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们你的彩灯变换节日彩灯控制器的设计报告有么 能给我来一份么 我看了只有你这个要求和我们课设一样的

查看: 18147|回复: 131
[翻译]安德传奇补完计划,116楼《安德的流亡》网购地址
狱中的马泽
  “人类最后的希望”可不是什么好活计。
  薪水倒还是颇为可观的,但所有的薪水都存在地球的某个银行里,而他住的地方有钱也花不出去。那里甚至连个散步的地方都没有。每天例行的锻炼时间是有的,内容却不过是在睡眠时用电极刺激肌肉,以及坐在离心机里旋转以防骨骼退化。日复一日皆是如此,实在没什么盼头。
  对马泽o雷汉来说,这就是对他赢得最后一战的处罚。
  在马泽击败了蚁族(民间称为“虫族”)的入侵之后,国际舰队尽其所能消化了这些异型的科技,打造出了一支全新的舰队,然后将它们派往了蚁族的母星,以及所有已经确认的蚁族殖民地。
  然而马泽却不在其中的任何一艘战舰上。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落寞到如今的地步。舰队里至少还有人可以说上话。战斗机飞行员也好,机组勤务工也好,只要是有面貌、有声音、有味道的灵长类生物就行,这也算过分的要求么?
  但是不行,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在与蚁族的战斗全面打响之后,全盘的战斗都要由他来指挥。为此,他需要回到太阳系去,通过安塞波与各支舰队交流。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活计,轻松简单的案头工作,正好交给他这样的老头子。
  然而还是有一点小问题。
  由于空间旅行的速度无法达到每秒30万公里,舰队要达到目的地需要许多年的时间。如果马泽一直呆在国际舰队的总部,等到舰队抵达时,他的身体和精神都会随着年龄的老去而变得虚弱。为了让他不至于老到派不上用场,国际舰队把他关进一艘以接近光速航行的飞船,漫无目的地将他发射到茫茫太空中去。等到舰队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会命令飞船减速,然后调头以同样的速度航向地球。到达地球后几年,舰队将抵达目的地,释放来自地狱的毁灭能量。航行期间,几十年的时光在地球上流逝,而在他看来不过是过了五年而已。
  若是他在航行中发了疯,等将来做舰队司令时就有的瞧了。
  当然了,旅途上可读的书是不少的。飞船的的数据库里有几百万本书,新出版的作品也会通过安塞波传输到飞船上,只要他愿意,片刻之间就可以读到。
  但是他没法和人交谈。
  开始时他曾经试过和地球上的人通讯。用安塞波通讯和在网络上聊天没什么两样,真正的问题是时胀效应。在马泽看来,他收到消息之后马上就进行了回复,但在另一边的人眼里,马泽输入一条回复的时间要好几天,隔好一阵子才打一个字母。马泽回复完之后,地球上的人可以即时回复,但消息到达马泽那里时也要一点一点地显示出来。这样在每个和马泽对话的人看来,彼此交流一句话都要花上好几天时间,仿佛和世界上最严重的口吃患者交谈一样。你可以离开一星期左右,去过自己的日子,回过头来再看他要说些什么。
  地球上也有人做过尝试,但根本没人能够坚持。到头来,马泽接近转向点并开始减速的时候,他与位于爱神星上舰队总部的交流已经寥寥。除了申请新的书刊和全息电影,就只剩下每天例行的座标报告——这是他向舰队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方式。
  马泽其实已经编了个程序自动完成这项报告任务,破解飞船上的防火墙,给电脑重新编套程度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还是每天都恪尽职守地编制一条新的消息送往总部,虽然他明白,总部不会有什么人会有耐性读这些消息。对那些真正在乎他的人来说,他已经和死了没什么两样。等到马泽回到地球,这些人就算没去世,也早就从舰队退役了。
  航行期间的孤独是意料之中的。出发前舰队曾建议让他带个副手,但马泽自己驳回了这提议。这等于告诉这名副官,他在这场战争中没有任何用途,能做的最大贡献就是在马泽无所事事的航行中给他做伴。这到底是残忍,还是愚蠢?“你们明年的征兵广告上就准备这么写吗?”当时他这么问道,“‘加入伟大的国际舰队吧,你可以做一位老船长的特别看护’?”
  当时在马泽看来,不过是区区数年而已。作为一个内向的人,他从来不介意独处,几年功夫应该很容易就过去了。当时他并不知道独立囚禁两年到底是什么感觉。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对犯下罪行的人所能处以的最严格的惩戒。想想就知道,长期而彻底的独处,比与人类中最邪恶或最愚蠢的人相伴还要可怕。
  进化决定了人类是社会生物,而蚁族,由于生来具有统一的意识,从来不会感到孤独。他们对这样的航行丝毫不以为意,但对单个的人类来说,这却是场漫长的苦刑。
  对于远离自己的家人,他并非毫不介怀。但他所担忧的并不是这个。和那些随着舰队启航的战士相比,他的牺牲根本算不了什么。无论战争胜负,这些人都不可能再见到自己的家人了。至少在这一点上,他要与自己的战士们站在一起。
  真正让马泽忧心的问题只有自己明白:等到回到地球上以后,他并不知道如何拯救人类。
  除他之外,似乎没有人能够理解这话的意思。他向其他人解释过,他并不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他打败虫族凭借的只是一时机缘巧合,是完全不可能再重复的奇遇。他的上级长官承认他说的可能是实情,并保证在他远航期间会招募并训练新的军官,希望能从中找出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但如果万一没有找到,因为是他下令发射出决定上一场战争胜负的那枚导弹,马泽是唯一能够让全人类相信的人,哪怕他自己并没有这样的信心。
  对总部那帮人的想法,马泽当然是一清二楚。寻找新的指挥官这项工作肯定会以失败告终。上头那帮家伙深信,马泽o雷汗将是自己最后甩出的一张的王牌,有这个念头在,他们别想找到称职的指挥官。
  马泽在飞船的驾驶台前坐定,伸了伸左腿,然后把腿缩回来绕到脑后。对像他这么大岁数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动作,哪怕是像他这样的毛里人,上了年纪之后也并非每人都能做到。虽然他只有一半毛里血统,不过这种超乎寻常的柔韧性肯定不是来自他那部分欧洲血脉。
  控制台上的扬声器说:“您有新的消息。”
  “我在听。”马泽说,“现在就读出来吧。”
  “语音选择:男性或女性?”计算机问。
  “鬼才管这个。”
  “语音选择:男性或女性?”计算机重复了一遍。
  “随机。”
  于是电脑以女性的声音读出了这条消息:
  “雷汉司令,我的名字是海鲁姆o格拉夫,今后将负责战斗学校的招生工作战斗。战斗学校将对有天份的年轻人进行初步培训,从中选拔未来的舰队指挥人员。我的任务是在地球上寻找未来战争中的领导,当然是除您之外的。每个人都不厌其烦地告诉我,寻找新指挥官的标准非常简单,以马泽o雷汉为模板就行了。”
  马泽的兴致被激起来了。按这个人的说法,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寻找接替自己职务的人了,而他则是整个工作的负责人。让异性的声音为他代言实在是颇有不敬。
  “转成男声。”马泽说。
  声音马上变成了浑厚的男中音:“司令大人,我在工作中却遇到了麻烦。为了按计划进行招募工作,我必须了解您的特点。可是每当我去询问那些和您共事过的人时,他们的回答总是含混不清。最后我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希望新的指挥官和您的共同点只有一样,就是在战争中获胜。所有试图获得更多指点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所以我只能来找您求助了。您应该和我一样清楚,您的胜利中包含有一定的运气成份。与此同时,您也看到了其他人所没有看到的东西,并在最终的战役中,不惜违抗命令,在最为合适的时间向蚁后发动了致命的攻击。英勇,决绝,敢于突破陈规,这是我从中总结出的特点,但这些东西是无法在测试中显示出来的。
  “此外还有您的人格影响力。您舰队里的人对您抱以充分的信任,在您违反上级命令发出指令时完全听从了您的指挥。往小了说这是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冒险,往大了说,他们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手上。
  “您在军队里的训导记录显示,您对指挥官的无能向来口不择言,因此对于将来的继任者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您应该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正因如此,我获准和您进行安塞波通讯,向您询问在招募候选人时应该寻找,或者避免哪些特质。我希望这项工作比您在太空航行中的其余事务更有趣一些。盼复,切切。”
  马泽叹了口气。让格拉夫去寻找自己的继任者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但马泽对军事系统里那帮官僚还是非常了解的,他明白,只要格拉夫真的有任何成就,那帮家伙会马上把他生吞活剥,然后一脚踢出舰队。跟他要做的事相比,获准和他这个半死的老顽固通讯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发送者的军衔是?”马泽问扬声器。
  “上尉。”
  可怜的格拉夫上尉。他对形势的认识明显不足。面对年轻、聪明又充满活力的取代者,那帮无能的官员会感到怎样的恐惧?
  不过至少他有人可以说话了。
  “以下为回复信息,请记录。”马泽说。“亲爱的格拉夫上尉,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才回复……不,把这行划掉,时间明明这么宝贵,何必浪费口舌去客套?”接着他马上明白过来,改来改去花费的时间在地球上看来是一样的长。
  马泽叹了口气,把腿放回原位,走向控制台。“我还是自己来打字吧,这样应该还快点。”
  显示器上是马泽刚刚口授的所有话,下面则是格拉夫发送来的消息。他又从头读了一遍格拉夫发来的消息,然后把前面的回复删了个干净。
  “对分析领导的行为模式我并不是很在行。你发来的消息表明,你在这方面已经比我想得更多了。我对你的成功抱有的期待恐怕比你更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我从回归后的重任中解脱出来。很抱歉,我没法帮你什么忙。”
  他本来想半开玩笑地写上,“上帝恐怕也没法帮你”,但还是忍住了。让这孩子自己去看吧,
  最后,他对控制台发出了“发送”的指令。
  “信息已通过安塞波发送。”控制台回答道。
  好了,马泽想,就这样结束吧。
  ************
  只过了不到三个小时,回复就到了。地球上过了多久?一个月?
  “谁来的消息?”马泽问。消息是谁发的他当然清楚,这么快就回复,说明他根本没急着开展工作。但一个月功夫够他了解到自己的任务有多么不可能么?恐怕还不够。
  收到消息时马泽正在厕所里。感谢蚁族的重力场科技,飞船上的卫生间已经是标准重力下的机械模式了。现役军官里,恐怕是没几个人像马泽这样对当年无重力飞船里那讨厌的负气压式马桶印象深刻,毕竟那伴随了他的半生。在那个时代,舰长甚至不惜冒着因浪费燃料被停职的危险,下令飞船加速,以体验久违的在重力下入厕的感觉。
  “海鲁姆o格拉夫上尉。”
  现在讨厌的变成这个海鲁姆o格拉夫了。他可能比无重力马桶还让人心烦。
  “把它删了。”
  “本机无法删除安塞波通讯。”温和的女性声音。这声音一贯如此温和,但在说这些令人恼火的事情时总是格外的彬彬有礼。
  要不是我懒得花功夫重新给你编程,你现在就能把它删干净了。马泽忍着没把这话说出来,否则也许会触发什么自我保护机制。“念吧。”
  “男性语音?”
  “女声。”马泽啐了一声。
  “雷汗司令,我不知道您是否了解我们的处境。现在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我们能找出最有可能对抗虫族的指挥官,二是您将成为我们的指挥官。所以您如果不能帮助我们找出最理想的领导者,您自己就要担负起剩余的全部责任。”
  “我当然知道,小鬼。”马泽说,“我知道这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
  “是否希望将以上评论记录并进行回复?”计算机问。
  “接着念,我只是吐槽而已。”
  电脑继续朗读格拉夫上尉发来的消息:“我已经找到了您的妻子和孩子,他们都过的很好。如果您愿意的话,也许他们会很高兴和您通过安塞波进行通话。我现在提出这些,并不是想讨好您以获得您的合作。只是为了提醒您,形势已经非常危机,这并不是一位一心立功的上尉巴结司令官,也不是某个小人物有意打扰航向未来的人类英雄。”
  马泽吼了起来:“老子还用你提醒!?”
  “是否希望将以上评论记录并……”
  “我希望你把自己的电源拔下好让我安静的……”
  “进行回复?”计算机忠实地无视了马泽的吐槽。
  “安静!”马泽说,“记录以下回复:我已经离婚了,前妻和孩子们的生活与我无关。对他们来说我已经去世。把我从坟墓里拉出来,硬塞进他们的生活,这种行为只能用无耻来形容。我已经告诉你了,关于指挥官的素质,我没什么要和你交待的,因为我的确不知道你应该如何执行自己的任务。
  “我也非常渴望找到继承我位置的人,但根据我在军队的经验,在现在这些指挥官身上并没有看出任何我们所需要的指挥官的样子。所以你必须自己去找答案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没控制住自己的怒气:“还有,离我家里人远点,你这个混……”
  不过他还是明白过来,不该对这个可怜的饭桶发这么大脾气。“删除‘离我家里人远点’后面的全部内容。”
  “是否需要本机为您朗读回复信息?”
  “我还在厕所里!”
  没有得到标准回答的电脑又一次重复了问题。
  “不用了,马上送出。这又不是要评奖学金的论文,我可不想让那个头脑发热的格拉夫上尉再等上几个小时,或者几天。”
  ************
  但格拉夫提的问题还是在困扰着他。如果要选拔指挥官,到底应该找什么样的?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只要自己列出指挥官该有的素质,军方那帮孙子官僚们马上就会钻空子想法让自己看上去符合这些标准,然后一切又回到原点,最能钻营的官僚把握着每一支部队的最高权力,真正优秀的天才将领们要么解甲归田,要么心灰意冷。
  我就是一个心灰意冷的人,在后方梯队里指挥着一艘几乎没有武装的运输舰。
  后方梯队,这四个字本身就足以证明我们的指挥官有多么愚蠢。在三维的太空战场上,他们居然还能想出“后方”梯队这个词。
  蚁族阵型的薄弱之处,至少有几十个人同样也看得出来,但这些人大多在很久之前就退伍回家了。而我还呆在部队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赚够自己的养老金。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在忍受那个混帐指挥官,他知道我做指挥的话会比他优秀的多,因此对我一直怀恨在心。我忍下了他的轻蔑和侮辱,驾驶着一艘仅仅搭载了两颗弹头的运输船游荡在战场之外。
  事实证明,弹头这东西一颗就够了。
  但是谁能预料我会出现在那里,谁能预料到我能看穿蚁族的阵型,又有谁能预料我冒着毁掉职业生涯的危险,违抗上级命令把弹头发射了出去——结果那偏偏又是正确的选择?哪门子的测试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搞这样的测试还不如直接祈祷上帝保佑好了。如果上帝还在乎人类,那么不管我们多么愚蠢,总归能够幸存。如果他不关心人类死活,那我们就完了。
  在这样一个宇宙里,搞什么“伟大指挥官的特质”的筛选实在是彻头彻尾的浪费。
  “您有新的视频消息。”电脑说。
  马泽看了看桌上的屏幕,上面草草地记着:
  铤而走险的性格
  直觉(别忘了测这个,蠢货!)
  忍受傻逼上级的能力
  对个人使命感近乎病态的追求
  这就是格拉夫希望我交给他的。
  现在这孩子给我发视频来了?谁批准他这样做的?
  一阵轻微的闪光之后,浮现在桌面上方的人并不是锐气逼人的年轻上尉,而是一位青年女子。她继承了母亲的浅色头发,父亲身上的毛里血统只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丝半缕的痕迹,不过他还是分辨得出。她真美。
  “不要放。”马泽说。
  “程序规定本机应当播放……”
  “这是个人信息,是侵犯隐私!”
  “……所有发送给您的安塞波通讯。”
  “那就以后再播。”
  “根据章程视频通讯拥有最高优先度。只有在以下情况,本机才获准提供展示所有动态影像的视频通讯带宽……”
  马泽放弃了。“好了放吧。”
  “爸爸,”全息图像里的女孩说。
  虽然明知她根本看不到自己,马泽还是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条件反射地转过脸去。这是他的女儿,珀伊o玛胡坦伽。马泽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还是个上窜下跳的五岁女孩。珀伊经常在半夜哭醒,但爸爸却总是在太空船上值勤,没人来帮她赶走恶梦。
  她说:“我把你的外孙带来了,不过帕虎o朗吉还没找到愿意和他生孩子的女人。”她朝图像外的什么人撇了撇嘴。那是她的弟弟,马泽的儿子。马泽参加最终战役的时候他还是个婴儿。
  “我们给孩子们讲过你的故事。我知道你现在还看不到他们,不过舰队的人一会会让他们上镜头和你说话的。这些人真好。军官说你看到我可能会不高兴,不过就算是这样,爸爸,我也知道你肯定会想看看自己的外孙的。等你回地球的时候,他们肯定还活着呢,我可能也还活着,到时候你可不准跑啊。我们都明白,你和妈妈离婚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我们好。你肯定还是爱着我们的。看,这是卡胡伊o库拉,鲍鲍o特拉吉,他们都有英语名字,米尔丝和格拉德,不过她们都因为自己是毛里孩子而骄傲呢,就和你一样。只有你的外孙,马泽o塔卡o霍华斯,坚持要用你用过的……不,是用你的名字。至于我们的新孩子,斯鲁安o马尔洛洛,等他长大后让他自己决定吧。”她叹了口气,“要是新西兰法庭支持全球政府新的人口政策,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了。”
  接下来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在图像中出现。他们性格各不相同,有的羞涩,有的大胆。马泽试着在心里找出些亲情的感觉。先是两个外孙女,非常害羞,非常可爱。接着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男孩。最后是被人抱着拍摄的婴儿。但他还是觉得这些都是陌生人。等自己回到地球,他们也都该为人父母了,甚至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孙子孙女。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我曾告诉过你的妈妈,我们还是当彼此入土为安了的好。在她看来,我是那场战争的牺牲品,只不过见证这一牺牲的是一纸离婚协议,而不是阵亡通知书。
  她告诉我她宁愿我死在太空里时是多么生气啊。我一直以为,她肯定会告诉孩子们我已经死了,或者我已经抛弃了他们,但不会告诉孩子们原因。这样孩子们一定恨透了我。
  但现在看来,我的离开却成了她伤心的回忆,她把这看成了为了上帝与国家的牺牲,或者说为了地球与人类。
  这是否意味着她已经原谅了自己?马泽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是她抚养的孩子,她当然明白应该对孩子们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们在没有父亲的家庭里更好的成长。
  在临近中年之前,他一直没有考虑过结婚生子的问题。星际巡航一走就是几年,他不敢设想如何在这样的生活中维系家庭。接着他遇到了金,然后就把一切理性的顾虑扔到了窗子外面。他和他的基因都强烈地希望与她结合,拥有自己的孩子,不管这孩子将由谁来抚养。帕伊o玛胡坦伽和帕虎o朗吉出世之后,他更希望这些孩子能过上稳定、富裕、前途无量的生活,于是他不得不呆在军队里,赚取更多的薪水,供孩子们将来上大学用。
  后来是他赢下了战争,保证了孩子们的安全。在战争结束之后,他原本准备退役。那时孩子还小,他回到家之后还可以享受身为人父所受到的欢迎,但却收到了一纸新的调令。
  你们这帮混蛋,为什么当时不下这样的决定?那时就该找人来接替我的位置,然后让我回家享受一下英雄归乡的荣耀,退役以后到小教堂去听暮颂晨钟,吾主在天堂,世间荣耀皆归吾主。我本该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养大我自己的孩子,那样珀伊的长子也就不会起我的名字了。你们要我提意见也好,要我训练我的继任也好,这都不是问题(和我的训练比你们之前那些把戏压根就不入流)。那之后,我就可以离开舰队,过上真正的生活。结果呢,我扔下了所有的一切,被关到这么一个小盒子里,你们反倒惊慌失措了。
  这时马泽才意识到,珀伊的面孔凝固了,声音也没了。“怎么不放了?”他问电脑。
  电脑说:“您的注意力不在这上。根据规定,当播放视频通讯时……”
  “行了,我现在在看了。”
  珀伊的声音再次响起,图像也重新活动起来:“舰队的人会把这段视频减速,然后发到您那去。时间膨胀什么的您是知道的,而且带宽也是挺贵的,所以就说这么多吧。我给您写了信,孩子们也写了,帕虎说他早晚也会学会认字写字的。”她又朝屏幕外的人笑了一笑。他的儿子,自出航之后再未谋面的婴儿。那孩子显然离摄像机不远,但从没在画面上出现过。这肯定是有意的,有人不愿意他看到自己的儿子。格拉夫?是他在控制着这一切么?或者这些是金的主意?还是帕虎自己不想出现?
  “妈妈也给你写了信,写了好几封,不过她不愿意过来录像。她说她不想让你看到年老的样子。但爸爸,她还是那么漂亮啊,长了白头发反比以前还要美——而且她还爱着你。她希望你永远记得她年轻的时候的样子。她和我说过,‘我一直也算不上漂亮,但我曾经遇到一个真心觉得我漂亮的男人。虽然那个男人一直反对,我还是嫁给了他’。”
  珀伊学起她妈妈的样子真是分毫不差,马泽一时甚至忘了呼吸。那是真的吗?金不让自己看到她的样子,真是由于这份愚蠢的虚荣?他怎么会在乎这些啊!
  但他的确是在乎的。若是看到金年老的样子,等于再一次向他确认,不等他回到地球,金就会先他一步而去。而金若是不在了,他就真正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再也没有哪个地方是他的家了。
  “我爱你,爸爸。”珀伊说,“虽然我们以你拯救了世界为荣,但我们爱你的原因不是这个。我们爱你,因为你让妈妈感到了幸福。她给我们讲过你的故事,我们好象已经认识你很久一样。你的同事们也曾经来家里呆过,他们告诉我们妈妈讲的故事都是真的,一点都没吹牛。不过他们都在吹牛也说不定哦。”她笑了笑,“你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也许对你来说我们还是陌生人,但你对我们来说可不是。”
  图像抖动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正常,但珀伊出现的位置有了一点变化。录像肯定是编辑过的,也许是她不想让马泽看到自己哭。不过马泽知道她肯定是哭过的,刚才她的表情和小时候要哭时的一模一样。对他来说,那还是不久之前的事,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您不一定要给我回信的。”她说,“格拉夫上尉说这段录像可能会让您生气,甚至您根本不会去看它。我们不想给您的航行再添什么麻烦,但是是爸爸,等你回到地球,回到我们身边的时候,我希望您知道,您的家在这里。就算到时候我已经不在了,就算只剩下我们的孩子去迎接您,他们一样会欢迎您回来。那不是欢迎一位征服了宇宙的英雄,只是欢迎我们的爸爸,欢迎他们的爷爷。我爱你。我们都爱你。”
  “别忘了读我们写的信。”她最后说,这似乎是后来又加上话。
  “您有新的文本消息。”全息图像消失后,电脑说。
  “保存起来。”马泽说,“我以后再看。”
  “您获准发送视频回复。”
  “不用了。”马泽嘴上这么说着,脑子里却在考虑,如果自己改变了主意,又会怎么回复。是像个英雄一样发表一通冠冕堂皇的演讲,还是为自己接受调令离开地球向他们道歉?
  不,他永远不会让家人看到自己的脸。他不想让金看到自己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老。
  他会读那些信,然后回信。这是他作为家庭一员的责任,虽然这责任是那个混帐上尉不由分说强加给自己的。
  “第一封信,”马泽说,“写给那个格拉夫。内容如下:‘滚你丫挺的,虫子养的怂货!’。对了,再加上‘此致敬礼’。”
  “‘滚’是个不及物动词,‘丫挺的’不是一个标准名词,‘怂货’则不属于任何单词库。本机无法在不经诠释的情况下生成任何违背语法的信息。您的意思是不是‘离开您所处的空间,异族的敌人’?”
  “怂货是我编的词,不过这词太完美了,不准你改。那帮写程序的连‘丫挺的’都没编进词库里去?”
  “本机在回复中检测到强烈的情绪成分,是否需要对您注射镇定剂?”
  “是你让我发火的,要不是你非得把这段录像放给我看,我哪来的这情绪?给我点时间,我会淡定的。”
  “您有新的消息。”
  马泽觉得自己更不淡定了。他往椅子里一坐,说:“念吧。又是格拉夫,对吧?以后那家伙的消息都用男声读。”
  “雷汗司令,我为我的冒犯向你道歉。”电脑说。“在我提出让您的家人和您联系的可能性之后,上级领导们就开始制订这个计划了。虽然我警告过他们,这样做很可能有负面效果,导致您不愿意继续合作,但他们仍然坚持要执行。无论如何,是我最早提出的这个主意,我将负起这方面的责任。但不经您的允许就发送这段视频是非常欠考虑的做法,这个责任可不在我。不过考虑到军方一惯的做法,这也是完全可以预料的结果。最愚蠢的想法也可以成为决策的基础;至于明智的意见,在那帮耍笔杆子的看来会是一种威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把提案扼杀在摇篮里,而一旦有所成就,又都是他们的功劳。您所知道的军方也是这样的吧?”
  聪明的孩子,马泽心说,他要把我的怒气转到国际舰队那边,自己来扮演我的朋友。
  “还有,军方的决定是只把那些能够激励您的信送过去。您还是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如果您还想看其他的信的话,我会把它们全交给您。这些信不会让您高兴,但至少可以让您知道,我并没有打算操纵您。”
  “噢,是嘛。”马泽说。
  “至少我没有打算和您耍花招,”电脑继续说,“我希望说服您,在那之前要先尽力获得您的信任,然后是合作。我不会向您撒谎,也不会为了蒙蔽您而隐藏信息。如果您要看全部的信件就和我说一声,不过如果您只想看到家人生活中幸福的一面,那也挺好。”
  马泽知道这一回合格拉夫赢了,他只能选择给他回信,要他把那些扣下的信发送过来。再以后,虽然怒气还是不减,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欠对方一个人情。
  真正的问题是:这一切都是格拉夫导演的吗?那些令人不快的信是不是他自己扣下来的?这样只要把这些信发给马泽,就能赢得他的信任?或者格拉夫是在冒险,瞒着军方审查系统把全部通信都发给他?否则格拉夫这区区一个上尉,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说服他的上级把这些信件都开放给他?
  “前一封信就别发了。”马泽对电脑说。
  “信息已发送,且已收到对方回执。”
  “我真是太高兴了。”马泽说,“下一封信:把信发给我,混蛋。”
  过了几分钟,回信到了。这次邮件的数量比上次多了不少。
  反正也无事可作,,马泽把信一封一封打开,按照发信的顺序默默地读了起来。最前面的一百来封全是金寄来的。
  马泽不看也知道前几封信写的是什么,但真正读起来,他仍然感到一阵心痛。金的感情受了伤害,她怒火中烧,同时又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她对马泽又是记恨,又是思念。她变着法的想要伤害马泽,斥骂,怪罪,甚至用之前两人私生活中的点滴来折磨他。也许她同时也是在折磨着自己。
  每一封信,哪怕是怒气冲天的信里,都在提醒着马泽他曾经拥有过什么样的生活,又失去了些什么。金的情绪并不是从这时才开始的,之前很久她就已经对马泽的工作不满了。两人之间因为这个吵过架,但现在,哪怕是这些回忆,也无法停止马泽对她的思念。
  金的每句话都在伤害着他,吸引着他。每到悲伤不能自已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下来,去听一些其他的东西:音乐,诗朗诵,或是飞船在宇宙中疾驶时发出的冰冷的蜂鸣。物理学家告诉他,近光速运动的物体是以类似波的形式存在着,但在他看来,飞船里的一切都仍然那么坚固。唯一飘忽不定的是他自己。金写的每一个字似乎能把他拆碎,而下一个字又会把他重新组装起来。
  和她结婚是对的,读信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离开她才是个错误。我骗了她,骗了孩子们,也骗了我自己。为什么?就为了被关在宇宙里,眼看着她一天天变老,最后死去?就为了有朝一日回到地球,眼看那些比自己年轻的聪明人从自己手里接走舰队的指挥权?就为了呆在这些人身后,成为上一场战争的纪念品,成为军方愚蠢决策的见证?我不像其他士兵一样被装到小袋子里交给家人下葬,相反,等我回家的时候,所有家人都已经变老死去了,而我还是那么年轻。年轻,孤独,唯一所做过的贡献只有拯救人类,甚至不是通过自己的手。
  过了一段时间,金的信逐渐平静下来了。她开始描述每个月家里发生的事,仿佛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日记本。她在不断检讨着自己抚养孩子的方法,是不是太严格,太冷酷,或是太迁就太纵容。一旦做错了什么事,她就反复地写“如果当时……会怎样?”这就是他当年了解并深爱的那个女人,马泽现在更确信这一点了。
  她是怎样挺过了那段没有自己的日子?她似乎记得两人间的每一次对话,或者在想像中一直有他陪在身边。她在信里也经常代马泽发言:“要是你在,肯定会告诉我我做的是对的……”“这是唯一的选择,对吧……”“你肯定会这么说……”“你总是对我说……”“我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不正是孀居的女人对自己的亡夫说的话么?她们都还爱着自己的丈夫,而金已经原谅了我。
  最后,在不久之前的一封信里(飞船时间是上周,地球上是半年以前),她自己把这话说了出来。“我们刚刚离婚时我说了很多气话,希望你原谅我。我知道你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离开。你切断了和我的一切联系,只是为了让我开始新的生活。你真是太好了。我完全按你说的去做了,按你说的继续过我的生活。我们原谅彼此吧。”
  读到这些,马泽感觉仿佛飞船正以三倍的重力加速一样。他跌坐在椅子里哭了起来。电脑关切地问道:“您怎么了?是否需要镇定药物?”
  “我在读妻子写来的信。我没事,用不着打药。”
  他并不是真的没事。他知道,格拉夫和国际舰队没有看明白信的意思,就把它送了过来。格拉夫对他说了谎。有些消息他没有告诉我。
  马泽离开前对妻子说的,是要她再找一个人结婚,继续自己的生活。
  这才是她要对马泽说的话。有人不准自己的家人告诉马泽金已经再嫁了,甚至可能已经有了其他孩子——但是马泽知道。否则她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按你说的继续我的生活”。两人为此不知吵了多少次。金坚持说她不打算再嫁,离婚毫无意义;但马泽说这只是她一时的想法,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过来,在她过世之前马泽都不可能回到地球。到那时,她就不必去想怎么和马泽说离婚的事情,只需要继续走自己的路。她会明白,马泽会一直祝福自己。当时金给了马泽一巴掌,然后痛哭流涕地说马泽根本不在乎她,不在乎她对马泽的爱,竟然会以为自己能忘了马泽和其他人在一起……
  金究竟还是这样做了,这让他感到心如刀绞。虽然是他出于道义坚持要离婚,但当金说她不可能爱上其他人时,马泽是相信她的。
  她真的爱上了另一个人。我才走了不到一年,她就……
  不,在她看来,自己已经离开三十多年了。她也许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找到了新的归宿,也许……
  “本机必须将您的生理反应报告给总部。”计算机说。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马泽说,“他们又能怎么样?把我关到医院里?还是取消我的职务?”
  他还是冷静了下来。朝电脑吼了一嗓子之后,他感觉好多了。虽然读前几封信时他的心思根本没在信上,但毕竟还是读过一遍,这时他突然明白了里面的寓意与暗示。信里那么多没有明确指代的“我们”,正是她试图让自己明白这一点的证明。
  “给格拉夫写信,告诉他,他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我已经看出来了。”
  回信很快就到了。“您真的以为我不知道给您送去了些什么吗?”
  他真的知道吗?还是他刚刚发觉金偷偷透露了信息给我,于是装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了……
  这时格拉夫的消息又来了:“您的机载电脑刚刚报告说,您在读信时情绪有着强烈的波动。我感到非常抱歉。和一台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分毫不差地报告给我们的电脑生活在一起,一定是非常难过的。我们有整整一队的精神医生,他们会研究您的所有行为,希望您做出军方期待的反应。我个人的意见是,如果我们希望把全人类的未来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应该告诉他我们知道的一切,至少把他当成正常的成年人对待。但我自己的信件也要通过这些精神医生的审查。现在,他们认为我可以把他们的存在透露给您,因为他们认为,您知道我不赞同他们的行为,会对我产生更多的信任。这也是他们的一种尝试,以验证这种递归式坦白是否有利于信任关系的建立。我希望他们的尝试是有用的。至少这封信里没有隐藏任何信息。”
  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戏?信的哪一部分是真的?心理分析小组什么的肯定是,但如果真的是格拉夫教给金怎么绕过那些精神医生,偷偷地告诉我她再嫁的事,这能说明他是站在我这边的吗?或者只是告诉我,他比那帮分析员高明的多,知道如何控制他们的行为?
  “这封信里没有隐藏任何信息”?格拉夫是这么说的,那么意思是这封信里还有别的深意?马泽又从头读了一遍,“和一台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分毫不差地报告给我们的电脑生活在一起”,这句话最初读上去只是字面意思,但他为什么要,总部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也就是说,总部已经知道了我能够绕过防火墙,对电脑重新编程的事。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总部突然开始成立精神分析小组,开始急不可耐地寻找自己的继任者。
  这下一切都清楚了。但军部还是不想让马泽发觉他们已经知道的事,因为马泽有过不顾一切肆意妄为的先例,军部害怕他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所以不敢开诚布公地和他交谈。
  他必须亲自出现在军部面前,证明自己还没有发疯。他必须把握住局势。为此,马泽必须相信格拉夫,按照格拉夫所希望的那样,视他为自己的盟友,把为国际舰队寻找在最终之战中最合适的指挥官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马泽照了照镜子,琢磨了一下是不是要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想把自己打扮成正常人,这正是无数疯子都有过的悲剧。不过像他这样,头发乱成一团,赤身裸体地飘在飞船里是肯定不行的。他还是先梳洗一下,穿上件干净衣服的好。这样至少能让军部的人在外观上对他保持一定的尊重。
  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他来到摄像头前,命令电脑开始进行通讯录像。想编辑录制好的通讯是没有意义的,电脑一定会把原始录像发送给舰队,当然也忘不了报告他之前对导航系统进行的操作。
  “相信你们已经知道,我刚刚对舰载电脑的系统进行了修改。不难发现,现在飞船的导航系统已经不归你们控制了,不过电脑还是忠实地把这一事实报告给了你们。很明显,你们是想把这艘飞船当成我的监狱,不过你们还是能力有限。
  “所以我还是把你们必须知道的事告诉你们吧。我离开地球时曾告诉你们,或者现在应该说你们的前任,不应该由我来指挥国际舰队进行最后的战斗。他们不愿意相信我。他们号称要寻找合适的继任人,不过这根本瞒不过我。
  “我知道所谓的‘寻找’根本就是表面文章。你们已经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我身上。我也知道军事系统是怎么一回事,不等我回到地球,那些做出这决定的人肯定早就退伍了。离我抵达的时间越近,新上任的官老爷们肯定就越坐立不安。我回去之后,面对的肯定是一套乌七八糟的军队组织,所有手下的唯一目的,就是不让我所做的任何事情砸了他们的饭碗。到时候就算我有再高的头衔,一样什么都干不了。至于那些怀抱着对地球的热爱背井离乡,到虫族的地盘上去与它们战斗的战士,还是要接受和以前一样的蠢货的指挥。
  “打上六个月败仗之后,这帮家伙们才会承认自己已经无可救药,滚出军队系统。但在打了之前那么惨烈的一场战争之后,我们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上次战争中,正是我违抗军令的行为,幸运地结束了这一切。而这次,如果打上一场败仗,我们就会输掉整个战争。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们根本没本钱犯错误。我花不起那份功夫去摆脱你们。没错,就是你们,正在看这段消息的白痴,你们宁可让人类濒临毁灭,也要保住你们的官位和饭碗。
  “所以我改编了飞船上的电脑,接管了全部控制权。你们没办法改变我的决定。我不会减速,不会返航,就这样一直飞下去,再也不回地球了。
  “我的计划很简单,只要我不在未来的战争中做指挥,你们就别无选择,必须去找新的指挥官了。探测器之类的小把戏根本无济于事,你们必须脚踏实地地去找。
  “早先你们肯定已经猜出了我的计划,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开始让格拉夫上尉和我谈话了。
  “不过这样也让我感到很困扰,搞不明白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我猜格拉夫肯定受过心理分析的训练,可能之前是做情报分析工作的。他应该是在某件事上做出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所以你们决定让他试试看,能不能把我拉回你们希望的轨道上。但他正是你们所害怕的那种人。他比你们聪明,所以必须确保他手里没有任何实权,省得对你们造成威胁。只要哪项工作一有进展,你们就会担惊受怕,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摆脱你们的影响,和我建立真正坦诚的交流。
  “之后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所有的权力都在你们手上,但你们拿我无能为力。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吧,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会让你们头皮发麻,坐立不安,回家睡觉都要啃手指头,但我不接受任何讨价还价。
  “你们必须把指挥权交给格拉夫上尉。我要的不是你们封他什么官,给他什么军衔,而是给他真正的权力。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因为他的生命唯一的目的,就是为舰队找到最好的指挥官。他的工作将决定人类未来的命运。
  “首先要让他找出真正有潜力的人。不管他要求什么样的帮助,你们都要做到。给他配备他要求的人员,不管那人军衔高低,有没有受过训练,更不要管你们的白痴长官对那人是好是恶。
  “在那之后,同样由格拉夫来负责训练他所选拔出的候选人。再次重申,你们必须完全遵守他的指示。不准你们用资金或是技术难度来做借口违抗命令,也不要搞什么委员会的把戏来限制他的行为。国际舰队和地球政府的每一个人都必须为格拉夫服务,他们唯一能够向格拉夫要求的事就是明确给他们的指令。而我对格拉夫的要求是,他必须把全部精力都用在选拔、培训国际舰队的战斗指挥官上,来代替我的位置。如果他也开始搞什么官僚机构,权力斗争之类的把戏,换句话说,如果事实证明他不过是另一个傻逼, 我会马上看出这一点,那之后,他休想再从我这得到任何指示。
  “作为交换,一旦我认为他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权力,并且开始做正确的事情,我会马上调转船头开始返航。我会比原计划提前那么几年回到地球,回去训练他所选拔出来的指挥官。我会为格拉夫的工作做出最后的评定,如果你们有多于一个最高指挥官的候选人,最后的决定也由我来做。在此过程中,格拉夫将与我通过安塞波保持联系。他所做的所有事都会经过我的建议与批准。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我将负责指挥你们的工作:为未来的战争寻找指挥官。
  “但如果你们还是执迷不悟,像那场战争里指挥舰队的白痴一样,想在这件事上敷衍了事蒙混过关,不打算真的让我和格拉夫上尉掌握权力,训练出新的战斗指挥官,那么我将让这艘飞船就这样飞下去,飞到茫茫太空被人遗忘的深渊里。我们之前的努力就此白费。虫族会回到地球,这次他们会完成自己的任务,消灭全部的人类。坐在这艘飞船上的我,将成为宇宙里仅存的人类。这不是我的错,是你们的责任。明明自己挡在拯救人类的道路上,却没有足够的智力意识到这一点,或是顾着你们那层脸皮不肯挪开。
  “你们想考虑多久都可以,反正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着急的人。不过要记住,任何想在这件事情上说三道四的人,或是想搞什么研究委员会来讨论如何回复这段信息的人,都应该赶出舰队,发配到边边角角的机构去做案头工作。他们是虫族的奸细,如果人类将来灭亡,完全是他们的功劳。我已经选择了唯一能够领导这项工作的人,那就是格拉夫上尉。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要做的就是马上让他上位,给予他最高权力,做好准备执行他的每一项命令,让我和他能够马上开展工作。
  “至于你们是不是真的会这样做,我可没有什么信心。这就是我为什么操纵飞船的原因。记住,上一个拯救人类的人之所以是我,就是因为我能够理解虫族的军事系统的运作模式,能够找出他们的弱点。同样,我也能够看明白人类的军事体系,能够找到它的弱点,也知道怎么去补救。我已经把补救的办法告诉了你们,不管你们是不是接受,在你们做出正确的选择之前,都不要再来烦我了。”
  马泽转身来到控制台前,命令电脑把信息保存并发送回地球。
  确认信息已经发送之后,他回到卧室,开始思念金和自己的两个孩子,思念自己的外孙们。他开始想象金的新丈夫,想象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但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回到地球之后,将如何面对那些长大成人的孩子们,如何在他们的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像自己从没有离开过一样。
  之后的十二个小时里,地球上一直没有发回任何回音。想到地球上现在闹成什么样子,马泽心里就一阵暗喜。军队里的家伙肯定会为自己的饭碗做最后的挣扎,炮制出各种报告,证明马泽已经失去了理智,不足为信。他们会争取让格拉夫保持中立,或者开始对格拉夫溜须拍马,或者想法去做格拉夫的直属上级领导。他们肯定会想法愚弄自己,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
  ************
  回信是格拉夫发来的。视频通讯。格拉夫看上去还挺年轻,这也让马泽感到欣慰。他的军服穿得松松垮垮,这表示他并没有把军衔看成值得炫耀的资本。
  他戴着船长的袖标,脸上挂着严肃的神色,不过很快就变成了微笑。
  “雷汗司令,这次您手里还是只有唯一的武器,但您知道如何去使用它。”
  “上次我可是有两颗弹头的。”马泽说。
  “是否希望将以上……”计算机问。
  “闭嘴,接着念。”
  “我想您应该知道,您的前妻金o安斯布莱切o雷汗o萨墨尔在这次行动中提供了不小的帮助(是的,您的姓氏还是在她的名字里)。每当有人提出什么计划觉得可以愚弄您的时候,我就把她带到会议上去。一听到有人说‘这样雷汗司令就会相信’什么狗屁谎话时,她都会大笑起来,讨论也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会维持多久,不过至少在现在,国际舰队已经决定完全遵照您的指挥行事了。需要告诉您的是,大概两百人会提前退休,将近一千人则会被调离当前的岗位,其中包括四十名将级军官。您还是拥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关于人材的选拔和训练,我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会和您保持通讯。但我已经没办法等到和您就所有问题达成一致后再开始行动了,时间紧迫,和您的通话在地球上还要经过好几周的时滞时间。
  “无论如何,只要我哪里做的不对,您可以马上指出,我会立刻改正。我不会用任何已经完成的工作当作借口。我会向您证明,您对我的信任是没有错的。
  “我感到好奇的是您为什么会决定信任我。我发给您的消息里几乎全是谎话,若非如此,这些消息根本就不会通过审核。我对您并不是非常了解,也不知道如何绕过委员会那帮家伙的层层审核,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您。最坏的消息是,对军队那套官僚主义的把戏,我玩得也非常熟练,否则根本就不会有机会和您直接通讯。
  “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审核我发的消息了。如您所料,现在国际舰队的最高任务是寻找接替您的最高战斗指挥官。我要告诉您的是,如果这一任务成功(当然这是个很大胆的设想),我还有我自己的计划。
  “当然了,打赢与当前敌人的这场战斗是至关重要的。但我认为,要想在未来所有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人类摆脱这颗星球,甚至这个星系的囹圄。蚁族已经为我们指出了一条明路:要想生存,必须分散。只有将自己的文明尽可能广泛地传播出去,才能真正变得无法消灭。
  “我希望能够击败蚁族,希望能够彻底摧毁他们,让他们在今后的一千年内都无法对地球构成威胁。
  “但是一千年之后,当蚁族的舰队卷土重来,想要报仇雪恨时,我希望他们看到的是人类文明已经扩散到几千个世界中,让它们无法一一找到。
  “雷汗长官,我知道我是个很爱空想的人。但不管我的长期目标是什么,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果我们没法找到合适的指挥官,拿下这场战争,那么任何人的任何目标都没有意义了。
  “您必须指挥这项工作,长官。您的任务不是指挥部队,而是指挥我们对军事系统进行改革。这样在下一场战争中,我们就不用再让无数士兵白白流血牺牲,期待下一个天才的脱颖而出了。
  “长官,容我最后一次提到您的家人。在过去的几周里我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我能够体会您为了达到现在的位置都放弃了什么。在此,我向您保证,我将竭尽自己的全力,确保您和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
  格拉夫行了个军礼,然后全息图像消失了。
  马泽默默地向格拉夫回礼——虽然并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
这系列就是看主角如何捣毁扭曲的政治
djiy2002 发表于
也不完全是……我正在翻译这篇是彼得从谢尔顿式的少年成长成为大魔头的黑化史……
彼得最后被洗白了,是这个系列最让人扼腕的
补丁 发表于
Children of Mind我还没看你不要骗我!!!
看得我热泪盈眶 彼得在游戏的结尾已经开始洗了。
Noel 发表于
如果这么算的话,《安德的游戏》第二章还是第三章不就已经开始洗了么……就是安德睡觉时彼得过来说你是我的弟弟什么的……
安德的圣诞袜  
本帖最后由 pkuworm 于
01:50 编辑
  作者:奥森·斯科特·卡德
  彼得·维京今天本打算呆在格林斯博罗的公共图书馆,写完自己的学期论文。但现在,他对自己的题目完全丧失了兴趣。还有两天就到圣诞节了,每到圣诞节,他都格外没精打采。
  去年他曾经试着抵抗圣诞节那无坚不摧的力量。“别给我买礼物了,”他对爸爸妈妈说,“直接把买礼物的钱存成定期存款,等我毕业了一起取出来不是更好吗?”
  “圣诞节是美国经济发展的推动力,”爸爸当时说,“我们必须尽自己的责任。”
  “别人送不送你礼物你说了可不算。”妈妈表态,“至于你的投资计划我们不干涉,你要是不想送我们礼物也可以。”
  “说的倒简单。”彼得嘀咕着。
  “反正我们都不喜欢你送的礼物,”华伦蒂说,“你送不送都无所谓。”
  这话刺痛了彼得。“我的礼物怎么了!难不成我送了你用过的创可贴?”
  “要我看,你就是跑到超市里去买了点最便宜的处理货,回家之后再考虑到底送谁吧?”
  完全被她猜中了。“去你的,华伦蒂,”彼得说,“大家还都当你是乖孩子呢。”
  “你们两个能不再闹了吗?”妈妈被搞烦了。
  “你还是指望世界和平吧。”彼得说。
  去年就是这样了。他给每个人都买了礼物,丝毫没有注意到大家都随手把礼物扔掉了。
  不过妈妈的建议他还是听了。在过去的一年里,彼得的投资收益不错(当然用的是假名,他还不到年龄),十一月份时他卖掉了一些股票,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很漂亮的礼物。今年可不会有人对他挑三拣四了。不过他还是不敢花太多钱,否则爸爸会注意到,然后开始打听彼得是从哪弄来的钱。
  彼得的心思并没放在论文上。他注意到一个女高中生走进图书馆,在离他不远的一张桌子上摆开了书本。那是自己班上的女孩,她肯定也是来做自己这份作业的:一篇关于古罗马时期的论文。那些真正的学者们千百年来不早就把古罗马嚼烂了么?难不成一个高中生还会为人类对这古老帝国的了解做出什么新贡献?彼得觉得不管选什么主题都会把自己烦死的。
  她可能还觉得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吧。她叫什么来着?米拉贝拉,嗯,意大利语,意思是“看啊,美人!”这名字和她挺搭调的。不过她可能是觉得麻烦,让大家管她叫贝尔。
  彼得站了起来,走过几张书桌,坐在她对面问道:“你选的什么题目?”
  她带着奇怪的表情看了彼得一眼。彼得已经习惯了,最小的学生仿佛是永世无法去除的贱民烙印。在学校里没人和他一起吃饭,他也安然处之。反正没有哪个学生让他有兴趣,当然她也一样。只是现在,与其坐在桌前,盯着空气想找出一个合适的题目,倒不如随便找个人说说话。
  最后贝尔还是下定决心和他说话了。“我喜欢西赛罗,不过也挺喜欢加图的。‘迦太基必须被毁灭!’”
  彼得点点头,微微一笑:“两个人都充分证明了,要当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单单有绝顶的聪明,或是钢铁一样的意志,都是不够的。”
  “嗯,是吧。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很著名的罗马人。虽然已经去世,但后来还是有人写关于他们的文章。在论文里引用三本著作也不是什么难事。”
  彼得强忍住没有叹气。他烦恼的是找不到一个前人没写过的论题,她却担心找不到三本引用著作。不过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轻蔑。他记得华伦蒂是怎么说自己的,自己对别人态度不好。嗯,对别人好一点。
  “需要我帮忙吗?”
  她坐直了身子:“你很了不起嘛。”
  “你说什么?”
  “你是怎么觉得我需要你帮忙的?我刚刚打开书打算做笔记,难道就已经犯什么错误了?”
  这答复把彼得搞糊涂了。“我只是说我愿意帮忙而已,没别的意思。”
  “哦,等等,我明白了。原来你这是搭讪啊。你不知道自己多大吗?十二岁?还是等发育了再来吧。”
  对人好一点,这就是下场。他不是十二岁,是十四。虽然比所有高三生都小,至少也到了上高中的正常年龄。而且他已经开始发育了,每天都要刮胡子,不是小孩子期待自己长胡子那种玩闹,是真的。但对她解释这些有意义吗?他试着对别人好,看看现在弄成什么样子。华伦蒂说的全是废话。他们说的全都是废话。你对别人好,别人可不会对你好。
  “圣诞快乐。”彼得最后说。
  “好吧,你也一样。”
  彼得从贝尔的桌前走开。他知道自己是肯定写不出论文来了,至少今天写不出来。不过他已经隐约有了个主意,他要写汉尼拔。一位伟大的将军,虽然赢得了每一场战斗,却没法带来战争的胜利。最后,就连自己的人民也背叛了他。
  我能理解汉尼拔的感受。没有人给我军队,所有人都背叛了我,而不是期待我做出一番伟大的成就来。
  我永远做不了伟大的事情,这是他们的决定。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孩,看华伦蒂和安德能不能干得好点吧。
  他离开了图书馆,骑上自行车。圣诞节采购已经完成了,他又没有什么朋友可以一起玩。依照父母之命生活在格林斯博罗这么个悲惨的城市,实在是无聊啊。
  在真正的城市里,高速管道能把你带到任何地方。而在这儿,大多数地方都得坐公交或者骑车;不管用哪种交通方式,都没法找到真正有趣的地方。不管是商店还是街边的树木,都和美国其他地方的没有任何区别。
  到家之后,他把自行车停进车库,放在妈妈的车旁边。华伦蒂和爸爸的车都不在,肯定已经出去了。他走进屋里时,虽然仍在因为刚才和贝尔的冲突郁郁不已,但还是下定了决心做个乖孩子,不再和别人吵架。
  走进起居室,他发现妈妈正在哭——对着一只圣诞袜。
  他试着开玩笑:“妈妈,别担心。你今年表现很好,圣诞老人不会给你塞煤球的。”
  妈妈象征性地朝他笑了一笑,然后赶忙把袜子塞回原本放着的盒子里去。这时彼得才明白过来那是谁的袜子。
  “妈妈!”他没控制住自己,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责备。安德还没死,他只是去战争学校了。
  妈妈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妈妈,他不会有事的。”
  妈妈转过身来,盯着彼得。她的眼睛里仿佛带着火焰,但声音仍如一往的温和:“哦,你收到他的信了吗?还是接到他的电话了?还是学校给你送了什么秘密报告,要你瞒着我们?”
  “没有。”他又没控制住声音里的不耐烦。
  妈妈苦笑了一下:“那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有事的?”
  语调里的轻蔑让彼得愤愤不已。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妈妈就开始对他冷嘲热讽,就和贝尔一样。那好吧,我也有什么就说什么了。“那就摸着他的袜子哭吧,你觉得这样会对他更好一点?”
  “你还真了不起啊,彼得。”妈妈从他身边推门而出。
  连说话都和贝尔一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不起”?这难道是什么坏事吗?真是白痴用的白痴表达方式。
  彼得跟着妈妈走进厨房:“我希望他们在战争学校里也给学生挂上圣诞袜,装几艘能发出开炮声音的玩具太空船什么的。”
  “穆斯林和印度学生肯定会喜欢你这想法的。”
  “不管他们圣诞节干什么,妈妈,安德都不会想我们的。”
  “不会想我们的是你,他可不一样。”
  彼得揉了揉眼眶。“妈妈,我会想你的。”
  妈妈什么都没说。
  “我也是个正常的孩子,和安德一样。我知道他肯定会忙的要死,但他肯定会好起来的。他会适应那里的环境。每个人都要适应自己的环境,不管环境是什么样子的。”
  妈妈缓缓转过身来,把手伸到彼得胸前,用一只手指勾住他衬衣的领子,把他拉了过来。“我失去了一个儿子,”她的声音近乎耳语,“没人能适应这个。”
  “他又没有死。”
  “这和他死了有什么不一样?我再也看不到离开家时的那个孩子了。他八岁时什么样,九岁时什么样,十一岁时什么样,我都看不到了。我脑子里不会有他这几年的模样,只能去想象。那些死去的孩子的父母也是这样的。所以,彼得,如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对悲痛的妈妈意味着什么,就不要再试着给我什么建议了。”
  “圣诞快乐,妈妈。”彼得离开了房间。
  回到自己的卧室,彼得却找不到任何熟悉的感觉。陌生,冷清。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显示他自我的存在。这本是他自己的决定,只要在房间里放什么个人的东西,在和华伦蒂斗嘴的时候总是被她用来攻击自己。但此时,刚刚妈妈关于自己不通人性的指控尤在耳边回响,于是这间房子更显得毫无生气。无论是谁住在里面,一定是个可憎的家伙。
  我干嘛要去试着适应这个世界?我永远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在家人面前,在学校里都是一样。从高中毕业以后,肯定还要去个格格不入的大学。拿了学位又怎样,难道还有谁会雇我干活么?怎么可能会有人去领导我?这简直是个笑话。我和他们不是同一个物种,他们也清楚这个。就像是人的免疫系统一样,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感知我的存在,然后开始排挤我。人类对我过敏,会因为我长疹子。我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浑身不自在。
  他回到起居室。妈妈没在这里,应该还在厨房干活。他打开圣诞礼盒,把里面的一叠袜子都拿了出来。妈妈用十字绣把他们的名字绣到了各自的袜子上(还真是个精于女红的好太太)。彼得的袜子上绣着宇宙飞船,安德的上面则是火车头。多么讽刺啊,安德才是飞到宇宙里的那个小天才,而他还在地球上过着火车一样的日子。整天卡在两条铁轨中间,奔向那个别人早早为他选好的归宿。而安德则面对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安德就像彼得鞋底的石头一样,让他痛苦不已。
  彼得把手伸到安德的袜子里,把它当成布袋戏的玩偶:“我才是妈妈最最最喜欢的儿子,我是最最最棒的!”
  袜子里有什么东西。彼得把手伸到底,把那东西找了出来。一个镍制的硬币。“五分钱”,古时的人们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镍币的面值早就改成五美元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从别人的圣诞袜里偷东西了?”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门口。
  彼得觉得好生尴尬,这场景就像小偷被当场抓获一样。“这袜子挺沉的,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不管里面是什么,都不是给你看的。”
  “我又没准备拿走。”彼得说。他当然准备拿走了,他本以为这是谁无意间忘在袜子里的。
  但妈妈刚刚拿着这袜子哭了好久,她肯定知道这个硬币在里面的。
  “你还在每年往他的袜子里放礼物?”彼得不敢相信。
  “往袜子里放礼物的是圣诞老人,又不是我。”
  声音里一点讽刺的意味都没有,这更让彼得感到难受。他知道妈妈是相信圣诞老人的。“噢,妈妈。”他摇了摇头。
  “这和你没关系,干你自己的事去。”
  “妈妈你这是一种病态行为!”彼得忍不住了,“干嘛在这哭你那英雄儿子,就跟他死了一样?他活的好好的,肯定死不了的。他住在全宇宙里最警备森严的地方,连细菌都不会有。等他打赢了这场战争,就能回家了,到时候他会带着一身的勋章,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的。”
  “把硬币放回去。”
  “我会的。”
  “现在就放。”
  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吗,妈妈?”彼得让声音带上几分讽刺,掩饰自己的伤心。
  “只要事情和安德有关,我就不能相信你。或者说跟安德和我有关。这硬币是安德的,除了安德不能有任何人动它。”
  “还有圣诞老人。”
  “你说对了。”
  彼得把硬币放回袜子里。
  “现在把袜子放下。”
  “你知道,你越是这么做,我就越想把这东西烧了。”彼得说。
  “就这样你还觉得我应该相信你。”
  “就这样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我有这么大的敌意,这么不让你相信。”
  “我想念自己的小儿子都得专门挑你不在家的时候,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你想干什么都行,想什么时候干都行,妈妈。你是成年人了,要钱有钱,要自由有自由的成年人。”
  “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小天才。”
  “再说一遍谨供您参考,我只是想在自己的家里得到一点爱和尊重。”
  妈妈走了过来。彼得正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妈妈把他按住了。她伸手从盒子里拿出安德的袜子,往里面摸去。
  彼得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硬币,交给妈妈。“我该枪毙了,是吧?”他早就学会了玩硬币的把戏,不过从没在妈妈前用过。虽然妈妈没看穿他的动作,但还是知道他肯定能做出点什么来。
  “你还是嫉妒你的弟弟,他有什么你都要抢?”
  “一枚硬币而已,他自己又用不上。我可以拿它去投资,等安德回家的时候早不知道翻多少倍了。怎么也得再过个七八年吧。”
  妈妈弯下腰来,吻了吻彼得的额头。“上帝才知道为什么我还爱着你。”然后她把硬币放回袜子里,盖好盒子,在彼得的手背上打了一巴掌,拿着盒子走出了房间。
  彼得的手背还是生疼,但前额上妈妈的嘴唇刚刚轻触的皮肤却疼得更厉害。
  彼得乘高速管道来到学校。现在放假,教学楼当然都是锁上的,不过他也只是打算在校园里转转而已。从教室的窗外望进去,入眼的是一排排整齐的桌椅。
  桌子永远这么听话。它们乖乖地呆在自己应在的地方,不发出任何声响,时刻保持着注意力。无怪乎每个老师看上去都在朝桌子讲课——只有桌子能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做到以上这些。
  相比之下,学生就不一样了。他们恣意妄为,无法预料。他们只吸收那些能让他们感兴趣、给他们留下印象的东西。有些学生所在意的其实是老师对自己的看法,所学习的也不过是如何讨好有权力的人物。有些学生则对此漠不关心,想让他们记住什么,只能靠一遍遍死记硬背,直到无需理解就能印在脑子里。
  而彼得又怎样呢?他本可以成为最理想的学生。从入学起,他所懂得的就比其他所有学生都多——哪怕是在这座专为最有天分的孩子设立的学校也是一样。无论什么知识他都能在转瞬之间掌握。他渴望能跟上老师的思路,急切想要了解一切,想要学到更多的知识。在课堂上,他只要一举起手来,老师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眨眼皮,脉搏加快呼吸急促。每当这时,他们总要找其他学生来说话,不管说什么,只要不必面对彼得·维京就好。
  他们在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吗?他们掌握着所有的权力。
  真的如此?彼得的问题是发自肺腑的,但也同样危险——他的问题要求老师颠覆课程规划,探究事务的本源,而老师们所受的训练并不包括这种能力。彼得提出的许多问题,他们连想都不曾想到过。
  那又如何?他们为什么不正视自己的问题,发现这些问题是多么有意义?他们为什么不顺着彼得希望的方式,去探索,去推理,去尝试新的理念,去挑战那些陈辞滥调?
  他们不愿意。他们总是说,“我们以后会讲到这个的”,“今天的教学计划还有很多,不要节外生枝。”之类的,从来不试图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们害怕在其他学生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无知与愚蠢,他们靠自己的权威让彼得保持沉默,把这些缺点隐藏起来。老师们并不怕那些公开表示敌意的学生,他们知道怎么处理,怎么去取笑这些学生,怎么跟学生打成一片。但彼得·维京不一样。他们必须把彼得关在教室中的单人牢房里,不让他参加任何讨论,完全把他当做不存在。如果彼得的脑子笨一点,问一些“哪里有口香糖卖”或者“老师您的衬衫这种颜色怎么称呼”这种问题,他们也许就不会这样对他了。
  最后彼得在课堂上几乎没法进行任何发言了,这简直和杀了他没什么两样。老师们讲的东西要么囫囵吞枣,要么残缺不全,要么照本宣科,要么就干脆是一派胡言。其他孩子并不是天才,但他们也很聪明。如果他们能接触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们早晚能够觉醒的。但老师们坚持对着桌子讲课,而学生们也在尽力扮演桌子的角色。
  作为孩子气的报复,彼得从此再也没有完成过作业。老师布置下作业之后,彼得总是离题万里,写出些更深刻、更有趣的东西来,然后再按照老师安排的时间和方式呈交上去。就像这次,老师布置下古罗马的作业,他却去写汉尼拔。你要我写罗马人?我偏偏写迦太基人给你看。
  刚开始这样做时,老师们的反应是给他的功课打F,加上“按照老师的要求做”的评语。彼得根本不在乎。那些把服从当成最高品质的白痴打给自己的F,对他来说就像一枚金星一样。随着学期的进行,彼得拿到的F越来越多。他开始把自己的论文寄给杂志,当然也是匿名,一来年龄是个问题,二来可以绕过文凭这个关卡。一些外围期刊发表了他的文章,并在科学家、历史学家和批评家中引发了争论。在网络上,大家都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
  他公开向老师叫板的第一个学期期末,因为成绩太差,老师把父母请到了学校。哪怕在期末考试里,他也没有回答试卷上的问题,而是在回答他认为老师应当提出的问题。理所当然的,所有科目的成绩都是F。
  作为答复,他在自己的批斗会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到网络上。他向父母、老师和校长展示了自己在网上发布的论文,让他们看成年人们是如何讨论这些文章的。很多文章都在论坛上引起了轰动,大家围绕它们展开了长期而热切的讨论。
  “你是说这些都是你从网上抄的?”一位老师问。
  爸爸朝她转过身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他是告诉你虽然你们给他打了不及格,这些文章还是在专业论坛上发表了。”
  老师还在嘴硬:“课程的目的是覆盖所有大纲要求的内容,达到指定的教学目标。”
  “这样说来就是大纲有问题了。教学的目标应该是指导学生去理解教材上的内容。我实在不明白,你们怎么能够想象,如果彼得没有完全理解你们所教的东西,他是怎么写出这样的文章来的?”
  扯了好一阵皮之后,老师们终于肯开口承认,他们并没有花时间读彼得的论文。那些文章读起来要求太高了,他们必须把宝贵的时间用在批改那些专心完成老师布置的学生的功课上。彼得的论文已经显示出他完全掌握了教材的内容,但这并不能减少阅读和评改这些论文所花费的时间。
  爸爸站起身来说:“那么我觉得你们应该给彼得打A,很明显那是他应得的。论文你们可以留到暑假再慢慢读,就当是在岗的职业培训吧。你们不该给彼得这样的学生打不及格,显然不及格的另有其人。”说完这些,爸爸站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自那以后,彼得不管写什么,老师看都不看就直接打上A。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读他的作业了。
  老师们痛恨他。
  其他学生一样恨他,他们完全无视彼得的存在。女孩也是这样。如果说之前彼得对此还有一丝疑问的话,今天贝尔的表现证明了一切。他们的无视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注意到彼得的存在,而是在排斥他。在他开口说任何话之前,他们就对他恨之入骨。
  在彼得看来,从进化论角度这是没有道理的。在他和其他女孩这个年纪,清醒状态下的思维都是受到荷尔蒙支配的。女性所寻找的理应是能够获得权力与成就的男性,在未来为她们提供食物与保护。彼得年纪比较小,个头也不高,但他无疑是她们所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命中注定要成就伟大的事业;然而她们却绕开彼得,去找那些长着漂亮脸蛋,穿着新潮衣服,对她们举止粗鲁的男生。
  这是猩猩们寻找理想男性的标准。在文明社会里,我才是她们能找到的最理想的男性。不,她们找的并非理想的男性人类。她们的标准不是智力,也不是勇气与创造力。她们是在找理想的雄性猩猩:强壮,侵略性,暴力倾向。哪个雄性能在身体对抗中获胜,她们就接受谁的精子。
  这帮母猩猩。
  教室的窗户上映出自己的样子。按他这个年纪来讲,彼得身材已经很高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体育课程的成绩也非常优秀。他跑得很快,不管棒球还是足球都有不错的水准,虽然不算最好的球员,但不管在什么队伍里都能有突出贡献,在一对一对抗中也绝对不落下风。如果其他人也有他的水平,一定很受女孩青睐吧。为什么卓越的智力反倒妨碍了我在女孩心目中的地位?
  在她们那猩猩般的意识深处,也许在下意识地对我感到惧怕。和我生下的孩子会有着巨大的脑颅,分娩时会让她们那小小的骨盆经受巨大的痛苦。
  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也许是由于他眼中的愤怒——那即使是在玻璃窗中模糊的影子里也能看出的愤怒。但愤怒不也是侵略性的表现吗?那些猩猩一样的姑娘本应该屈服在他的侵略性之下的,但她们却总是从我身边逃开。每个人都在从我身边逃开。
  即使是家里人也在恨他。爸爸会站出来为他说话,会给予校长和老师们他们应得的轻蔑,但这并不代表爸爸喜欢他。在家里,爸爸从来不会主动和他说话——虽然当彼得有什么问题时,爸爸会给他解答。两人之间总是在很高的层面上带着真诚的尊敬进行交流,但从来都是彼得主动发起的。爸爸从来不会找机会和他在一起说话。
  妈妈倒是一直在和彼得讲话,但即使对彼得说“我爱你”的时候,也带着迁就的味道,仿佛表明对他的爱是对自己的冒犯一样。她总是让彼得知道,虽然他是这么的不可爱,但妈妈仍然要爱他。
  现在回想起来,从自己非常小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了。但直到安德出生,彼得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受到了什么样的鄙弃。直到他看到父母和华伦蒂是如何宠溺着安德,才知道生命中缺少爱是多么痛苦的事情。那才是男孩所应当得到的爱,如果我没有看到他们怎样对待安德,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
  他继续看着窗户里自己的影子。是什么让人们讨厌自己的?
  像我这样的人理应是人人喜欢的。彼得仇仇地想,我应该受到大家的仰视,人们应该簇拥在我周围,期待聆听我的每一句话,努力理解我的每一段思想,尽量满足我的每一分要求,渴望着获得我的友情。
  我真该就这个写篇论文的。《试论灵长类动物如何通过排斥最优秀的后代进行自我保护》。
  为什么他们要怕我?
  为什么不让他们更加怕我?
  走到学校领地的边缘时,彼得意识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无事可做了。这是一天中的第二次。他应当回家,因为在这座城市里,那是他唯一有权获得食物和住所的地方。作为未成年人,他没法到任何有趣的地方去。
  所以他再次踏上了回家的路。这次他选择了步行,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穿行在城市的街道,居民区的道路两旁挂满了圣诞的彩灯。多么明亮,多么欢快的节日啊。
  华伦蒂走进了彼得的房间,当然是没有敲门的,看到彼得躺在床上,看着对面屏幕上的全息电视节目。
  “狒狒,打算参军了?”
  “自己去研究一下我们两个的基因源吧。你是不是发现自己的屁股变红了?”
  “听听你说的那叫什么话,你有病吧?”
  彼得最后还是坐起来看着她。“是你自己到我的卧室里来无理取闹,怎么成了我有病了?”
  她摇了摇头。“天哪,彼得,多少也有点圣诞节气氛吧,别把自己弄的跟小提姆[1]似的。生活怎么能这样对你。”
  “家就是这样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回来,他们都把你当屎一样对待[2]。”
  “能从狄更斯联想到得了粪便嗜好症的弗罗斯特,彼得,你没发现没任何人会像你这样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如果是这样,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如果你永远让身边的人感到痛苦,别以为他们的爱会像储水库一样,什么时候你想要了,打开水龙头就能有。”
  彼得简直不敢相信华伦蒂会对自己这么无礼。“我根本没让人痛苦过。”
  “你疯了吗?”华伦蒂大笑,“我明白了,疯子是不知道自己发疯的。不过说正经的,彼得,你还没明白吗?爸爸妈妈都觉得,安德答应离开我们去战争学校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他害怕和你在一起。”
  “他干嘛要害怕我?”彼得问。他自然也记起了安德离开的那一天,自己曾威胁要杀掉他。“我是开玩笑的。”
  “真的吗?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会假装自己是开玩笑。不过总有一天,等我们都把这件事忘了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会发生一起事故。”
  “安德是个聪明孩子,他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我也是个聪明孩子,彼得,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彼得不耐烦起来,华伦蒂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听了。
  “至少那时你是的。也许现在你不这么想了,但如果安德还在,你还是会生他的气的。只要他什么事做的比你好,你就会生气,不过你没有一件事能比过他。然后你又会想杀了他的。”
  “我从来也没因为安德比我优秀烦恼过,因为他从来没比我做得更好。”
  “你现在当然能这么说了,安德又不在,否则反驳你的证据再明显不过了。”
  “安德真正让我烦心的是不管他做了什么,每个人都这么爱他。我真奇怪,爸爸妈妈干嘛不在后院里立座碑,去纪念安德的尿布?”
  “你不知道吗?我曾经是爱你的。”华伦蒂说。
  这话比彼得想象的更刺耳。“真高兴你改过来了。”
  “没错。你成功地让我觉得这是我最大的耻辱,我甚至假装根本没有过这回事。但这是真的。你把我按在地上欺负的时候,我都在那个地方立座碑来纪念。”
  “后来呢?”
  “后来安德出生了。是他告诉了我真正的兄弟是什么样的。我终于明白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兄弟。”
  “这是基因问题。”彼得说,“一朝是兄弟,永远是兄弟。”
  “你不是任何人的兄弟。你生活在只有你自己存在的宇宙里。你是个自恋狂,彼得。你是宇宙的中心,你的所有心思都是为自己考虑的。”
  “不过你还是到我的房间来了。”
  “因为妈妈正在起居室里哭。我只想知道你干了什么。”
  “我没跟她说话之前她就在哭了。好像是因为安德那条圣诞袜的事。”
  “嗯,然后你就用你的温暖和同情关怀她了吧?”
  “不,我让她觉得更痛苦了。”
  这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华伦蒂说的是真的。
  但妈妈不也让他痛苦了么?对安德那只见鬼的圣诞袜那么好,这不是让他痛苦吗?
  “从我屋里出去。”彼得对华伦蒂说,“走时记得关门。”
  她看了彼得一眼,似乎要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转过身去离开了房间。
  而且没忘记关门。真有礼貌。怪不得每个人都觉得她是乖孩子啊。
  ~~~~~~~~~~~
  *注1:狄更斯《圣诞颂歌》里的角色,在圣诞夜病危。
  *注2:改编自弗罗斯特的《雇工之死》,原文是“家就是这样的地方,不管什么时候回来,他们都会欢迎你。”
  ~~~~~~~~~~~
  彼得五岁的时候,曾经在爸爸浏览的科学网站上看到一篇文章,对比了人类的肩膀与那些双手环握的哺乳动物有何不同。文章中说,人类最早的远程武器是投石,用它可以在五十码的距离上杀死小动物。
  彼得把这当成了一个目标。虽然他年纪还小,肯定达不到五十码的射程,至少也应该开始锻炼自己的准头。他每一两天都要进行练习,到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在二十码上用石头削下一朵郁金香了。以自己的体型而言,他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
  接下来是移动目标。要打中松鼠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以他的年纪,手上还没什么劲道,就算打着了也只是吓唬松鼠一下,让它们尖叫着跑开。不过要打中蜥蜴就没那么容易了。只要一挥手臂,它们就开始准备躲闪。不过到能打中它们的时候,蜥蜴可挺不住这么一下。
  他把打中的蜥蜴尸体都收集了起来,但妈妈找到了这些尸体,把它们都扔掉了。她还朝彼得讲了一通道理,说人类是地球上的管理员,不该无缘无故地滥杀生命。彼得解释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他需要杀死什么动物,那最好还是早加练习,但妈妈显然不听他的。
  彼得只好放弃了自己收集战利品的习惯。很快,这种练习对他来说就显得再简单不过了。不过他知道,这早晚会是一项有用的技能,所以在那之后的几年里,他每周都要找机会练上几次。到十岁时,他每次出手都可以把松鼠打晕了——而且是从五十码的距离上,就像那篇老文章里说的那样。他的胳膊进化得很好。
  不过这种练习在垒球或是棒球上没什么帮助。球太大,也太软了。如果是石头的话,他肯定每次都能投到好球区里,但在比赛里却做不到。再说他也没法去瞄准真正的目标,比如击球队员的脑袋。
  要干这活只有用分量合适的石头才行。他可以用更快的速度出手,加上更多的旋转,更好地控制弧线,才能正中松鼠的脑袋。不只是把它们打倒,还要打昏。剩下事就简单了,拎起昏迷的松鼠,用他那强壮的手臂轻轻一拧,折断松鼠的脖子。整个过程松鼠都完全处于无意识状态,根本不会感觉到疼痛。
  十岁的彼得已经知道,如果有一天人类文明归于毁灭,他也可以依靠自己的本领本领搞到足够的食物,而不至忍饥挨饿。这让他非常满意。倒不是说他期待人类文明灭亡,不过自己知道如何使用进化出来的手臂总是一件好事。
  他还做了其他的一些事。有那么几次,手里拎着昏迷不醒的松鼠时,他并没有把它们的脖子折断。他用从学校里拿出的小刀(那时他已经上到八年级,有许多用的到折叠刀的地方。他把一把小刀带回了家,老师们自然觉得他是要自学一些有用的东西)在松鼠背上划出了长长的口子。
  前两次这样做时,松鼠一直都没有醒来过。他从背上下刀,剥掉外皮,然后剖开胸口,挑开肋骨,小心地绕过所有器官。没错,我有一双巧手,其实我是能当个外科医生的。他心说,但我知道,每次只能影响一个人的工作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他把两只松鼠的尸体留在显眼的地方,华伦蒂肯定能找得到。
  但第三次的时候,松鼠在他剥皮过程中醒了过来。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只松鼠可以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
  他硬着头皮继续手术,但无法集中精神,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又或者是他故意这样做的。
  不由自主地故意?这可能吗?不管怎样,手术刀划破了松鼠的心脏,血流如涌。
  彼得没把那只松鼠留给昆虫享用,他用手挖开血染的土地,把松鼠埋了起来。
  虽然天色已暗,但他还是找到了那块地方,就在屋后的树林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着看到什么。落叶盖着的土地上一无所有。他用脚拨开树叶,露出下面的土地。已经看不出土堆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埋着一只松鼠。
  我那时想什么呢?彼得不禁问自己。前两只松鼠就已经足够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做?
  其实在解剖第一只时,我就已经学到了想弄明白的一切。那并不是科学精神,只是纯粹的好奇心。但我喜欢上了那种感觉,那种明知自己手下是活物仍旧照做不误的感觉。
  这就是人们眼里的我吗?一个忍心朝活生生的动物下刀的人?
  为什么他们看不到那个连松鼠的叫声都忍受不了的彼得?看不到那个亲手把它埋起来的彼得?
  不,彼得对自己说。那是后来的事。人们看到的是那个把自己解剖过的动物尸体留在显眼处的彼得。只有一次选择不这么做,但那改变不了我的本质。
  但当我在图书馆里坐在贝尔对面时,我是想要帮她的。我是想要对她好的。
  但那不过是一场表演而已。对别人好是假装的。她看穿了我。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一头食肉动物。
  彼得靠在一棵树上,感觉树皮透过上衣刺着自己的背。
  他们是对的。恨我,怕我,拒绝我,排挤我,都是应该的。我不属于人类。
  他沿着树干滑下去。树皮撩起他的上衣,后背的皮肤露了出来,划出一道血痕。他没有停下来。他知道这痛苦是自己应得的。
  我并没有想伤害任何人。他对自己说。一省悟到松鼠会感觉到的痛苦,我就停了下来,而且再也没有那样做过。不管我做了什么,那都不是我原本想要做的。这一切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
  如果不是在制造痛苦中取乐,我又是在做什么呢?只是为了给华伦蒂看吗?为了吓唬她、让她难受?
  这和华伦蒂没关系,那都是之后的事了。重要的是我用松鼠做了什么。我对它们做了什么。我从松鼠身上得到了什么。
  他读过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不过大多是为了满足好奇心。在彼得看来,除了对有病状的大脑进行的药理研究之外,心理学与宗教并没有太大区别,而他对两者都毫无兴趣。
  但这时他却不禁想:如果临床心理学家知道我把活生生的松鼠剥皮开胸,亲眼看到它们跳动的心脏,会做出什么样的诊断?
  象征意义上讲:因为我自己没心没肺,我需要看到心长什么样。不,是因为我怀疑别人是没有心的,所以……
  这游戏真是太傻了。
  我要的并不是跳动的心脏。我要的是控制它。真正的心理医师一定会这样说的。我要控制什么东西,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权力。
  是权力。一切这些都是为了权力。
  我嫉恨的并不是他们对安德的爱,而是他们的爱带给安德的权力。但他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这些。他看不到身边的人是如何为了他改变自己的生活,如何永远以他为中心——而离我却越来越远。我想要的不是他们的爱,我要的是安德所拥有的权力。他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任何事情,我却从来做不到。我无法让一个灵魂为了我而行动。
  彼得越来越激动,差点像疯子一样欢呼雀跃起来。他强迫自己坐在布满落叶的林地上,用手指在地上划出松鼠坟墓所在的地方。一个圆。从他开始,到他为止。没有中间点。只有让其他人按照你希望的方式做事,你才能获得权力。权力来自于服从。
  如何让别人服从你?彼得试过逼迫,试过告求,试过夺取。他明白无误地展示了自己对权力的渴求。
  这些办法并非完全无用。人类的历史上有无数强权统治的独裁者。他们在他人心中播撒恐惧,以获得权力。他们时刻准备着杀死任何阻挡自己前进的人。其他人屈服了,完全按他们的想法行事。
  但这些人所创造出的帝国没一个能够持久的。一等他们死去,或者从权力的巅峰滑落,或者他们的王朝终结,人们就把他们的画像和雕塑掏毁烧掉。
  那些被人们爱着的人才是最为成功的。希特勒的确让人感到恐惧,但却不仅仅如此。他同时也受到人们的崇拜——不是每个人,但许多人都崇拜他。他是如何做到的?他的眼睛永远带着忧伤,似乎随时都可能哭出来。或者是因为他那刚毅的面孔,那父亲一般的形象,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判断?人们期待着他的肯定,而他也是这样做的:你们是伟大的民族,你们是日耳曼人,你们理当有更好的生活。是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我证明了你们的价值。
  希特勒的帝国也没有持续太久。他用权力所做的,只有毁灭。摧毁一切,却不曾创造出新生。
  奥古斯都。彼得想,这才是我要找的人。最初是年轻的屋大维。身材纤弱,心胸广阔,见识高明,志向高远。他是凯撒的继承人,虽然他必须干掉凯撒的朋友,才能爬上逝去的英雄的位置。屋大维非常小心谨慎。他所扮演的形象不是野心勃勃的战士,而是愿意结束战争,拯救罗马世界的人。他接受了别人封给他的老式称号“奥古斯都”,但他自己却更喜欢另一个称呼:“首席公民”,后来这个词的意思变成了“君王”。
  罗马人叫他什么并不重要。不管用什么词称呼他,最后这个词的定义就成了他本人:真正的领袖。
  奥古斯都在世时,也许许多罗马人坚信共和制度依然存在。他明白市民制是如何运作的。他试图将自己严于律己的美德灌输给罗马社会,正是这样的美德成就了他们的伟大。
  他给了罗马人和平。长久的和平。
  而他到底是怎样做到的?战争开始时他一无所有。没有人会把他当成伟大的将领——事实上他的确不是。他能够获得权力,靠的是让罗马人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地为罗马人谋利的,相信他所关心的只是罗马的和平与繁荣。
  这就是我从未能做到的事,彼得想,我从来都没能让任何人相信,除了自己之外我还关心别的什么,我会牺牲自己去实践什么理想。屋大维之所以能成为奥古斯都,就是因为他能够让别人相信,他的志向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在获得了权力之后,他仍然继续着自己的剧本。他真的是在为整个帝国的利益使用自己的权力。虽然他做的并不完美(我肯定能比他做得更好),但总体来说他成功了。他的胜利为几乎所有人都带来了好处,而且他的执政也几乎无可挑剔。
  靠我的石头和手术刀是无法获得权力的。无论我对松鼠做了什么,它们到最后都死掉了。从那一刻起,我对它们就没有任何权力。
  只有让所有的人都相信,服从自己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我才能够得到权力。
  在这一刻,彼得把心理医师那一套放到了一边,开始倒向父母所信仰的宗教。“你们中间谁愿为最伟大者,就必作你们的用人。”(马太福音,20:26,译者注。)当耶酥说出这话时,并不是故做姿态。虽然绕了一个弯子,却和马基雅维利如出一辄。如果你想要做个伟大的人,想要获得真正的权力,你必须说服每个人,你在为他们服务。为了让你的成就持续下去,你必须这样做。所以哪怕是装出关心别人的样子,也要一装到底。你必须全身心地履行自己的承诺。到头来,你真的作了全人类的佣人。
  我终于明白了,耶酥。我明白了你对那个彼得,西蒙·彼得说的话:如果你爱我,就喂我的羊。
  如果你想获得我的权力,就要告诉那些羊,你比在乎自己更在乎它们。
  我根本不在乎他们。
  但我必须表现得自己在乎。我必须倾尽我的一生,去做那些真正让他们感到快乐的事。只要我能给予他们和平与繁荣,又有谁会去管我内心最深处的动机是不是统治世界?如果我统治下的世界比之前的更快乐更美好,如果我能略微放松权力的缰绳,不直接地承受它所带来的震动,那么我就能建立起真正持久的伟业。
  作为练习的话,身边这些人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圣诞前夜。彼得把所有圣诞礼物都加工了一番。
  到圣诞节那天早上,他给爸爸妈妈和华伦蒂的礼物还是自己买来的那些,但都加了些新东西。
  他给每个人写了一封信。
  给爸爸的信里,写的是当学校的老师给彼得打了不及格时,爸爸的挺身而出对他有多么重要的意义。“我以为我是孤身一人,但您站在了我身边。这比任何分数都重要。您完全可以责怪我,让我服从老师的教导,但您没有。您尊重我做的一切,与我一起对抗整个世界。这就是我希望成长成为的样子,一个像您一样的男人。”爸爸读这封信时眼里有了泪光。他不愿把信读出来,也不把信给其他人看。“这是彼得和我之间的事。”他粗声说道。
  给华伦蒂的信里,彼得回忆了她如何关心安德、如何保护安德。“当时我生气极了。我那时太幼稚,觉得你是在战争中选择了安德那一方,而拒绝和我在一起。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你选择的是和平,你反对的是战争。只要我不再和安德争执,就一样能够得到你的爱。是我和安德间的战斗在我们之间造成了隔膜。我早就应该看出,爱才是你的本性,如果我能够让那么一步,就一样能够得到你在安德身上表现出的善良和关切。”
  华伦蒂抬起头来,怀疑地盯着彼得。当然了,他不可能只靠一封信就赢回她的爱。她看穿了彼得那么多的谎言,已经不会再轻易相信他说出或写下的什么话。这是要花时间的,华伦蒂。不过至少她没有当面把信扔掉,这算是迈出的第一步吧。
  彼得没有给妈妈写信。他从电脑里调出安德的一张照片,做出了一幅拼贴画,然后加上了镜框。在镜框里,他夹进了一枚硬币。不是当时通用的五美元,而是古老的五美分镍币。这是他在圣诞前夜所买的唯一一件东西,不过也没花几个钱。卖古币的那人只收了他十五美元,还不如画框贵。在拼贴画下面,他只写了一行小字: “我也想他”。
  妈妈看到画时哭了,就像对着安德的袜子哭时一样。她一边哭,一边来到彼得身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彼得知道,他这次做对了。他明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led彩灯控制器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