与之后连起来是，带上你有缘结识的朋友。NoDirection Home中有很多奇缘故事，先是那个吉他高手Mike Bloomfield，然后是来做吉他手结果偷着弹键盘的AlKooper，之后还有BobJohnston，都是好玩的人，都有好玩的故事。再之后很多著名歌手公开说过赞赏Bobbie的话之后，都意外接到他邀请合作的电话。Bobbie其实个很孤独的人，真正赏识并能赏到点子上的人并不多。The empty-handed painter from your streets is drawing crazypatterns on your sheets你们街上那个穷画家正在你床单上胡涂乱画这显然是Bob Neuwirth，如果记得No DirectionHome中他的出场和叙述。Neuwirth算是Bobbie志趣相投的朋友吧，他们的合作持续了很多年。RobbieRobertson也曾作过跟班，在回忆录中Bobbie却似乎并未视之为知己。不过在与之交往过的这么些人当中，也就Robbie偷得的三招两式有点真传的味道。听听他关于南北战争的歌TheNight They Drove Ol
Dixie Down（尽管歌曲的灵魂来自Levon Helm）和仿DesolationRow的面具游戏歌曲The Weight。All your seasick sailors, they are rowing home你所有晕船的水手都划船回家了All your reindeer armies, are all going home你的驯鹿部队成员们也都回家了晕船水手是指乐队成员，应该是这前后Byrds把Mr. TambourineMan送上排行榜首位，Bobbie转玩电声一定是先尝试和他们合作，未果。应该还是这会儿，Bobbie试着与Hawks合作，但并非所有成员都愿意，Levon和Richard嫌晕，而后才有鼓手MickJones真怕挨枪子儿退出。驯鹿部队成员应该是帮闲人等，有名的包括AlAronowitz，就是撮合Bobbie与Beatles会面并介绍大麻的，Alan Price原本是Animals乐队成员，Don tLook Back和No DirectionHome都能看到Bobbie访英时他老粘在一起，前者还有他发酒疯的场面，据说因此Bobbie不再跟他玩了。还有groupy！尽管当时还不兴女孩跟团，但Baez，Sedgwick，Sally Grossman（经理的老婆）和Sara Lownds（后来Bobbie的老婆），都是巡演的随行女性。The lover who just walked out your door你的情人正走出你家门Has taken all his blankets from the floor带走了地上他所有被单The carpet, too, is moving under you连你脚下地毯也开始拽这里你的情人是个男的，所以主人公应该女孩！有没有搞错？Like a Rollin Stone的主人公也是女性，那又怎样？主角几乎都可以置换成Bobbie他自己。还是在这段时间，他说要拍电影，记者问他在电影里扮演什么角色，他说：“我演我妈。”而在他真拍的电影Renaldoand Clara中，他演Renaldo，Sara演Clara，而Ronnie Hawkins演的是Bob Dylan！JoniMitchell学着他的腔调说：“扮演别人不是很有意思吗？”角色错乱是这时期的歌曲特点，都是写的他自身经验，自身感悟。这算不算他得赶紧抓住并充分尝试的“持久耐用”秘诀我不知道，但这似乎与他思想上频繁换位思考，颠覆价值观的尝试有关。如果你还是我，还是他自己，那这个情人又是Suze Rotolo。她离开了他，带走了所有，当然是情感。Leave your stepping stones behind, something calls for you出门走下台阶，还有什么在唤你Forget the dead you ve left, they will not follow you忘了你留下的死尸，它不会跟着你这是敌人，或是伤害过的人。伤害过你的和你伤害过的人都撇在脑后，也甭听人分析是非对错，这样才能往前走——这道理很扎实！NoDirectionHome中他解释伤害了Baez的事时说：“爱与睿智不可兼得。”言下之意我现在理解是说他当时是睿智之举，伤及所爱；可在我一直听来，也许尤其在Joanie听来，这话像是在说：“恋爱中的男人难免愚蠢。”The vagabond who s rapping at your door那个浪人在你门前摇唇鼓舌Is standing in the clothes that you once wore穿的是你从前穿过的衣服这是刚说过的道德说教者，他怎么穿了Bobbie的旧衣服？因为Bobbie认为自己曾经一味道德说教，那时很傻，到今天才明白。这在很多歌和场合中都说到过。Strike another match, go start anew另划根火柴，重新开始And it s all over now, Baby Blue都结束了，小屁孩仅此一行字面理解最贴切的应该是，划根火柴重点一根烟，但与前文与整体意思连不起来了。所以另划根火柴，扔到身后，一把火烧个精光，重新开始。歌词叙事是有断续的，断的地方要让你意识到逻辑断裂，必须用自己的想象续接起来。如果就歌曲说歌曲，Bobbie在这儿玩的把戏不就是变脸嘛。JohnLennon曾经很想抓住Bobbie的思路，而他似乎觉得自己悟到了：
I am he as you are he as you are me我是他，就像你是他你是我一样
他肯定听说Bobbie换角儿玩，不就这嘛！所以他写了一首仿Bobbie“胡来”的歌：我是海象。你看上面是歌中的第一句，是不是Johnny把着脉了？
其实Bobbie置换角色的初衷还真不是好玩，是始于专辑Another Side of BobDylan，也就是始于认识转变，始于对民权运动有话说，对肯尼迪，对操纵政局的势力有话说。而他要说的话显然不能说清楚，首先是没资格说黑人的事，其次是很少有人准备好接受很多事情的真相。他变通的做法就是把要对别人说的话，变成了对一个女人说，之前绝对不是。看看DavidBowie的献礼歌曲：
Ah, here she comes, here she comes, here she comes again啊，她来了，她来了，她又来了The same old painted lady from the brow of a super brain还是那个熟悉的画中女人，她来自你的天才脑袋She ll scratch this world to pieces as she comes on like afriend她像个朋友似的不段造访，她要撕碎这个世界
Bowie似乎感觉到那个女人是替Bobbie来的，但他不清楚哪些女人是Bobbie要指责的人，哪些是谁，哪些就是Bobbie他自己。Bobbie先是给民权领袖和政要们各种角色，然后开始给自己角色。然后一定是发现，当自己穿戴成别人时，可以说很多自己不敢或不好意思说的话，然后又发现当人人都换个角色的时候完全是另一番景致。而在现实中，难道不是人人都在扮演其实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吗？这种演绎到最深刻，当然是发现自己，发现人际关系中的问题。专辑Highway61 Revisited就是在作品中演绎到了极致，此后这种变脸就相对少了。听听Like a Rollin
Stone和Balladof a Tin Man，主人公Miss Lonely和Mr.Jones其实很大程度上是Bobbie自我写照：你站在自己原本的立场上以为行得正走得端，其实是在践踏别人，其实你自己才是个变态而浑然不知。我猜英国那些歌手永远都没有体会到这个层面。相关歌曲的解读细节各有另文论述，在此不赘言。
在歌曲Positively 4th Street中Bobbie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骂：
你有种，居然说是我朋友我沮丧时，你丫站那儿笑……我知道你为什么总在背后议论我我曾经也属于你现在的那个圈子你是否当我傻子，以为我会理睬自己一窍不通却还遮遮掩掩的人？……我希望哪怕只一次，你能站在我的角度哪怕只有那么一次，我可以做一做你是的，我希望就一次，你站在我的角度你就会明白，看到你自己有多么讨厌
很多人在猜想这是说谁，其实这可以是他身边任何人，问题是所有人可能都意识不到，那说的是自己。（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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