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任晋生 离婚是治什么

血色青春3天祭_全文阅读_4-米花在线书库
血色青春3天祭_4
钱来就算是逮住一份大货!所以,他只有亲自下水去逮大鱼了。   第一条鱼出现了。那是个知识分子模样的南方旅客,他买了三张去东北方向的 特快票以后,钱夹里还有很厚的一叠钞票。   大金刚跟着他走出售票大厅以后,立即就下决心把这条鱼坚决地舍弃了。他发 现,这位旅客对自己的钱夹过于谨慎,他把钱夹随随便便地塞进外衣的大口袋里, 甚至还露出一个角。这种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另有自我保护的一套手段。行至清 静处,他会停下来,把钱夹深藏于提包中,再把提包存入旅馆的铁柜,神仙都难下 手。   现在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他想。   第二,条大鱼也被大金刚放了过去。这是一位颇有姿色的三十岁的女人,长得 乳尖臀圆,腰肢细软,很是耐看。   按说,追踪美人鱼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但是不行,按以往的经验,这种身材的 女人往往非常敏感。这不,她刚买完票,正把钱夹往皮挎包里塞时,忽然觉察到了 自己正被人盯视,并迅速地循着那束无形的目光找到了大金刚的脸上,他的那张脸 只好堆出一副色迷迷的淫荡相,招来那女人愤怒、鄙夷的白眼。   那女人愤怒时的模样更好看,妩媚、娇憨,小嘴撅得溜圆。大金刚想。   快到中午时,大金刚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正打算找个地方去吃饭,那条真 正的大鱼忽然浮现了出来。   这是一位四十几岁的干部,举止沉稳、谨慎。他来自东北,大概在北京办了一 些公事,现在又要到广州去。此外,他只购了一张票,没有同伴。   此人最符合条件的地方是他的谨小慎微。购票以后,他把鼓鼓的钱夹小心翼翼 地放人中山装衬里上的内兜里,仔细地扣好中山装所有衣扣以后,又用手在衣服外 面摸了摸钱夹所在的位置,这才放下心地步出售票大厅。   小心谨慎,一是证明钱多,值得下手;二是说明他不会信任旅馆,钱夹会随身 携带,有机会下手。   就是他!大金刚暗叫一声,忘记了疲累饥饿,立即拔腿跟了上去。在今后的两 天时间,他将不舍昼夜地紧盯着这条大鱼,既不能使他滑脱,又必须看准时机下手!   耐心和果断是最重要的,他提醒自己。   在以后的两个整天里,这个客人基本上是深居筒出,大部分时间都猫在下榻的 招待所里,轻易不肯露面。偶尔出来一次,也只在附近转转,随后就迅速缩回去了。   大金刚则蹲守在招待所楼门对面的暗影里,一眼不眨,寸步不离,下决心要和 对方耗到底。我就不信,你能在窝里趴一辈子?   两天时间里,客人只给过他两次机会。   第一次,客人乘公共汽车去了西单,车行仅三站。在下车时,大金刚一侧身抢 到了客人的前面,挤住车门,在几秒钟的间隙中极快地捻开了客人的上装衣扣,并 触到了那个钱夹。他用中指和食指尖牢牢地捏住钱夹一角,用力往外扯,却没有扯 动。他一惊,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客人的一只手始终放在胸口上,死死地捂住了 钱夹。   大金刚不动声色,重新为客人系好衣扣。   第二次机会出现得有些出乎意料。   傍晚,客人饭后散步,走到离招待所不远的国务院上访接待站看热闹。   他在人群中东转西转,很快兜揽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女人。女人很激动地向 他倾诉了好久。天黑以后,客人建议女人跟他到招待所的房间去,继续谈。女人迟 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他们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又谈了很久。大金刚在暗影中望着那扇亮着灯光的窗子, 暗暗诅咒那女人。你不走,客人没法睡觉,我就得一直干熬着,眼睛都不能闭一下。   半夜时分,客人房间的灯光突然熄灭了。在那一瞬间,大金刚本能地感到房间 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是的,他似乎隐约听到了女人半推半就地挣扎声。   他很激动,想冲上楼去。其实,只要在那个房间的门外轻轻一敲,也会逼迫对 方交出一笔数额可观的钱来。脸面和操行,是国家干部安身立命的本钱。   他还是抑制住了机会对自己的诱惑。不用说,成功的可能性是极大的。但是, 万一那个女人嚷起来,惊动了别的客人怎么办?他需要的是百分之百的把握。   女人走出招待所时已是后半夜。大金刚突然从暗影中冒出来堵住了她:“别动, 我是公安局的,到这边来……”   他没有能够挡住这个诱惑。   第三天中午,客人动身去火车站上车。   在站前广场的一家食品店里,他出现了两天以来的第一次疏漏。当时,他买了 一包糖果,并从怀里掏出钱夹,掏出一张十元钱的钞票递给了售货员。   但是,他没有立即把钱夹重新藏进怀里。他太谨慎了,要等售货员找回零钱以 后,把零钱也放回钱夹。谨慎往往出大祸。   售货员一时算不清账,迟迟没有找回钱来,客人有点着急,看了看手表。   他动手把糖果往鼓囊囊的提包里塞,手里捏着个大钱夹不得劲儿,就顺手把钱 夹放进外衣的大口袋里。   大金刚不失时机地从客人身边一闪而过,随即就迅速地消失在广场的人流中了。
(第二章 第16节)
                 16   人们后来对一个问题始终感到迷惑不解。大金刚在第三天上午即已弄到了钱, 他完全可以比贺老二提前半天送到陈成手里,他为什么没有送去呢?   特别是,如果大金刚及时向陈成上贡,还会有陈成的“默许”吗?   整整一个上午,他去了哪儿?   有人说他睡了一上午觉,毕竟是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也有人说,大金刚“学雷锋”去了。   有人看见他到上访接待站找了一个脏兮兮的外地女人,他给了那女人好几张大 票,后来,两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女人哭诉,他皱眉、叹气,又愤怒地挥挥拳。   他以为他是谁呢?是扶危济困、怜弱助贫的好汉?是平反冤案救民水火、解民 倒悬的清官?不是,他在玩女人。   玩女人,有多种玩法。   他玩女人,也玩完了自己的命。   陈成拒收大金刚送去的钱。 .他说:“老大,你年长我几岁,按说不应向你敛 钱;只是我一时手头紧,才动了你的驾。钱,你留着,到外地去转转,找个清静的 去处静养几天,也图个逍遥自在。”   “陈爷,你的意思,是让我避灾躲祸?”   “老大,我品味过你这个人。你心黑却手软,性烈却胆虚,且又表里不一,投 机贪利,你在这条道上很难再混下去了。听我一句劝,你就此洗手收山,我保证没 人敢动你一个手指头。”   “陈爷,我大金刚好赖也是条汉子,还用不着哪位爷的呵护庇佑。”   “那就请好自为之吧!”   “陈爷,如果边爷在,他不会这样对我。”   陈成不再说话,不耐烦地挥挥手。   又是默许?
(第二章 第17节)
                 17   “平津,你说,阮晋生是男人吗?”付芳恨恨地对阮平津说,“我看他不像个 男人,至少,是个功能不全的男人。”   “别着急,付芳姐,他会及时向你展示他在殴打女孩方面的才华的。”阮平津 不咸不淡地说。   “粗暴不是男人的美德。但是,他在对付女人时,应该表现出足够的勇气和进 取心,敢于入侵和占有。而在这方面,阮晋生却是个十足的怯懦者。”   “阴盛阳衰,付芳,你咄咄逼人,他只能连连败退。”   “所以,我看不起他!”   “所以,你得重新选择一个面首。”   付芳神色黯然,无奈地笑了。笑过,就痴痴地发呆,默默地想心事。想着想着, 竟哽咽着哭起来。   昨晚,她和阮晋生吵了一架。   昨晚,吃晚饭时还是高高兴兴的。付芳带来一小段广东香肠。阮晋生亲自动手, 把香肠切碎,熬了一大锅香肠稀粥,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全喝光了。   饭后,闲扯了一阵,阮平津就回自己的卧室睡觉去了,把付芳和阮晋生单独撇 在了客厅里。   阮晋生突然变得拘谨、腼腆起来,低着头闷坐,一句话也不说。   付芳也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她突然站起身来,在卫生间洗漱之后,径直进了 阮晋生的卧室,并随手重重地关上了屋门。   过了很久,阮晋生才像作贼似的悄悄地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仍然是闷坐着,不说话。两个人都低着头,红着脸,心咚咚地急跳。   又过了很久,阮晋生说话了,他谈起了政治。他谈对文化大革命的不满和怨愤, 对民族和国家的失望以及对前途的忧虑。最后,他竟谈起了伟大领袖,直率地讲出 自己对这个伟人的理解和怀疑。“老人家,自己打倒了自己。”他忧虑地说。   “为什么对我讲这些?晋生,这是要祸及五族的。”付芳冷静地说。   “这是我内心的东西。我把我的心,交给了你。”   他那低沉的语调和放肆的观点,都令人战栗。   此时正是夜深人静时。两个人对望一眼,又匆匆地低下头。他们仿佛突然间才 意识到,独处幽室中的孤男大女,亚当夏娃,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一种自然的然而又 是神秘的联系。那是男女间的某种必然。   付芳默默地偎依在阮晋生的怀里,仰起发烫的脸。他俯下身去吻她,用唇边轻 轻地碰触她的脸颊,激动而又胆怯。当她张开双唇迎接他时,他却慌张地躲避了。   他们相互依偎着,久久不愿分离。后来,阮晋生轻轻地把付芳推开,深深地叹 了一口气,呆坐在床沿上。眼神茫然、伤感、无措。   付芳和衣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平静地望着天花板。后来,她解开自己的衣襟, 把阮晋生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他的手,冰凉、潮湿、僵硬、震颤不已。   天快亮的时候,付芳咬咬牙,勇敢地脱下自己的衣裤。   地那雪白玉润的胴体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现出圣洁而神秘的色彩。   阮晋生愕然地站起身来,紧张而又恐惧地望着那个他从未领略过的神奇的美。 然后,他慢慢地跪在床前,把脸埋进付芳柔软、平坦的腹部。两只手下意识地抚摸 着那缎子般平滑、光洁的肌肤。他闻到了她身上那股奇异的芳香。   这使他头晕目眩,难以自持。   付芳闭着眼,静静地等待着……   突然,阮晋生触电般地抬起头,痛苦地低吼了一声,站起来走到窗前去了。望 着窗外灰白色的天空,他良久地沉默着。   后来,他说话了。他又谈起了政治。他说:“付芳,你相信吗,历史终将宣布 ‘文革的荒谬,宣布他老人家犯了错误。”   他似乎在和谁争辩,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声调洪亮、急促,但是逻辑混乱、语 无伦次,似乎心不在焉。   付芳也说话了。她说:“你,混蛋!”   阮平津告诉付芳,阮晋生已同意自己去北京图书馆看书。   “平津,你想看什么书?”   “当然是世界文学名著。”   “糊涂!平津,你记住,一切名著都是误人之作,平庸、虚伪、荒唐透顶。真 正能给人以启迪和教益的,倒是那些受冷落甚或被查禁的书。”付芳愤愤地说。   阮平津揄揶道:“名著里不是有面首吗?”   “狗屁!那些书里哪有一个真男子?一个个都涂着厚厚的脂粉,高谈阔论、虚 无飘渺,且又常常无端地做出一副艰难困苦、百折不挠的义士状,千折百挫硬是不 改初衷;砍头流血、抛家舍业竞为的是一个虚无而又无聊的信仰!浅薄得令人作呕。”   “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男人当如此。”   “建大功于天下者,必先修于闺门之内。真正的男人必须会对付女人。先是勾 引撩拨,后又闪转腾挪,拿不出一点儿真玩意儿,那叫什么男人?偌大的一个世界 文学,几百年来都在争先恐后地塑造这样一批意淫高手!”   阮平津笑了,“付芳,你应该看生理学教科书。”   付芳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相比较而言,古希腊的东西还算有几分人情味。 男女邂逅,动辄就怀孕,产下一个混血的东西来。但是,过程呢?感情和肉体都要 有个进退、吐纳的过程吧?不,完全没有!有的只是阳光雨露微波清风,沾染上些 许就体疲力乏、意满神足,回家将息去了。做女人真的就那么惨?”   怀孕?过程?阮平津的脸涨得通红,心也急剧地跳动起来。她突然意识到,哥 哥要说而未说的第二个条件,或许就是指这个最敏感最尖锐然而又是最常规的问题?   但是,那又怎么能作为一个条件提出呢?那个条件,究竟是什么?
(第二章 第18节)
                 18   关于大金刚的死,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说清楚了。但是许多人都说,他死得十 分蹊跷。   那天上午,他去找过陈成。陈成没有在家。他家里的人说,陈成走了三天了, 去了哪儿以及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据说,大金刚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变了 脸,差点儿没哭出来。他坚持认定陈成一定在家里,躲着不肯见他,闹着要进到陈 家屋里去找。结果,和陈成的三个妹妹发生了一番激烈的争执。   下午,他又一次去陈成家,留下一张纸条和七百元钱。   陈成的小妹留下了纸条,把钱隔着院门扔还给了他。据说,大金刚跪在大门外, 疯了般地央告“姑奶奶”们开门放他进去,招来一街筒子的人围观。   他走的时候,精神恍惚、失魂落魄。他以后又去了哪儿,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内容,现在也无从知道了。陈成的小妹说,那上面除了脏 话、黑话和错别字以外,什么也没有写,也看不懂。另外,还画了一个地理位置的 草图,好像是约我哥哥帮他去打架。我当时就把纸条扔进火炉烧掉了。   这个说法是否可信,已无从考证。还有,那天陈成是否真的不在家,也是只有 天知道了。不过,大金刚在临死前,肯定是十分怨恨陈成的。   那天傍晚,他曾流着泪对一个朋友说:“陈爷,要杀我!t.”为什么?“朋友 惊异地问。   “唉,阮晋生带人去砸陈爷的家,带路的小佛爷说,是我派他去的。真冤死我 ……”   陈成是傍晚回的家。听了小妹的叙说,他似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就把 北城的玩主们撒了出去。陈成说,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大金刚,没有活的,也要把尸 首找到。但是,找遍北京城,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晚九时,陈成亲自去了大金刚的家,见到了他父亲,那个女里女气的老京油子。 他刚喝足了酒,正捏了方手绢自作多情地唱《拾玉镯》。“爷们儿,你找我家少爷, 是他相好的?他早颠儿啦!说是兴许明儿一大早儿就回来,兴许,就这辈子再也不 回来了,你说邪行不邪行?临走,给我撂下了七百块钱,小王八蛋,这辈子他是头 一次孝敬我。”   “他去了哪儿?”陈成冷着脸问。   “哪儿?那儿有母的就奔哪儿去啦!家里除了母耗子,是母的都被他祸害遍了!”   “大爷,听说您年轻时也是欺嫂霸母的硬手?”   “放屁,我年轻时,长得比哪个娘儿们都俏,可着四九城,你打听去,一提嫩 韭菜谁不知道?一掐一把水儿,又仁义又风流……”   夜十时,有人向陈成报信,在西单看见了大金刚。他正和褚金平、贺家两兄弟 在一家小酒馆喝酒。几个人有说有笑,称兄道弟,极为亲热。   听到这个消息,陈成放心地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儿,就传来了大金刚的死讯。昨天深夜,他被人砍死在永外护城河 堤外面的一条田埂上。   他到农田去干什么?不知道。   七年以后,一九七五年初夏。边亚军转到山西阳泉的一座劳改矿山服刑。在这 里,他遇见了一个也在服刑的南城的小玩主。这小子当年曾追随过大金刚,以后又 投奔了贺二根。在监狱里见到边亚军,当时就一个响头磕在地上,连呼祖师爷。   在狱中熬着漫长的岁月,他们扯了许多当年的旧事。   其中,那个小玩主讲到了一件耸人听闻的往事。   在一九六八年初冬的一个夜晚,贺氏兄弟把一个仇人带到城南的一块农田里。 田埂上,有一座孤坟。   三个人跪在坟前,摆上供果,磕头,哭。一切程序都完了,贺二根掏出两把斧 子,给了贺老大和那个仇人一人一把,逼着他们对砍。僵持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 不得不动手。一人挨了两斧子,头上身上血淋淋的,两个人都尿了,再也下不去手, 双双躺在地上装死。   贺二根用脚狠命地踹贺老大,逼着他爬起来再动手。   贺老大死狗似的赖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贺二根急了眼,抄起斧子,只一下, 就把那个仇人……   那座坟,埋的是谁?边亚军问。   不知道。小玩主说,那件事的起因是为了争抢一个女人。三个人争,那女人性 烈,竟被他们争死了。死了以后,穿了一身红袄红裤,埋在河堤下面的田埂上。据 说,那个女人长得又肥又白,像天仙似的。贺老大和大金刚先后把她玩了。贺二根 却只玩了个尸首。他心里憋屈,要复仇……   如果这些传闻都是事实的话,那个“仇人”一定就是大金刚了。问题是,真正 的凶手到底是谁?真的是贺二根或再加上一个贺老大吗?凭这两个人,是无法使大 金刚乖乖就范的。他们的背后,还有别的什么人吗?   但是不管怎样,贺二根在一步步实现着他孩提时对着他的英子姐的尸首立下的 血誓:为她报仇、雪耻。他杀死了一个红卫兵,又杀死了大金刚,下一步,他还要 杀人吗?杀谁?   在一个孩子的心灵中种下仇恨,必定要受到惩罚。   在大金刚死后不久,褚金平曾托人找过陈成,送了一大笔钱。他想洗清自己。   褚金平一再向陈成申明,大金刚之死,与他绝对无关。   他说,那天晚上,他和大金刚以及贺家兄弟在西单喝酒时,当场义结金兰,成 了拜把子兄弟。我怎么能害我的大哥?   他还说,喝完酒我就走了,以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夜里,我在一个女人的床 上过的夜,活人在,可作证。   陈成说,八个女人给你作证也没有用。我要是认定是你,你,必须给他偿命!   几天以后,贺二根又给陈成送了一笔钱,据说数额也相当可观。他说:听说边 亚军没有死快回来了。陈爷,麻烦给他带个话:一山难容二虎,南城已经没有他立 脚的地方了。   陈成冷笑着点点头。问:老二,今年多大了?   贺二根说:过了年,就十七了。   挺好,活着吧。现在死,还太早。   陈爷,我早已死过几次了。这次,该轮到别人了。   这里,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   陈成后来又去过一次大金刚的家。他家实际上只有父子二人,根本没有什么 “母的”。在大金刚死后不久,他父亲即因鸡奸罪被判了刑。他是用儿子留下的那 笔脏钱去引诱无知青少年下水的。   据街道的老太太们说,大金刚十四岁那年,老混蛋用五角钱勾引他“犯了那种 错误”。以后,父子俩就像是夫妻或哥们,打情骂俏、拳脚殴斗。   大金刚给老混蛋留下钱,是念及父子情分呢,还是为了惩罚他?   还有,陈成一再去大金刚家干什么?内疚还是另有隐衷?那个给阮晋生带路的 佛爷,到底是受谁的指使呢?   可惜,这些谜都永久地淹没在时间的海洋里了。
(第二章 第19节)
                 19   去北京图书馆前的那天晚上,阮平津由于兴奋,躺在床上很久也未能人睡。半 夜时分,阮晋生敲敲门,走进她的卧室。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床头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默默地看着阮平津,很久没 说一句话。   阮平津假寐,没有理他。   过了一会儿,阮晋生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元钱,放在了阮平津的枕边,伤感地说 :“我们这个月的生活费只剩下这两块钱了。你带着,看书时饿了,买个面包吃。 我再想办法去借一点钱。下个月,给你过生日。”   阮平津抓起那两元钱,狠狠地扔给哥哥,用被子蒙着头号啕失声地哭了。   “别怪我,平津。爸爸妈妈不在家,我有责任把你保护好。爸爸妈妈一定会回 来的,到那时,我把你完整地交给他们,我就再也不管你了。真的,绝不再打你, 做一个好哥哥。”   说完,他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终于没有再说什么,轻手轻脚地 走了。   他一夜未睡,在客厅里不停地踱步。几次走到阮平津的卧室门外,但是迟疑了 一会儿,又走开了。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又一次进了阮平津的卧室。他脸色苍 白,神情庄重而痛苦。   “平津,我后悔了,不应该同意你去北图。女孩子长大了,情感和意志都很脆 弱,你很难拒绝诱惑而保持自己。”   “是的,我早已长大了,所以无须保持自己。”   “平津,你不要意气用事。我有个很强的预感,同意你去北图,将是我一生中 所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   “哥哥,我不明白,你到底怕什么?”   “平津,我的确害怕,我怕在爸爸妈妈回来时,我无法向他们证明,你,他们 的女儿,仍然是处女!我怕,你,阮平津,因为无知或怯懦而辱没了阮家的门风!”   说完,他取出一根铅笔粗的钢链和一把铁锁。“平津,你如果坚持进城去,那 么就把这根链子锁在自己的裤带上,以此来证实自己的清白和无辜。”   “阮晋生,你无耻!”   “平津,想了这个办法,的确是荒唐而又卑鄙的。我知道,一旦你这样做了, 我将终生背负耻辱。愧对你,也永远地看不起我自己。但是,平津,我没有别的办 法可想,我们是弱者呀!”   的确,他们是社会的最弱者。父母被宣布为共和国的敌人,他们在政治上已被 打人地狱。经济上的来源被切断后,生活无着,几近乞丐。但是,当弱者决心用钢 链保卫自己的清白和节操时,他们还是弱者吗?   宁肯背负耻辱而绝不屈服,这是强者。   对抗命运,必将把自己逼上绝路。阮晋生要用钢链“保管”自己的妹妹,但是 他没有想到,钢链可以锁住“清白”,但同时也会牢牢锁住兄妹两人的命运。而对 于命运来说,这根钢链又太细了,难以承受重负。一旦绷断,他们就谁也没有了退 路。
(第二章 第20节)
                 20   陈成去废矿探望边亚军时,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   那是山里很少见到的一个大晴天。无风,阳光明晃晃的,照得山上山下一片银 白色。   陈成用枯枝和炭块燃起了一堆火。火上架起一个深底铝锅。水开了以后,他把 边亚军企图用来结束自己生命的那把匕首放进锅里煮。   今天,他要为边亚军的伤口拆线。   边亚军裸着上身坐在绞车房外边的一块青石上。半个多月以来,他每天都坐在 这块青石上。望头顶上那窄窄的铅灰色的天空,望山脚下那一眼深不可测的古矿洞, 认真地思索着自己苍白的人生。   他,面色青白、瘦弱,但是却显得沉稳、成熟。生与死的历练终于使他成熟了。   “亚军,我这次上山,带来了五千元钱。”   边亚军端坐不动,没有说话。   " 亚军,我反复想过了,从目前的情况看,你必须立即出走。“   陈成一边说话,一边开始给边亚军拆线。他想用匕首挑断伤口上的缝线,但是 竟无法下手。伤口四周新长出的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肉芽已经把缝线深深地埋住 了。他必须先剜去这些赘肉。   第一刀下去,血水立刻就涌了出来。   边亚军的身子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陈成,你具备一个优秀外科大夫的素质, 真敢下刀子。”   “不敢下刀子,会贻误人的性命。出走,就是动手术,割舍去旧的,才会有新 的东西生成。”   “去哪儿?”   “港澳。”   边亚军的身子又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不过,他的脸上仍很平静,看不出丝毫表 情。只是眉头微微皱着,看得出,他的伤口很疼。   陈成用匕首挑断浸泡在血水中的缝线,再用一把尖嘴钳子夹住线头,猛的一拽, 第一根缝线完整地拆了下来。   伤口两侧留下了一个对穿的洞眼,血水沿着洞服流淌下来。在边亚军肩头,将 会有二十一个这样的洞眼。   “亚军,过去我们在对命运进行估量时,发现三面是壁,眼前只有一条路,它 通向的是死亡。所谓选择,只是死亡的时间和方式,这不是选择,不是奋争,甚至 连挣扎都算不上,只是临死前的一次翻身,无非是想躺得更舒服一点儿罢了。   人死了,摆出再好看的姿势又有什么用?“   陈成说着,又从开水锅里捞出匕首,毫不手软地切下了第二刀。边亚军的半个 身子都被血水染红了。他接着说:“活下去,必须从无()路处找寻出路。其实,只要 我们敢于左顾右盼,破壁而出,想办法跑出我们身处的这个环境,或许会在山穷水 尽时发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那里,存在着更多的机会,可以更自由地选择。”   边亚军低声呻吟了一下,豆大的黄色汗珠沿着脊沟滚落下来。   “疼?”   “不疼,只是害怕。”   “怕?”陈成不解地问,“怕什么?”   他用刀刃刮去伤口处的浮血和残肉,开始拆第二针。   “怕失去祖国。”边亚军的声音苍凉、嘶哑,“陈成,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就知 道一定要热爱祖国。长大以后,我把所有的爱都变成了恨,恨社会、恨命运、恨一 切,惟有对这个国家,我恨不起来。我没有母亲,如果再失去惟一能依存的祖国, 我无法想像我还怎么生活。   他眯着眼睛,久久地凝望着苍茫雄浑的群山。那些大山傲慢、刻板、严酷,但 却是坚实地挺立着。他说:“无论是它抛弃我,或是我舍弃它,都使我感到失落和 痛苦。”   “亚军,流氓是没有祖国的。”陈成幽幽地说,“因为,他们一无所有。”   第二天,那个神秘的护矿人把边亚军和陈成领进了凶险莫测的古矿洞。   沿着阴冷潮湿的主巷道走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他们拐进一条低矮残败的支巷。 支巷中坑柱林立,但都已朽败不堪了,用手轻轻一碰,就会断成两截。巷顶的落石 堵塞着通道,有的地段他们只能用手镐刨开一个洞孔,匍匐着爬过去。   支巷的尽头是一个相当宽阔的穹隆状洞穴,洞穴的一壁,是一堵用木板和黄泥 封闭的矮墙。岁月的磨蚀,矮墙已颓塌不全了,但是在电石矿灯的照耀下,黄泥的 颜色仍然十分醒目。   泥墙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一行笔力遒劲的墨字:“这里面是金代的采煤工作面, 因为已被掏空,所以称为采空区,矿工们则习惯于称采空区为古塘。”护矿人用手 镐在矮墙上刨出一道豁口,率先进入古塘。   边亚军和陈成面面相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提心吊胆古塘,宽阔、深邃、神 秘,无声无光,却动人心魄,引人感慨万千。这是在地表一千米以下的深处,几百 年前的先民们留下的劳动印记。人与自然,残酷的现实与平静的历史,时间的悠远 与生命的短暂,都紧紧地浓缩在这个神秘的殿堂中,令人唏嘘不已。   “把矿灯熄灭!”护矿人说。   灯灭了,他们被绝对沉寂和绝对黑暗的世界包裹起来,倏忽之间,他们每一个 人都溶入这个没有生命的世界里,生命停顿了,思维中止了,人回归于自然。   边亚军触摸到了陈成的手:“害怕吗?”   “嗯,害怕。不过,这也是一种享受。”   “我比你还多享受一份东西。”   “什么?”   “伤口,疼。”   陈成开心地笑了。   “这个古塘叫生死界,是因为在这个古塘的某一处边缘,存在着一条通往人间 世界的生路,那是大山夹缝中的一个孔隙,人可以由此而逃生。”护矿人说。他的 声音显得沉闷而辽远。   “但是,从古至今从未有人找到过这条生路。尽管如此,每当矿井中发生水、 火、瓦斯和大面积塌方时,矿工们仍要蜂拥到这个古塘里来,寻找出路,为保住生 命而进行最后的抗争。最后,他们一个个精疲力竭,默默地死在各自的角落。几百 年了,这个古塘中已经有了上万具尸骨,这是一座名符其实的生命博物馆。   “你们记住,这座博物馆陈列的是生命,而不是死亡。   这里所有人的死都是从容的,生命一丝一丝地缓慢离开它寄居的躯体,意识像 烟雾般徐徐飘散。在真正的死亡到来之前,每个人都能够冷静而认真地思索自己的 一生,期盼着更聪明更清醒的来世。   “人死了,生命仍在抗争。不屈的生命和睿智通达的灵魂在古塘中游荡、碰撞。 直到今天,我们在矿井中还常常能听到他们不甘死亡、渴求新生的嘶喊!”   他们侧耳静听,远处,似乎传来隐隐的搏动声和轻微的尖啸声。这里,真的有 生命。   “但是,他们必须死。在与头顶上这几千米的大山的对搏中,人的力量是太渺 小了。他们无法撼动这个世界,而世界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粉碎他们用生命发动的进 攻。在如此强大的自然力面前,任何挣扎奋斗都是徒劳的。   “他们愚蠢、盲目,但同时他们又是伟大的。在这里,他们集聚着生命和智慧, 总有一天,他们会摧毁这座大山,释放自己。那一天,正在到来。”   又是静默。   生命的搏动声消失了,在他们的头顶上方,传来雷鸣般的炸裂声。   “千万不要动!”护矿人冷静地说,“挣扎就是死亡。”   炸裂声突然停止了,一切复归于平静。随后,一股强劲的风平地而起,尖啸着 远去。接着,一块巨石从顶板上脱落下来。隆隆的轰响在古塘中久久地回荡着,一 直传到地心的深处。   “点灯。”   灯点着了,他们突然感到了恐惧。那块- 二人多高,几十吨重的落石,就在他 们身边几米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护矿人被巨石阻隔,已经看不见了。   “边亚军,陈成,你们敬仰这些先民吗?”护矿人的声音飘荡飞舞着,盘旋在 他们的头顶上,像死难者的幽灵。   “不。”边亚军说,“他们可怜、可叹,但并不可敬。一个死囚在被枪决时, 也会恐惧呐喊,挣扎扭动,头颅被击碎了仍要痉挛、抽搐,与这里的死鬼的徒劳挣 扎完全相同,无非是生命的本能反应。”   “那么,什么才是可敬仰的呢?”   “找到生路,从缝隙中爬出去,最终挽留了生命的人。”   陈成说。   护矿人哈哈怪笑。“无数死者,会簇拥出一个生者。从生死界走出去的人,必 将大富大贵。你们两个人,走进了生死界,见识了生命与死亡;你们还将从这里走 出去,回到城市,那里有另一个生死界在等待你们。你们还能再走出去从而成为可 敬仰的人吗?”   “你是谁?”走出矿井,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下,边亚军再次问护矿人。   “走出生死界的人。”   “那里没有幸存者。”   “我是惟一的例外。文革初期,我在古塘中生活过三个月。躲过了批斗和追捕, 却没能保全自己的心灵。出洞以后,我就成了疯子,永远不再参与人间的争斗,彻 底摆脱了一切烦恼。”   “疯子?”陈成笑了。“疯子好!只有疯子才能大彻大悟,大富大贵,大智大 勇。”   “生者为过客,苟延残喘而已!”
(第二章 第21节)
                 21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初,边亚军又回到了北京城。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城市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街头到处张贴着动员青年学生到农村去插队落户的大标语,第一批去山西省农 村的老三届初高中毕业生已整装待发了。   与此相配合,街道上已建立起严密的治安保卫网络,产业工人组成的民兵小分 队(史称“棒子队”)不分昼夜地在大街小巷巡逻,随时盘查或拘捕任何可疑者。 家庭妇女们则警惕地守卫在每条胡同的人口处(谑称“小脚侦缉队”),用她们的 好奇心以及快嘴利眼窥探着每个家庭的秘密,监视着任何一个企图对社会进行反抗 的青少年和成年人,边亚军乘长途车到了京西重镇门头沟。在门头沟,一个二十几 岁的少妇接待了他,并护送他到城里的另一个秘密匿居地去。   “路上,如果有人盘问,你就说是我的舅舅,从乡下来。”   少妇嘱咐道。   边亚军一怔。随后,他摸了摸布满绒须的下颌,笑了:不,还是当你的丈夫好 一些,亲热,自然。   少妇撇撇嘴:做梦!   一路顺利,没有遇到任何盘查。但是到了匿居地以后,却遇到了麻烦。   这家的主人是少妇的远房堂姐,夫妇二人都是普通工人,无子女,家里极清静。   “姐,他是我,我的同学。他家里出了点事,想在城里住几天。”少妇说。   “出了事?出了什么事?”女主人警觉地问。自从客人进门以后,她一直暗暗 打量着边亚军,猜度着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和来意。   少妇嫣然一笑:“什么事?天大的事。房子塌了,砸死两口人,都说是恶鬼作 祟。他是独子,家里让他进城来避几天邪。”   “唉,乱世出恶鬼,那就住下吧!”女主人不冷不热地应付着。她的眼睛,仍 在偷偷地瞄着边亚军的脸。   “你今年多大了?”她问边亚军。   “二十五。”   “家里,是什么成分?”   “……富农。”   女主人又叹了一口气,没再问什么。她拿起一个空碗,说是去街上买黄酱,晚 饭吃炸酱面条。   “你干什么说是富农出身?”女主人一走,少妇就埋怨边亚军说,“你干脆说 是恶霸地主不更好?我姐当时就会把你轰出去。”   “我们,显得诚买。”   “你真够精的!”   少妇撒娇地拧了边亚军一把,然后笑嘻嘻地想躲,但没有躲开,被边亚军抓住 肩膀拥进怀里,脸蛋儿上被狠狠地亲了一口。   少妇羞恼地把边亚军推开了。   这时,院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边亚军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糟!快走!”   他们刚刚走出院门,就被一大群臂佩红袖标,手持棍棒的街道妇女堵住了。那 位堂姐,手里仍拿着那个空碗,神色不自然地站在人群中间。   “你们两个人,从什么地方来?”为首的是个中年妇女,声色俱厉地问。   “乡下。”少妇回答说。   “到城里来干什么?”   “干什么?”少妇满脸绯红,嘴唇颤抖着,马上就要哭出声来了。“你们知道 了,还问什么?我们,通奸、乱搞、轧姘头!”   她猛地搡了边亚军一把,然后疯了似的扑进人群,舞动双手去抓堂姐的脸。   “他就是我的野男人,你吃醋了?昨天和你睡了,今天还不能轮到我……?”   边亚军已经走出很远了,还能听到少妇的尖声叫骂,听到妇女们七嘴八舌的解 劝和吵嚷声。   在西单,他看到了第一张通缉他的告示。在一长列被通缉的人名单中,他排列 第二位。   告示上把他称为杀人犯、抢劫犯、反革命流氓集团主犯边××。   为什么不把姓名写完全呢?内外有别,还是替我保全名誉呢?他自嘲地想。   当晚,他去了南城。   南城也面目全非了。老一茬玩主捕的捕,逃的逃,作鸟兽散了。侥幸留存下的 几个人,似乎都立地成佛、洗心革面了。去农村插队落户,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新生的一代玩主正在迅速崛起,这是一些心黑手毒,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凶犯。   这也是一个转折点。北京城的地下社会,由文化大革命初期那些半玩半痞的市 井子弟和流氓学生起家,正在逐步向职业性犯罪集团转变。在断绝了一切前途和希 望以后,犯罪,必然会成为一种可供选择的职业。   于是,一大批青少年选择了犯罪。   边亚军是在花市大街西口碰上那几个人的。那是几个凶狂蛮横的少年汉子。刚 开始,是无意中看了这些人一眼,立即就招来凶狠的斥骂。   “看什么?想找死?”一个汉子气势汹汹地直奔边亚军而来。   他没敢招惹他们,快走了几步,拐进羊市口。但是没有走出多远,还是被追上 了。   他们一共五个人,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把菜刀。   “你们哪个绺子的,敢到爷爷们的地盘上来踩趟子?”为首的家伙边问边往前 逼近,手里的菜刀高高扬起,看样子随时都会扑过来一通乱砍。   “小王八蛋们,连你们的祖师爷都不认识吗?”边亚军把身子紧贴着一堵砖墙, 悄悄地拔出了刀子。   “你到底是谁?”   “边亚军。”   “边亚军?打的就是你!”几条汉子像疯狗似的勇猛,高举着菜刀凶狠地扑上 来。边亚军想用刀子逼住对方,但他们根本不怕,迎着刀子往上扑。   边亚军转身就跑,几把菜刀擦着他的耳朵边砍在了青砖墙上。   当天夜里,边亚军在一个小佛爷家里借宿,见到了第二份对他的“通缉令”, 这是新一代南城王贺二根发出的。小佛爷告诉边亚军,贺二根晓谕南城的大小玩主 们:谁要是敢与边亚军勾连,杀他的全家;谁要是杀死边亚军,他就是我贺家的祖 宗,终身受我的贡奉香火。   那一夜,小佛爷没敢睡觉,在院门外站了一宿。他怕,怕街道治保会,也怕贺 二根。   背负血债命案,身心都受到重创的边亚军,回到了城市。但是,在黑白两条道 上,他都已无立锥之地了。
(第二章 第22节)
                 22   阮平津裤带上的那根钢链,终于被付芳发现了。   那天下午,离北图闭馆还有两个多小时的时候,阮平津手里的那本《斯巴达克 斯》就看完了。她呆坐了一会儿,阮平津反反复复地把书翻了几遍,最后,还是鼓 起勇气对付芳说:“付芳姐,求求你,帮我去换一本书,好吗?”   付芳正在全神贯注地读一本旧俄小说,头也没抬地说:“莫名其妙!你自己不 能去换?我哪儿知道你想看什么书呀,自己去!”   说完,她又埋头看书。不过,她再也无法集中精力,总觉得阮平津今天很反常。   阮平津没有去换书。她烦躁不安地闷坐了一会儿,又用双臂抱着头,伏在书案 上,像是睡着了。   “平津,你怎么了?”付芳终于忍不住,又把头抬起来,关切地问。   “没有什么。”阮平津仍伏在书案上。   “病了?”   “没有。”   付芳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扳起阮平津的脸,发现她的眼窝里噙满了泪水。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急死人!”   “真的没有什么。”阮平津用手绢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来了。”   “例假?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付芳的噪音极高。阮平津狠狠地踢了她一脚。   付芳从书包里取出一卷卫生纸塞给阮平津,然后拿起她的书到出纳台去了。当 她再回到座位时,发现阮平津仍坐在那里发呆。她没有去洗手间。   闭馆时,阮平津仍闷坐在座位上,付芳把她拉起来以后,才惊讶地发现,平津 穿的那条黄军裤的裆部已被污血浸透了。座椅上,也留下了斑斑污迹。   付芳默默地用卫生纸揩净了座椅。   在回家的路上,她们谁都没有说话。   回到阮家,阮晋生已经做好一大锅米粥,乐呵呵地在等她们。   付芳拉着阮平津站到了阮晋生的面前,然后,猛地撩起了她的衣襟。钢链、铁 锁以及裤子上污秽,全都豁然暴露在眼前。   “阮晋生,是你干的?”   阮晋生无言地把头扭向一边。   “阮晋生,你是畜生!”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抽在阮晋生的脸上。
(第二章 第23节)
                 23   进入十二月以后,全市各中学的治保组陆续开办了一批“流氓小偷学习班”, 大批有劣迹的学生、不肯报名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学生以及文革反对派——高干子 弟,被拘押在学习班里。   青年湖中学治保组也给陈成下了最后通牒,限其在二十四小时内到学习班报到。 逾期不到,后果自负。   陈成的态度极强硬。他派人告诉治保组,限他们在三天之内解散学习班,释放 全部在押者,逾期不办,治保组的成员将遭到严厉报复。   三天过去了,治保组没有放人。但是学习班里的管教措施松缓了许多,没人再 敢对在押者殴打逼供。   又过了三天,陈成那方面也没有什么动作。这期间,陈成本人去过一次学校, 治保组的人远远地躲了,双方相安无事,风平浪静。   危机似乎已经过去了。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里却出了事。第七天傍晚,被押在学习班的一个小佛爷突 然提出要立刻回家去,理由是母亲得病了,咳嗽,不想吃饭。   “那是偶感风寒,三两天就会好,你不必回去。”治保组这样回答他。   小佛爷的口气却极蛮横:你们别后悔!   治保组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此言何意。有人好言好语地劝小佛爷:你别着急, 我们研究研究,马上放你回去。   不必研究,老子不走了!   十分钟以后,陈成带着几十个玩主气势汹汹地闯进学校,堵住治保组的大门。   “立即放人!”   陈成阴沉着脸,怒冲冲地对治保组的人说:人家的母亲得了重病,你们为什么 不放人?   没人敢出头和他对话。   小佛爷趾高气扬地走出来,没有人出面阻拦他。   走!陈成挥挥手,几十人的自行车队风一般地刮来,又风一般地刮走了。他们 身后,留下的是沉默无言的学校和沮丧的治保队员们。   治保组内,有人愤怒地哭了。   事情并没有完。当夜,几个心灰意冷的治保组成员结伴到新街口北大街的青年 食堂喝酒,遭到十几个用大口罩捂着脸的流氓的袭击。为首的就是那个刚刚被放出 来的小佛爷。   治保组的每个人都挨了几个耳光,不轻也不重,完全是羞辱性的。其中一人因 为在学习班上经常殴打逼供,遭到痛打。他们一路拳打脚踢地把他送到校门口,在 校门外,又剥光了他的外衣,用剪子绞了他的头发。   几天以后,学习班解散了。   陈成又一次到学校去时,他的原任班主任,一位教了几十年中学历史课的老先 生在校门口拦住了他。老先生过去曾对陈成极为器重,声言在他所教的学生中,能 成大器者唯陈成有望。文革后,教历史的自己也有了历史问题,一直在学校劳改队 服役,只是由于陈成的一再关照,没有受到人身羞辱和殴打。   “陈成,你不要进学校。”   “老师,为什么?”   “你也不要再叫我老师,这是对我的侮辱!”   “老师,学生有什么过失,您尽管教训。”   “陈成,你过去是我的学生,现在不是了。你现在是……匪首!”   校门口聚了许多人,默默地注视着这对师生。   陈成无言地低首垂立,不知所措。最后,他恭恭敬敬地给老师鞠了个躬,转身 走了。   几天以后,历史老师走进学校的“上山下乡办公室”,递上了代陈成拟就的去 山西农村插队落户的申请书。申请书中有“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 迷途之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等语,表达了有所悔悟之意。   只是不知道这种悔悟,是出白陈成的内心呢,还是发自老教师的一厢情愿?
(第三章 第01节)
                第三章 1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在西郊各大院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两个女孩子在白 天进城以后,突然神秘地消失了。   她们是当天凌晨结伴去北京图书馆阅览室看书的。闭馆时,有人还见过她们。   当时,她们曾在北海大桥附近徘徊、逗留,似乎在等什么人。再以后,她们没 有回家,像烟一样轻飘飘地消失了,再也没有踪影。   派了许多人进城去找,但是毫无结果。   从第三天开始,由城里陆续传出一些耸人听闻、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有人言 之凿凿地说,亲眼见到这两个女孩在后海岸边被一群流氓劫持。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们被剥光了衣服,惨遭蹂躏后又被强行带走了。还有人说,她们是被诱骗到一个 流氓的窝点去的。现在已成为囚徒,没日没夜地遭受着令人发指的摧残,痛不欲生。   所有的消息和说法都围绕着一个基本情节展开,即失踪的女孩已成为性虐狂的 受害者,失踪的原因也在于性吸引和性报复。这种说法不无根据,因为失踪者中有 一个女孩叫付芳,是西郊各大院中公认的绝色佳丽。其美如冠玉,华颜腻理,风姿 绰约,仪态万方,令大院中的男孩子们都魂牵梦绕,一旦落人歹徒之手,其结果也 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失踪的另一个女孩是阮晋生的妹妹阮乎津。阮晋生,是在周奉天死后南 北城玩主发誓要进行血腥报复的最后一个目标。因此,两个女孩的失踪是否有着更 重要的背景呢?   从内线传出的消息说,南北城的玩主们似乎都没有涉足此事。南城的贺二根生 性残虐,但绝不近女色;他近来行踪飘忽,似已逃离京城。褚金平则坦然地说,他 与付芳在公共汽车上曾有一面之交,以后在街上又有过两次邂逅,虽算不上深交旧 好,毕竟是半熟的朋友。为找到付芳,愿尽绵薄之力,云云。   从说话时的神态看,诸金平没有讲假话。   北城的陈成已深居简出,闭门思过。北城的其他玩主没有得到陈成的旨意,也 绝不敢下此辣手。   那么,究竟是谁劫持了她们?又为了什么?   第三天傍晚,从城里回来的老红卫兵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当天下午,付芳和 阮平津突然出现在北京新街口大街的北段。她们先是进了新街口百货商场,买了几 件衣服和大量日用品,以后又去了副食商店。从副食商店出来以后,她们拐进一条 小巷,向后海方向去了。   据说,她们神色坦然、平静,但却十分警觉,目不斜视,步履匆匆,倏忽之间 就不知去向了。   在她们的身前身后,没有发现有人监视、跟踪或保镖。   据这条消息判断,付芳和阮平津目前不仅是安全的,而且有着充分的行动自由。   那么,她们为什么不回家,甚至连个口信都没有呢?她们在什么地方过夜,又 和谁在一起?   究竟是劫持,还是叛逃?   谜一般玄奥,令人不可思议。
(第三章 第02节)
                 2   妹妹和付芳失踪以后,阮晋生极为惶恐、焦急,出于不得已,他找到大院的保 卫部门求助。父亲被捕以后,作为黑帮子弟,他曾多次受过保卫部门的训斥。   一位神气活现的年轻军人接待了他。   “阮平津进城时,是和谁在一起呀?”军人板着脸,官气十足地问。   “付芳。”   “噢,我知道,是那个作风放荡、不很守规矩的女学生吧?你妹妹常和她在一 起吗?”   “不。”阮晋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付芳也没有回来。”   军人的脸上莫名其妙地有了笑容:“我问你,你妹妹今年多大了。”   “十九。”   “怪不得,别到处找啦,再过几天她自己就会回来的。”   “为什么?”   “在你们城里,把这说成失踪,到了我们乡下,这就是私奔,懂不懂?人之常 情,猫发春的时候你还关不住呢,别说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阮晋生的脸色灰 白,嘴唇青紫,两眼被怒火烧得通红。   他拼命抑制自己,没有一拳砸在那张年轻而又世故的脸上。   “请问,首长,您的姓名?”   “干什么?”   “我要记住你。我父亲总会有平反昭雪、官复原职的那一天,到那时我会找你 算账,让你一生都蒙羞受辱。这一点,请你记住。”   “阮晋生,也请你记住,这个天下不是哪个大官的,是党和人民的!”   但是无论如何,军人的那一番话还是使阮晋生冷静了下来。他似乎一下参透了 这个奇诡事件的玄机。   事件是突然的、偶然的,但是在以后却发展成为一种共谋行动。在另一个人的 威胁或诱骗下,付芳和阮平津半推半就地、兴高采烈地自愿就范了。   她们自己劫持了自己!   动机呢?付芳和阮平津都有充分的理由弃他而去。或是为了卑鄙无耻的情欲, 或是为了不负责任的自由。女人,她的本性就是卑污。她只有在违犯戒条、犯下了 不贞的罪行时,方才感到快乐。阮晋生愤愤地想。   男人呢?他们将被女人拖人血斗。男人的生命,是女人的装饰物,她们用它来 增加自己的身价和荣耀!   第三天深夜,阮晋生相继接到了两张纸条。第一张纸条是褚金平托人转交的, 上面只有三个字:边亚军。   第二张纸条,是通过邮局送到大院收发室的。阮晋生看过之后,不动声色地把 它烧掉了。   天亮以后,他告诉所有的朋友,不要再费力去找付芳和阮平津了。她们,死了。   死了?朋友们惊疑地问。   或者说,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样两个人。我们阮家,不再承认有阮平津这 个女儿。阮晋生淡漠地解释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无非是两个不贞的女人和一个歹毒的男人,合演了一场罪恶。   结果呢?   他们都得死,像狗一样可耻地死去。   关于这张纸条(或者说是一封信)的内容,现在已经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了, 因为存在着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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