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丁字裤身上长小红点不痛不痒痒反倒感觉舒服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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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咸鱼镇
字数 158875
作者:蘇河关于,“现存的重负之下挣扎出一颗自由健全的心灵”。谨以此书献给11月5日离开这个残酷世界的我亲爱的朋友。第一卷
虫人都是虫,必须让他们一辈子当虫。----(德)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窃听风暴》卷首语很多年以后,当苏河站在白欲山上俯视脚下的岸桥,没准还会记起那么一个虎头蛇尾的梦来。那天他正一边接着蒸馏水,一边跟穿着白大褂的同事争论院长被他的上级利用能不能成为利用全院上下的理由这个问题。刚一转身,院长欺身而至。他抓牢苏河的左手就像好色的章鱼逮住那条叫做沉鱼的美人鱼,他笑道,最后一个指标有着落了。苏河当时生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院长带着刚刚再婚的护士长远走高飞;第二个想法,则是连自己的右手也一并递上去,再帮院长调整一个舒适的握姿。第一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定,因为他发现护士长正领着一帮男护士自走廊的另一边冲过来助院长的威;第二个想法实践起来也不容易,院长大人的双手已经把他的左手完全箍住,他的右手自作多情地蹭在其它三只手上,它挤进去的愿望越迫切,院长箍得越紧。走投无路还不能束手就擒,他只差一个念头就要想到咬舌自尽。他终归没有自尽。在这关键时刻他梳理出了第三个想法:逃。逃跑听起来不错,问题是他的左手还在院长那里。周围没有利器他无法将对方的双手剁下来,院长不是小孩也不能哄他回家去看《迪迦·奥特曼》,他一着急,干脆把瘦弱的院长举了起来。将院长扛在肩上,只一口气他便冲出了多数时间都没被用来化验的化验大楼。就在他冲出大楼打算挂挡变速的时候,身后竟传来了声势浩大的鼓掌声。原来,副院长带着数百名白衣天使出现在各楼层的走廊上,他们朝他鼓掌,挥手,拍照,尖叫。他发现护士长也出现在三楼女卫生间的窗台边,向他挥手。离开市人民医院的时候门卫没有拦他,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解脱,甚至还有点难过。他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同事们什么时候还要请他回去带走副院长?这是梦境被他归为虎头蛇尾的唯一原因,似乎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苏河[1] 缺氧先停药还是先停氧?停药,停氧太明显。好。算了,再等等,毕竟他也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可是主任,现在已经拖了两天,新院长上次开会刚说了狠话。停,都停了。对话一遍比一遍清晰,反复数次之后,苏河醒了。这个城市不让我做些什么的时候,至少还允许我随心所欲地想些什么。这是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从语速来看,他似乎没有理由再赖在重症病房。强调清醒是因为他昏迷期间就说过不少话,只是当时没人能够听清,更没有人可以听懂。李泽寅,苏大醒了。林小沫是被苏河的回归宣言吵醒的,之前她安逸地趴在床尾,熟睡。听到那句话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疑惑,一身职业装压得起皱也顾不上整理,只是一味瞪大眼睛欢喜地看着苏河同时朝走廊疯跑过去。苏河直起身子深吸了两口气,朝后倒在乳白色双层枕头上。病房里窗帘将将拉开一半,几缕阳光和右上方架子上颜色奇怪的药水一样疲软。苏大,你好点了吗?李泽寅刚出现在窗口就冲里头喊了一句。苏河面无表情地答道,我之前怎么坏了?你之前不是昏睡过去了嘛。林小沫看他到现在还在贫嘴,李泽寅一下子又被问懵,忍不住就要教训几句。苏河眼疾嘴快,转了话茬。我想问你们两个,听没听说附近哪个病人被这医院停了药断了氧气?两人被苏河问得措手不及,愣在原地。李泽寅瞥了林小沫一眼,林小沫随即干脆地说,不知道,苏大你问这个做什么?苏河把昏睡中那段对话复述了一遍,他说得很自然,小沫两人却似乎越听越不自在。小沫,你待会儿跟医生打听打听,如果还在停药你和泽寅就先帮忙垫上。听到这里,林小沫忍不住哽咽起来。苏河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丝毫没有准备,看得心中一紧。小沫你哭什么,那人死了?没,活得好好的。你认识他?那刚刚怎么又说不知道。苏河的思路被眼前两个年轻人搅成一团乱麻,双手也布袋木偶般使不上劲。就算被推到江里你也要救完落水的人才肯游回岸边对吗?林小沫反常地朝苏河喊了一句,一时间泪眼模糊。李泽寅拿了纸巾递给林小沫,没曾想被她一手打掉。泽寅,到底怎么回事?李泽寅看了一眼林小沫又看看苏河,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那个被停药的人,就是你。苏河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事情是这样的,李泽寅说,你在公司附近的路口为救一个拾荒老人被送饮料的小货车撞了,直到昨晚我们才找到你。被撞的事我还记得。正常情况下,如果那小车及时刹车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你明明清楚就不可能是正常的情况,而且,我听民警说那辆车刹车失灵,最后撞上绿化带才停下来。肇事司机跑了?是那个老人和围观群众把你送到医院的,司机弃车逃逸,今天早上才被逮住。知道了。苏河听到这里轻叹了口气,旋即又笑了。这么说,我的医药费都是你们两个小鬼帮忙垫出去的?林小沫一边给苏河到开水一边带着哭腔道,昨晚张总来了,把医药费和押金都交足了。哦。因为苏大你救人的路口正好有监控设备记录下了当时的场景,有家电视台本来还想对你做一期专访的。林小沫突然想起之前过来探望的摄制组,脸色依旧很不好看。本来?他们几个小时前过来了,但看到苏大你还在昏迷中,又不愿拍了。那个导演说,你还在昏迷状态,不能描述当时的英勇壮举,还不能亲自感谢电视台感谢政府,专题即使做出来效果也要大打折扣,等以后有机会再说。万幸。苏河的反应让林小沫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想让我的朋友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从这句话里几乎听不出感情,苏河说得又比之前的任何一句都要吃力。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变得诡异,李泽寅好像想起什么,赶忙转移了话题。对了苏大,昨晚还有个摄影师送来五千块钱,据说事发时他正带着几个学生外出取景。他拍下了你救人的瞬间,他觉得那张照片能够拿今年的市里的新闻奖,那五千块相当于三等奖的奖金,给苏大当营养费。他还说……什么?照片里的动作很舒展,奖金是你应得的。呵,他应该付我一等奖的奖金。苏河对此人不屑,听他口气,倘若当时已经清醒过来钱是断然不会接的。他还真说了,如果到时拿了一等奖,他愿意补足差额。小混蛋。苏河话音刚落,外边忽然传来一阵欢呼。掌声与住院部一贯的安静格格不入,站在房间里甚至分辨不清声音的来源。听说有几个患者家属给某个主任送来了锦旗,本来要到这里采访的摄制组干脆转战一楼办公室了。李泽寅说,我刚刚就在走廊上看来着,为了营造气氛,他们特地在住院部前的花坛边置了一个麦克风,进来的时候各层走廊上黑压压的都是人。哦。苏河对这种闹剧提不起兴趣。人造和造人,几乎已经成了生活中最费时费力的部分。首先,感谢医院和市电视台给我这个机会,我从来没敢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在如此隆重的场合接受表彰。原本淡定的苏河听到楼下传来的声音突然皱紧眉头,林小沫以为苏河是受不了刺激,忙上前要扶他躺下。苏大,医生说你得多休息,要不躺下再睡会儿?苏河没搭理她,把她晾一边就像她根本没有开过口也没有走近。苏河并非不想听,问题是此刻他的耳膜已经被几句印象深刻的话彻底占领,脑袋也莫名其妙疼得发麻。停药,停氧太明显……再等等,毕竟他也是因为救人才受伤……停,都停了。过了几分钟,苏河才缓过劲儿来。他轻摇了摇头,一口喝完林小沫之前倒好的开水。小沫,医生有没有说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出院?现在就想出院?苏先生,你昏迷了两天这才醒过来。这回答林小沫早有准备,之前还在想他会不会开口问。我不是已经醒过来了,这点皮外伤没有住院的必要。医生说你被检查出轻微脑震荡,至少还得在这儿待几天。脑震荡?苏河双手扶住头发又试着动了几下,眼睛不自觉闭了起来。是有点缺氧,不过,你们苏大应该没什么大碍。看苏河又开始嬉皮笑脸,李泽寅舒了一口气。昨晚林小沫就说,苏大一定不会有事的。哦?她还说,苏大的胡子蓄起来像极了苏志燮。什么没有大碍,你是医生吗?林小沫听完急着接茬,看起来是想堵上李泽寅的嘴。苏河见状也不答话,右手捂着头顶径自躺了下去,不行,还是有点缺氧。病床前,两人依旧站在原地,都拿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没有办法。照进房间的阳光越发式微了,住院部楼下的动静也已经小了不少。苏大,楼下好像折腾完了,李泽寅说。[2] 手机虽然此刻身处其中,苏河还是不想和楼下的闹剧产生一点瓜葛。他若无其事地说,这里的环境不算太糟,我想这两天就把培训搞完。张总说,考虑到苏大你的身体状况,培训提前结束。李泽寅并没有像林小沫那样把心情尽数写在脸上,但该有的也都有了。张总的意思是,我和李泽寅可以放手干了,他相信你前段时间的安排。好吧,我也相信你们可以。遇到没有把握的合同,跟我说。有把握的也想问你怎么办?林小沫不依不挠,苏河却打算让她一个人热闹。你们先回公司吧,没有必要在这儿守着。我在这里除了调戏护士也出不了别的岔子。看苏河打算独处,两人也没再多说什么。走的时候林小沫帮苏河倒了开水,顺手把一份报纸放到床边。两人刚走,苏河端起玻璃杯一口把水喝完,毫无睡意。不过几个月,两个年轻人已经成了这个城市里为数不多可以聊上几句的朋友,但苏河依然没有办法在他们面前完全放开,以至于在他们离开后还是不禁舒了一口气。独处的安逸与寂寞是此消彼长的,却也是消不到尽头的。就在苏河要朝当公司顾问和培训新人的路子想下去的当儿,房间里响起了音乐声。沙发上,是林小沫的手机。手机是业务联系不可或缺的,没有累到一定程度也不至于忘了拿。苏河坐起身盯着那个粉色翻盖手机,不想管它,注意力还是被吸引过去。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占据了生活的边边角角,它们活跃的时候难免被耗去一些空间时间。手机第二次响起的时候苏河过去拿了起来。他刚想接通,一眼看到上边的来电姓名是“不接”,本来就在想这个电话接是不接,如今倒省了事儿。把林小沫的手机放在床边,苏河从旁边外套里取出自己的手机。开机,除了这两天林小沫李泽寅的未接来电和信息,再没别的。手机很快自动关机,红色指示灯亮起的时候苏河给自己倒了半杯开水。平日里多是大口喝水,看到玻璃杯里升腾的热气还是作罢放下。并不是不顺心的事愿意扎堆,其实大多数倒霉的事情都可以找到原因。深的,或者浅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事实上,柏林墙也不是在一天里倒下的。生活早就亮了红灯,只是自己不以为意,苏河想着,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接到任何电话了。世事让人困惑,又总在成为哲学家之前打断你。一个护士拿着个文件夹样的东西走了进来,这是苏河清醒以来看见的第一个医护人员。她没说什么,苏河也没心情找她搭话,他从钱夹里拿出另一张手机卡换上。再次按下开机键后顺手把手机抛到枕头上,他似乎很清楚换上这张卡后会发生什么。开机动画结束后几秒手机便不停振动,苏河等了几秒拿起手机,刚看到数十条新信息屏幕就又暗了下去。作为苏河存在的男人混得跟自己的手机电量一样奄奄一息,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自己却出乎意料地异军突起。看着自己的手机,苏河长舒了一口气。护士在那个文件夹上边记录着什么,突然冲苏河来了一句。你有什么要说的?这女人的脸并不好看,也不能算难看,她最大的特点就是年轻。身上的护士服过多地占据了人们的视线,或许平时就没几个人会认真看她的脸。不过,苏河看了,而且是很仔细地看了。可能也是头一回遇上这样不礼貌的病人,小护士有点不知所措。喂,你想干什么?能把手机借我用下吗?我的手机没电了。苏河这句话说得自然,几乎连他自己都已经产生在找护士搭讪的错觉。递过手机的时候,小护士似乎还没缓过神来,换了思维清晰的时候她没准不会把手机交给一个陌生人。苏河很快装上了自己的手机卡,装完又看了她一眼。他说,手机不错,衣服也不错。苏河不仅看了她的脸还仔细看了她的护士服,正是这身衣服让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机启动之后,他第一时间拨了一个电话。如果世界上接听电话速度最快的是训练有素的接线生,紧随其后的一定是这个世界上顶无聊的人,而那人会慢一点也仅仅是因为听到铃声的时候下意识地愣了一刹。事实证明,赵琦还像几个月前一样空虚。赵琦,有空吗?先别问了,我现在在医院,想和你聊聊。听到好友的声音苏河瞬间活了过来,说到这里他再一次望向小护士。她并没有干站着,正在翻看苏河的病历卡。这是什么医院?和谐医院。小护士回答得有些不耐烦。苏河听到这个名字又回头看了看她,还是跟赵琦说了。刚挂断电话,苏河便半开玩笑地问,你确定这里是和谐医院不是协和医院?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和谐呢,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刚醒过来就那么多话。苏河低估了小护士的威力,平白挨了一枪。看起来,你们并不愿意听到病人的声音。见苏河还在顶嘴,小护士彻底爆发了。她攒着一幅欠揍的样子说,医生叫患者闭嘴他就得闭嘴,我们医院的程序就是这样,这我也没办法。她这句说得蛮横,原本游刃有余的苏河就像突然被强用了女上式,非得扳回一城。他认准一点,还点了出来。他说,可你是护士。规则是我们订的,遵不遵守、怎么解释是我们的事,你无权干涉。当然,如果你不照这个走,我们也有办法应付。所以,那我最好还是讨好你喽?这我可没说,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帮我喊一下你们主任,我有事找他谈谈。苏河忽然来这么一句,把小护士搞得一头雾水。她说,主任刚刚参加完采访,现在没空见你的。她的表情更像是在说,别想着在领导面前告我的状,行不通的。这样,你暂且试试,实在不行绝对不会怪你。苏河笑着从钱包里掏出两张钞票递给她。小护士接过钞票越发严肃了,行,那我试试吧。钱给了,苏河的表情也变了。小护士出去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找不到最好的办法,就选最现实的。世界的现实性决定了这条定律的实用性,它不伤身体,就是稍微有点消耗信心。苏河脱了鞋躺回床上,扯了被单一角盖住身子。他很清楚自己想干什么,比生命中大多数时候都清楚。主任来得比想象中快,苏河听着他粗重的呼吸极力隐藏除脸色外力所能及的生命体征。那人在房间里看了半分钟,突然快步走了出去。苏河没有睁眼,他隐约觉得那人还会回来。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地出奇,病房似乎成了话剧的布景。他的预感很准,那主任确实回来了。不过吗,回来的不止一个。听到紧凑的脚步声苏河稍微有些兴奋,按捺不住差点就要起来数数人头。他很快听到主任说,快,给病人输氧,他一定是昏迷了。苏河听到这句,刷地坐了起来。他揉了揉眼道,我好像没有昏迷。[3]
小事对于他的突然坐起,房间里的几个医护人员明显没有心理准备,靠近床头的那个护士甚至被吓得连连后退。而让苏河没有想到的是,房间里两三个医生中自己竟不能一眼看出谁是主任。而当大家都看向那个男人的时候,他的反应也出乎苏河的意料。这样,大家先出去吧,待会的晚宴记得准时过来。主任的身形与苏河想象中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没有中年成功人士的肚腩,反而让他想起马三立先生。我想,你是故意的对吧?主任这话说得不慌不忙,想必叫来其他医生他也是故意的了。面对一个惊慌失措或冷漠不作为的男人苏河或许能够达到目的,但眼前的一幕实在让他难以为继。不过,面子上的下不来台总让人想方设法在别的方面顶上去。苏河在看了男人两眼之后顺手拿起了手边的报纸,不再看他。无视此人是他的初衷,看报纸和装睡的效果是类似的,不那么自然罢了。主任站在原地,没有坐下,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懂你的意思。主任微笑着跟苏河说了一句,这台词和之前抢救的剧情一样是苏河的剧本里没有的。他抬头看了主任一眼,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笑,笑得扎眼。通过肢体表达的不屑大多是个持续性动作,而要让对方明白你的讽刺需要坚持更久。这件事,卓别林做了一辈子。苏河继续看他的报纸。你很勇敢,主任又说。举着报纸,苏河的喉头突然涌上一股酸水。没有摸透他的思路,却越发清楚自己这个举动有多滑稽,他松开了报纸。你会做一些别人或许想做却没敢做的小事,这很难得。你可以把我叫上来然后无视我,我接受你的抗议,但也希望你能到此为止。你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登台,暗地里又让一些人下不了手术台,我想我没有必要接受你的建议。苏河开口了,他把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还浓墨重彩。说完,他从外套里掏出一包烟盒已经变形的烟,想到是在病房,又扔到一边。所有的不满都是因为我给你停了药?这不是重点。对,重点是我停了药。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只有在不做某些大事的时候我才能为更多的人做些小事。苏河再次抬头看了主任一眼,又痞子气地扭过头。你对每一个提出质疑的人都说这句?听到这句主任笑了,就像他真的对很多人说过这句。他说,给我一根烟。苏河犹豫了一下,将打火机塞到烟盒里整个扔了过去。接过烟,主任转身把门带上,熟练地点了一支。直到他抽完烟出去两人没再说一句话。那人刚开门出去,苏河就套上皮鞋冲到窗边。一口脏东西不由分说涌了出来,摊在不锈钢洗手盆里。站在窗边,他感觉刚刚变成了一个令自己恶心的人。拿自来水漱口几次仍觉得嘴里发苦,那恶心还格外真实。每一次做点疯狂的事情,这世界总给出更疯狂的反应,荒诞,或激烈。苏河没有再给自己倒一杯开水,虽然现在倒了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喝。躺下,刚把被子拉上就听到一个女人训斥的声音。你神经病啊,在这里抽烟。苏河可以肯定她是在进入病房的同时说出那句话的,声带的振动甚至要在高跟鞋迈进房间之前。但理论上门口确实也能闻到烟味,他也就没多说什么。按医院的规定,罚款两百。不交的话你能把我怎样?我说过,我们有办法对付。好吧,那麻烦你记一下。给我现金。小护士似乎只对钞票感兴趣,这是苏河没有想到的,就像他没想到自己信心满满要给那男人上一课到头来反被他上了一样。护士走后,苏河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直到赵琦来了才好些。赵琦进来的时候苏河已经睡着了。她说,进门的时候还是生着他的气的,看到他醒来满是歉意的脸又决定放他一马。所以呢,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封杀你?还是因为当时的债务吧,大部分人都认为要是没找到钱我一定是不会回来了的。可是,你已经把欠的钱都还清了,他们那么做不是要赶尽杀绝吗?你明明已经不欠他们什么了。我还欠他们一个说法。说法就那么重要吗?不提这个了,我在一些事情上确实没有做好。你也不是故意的。谁管呢?想怎样啊,亏我还我一直替你说话。赵琦,我昏迷的时候脑海中隐约浮现出到医院看望老人的画面来。什么老人?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一个重病的老人,她就躺在类似这样的病房里。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的好友里边,有没有一个叫李薇的?被车撞一次连这种事情都不记得了?还有,为什么是我们的好友?你自己的朋友那么多,我也不一定认识的。有很多事情我不能确定,情绪也还不稳定。这边的好友基本上都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工作之后结交的那帮祖宗我不看重。没有吧,应该没有。赵琦毕竟是思维清晰的,她说没有,自是没有了。这个回答看起来让苏河陷了进去,受伤后想些事情比之前辛苦很多,即使思维勉强跟上不消多久也把自己弄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想到找赵琦帮忙,现在这条线断了,一时间也理不出新的头绪。看苏河恍然若失的样子,原本对这事儿没怎么上心的赵琦也跟着急了。你在手机里搜那个名字,如果那人真是你的好友的里边没准可以找到。手机没电了,把卡插你手机里试试。赵琦接过电话卡,熟练地换上。苏河这时才打量起久别的老友,还是那个让人怜惜的样子,倒是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清爽许多。怎么样?没有。哦。苏河听到这个回答已经没有之前失落了。你呢,最近怎么样?老样子。不过,开始花时间心疼自己了。那就好。其实,我最近几个月都不怎么愿意说话,真担心哪天看到所有人都没了说话的欲望。日子在过,不烧起来总有话的。什么叫烧起来?比如,跟情人没日没夜地做爱。烧起来,怎么就没话了?真烧起来就用不着说话了,等到烧完,你也就说不出多少句了。照你的意思,我不会和你做爱,咱们两个的话这辈子都说不完了。那也不一定。我不怕烧完,就怕冻死。早点好起来,有人陪你烧。看着赵琦的脸,苏河又想起那个叫李薇的女人来。跟以往有意无意地避开大部分人的视线不同,他找李薇似乎就是为了和她烧起来。▇金斯宝[4]死鱼金斯宝喜欢睡觉,尤其喜欢睡懒觉,这跟以前总是睡不够有那么几个金斯宝喜欢睡觉,尤其喜欢睡懒觉,这跟以前总是睡不够有那么几个欧元的关系。刚回国那几个月他几乎没有在外卖敲门前爬起来过。饭钱是预付的,他参照编课程表的样子把饭馆的几个小菜做了个循环。小店不倒闭,饭菜都是热的。外卖是饭,很多时候没有胃口他也不吃,到了晚上吃送来的下一份。他不吃,自然也不会跟店家提起,免得饭馆那对精明的夫妻对这差事有什么懈怠。他是容易服务的,提出过最严正的抗议不外乎米饭太硬。其实,再强势的店主也做不了他的主,看似没有棱角的他早已硬生生把送饭人用成了闹钟。他给送那个送外卖的大学生塞了几包好烟。这样,每到中午十二点半那个清秀的年轻人就会准时过来,敲他的房门。开始那年轻人抱怨金斯宝睡得太死浪费自己时间,金斯宝便给了他踹门的权利。这招简单实用,直到两个月后才遇到困难。送饭的年轻人说,烟不够抽。于是,金斯宝答应每个星期为他的得意多付出二十支香烟。和选定饭馆的时候不同,这回他完全没有考虑增加筹码的性价比。后来他出去找工作,便吩咐年轻人把外卖挂在门上。几次之后,他再也没看见过那个白色饭盒。一怒之下金斯宝拿家里的钥匙给送饭人也配了一把,让他可以在房间里没人的时候顺利地把快餐放到客厅的玻璃桌子上。那段时间金斯宝总是早上出门下午到家,每次回来也都把中午的盒饭吃个干净。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按理说,以他的条件即使找个像样的工作也不困难,问题在于他总提要求,而胆敢提出那些要求的人在国内多数被看作异端。可想而知,他的要求里边包括了充足的睡眠时间。不止一个招聘专家建议他慎重考虑,而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什么不妥。找到工作之后,金斯宝变本加厉地睡他的懒觉。最近因为工作睡得越来越晚,那几个小时已经不能称之为懒觉了。天气渐冷,有太阳照进来的早上十点成了补觉的黄金时间。老金,醒醒。金斯宝隐约听到有人叫他,他很想假装没听见。快起来,老金。一个身穿睡衣的清瘦男子正抬腿不停摩挲金斯宝小腿位置披着的拉舍尔。金斯宝睁开了眼睛,他不可能再睡下去了。谁让他除了睡觉,就喜欢上这个小男人了呢。怎么?鱼。鱼怎么了,亲爱的?你的小鲫鱼死了。听到这句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但依旧不肯起来,还把头整个埋到了那床花哨的被子里去。拉舍尔下边露出两小截缎有大红色小花的被单,宽大的席梦思像足了新人的婚床。起床,你快起来看看啊。睡衣男子想把被子掀起来,无奈金斯宝将边边角角都抓得血紧。他懂得分寸,在男伴生气之前掀开被子翻身而起。冷风瞬间贴上原本温热的周身,冻得金斯宝直打哆嗦。阳光所及的窗边,被用作鱼缸的大塑料瓶紧挨着一盆占满灰尘杂乱的芦荟。塑料瓶子里一条鲫鱼死了,一条面包似的浮在接近水面的位置。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另一条小鱼在接近瓶底的水中不停转圈,极力避免接近同伴的遗体。金斯宝站在窗边,盯着那只急躁的小鲫鱼看了半晌。一开始没什么,看久了好像自己也陪着幸存的小鲫鱼在其中逃窜,想到头顶平日里讨人喜欢如今已面目可憎的鲫鱼他实在忍不住了。他拿起打算用小网兜把还在转圈的小鲫鱼捞起来,可那小鱼看到网兜显得越发惊慌。瓶口不大,他的视线由上至下又必须透过上面那只看似即将融化的死鱼,金斯宝心绪本就乱了,这么一来更是难受。这鱼躲得越厉害他追得越厉害,终于在大塑料瓶接近底部的瓶壁上按住了它。来吧,我救你出来。金斯宝说着,安放多米诺骨牌似的将网兜缓慢朝上移动。由于这个塑料瓶还是收口的,把小鱼拖到水面的时候,不得不再次直视浮在中间的死鱼。想到小鱼整个上午都在喝着浸泡伙伴的尸水,在这里听了两秒他差点把昨晚喝的几罐啤酒吐到电脑键盘上。趁着他的手微微一抖的当儿,惊恐的小鲫鱼从网兜里冲了出去,又回到另一条小鱼的下边去了。当时买下这两条小鱼就是因为它们好动,平时对着电脑看累了可以换个小风景。没曾想,它的灵活到这时反成了累赘。受死鱼影响越来越深到的男人,被它这不理智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网兜从塑料瓶里抽了出来。网兜上浸泡过死鱼的脏水尽数洒在了衣服上。金斯宝忽然将网兜仍到地上,从瓶口伸进手指把塑料瓶整个提了起来。你干什么,我昨天刚拖的地板。睡衣男子看他将网兜扔在地上明显不乐意。金斯宝没有答话,拎起塑料瓶就朝厨房走了过去。塑料瓶内的水面一时间激烈摆动起来,晃动中小鲫鱼的运动也失去规律,不时同死去的伙伴紧贴到一起。睡衣男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看金斯宝凶神恶煞的样子也不敢插嘴了,只是快步跟着他走进厨房。刚走进厨房,他就听见了抽水马桶有节奏的声音。金斯宝把倒空的塑料瓶扔在地上,打开水龙头发疯似的猛冲刚睡醒乱糟的头发。睡衣男站在门口本想发作,看到金斯宝的疯劲儿一下子没了脾气。都是冷水,别冲了。睡衣男似乎没见过金斯宝这个样子,也不上前拉他。过了一阵,金斯宝把自来水关了。他站起身来,走到这个房子里唯一的穿衣镜前。头发上聚集的冷水轮番往下滴,其中几丝沿着脖子从领口流进外套里。金斯宝看着镜子里另一个自己,长发贴在嘴边,满脸胡茬充满了张力。他逼自己不想,早就埋下伏笔的面容还是让他想起自己的意大利前男友。他用双手把头发往后收,残留的水滴从脖颈后边流进后背,他能感觉到它们齐齐流到了腰间,因了腰带的阻拦才没有进而划过臀部。回国以后,金斯宝几乎再没记起过那段迷失在那不勒斯的日子。西普里亚诺是那种典型的意大利男人。你可以说他长得不帅,却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确实性感。那种性感与莫妮卡·贝鲁奇的美貌完全是两回事,让本还是直男的金斯宝最终沦陷的正是他这种诡异而美好的特性。他是一个没有名气的驻唱歌手,靠入夜之后的小型演出混口饭吃。西普里亚诺是在金斯宝在酒吧打工的时候搭上他的,吸引年轻人似乎是西普里亚诺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金斯宝亲眼看见过他把一个陌生男子领进酒吧的卫生间。他可以轻易地勾搭男人,当然,不止勾搭男人。后来,他跟金斯宝说,讨好那些女人是为了挣够房租,那种逢场作戏不能和男人间的爱情相比。两人同居之后,金斯宝被告知不能再出去工作。他一开始没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西普里亚诺稍微强势一点。直到不久后的一个周末,下班回家,他刚进门就被西普里亚诺拿衣服蒙住头冲上来一阵暴打。等到金斯宝被打得喘不过气扯下衣服想要还手的时候,西普里亚诺已经醉倒在地上。从那以后,金斯宝从学校回来便安分地做些家务,每个周末的调好闹钟起来给他做好早餐。不过,西普里亚诺大多数时候都得接近天亮才能回来,吃完早餐就又睡了 。将近一年时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周末的两个下午。时间不多,那不勒斯大部分的街区却都留下过他们的足迹。直到发现西普里亚诺开始吸毒,金斯宝一直都认为自己的留学生活是简单而美满的。不过几个月,西普里亚诺的毒瘾越来越重,最后一段时间还能看见他在租住的套房里摆弄针筒注射器。金斯宝劝不动,干脆搬回学校,后来为维持西普里亚诺的生活重新做起了兼职。开始西普里亚诺并不知情,等他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不想阻止也无力阻止了。一个周日的早上,金斯宝起床准备早餐,走出房门一眼就看到西普里亚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上前叫他起床的时候看到的一幕曾经在他的生活中留存数月,如果不是刚刚的小鲫鱼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那幅惨象是不会重现的。金斯宝从卧室走出来,再一次来到西普里亚诺身边。他睁着双眼仰躺在沙发上,白沫从右边嘴角流过衬衫一直淌到地毯上,一撮头发挣脱了束发带盖在了白沫上,贴在嘴边。金斯宝再次自额头朝后梳理了一遍头发,再没有贴在嘴边的了。他从镜子里能清楚地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睡衣男子,甚至看清他幽怨的眼神。就在半年前,他还不是这幅模样。想到这里金斯宝不禁笑了,镜子里的金斯宝也跟着笑了。[6] 艾伦大哥,外卖来了。叫我金斯宝。这是他们最常有的对话,外卖男子听到这句一般也就笑笑。说得多了金斯宝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点头示意。金斯宝,外卖来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金斯宝刚洗完澡,绑着浴巾就走了出来。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听听。这是我最后一次送餐了,和饭馆老板闹了点情绪,差不多也该出去找工作了。哦。年轻人没有穿印有小饭馆名字的半截袖,很久之前金斯宝就让他别穿那土鳖的短衫,还说穿上自己的衣服他一定更加清爽。今天客人不多,我准备了一个小礼物。礼物?金斯宝听得一头雾水。有些惊喜,但仍以为会是一包榨菜或一个不锈钢刀叉,后者的可能性甚至被无限放大。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包装过的长条状物体,他假装从容,有经验的人还是可以轻易识破。金斯宝接过礼物,当场就拆了开来。当他看到彩色油纸中露出自己常抽香烟的外包装,倍感亲切。他没说满不满意,抬头直视年轻人,等他解释。其实,我不抽烟的。之前他提出烟不够抽,现在又把这些东西还给自己,他是在通过这个方式向自己传递好感?不管怎样,金斯宝喜欢他这个做法。你学什么的?计算机。到我这里上班吧。事实上,即使他学的是环境工程金斯宝也打算下手了,屋子里一盆芦荟两条小鱼正需要打理。这个不行,但我可以进去坐坐。他化身一名私家探员,好像先前的几包香烟只是帮忙分发的快件,又似刚搬来不久对金斯宝家充满好奇的邻居。金斯宝把他让了进来。我叫盛容,年轻人说。你知道我叫什么。金斯宝的房间里乱得简约。似乎每一样东西都是乱的,但又都不算起眼,一幅不知从哪弄来的旧海报也就显得格外扎眼。艾伦·金斯堡,一个美国人。金斯宝指着墙上的海报,在金斯堡三个字上稍微加重了发音。我知道。如果盛容也属于这个圈子,认识这个男人并不奇怪,想到这里金斯宝不禁脊梁骨一凉。你和他有什么共同点?盛容看看那张黑白海报又看向金斯宝,转眼间做了主人。我现在,喜欢男人。没了?再没有了。金斯宝不想解释,只想在最短时间内把他拿下,原本无畏的他突然担心拖下去自己的气场会越来越弱。不过后来金斯宝说,自己和艾伦·金斯堡还是有些共同点的,比如对朋友的忠诚。盛容听了一脸鄙夷,你怎么知道他忠诚?我听说的。两人的对话总是以颇具喜感的方式收场,金斯宝倒也乐得接受。战争确实很快打出结果,与很多结盟事件一样,之前的格斗造就了今天的格局。现实与理想中格格不入,又丝丝入扣。金斯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重新稳住阵脚并逐渐占据上风,直到今天,再次受到挑战。身后的盛容又在幽怨了。当盛容开始幽怨的时候,多半是有话要说了吗,这是金斯宝不久前发现的规律。而他一旦进入自己的节奏,屋里的气氛就会像他起艾伦·金斯堡的时候瞬间倒转。换个工作吧。盛容穿着睡衣靠在墙边,他就像那些家庭主妇对自己的丈夫提出建议一样,体贴入微,又不容置喙。既然答应要做,就应该做完,做好。现在不是做完了?我们的部分是做完了,但他还没有回话。是他自己搞失踪,关我们什么事?我想再等等。盛容听到这句,冷笑了一声。金斯宝,你口口声声说要养活我,看来未必当得了真。现在不是过得挺好吗?金斯宝转过身来,他底气十足,但也明显在避着盛容的锋芒。现在能够活下去,所以你压根就没有想过将来。盛容直视金斯宝,逼得他把头扭向一边。现在我做你的助手,两个人凑一块儿不过六千块。你要喝几箱啤酒,要抽好烟,要买唱片,还要他妈的什么浪漫。盛容说到这里已经歇斯底里,完全爆发。要换可以,至少做完这件事。我们上传的客户端在论坛上已经火了几天,很多会员也把改进的建议和发现的bug给我们发了过来。我觉得,有必要做些修正。盛容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像足一场控告。不回复一定是有原因的,在他主动找我之前,我想把海虫客户端的2.0版本再贴出去。你确定要一意孤行是吗?别这么说,我不是还有你吗?金斯宝以其惯用的嘴脸应付他,盛容这一次却不买账。你好好想想。做饭吧亲爱的,我饿了。经过几句没成气候的争吵,被死鱼勾起的回忆已经被冲淡了,金斯宝只想尽快安静下来。自己动手做吧,我出去一趟。说话间盛容已经把睡衣脱了,精瘦的身板很快套上一件黑色保暖内衣。金斯宝没有拦他,也没说话。盛容出去之后,他打开电脑,什么也没做就又睡回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金斯宝洗了把脸就摔门走了出去。他双手插兜,摸着口袋里的几张钞票兴奋之情竟溢于言表。他是去吵架的。大哥,生意还行吧?金斯宝在一个贩卖小宠物的摊子边停了下来,几个小笼子一排塑料盆里爬满了小生命。每天也就这样吧。你看它跳得多欢,养个一年半载没有问题。摊主指了指两条体型纤长的松鼠,接着猛吸了一口烟。这样啊。金斯宝站起身,缓缓地将雪藏的双手从外套里掏了出来。那当然了,你是熟客,我唬谁也不能唬你啊。你不是说那两条鲫鱼至少能活过这个冬天吗?这才两个星期,全他妈死了。金斯宝陡然拔高音调,道上的行人比摊主还要紧张,对小摊上发生的事情熟视无睹,加快脚步。面对质疑摊主甚至没有辩解,而这更对金斯宝的胃口了。这种鱼大概能活多久?听他吼了几嗓子,摊主大哥不免有些心虚,恨不得发下这里除了我全都熬不过这个月的毒誓。大部分还是比较活泼的,偶尔有几只出点意外,通常活几个月没有问题。金斯宝是有备而来,他不为讨什么公道,买两条小鱼偶尔出点问题也不至于让他大动肝火。上午在盛容那里受了点气,他是过来发泄的。给我拿两只乌龟。摊主明显愣了一会儿,继而转悲为喜。好嘞,给你拿巴西龟还是中华草龟还是珍珠龟?种类什么的金斯宝不懂,随口要了珍珠龟。出来时已变得阴冷的天气此时越发淘气,撇下几个雨点成心让路人着急。金斯宝举起装有乌龟的玻璃鱼缸,让纤细的雨点杂乱地落进里头。顶着细雨他背起艾伦·金斯堡长诗《嚎叫》中的一句,他们造爱于清晨与黄昏于玫瑰园于公园和墓地草丛,他们的液体欢畅地撒向任何哪个可以达到高潮的人。念到液体的时候,几个少年正举着伞从天桥上往下吐唾沫,桥下车辆忙着赶路大都中招。金斯宝笑了笑,又把视线还给假寐的珍珠龟。那些少年放肆,也只是极其有限的放肆。这就是他不愿出去工作的原因之一,城市里找不到几个青年愿意为这精液与爱液的诗句欢呼了,大家都忙着避雨,忙着避孕。(6)
海虫回到住处,盛容已经穿上睡衣回到平日状态。洗手吃饭。盛容一派家长的样子。金斯宝把鱼缸摆好,很快发现小餐桌上挤了丰盛的六菜一汤。这么奢侈?他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石斑鱼塞进嘴里,也不担心噎着。你就不怕我今晚不回来?见盛容不答话,便走上前要帮他解下围裙。不知道你想不想拉屎,还能不清楚你拉的是什么颜色?再说,你不吃我吃。金斯宝笑了,还忍不住要替盛容转移话题。本来我还打算给你做个红烧龟头的,现在能让两个小家伙多活几天了。盛容白了金斯宝一眼,看着餐桌说,这些菜,我打包回来的。哦。金斯宝顺手又夹了两块红烧肉放进嘴里。你不问我跟谁见面了?跟谁见面了?论坛上认识的一个老头。听到这里金斯宝突然认真起来。什么人?一说到男人你就来劲了。我问你他是谁。海虫的一个会员。金斯宝没怎么发过脾气,盛容看他正经起来也不敢怠慢。海虫上的人怎么跑来找你?你在客户端下边署了我们两个的ID。他找你有什么事?他想知道海虫的后台是谁。金斯宝放慢了咀嚼的速度,鼓起的脸颊上霸气多过滑稽。他问这个,你怎么想?我觉得奇怪,一般情况下他们圈子里的人相互之间都是知根知底的。你怎么说的?即使真说了,也没有人知道是我们干的。不是我们,是你。这个时候你要跟我划清界限?随你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让你乱来的。晚了。听到这句金斯宝完全停了咀嚼,直勾勾看着眼前的男人。什么晚了?那人塞给我一万块钱,我跟他说了。干。金斯宝将手中的筷子扬起摔在餐桌,一个汤匙跟着被打到地上。盛容显然没有料到金斯宝会有如此反应。要吵架是吗?他先前还担心金斯宝会生气,如此一来反而放开手脚。餐桌旁顿时弥漫起雄性动物惯有的气味。吵架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无关性向。盛容的反应让金斯宝突然想起一句话,“如果你想开吵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卡佛小说)虽然已经想不起这话的出处,他竟因为这句再平凡不过的箴言平静下来。争吵不解决问题,同盛容争吵更不可能解决问题。金斯宝起身拾起汤匙和筷子,又拿来抹布将溅起的菜汤擦了个干净。擦完他也没再说话,一个劲低头吃饭。盛容看他若有所失的样子欲言又止,也拿起碗筷吃了起来。冷战一类的僵持本是令人生厌的,到这时却成了不错的选择。金斯宝一直就着跟前的两个菜下饭,盛容没忍住,给他夹了一块石斑鱼。金斯宝看了一眼碗里的肉,咬下一口继续吃饭。到这个地步,别人都觉得我们已经“垮掉了”,再坚持什么屁原则不是自作多情吗?这个屁原则是我狗屁世界的一部分,在别人觉得你已经缴枪的时候出其不意地顶出去,更有效果。狗屁。坚持放屁总得负点代价,我要是把钱送回去你会跟我闹分手吗?你把他们当傻×吗?把钱拿回去,该做什么不是照做?他们不傻,只是不真实,你一较真他就虚幻了。你太天真了。先不说这个,你也觉得他们打算对海虫做些什么?只是打听的话,顶多请我吃个饭,那钱又不是我管人家要的。虽然每个小集体都不是初生、透明的玻璃鳗,金斯宝却一直以为海虫更多是在自己掌握之下。刚接触海虫的时候它还是个大龄软体儿,海虫的骨架都是他一手搭起来的。我想搞一个有思想的论坛。这是那晚草鱼不吃饭跟他说的,他是论坛的创始人。金斯宝当时正坐着在酒吧的角落里发简历,就在他犹豫那封几经修正的邮件还需不需要再删改的时候,笔记本自动关机了。没有保存,也没有电源线。金斯宝冲着酒吧的人群大喊了一句“Porca miseria!”。对着人群爆粗本来就是危险性极高的,何况又是在深夜的酒吧。黑暗中数人本已明显按捺不住,后来兴许因为实在听不懂才没过来滋事。遇到什么倒霉事了?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端着啤酒凑了过来。金斯宝没想到在那里还能遇到懂意大利语的人,两人几句就聊开了。虽然那人说自己不过懂几句意大利骂人话,还是在现场看球时习得,这对朋友反正是交下了。结果能被接受,过程多半加分。更让金斯宝意外的是,他说自己在找一个技术人员,还向金斯宝描述了他的要求和屡屡招人遭拒的尴尬经历。金斯宝越听越觉得草鱼偷看过自己那份没能保存下来的求职意向,酒吧里杂乱的旋律一时间也动听起来。或许我可以试试。听到这句的时候对方显然比金斯宝还要高兴。他当场拿手机登上了当时还叫海风的海虫论坛,并指着其中的一个ID说,这个草鱼不吃饭就是我,如假包换的空头版主。金斯宝说,可以做,不过月薪最好别低于四千。草鱼说,六千。那个时候金斯宝从国外带回的钱还没用完,草鱼给的待遇还是让他兴奋了一阵。把事情定下来后两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喝了个不省人事。草鱼后来说,决定雇他的时候,身上不过带够了酒钱。不过这没有关系,第二天他就把约定好的三个月工资打到了金斯宝的卡上。每一个创业者的奋斗宣言都是励志的,是听多几遍就要信的。金斯宝总觉得草鱼比一般人要来得靠谱,当然,这谱他最多也就信了一半。进入工作状态之后金斯宝整天跟海虫腻在一起 ,倒一直没再和草鱼见面。工作上手很快,金斯宝自信满满地说他有把握让流量翻番。草鱼笑了,论坛里当时只有他们两个。论坛还在测试阶段,访问人数却一直在飞涨,渐渐地连金斯宝也很难将这一现象归在自己名下。草鱼只用了其中一个版块,论坛的新帖也都集中在那里。金斯宝看到类似于租约的字眼,但并不清楚他们具体做些什么交易,他只能肯定一点,草鱼免费提供了某项高端的服务。从与日俱增的访问量来看,草鱼的服务态度不错,质量更是没话说。虽然明知道草鱼是在为论坛做推广,看到成级数增长的会员数量金斯宝还是隐约有种拉皮条的错觉,毕竟这台子是他给码好的。一个月后的某天,草鱼找金斯宝出去喝酒,跟他详细介绍了自己的计划。草鱼说,航运界现有成规模的专业网站也做一些业务普及,但多是术语解释一类无关痛痒的介绍。他想通过高水准的免费咨询服务为海虫吸引业内关注,在此基础上要搭建一个公益平台,手把手带年轻人入门,从新人着手完善海虫的航运社交网络,并通过后期成体系的咨询及广告服务盈利。海虫客户端的设想就是在那个时候提出来的。金斯宝觉得这个计划有一定的可行性,但它也有一个明显的缺陷,资金短缺。虽然从那次谈话之后草鱼就开始为论坛招募大学生志愿者,还陆续把私下挣到的咨询费都投了进来,海虫计划还是进展缓慢。直到前两天,金斯宝和几个志愿者才把海虫论坛客户端程序赶制出来,就在这个时候,草鱼莫名其妙没了踪影。看着论坛上持续暴涨的下载量,金斯宝却是忧虑盖过惊喜。反应稍微慢些,腾讯模式就有可能在海虫身上上演,其它网站可以推出各自的客户端,并且有实力做得更好。金斯宝坚持每天给草鱼打电话发信息,几天下来依旧没有消息。盛容说,等吧,你会等到的。金斯宝没有多想,他不觉得在家还需要提防些什么。连续两天,他都没和盛容说一句多余的话。照他的意思,在明确表达意思之外的所有言语,都是多余的。两天,对悠闲的珍珠龟来说是短暂的,对屋子里的两个男人来说却是漫长而煎熬的。金斯宝没有等到草鱼,却等来了载盛容出去的飞车党。他趴在阳台上看楼下的铃木和YAMAHA两辆红色摩托车,想起盛容的一句话来。他说,我也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但这件事只有遇到值得现身的男人之后才会承认。这是他搬进来那天说的,出门见飞车党的之前他(说的)可没有那么温柔。盛容说,回来的时候给我答复。见金斯宝无动于衷,下楼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你老板被车撞了,一个人躺在和谐医院。▇苏河[7]
节奏再看了几十秒他就将头转了过去,因为赵琦也开始盯着他看,更加深情。刚扭过头,苏河就后悔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反应很矫情,时过境迁,本不该再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变化感到害臊。或是调整起了作用,当赵琦接下来摸着他的脸说“我有个苏河一样的男友就好了”的时候,他已经能够自然应对。换个陌生男人也许忍不住就要将赵琦揽过去,他却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我们两个挺有意思的,认识那么多年,到这几个月才开始像个死党。赵琦说,我比晓莹好看,你当初怎么不跟我在一起?虽然先认识的是你,可我当时不能确定你也是喜欢我的。所以,晓莹帮你确定之后你就沦陷了?差不多是这样。接下来,你对我有过好感的那几天大学生活也就从记忆里被抹掉了。说真的,我这次可能丢掉了一些记忆。虽说没了那些东西对我目前的生活造不成多大影响,甚至无关紧要,但我总觉得似乎有责任把它们重新记起来。最近你没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忘了也不错。算了,还是不想了,免得把对你有好感的那段记起来。赵琦笑了,你不会爱我的。苏河听到这句,突然想起一句话来:“你会爱上的。”他想不起这句话是谁说的,什么时候在哪里说的,只觉得说话人跟赵琦一样有些自不量力。如果说天气预报在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赌个不错的命中率,预言爱情这件事想起来都有点傻逼。当然,很多人听到类似的话还是忍不住要去相信。赵琦从包里掏出纸笔,很认真地上边写些什么,看样子比画处方的医生还要虔诚。她写字的时候脑袋微微左倾,这一点和苏河是极其相像的,不过,这样的细节最多也就在中小学时代能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注意。硬是没有在房间里闻出苏打水的味道,我讨厌那种味道。赵琦听了苏河的话没什么反应,直到写完才抬起头来。念给我听。赵琦将那张小纸片递给苏河,随即坐好。纸片上面爬满了黑色签字笔倔强的小字,苏河看完一眼便读了起来,他似乎很熟悉这句话。“凡是使生命扩大,而又使心灵健全的一切,便是善良的;凡是使生命缩减,而又加以危害和压榨的一切,便是坏的。”还记得吗?赵琦看起来心中有数,还是问了一句。杰克·伦敦。听苏河说出这个名字,赵琦从一旁满意地站起身来。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便携充电器递过去,这句话是你去敦煌的前一晚跟我说的。你说我们应该少做坏事,几个月来我努力去做,现在轮到你了。苏河知道赵琦这是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一般情况下大家也都是这么安慰受伤者的。但他这次却不想领情,连声谢谢都不想说。还过来吗?苏河这句话让赵琦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她是打算走了,两人也都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但她毕竟还没跟他说走,也没有真的动身。会的。赵琦这么答了,苏河除了一句敷衍的“哦”却没有其它表示,他似乎乐得在自己的病房里做个访客。赵琦离开几分钟后他才从自己的节奏里走出来,逃出那种平稳却不能自已的节奏像种解脱。那节奏不能说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毕竟他在里边迷失,但又不能说是别人的,它甚至在某些时候给主人提供过保护。苏河平静地朝后躺了下去,手里还拿着赵琦留下的纸片。他举起小纸片看了几眼,很干脆地将纸片撕了,撕得粉碎。他将碎纸片塞到枕头底下,在确认没有纸屑掉到床下之后重又躺了回去。因为具有某种能力就被拴在了特定位置上,需要宣传的时候被粉饰得异常伟大,用不上的时候为转移视线又被批得一文不值。看病,这和公交司机有什么区别?让一部分人在中途下车,另一些人则送到终点站。都是从起点指向终点,与OD调查获得数据不同的是,人们终将在每一个节点消磨完时间与灵感。是的,会有新的元素加入进来,但你也知道消耗掉的总归更多,而只要有了一文不值的时候总归是没有多少尊严的。苏河是被这瓢说起来几乎不断句的话吵醒的,睁开眼他就看到一个医生站在病房里踱步,念念有词。平时很反感身边有人絮絮叨叨,但一个人呆久了好像也不介意身边多一个伍迪艾伦似的话唠。会希望是伍迪艾伦似的,大概还是指望不要太无趣。苏河从这医生的话里隐约感受到了某种逻辑,类似的真理的话通常都会有些让人拿捏不准的脉络,这就够了。医生说到一半,毫无预兆地干咳了两声。苏河抬头看了医生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医生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地指责起床上的病人来。咳嗽了两次你才反应过来,不得不说你真有点迟钝。注意,我强调咳嗽了两次而非一次,你需要留意到这一点。我注意到的是,某些医生能够去开公交车,而要让公交司机给人治病却是免不了要出问题的。还有,仅仅咳嗽一次的话,别人都会以为你确实是在咳嗽的吧。别人,所以你觉得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不同?苏河被这句话吸引了,他突然觉得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医院,这里的医生似乎都诡异的双重灵性。我想我愿意听你说些什么。苏河想起那个主任给自己的上的课,忍不住想试试手气。不是你愿不愿意,是你应该求我跟你说。什么意思。医生一副自信的样子,苏河完全不想打断。好吧,请你跟我说。昨天给你交医药费的人,并不是第一次过来。你刚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就来过一趟。交药费的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你确定?我不会记错的,昨天看到他的时候我也纳闷,既然有钱当天怎么不帮你交齐押金。本来饶有兴致想再学些什么的苏河听到这里霎时懵了。医生说的应该是张总,那个在绝境当中唯一没有放弃自己的前辈,被自己视为忘年交的好友。苏河想不出一个理由,半个都想不出来。脑海里都是工资卡里稳定更新的数字和自己从自动提款机里取出的一沓钞票。你看错了。苏河理了理思路还是不愿相信,原本提供保护的节奏完全被打乱了,从自身灾难性的感应来看,连为他伴奏的乐器都未能幸免。不相信我没有关系,我可以带你去看监控录像。医生说到这里越发自信,好像苏河早已束手就擒。他几乎都要说出他甚至愿意为这件事赌五块钱,而不愿赌得更多是怕苏河输得太惨的话来。监控录像不是说看就能看的,他敢这么说想必也是被苏河的反应逼急了,另一方面,他对此事确有不小的把握。就在苏河将信未信饱受煎熬的时候,李泽寅梦魇般走了进来。[8]
睡衣苏河半躺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是会起身还是躺下去。李泽寅将电脑放在床上,帮苏河扯了几下就要垂到地上的被子。林小沫说今晚不过来了,张总带她出去应酬。苏河应了一声,又和医生聊起来。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憋得难受,忍不住想说几句实话。实话哪里不能说,你大可以在医院里说。这就是医院啊。是,我懂你的意思,我可以跟医生们说,但那样痛快一次之后我就什么也不能说了。类似的话苏河在主任那里听到过:“只有在不做某些大事的时候我才能为更多的人做些小事。”当然,这医生的侧重点听起来更多地在他自己身上。你也看见了,医院在树立先进。事实上,医院内部还在评选后进。被选上的人不会被扣工资,但要增加义务劳动的时间。领导们为他们所谓的激励机制沾沾自喜,我却被迫低声下气、如履薄冰。你说的义务劳动是夜间值班还是病患护理?打扫住院部卫生。不消他开口,苏河也知道这事从哪个方面伤了他的心,看他大义凛然的样子,苏河差一点就被感动了。想起这本是无关风月无关私情的事儿,重又冷了下来。打扫对我来说倒也没什么,不过我周末喜欢出去走走,义务劳动的时间是周末两天,这是我绝对无法接受的。所以你不是后进?恰恰相反。虽然我的思想在稽查委员会看来绝对是后进的,但这个社会仅存的几个好处之一就是说了违心的话你的鼻子也不会像匹诺曹一样越变越长。他们制造真理标准,然后沉醉于死忠的假象。而且,当问题能朝两个方向解释的时候,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对方是拥护自己的。既然是这样怎么还会有人被逮住?当然,这其中还有私欲。见苏河点了点头,他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再说吧。苏河浅笑着打断了他。好的。医生这才向进门的李泽寅点头示意,接着若无其事出了病房。他给我讲些医院的事。苏河没跟李泽寅多说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拿过电脑,从包里取出无线网卡插上。李泽寅站在一边与平时判若两人,苏河甚至觉得他今晚无端变得有些木讷。苏河将电脑膝盖上摆正,扭头看向李泽寅。遇到了什么事情?苏大,我有事跟你商量。你说。林小沫跟张总出去了。李泽寅说得很慢,还算简洁。你说过了。刚刚是林小沫让我说的。那现在呢?这次是张总让我带的话。苏河大概听出个大概,但他没有说话,等李泽寅解释。苏大,你最好能到外地避避风头,至少换个医院。苏河听到这句明显一愣,这话远超出他之前想到的。出逃这件事并非没有尝试过,只是如今的他实在想不出再试一次的理由。即使曾迫使自己离开的人至今心存怨念这个说法还说得过去,他们也不该再有什么借口要来追讨了。这也是张总的意思。李泽寅再一次帮苏河理好了思路,但他这样的慷慨却让苏河觉得别扭,就像路人热情帮你指明方向又在你走过之后立马啐上几口。话虽如此,苏河对李泽寅并不反感。苏大,话说完了,我先回去。好。苏河没向他多问什么,虽然他清楚那样做可以了解更多能够证明自己傻逼的事。苏河打开电脑,视线停在电脑屏幕倒映的自己的脸上。几个月前从敦煌回来,还了钱,债主前辈随即再次翻脸。当然,翻脸是后来才发现的,这也说明分手的时候面带笑容不代表他们没有后手。没有人提醒他哪里出了问题,到了这个年纪不再是新人自己也无心呼救。各个前台的装饰都似曾相识,不能再熟悉的环境却假装跟自己没有过交集。存款减少的幅度变得捉摸不透,帮酒吧分摊的房租却一直超过留给自己的。这样的生活和水泵房里生锈的机具没什么两样,潮湿,一身皮肤病,还有未来几成定局。苏河曾以为自己会在这其中跌撞更长时间,甚至超过前一次低潮。一个月后,张总找到了他,还给出不错的待遇。照这条思路想下去问题变得没有头绪,张总如果真仇视他不必多此一举,当初不插手就是。李泽寅两次提到林小沫。拉上小沫,能解释一些问题,比如张总邀请就职;另一些则依旧不行,比如医生在抢救现场看到张总。只是偶然?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为什么假装没这回事?苏河隐约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可按常理偏偏又不该有什么。想到这里,苏河的注意力被双脚招了去。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小腿以下暂时失了知觉,自下而上生出源源不断的酥麻感形成一个闭合的小循环,活跃两分钟后终结于脚掌。[9] 睡衣(下)苏河把电脑从膝盖上移开,那医生又转了进来。话没说完我心有不安。你说吧。医生在沙发上坐下。因为坐上沙发的多是熟人,苏河一时间也对他好感倍增。白天过来陪你的女人,是你的女朋友吧?苏河觉得好笑,但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不知道医生因何看出这一层关系,关于小沫的事情倒是越来越多了。她不是我的女友。是吗?医生听到回答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好什么?我看到她在楼梯口被那个药费男强吻来着。哦。经过之前的梳理苏河已经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但它从别的男人口中说出来完全是另一回事。为了冲淡某种尴尬的气氛同时跟林小沫进一步划清界限,他鬼使神差地朝医生笑了笑。如果笑完能够好受一丁半点他都是心甘情愿的,结果事与愿违。电脑散热口埋在被子里,到这时正好攒出个需要插手的温度,他又笑着将笔记本重新摆好。仅仅多耗了那么几秒,空气中含氧量陡增似的,他竟变戏法般轻松了许多。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我总觉得你处境危险。苏河没听懂这句,刚刚充足一点的氧气又被医生一口吞走大半。他因此无法放松,但也因这言语的棱角而倍感兴奋。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就觉得自己每天都是危险的。居安思危。你真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安全吗?医生的表情介于严肃与轻松之间,其中某种成熟完全跟年龄不符。他说,就拿给你停药这事儿来说,在怎样的位置就得做怎样的事,主任想必已经跟你说了。给你停药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哪怕它让你产生了一文不值的感觉。不过,半年前我一位同事就因为这件事被患者家属打成了高位截瘫,真安全吗?医生抛出一个问题,但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不该安全的人做什么都不可能安全。我很难想象,你怎么能活下来?我做好了死的准备,活着沉默并不比自由地死去更轻松,更无奈的是前者没有尽头。至于活下来,城破的时候不要反抗就不会被杀。苏河本想说“没有死过你又怎么知道”,听到后半句又答了另一句:不,你看南京大屠杀。那是特例。有特例也是不成立。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在现存体制中尽职,某些时候体制本身就在暗示一种集体的无意识主义,这种状态并不只存在于法西斯主义甚嚣尘上的社会。理论上很多事情你都有权参与,甚至受到鼓励,但她实质上更希望你做的往往是“无心睡眠”。待你学着大多数人穿上睡衣,便少了被通缉的可能性。所以,至今未被通缉还是因为“死的准备”在梦里做得最多。医生闻言微笑,不置可否。谈至尾声,苏河突然兴奋起来。谢谢你。这句突如其来的感谢让医生摸不着头脑,以至于他走出病房的时候仍是一脸迷惘。苏河感觉自己被医生激活了,这激活是多方面的,说不全,反正思维是勃起了。和医生的交谈让苏河想起什么,他迫不及待地抱过电脑专注起来。他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一个聊天窗口。窗口刚一点开,十几条留言就从中刷新出来。比撞见更让人兴奋的是你心血来潮要找的人也一直在找你。苏河对这一似乎场景早有预料,还是笑了起来。他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却久久没有等到回音。将之前的留言再看了一遍,他将鼠标放在对方的头像上,艾伦·金斯堡那张大胡子照片他是见过的,在哪里见过却是想不起来了。听完医生的“危险论”苏河越发觉得身边的人难以信任,他想找这个叫做金斯宝的朋友说点什么,不一定与工作有关。刚刚看见,老板。几个小字在苏河合上笔记本前蹦了出来,一如拉上裤链前重现的尿意。没有弄脏裤子,苏河原本对回复的延迟就不以为意,看到回复随即来了精神。我们见个面吧。这句话似乎是苏河早就准备好的,他用一小串连续的文字让一切更舒畅了些。依旧隔了一段时间才见对方回复,比起之前还算是快了些。回复很简洁:明晚九点,革命前线。▇金斯宝[10]
电影每个周五晚上关灯看一部电影,手头的工作没有做完也是这样。电影和几罐啤酒从箱子里一起被取出来。开了酒,卫生间的门半敞着,一切水到渠成。金斯宝养成了这么个习惯,但盛容认定它是个破习惯而且是金斯宝不愿陪他出去散步才凭空捏造出来的借口。作为抗辩,金斯宝谈到它的历史每每义正辞严,事实上它的诞生确实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他小学毕业前,县里的影剧院还没倒闭,一些国营工厂也还断断续续地冒着烟。倒闭和倒塌不同,石质门牌上建于1956的落款表明早在柏林墙出现之前影剧院便已建成,而且直到西方长城被人推翻她也没有跟着倒下去。这不能说明什么,如果硬要表示点什么的话大概只能夸夸当年的泥水匠。如今的她成了孤岛,杵在越拔越高缺乏特色的新建住宅区腋下像足一座违章坟墓,砖木结构的出身还得让她背个旧式坟地的名声。金斯宝曾在徐志摩的翡冷翠看见过圣母百花大教堂,那是城市的地标,万千宠爱。记忆里的电影院是个十多米高的老房子,无法同历经几个世纪建好的教堂媲美,也还是有些地方特色的,至少在金斯宝看来她绝不至于让县里人蒙羞。她能比多数老房子活得久,大概因为县里没有电影院这个事实会让领导们有些难以接受。有,但不能看,那是另一回事。金斯宝看电影喜欢关灯,盛容说那对眼睛不好,他却强调立体环绕声加上裸眼3D也不如拨弄日光灯开关的效果来得实在。盛容要是跟他急下去,难免又要温习一遍他的观影历史。大型活动开始之前场面总是显乱,但那种按捺不住的动物性的乱却让金斯宝觉得再真实不过。你总是很难摸透这黑茫茫的一片,他们不容易安静下来,哪天真沉默起来又足以让你灰心丧气。有些东西不够好,却丝毫不影响你对她好,她对艾青来说是“这土地”,对金斯宝来说则是那电影。他不止一次从电影院侧面的大门底下钻进去,这也使他看到了许多叹为观止的片子,比如《借种》。那部电影,让他知道这世上的电影除了《世上只有妈妈好》外还有如此一类可以让人依依呀呀的存在。进去后他是站着的,虽然那场电影因为票价过高只坐了不到一半。毕竟没有买票,站着多少让他觉得安稳一些。但这也直接导致他在最后被抽查票根的管理员拎了出去,至今没有看过结局。不管怎样,他几乎肯定那离地二十公分的门缝也是剧院文化的一部分,而且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是握有话语权的某些领导刻意为之。小学毕业那年发生的一些事情让他越发肯定最后那点想法,号称来自上海和鄂尔多斯的两个服装经销商占领了影剧院的入口大厅,小城里第一次出现了用大红纸张贴的“甩卖”、“厂价直销”、“假一罚千”各式标语。这对当年纯朴惯了的消费者无疑是个冲击,小县城为此还轰动过一阵。几个少年望着大门下方焊点凌乱的铁皮束手无策,离开的时候他们冲着灰白色大门将裤腰带扯到了大腿,有人一边抖着身子还详细意淫出注重人文关怀的领导在权力纷争中败下阵来的故事会体民间词话。年轻少时美好的事情,能想起来的就找时间记下来。这段经历就被金斯宝收录在那本日记随笔集里了。他不认为自己是文艺青年,但他也不觉得记录下让自己舒服的文字是文人的专利。这是往常的习惯,但他最近不想记了,他不愿在美好破灭之后被人找到自己白痴的证据,这堪称杞人忧天的担心多少跟盛容有些关系。不写东西,今晚只看电影。之前每个周五都看,又不仅仅是只周五看。这段时间金斯宝看的电影不少,其中相当一部分却是重复的,像今天,他就又在《这个杀手不太冷》和《霸王别姬》之间徘徊。晃完几下鼠标后他看了后者。重复多次之后,这两部电影像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太多不同,除了时间的长短,他今晚选《霸王别姬》也仅仅因为它可以看得更久些。有些问题急着梳理,他不希望被自己挑选的电影打断思路。直到被草鱼的信息,程蝶衣的故事也没打扰他。屏幕上“草鱼不吃饭”的信息弹了出来,对话框连同提示音渔网般撒向金斯宝,他只得从盛容和海虫各种关系中抽出身来。换了前两天,草鱼的信息是他望眼欲穿的,那时候盛容还没有将“草鱼不吃饭”就是苏河这件事告诉外人。虽然金斯宝至今不能确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小事,他隐约觉得事情不会太简单。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金斯宝暂时是想躲着他的,但之前足够引发密集恐惧症的信息轰炸难免让苏河误以为自己渴望说点什么,而且明摆着异常迫切。第六感也是有个保质期的,过期体悟的真理或许就成了鸡肋。这就像一夜情之前买好过量却没有吃的夜宵、群体狂欢后喝剩的半箱啤酒一堆零食,人走茶凉,醒来一个人咀嚼吞咽。除了几个辨识性强些的,食物都是凉的,满嘴只剩下调料的味道。金斯宝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回复苏河。老板你上哪去了?他理应如此发问,但开不了口。刚刚看见,老板。心虚使然,话说出来成了冰凉的短句。还好,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他说,我们见个面吧。既然已经接招,这第二句话无疑是要回答的了。金斯宝似乎一眼看到了自己被对方识破无地自容的结局,曲折的过程大片的元素也很快加入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可以试着当个编剧。由于眼前的问题与之前的考虑大多是相通的,接受的话无疑离瀑布进了几步。条件允许的话,纵是“沉默的大多数”也乐意增加点能见度。金斯宝答应了苏河,还定下了时间地点:明晚九点,革命前线。革命前线是个慢摇吧,是他和苏河初次见面的地方。私底下大家都管它叫前线,张口就是革命容易让小部分人紧张起来,特别是某些急于同危险字眼划清界限的网监。少了革命的前线让人更容易联想起拼刺刀的肉搏,而当肉搏和夜生活走到一起无疑更加诱惑。苏河很快给了回复。就在金斯宝还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和他聊下去的时候,他接到了盛容的电话。金斯宝刚拿过手机就听到他说,我们分手吧。[11]
勃起(上)金斯宝只听到这么一句,因为盛容前后只说了这句。盛容没给他回答的机会,这让他多少有些难受。这难受让他决定创造出某些机会同盛容说上几句话,比如盛容刚刚对他说的那句。定下主意,没跟草鱼打声招呼他就下了线。金斯宝没有继续看那部电影,其实之前他就没有认真在看。房间里没有开灯,这使他难以勾到原本垫在脚下的拖鞋,发凉的地板不会让他肚子疼但也让他很不舒服,光脚不怕穿鞋的,就怕没鞋穿。他拿了本书俯身钻进电脑桌才把鞋子弄出来,仔细拍掉鞋子上或许没有的尘土,扔到地上。拖鞋和地板接触发出啪的一声,和巴掌拍在手臂上的声音类似。他很久没有被别人在这个位置拍过了,这声音还是让他打了个激灵。他要出去找盛容,虽然不一定找得到。这么想是因为“不可能找到”这话过于打击积极性,也太现实,而他此时需要赋予出去一个理由。很多人都想给别人一点颜色看看,金斯宝没有这个想法,他觉得这世上的色彩已经足够丰富,强行出手难免越抹越黑。没等他出去,盛容就开门撞了进来。你要出去?换了平时金斯宝会说不是,但他这次不愿轻易泄气。盛容像根球针一下扎了进来,他还是想要挺住。事实证明,男人可以像通过提肛忍住便意一样通过心理暗示控制某些冲动,这也跟传说中的大丈夫有些类似,能屈能伸。是。金斯宝点了点头。想去哪儿?金斯宝是要出去找他的,事到如今更不愿意实话实说。出去走走,他说。如果是苏河找你出去的话还是算了。盛容喝了酒,酒气随着他的每次吐纳撩拨金斯宝的鼻孔。之前给我钱的那个人,他想见你。没等金斯宝说话,盛容又补了一句,他现在就在楼下。他想干什么?金斯宝终于在盛容发声的间隙挤出一句,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他还是问了。他要收购海虫。听到这句,金斯宝看了一眼身前的盛容,突然觉得他更像是对方的人,跟自己更是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而且,盛容刚刚说的是“要”而不是“想”,这么说或许为了体现买家的实力,也可能是别人的原话,但金斯宝对此异常反感。盛容说,车在楼下,人在车里。下楼的时候,金斯宝觉得盛容这句话说不说都没有太大关系,即使人不在车里应该也在那里。结果证明金斯宝的想法更接近事实,他到楼下的时候那人已经从车里出来了。你是小金?在金斯宝表示他可能是那个小金之后对方将一沓钞票递到他的手中。小盛收了我的钱,你这份比他拿到的要更多一些。他说,海虫的后台是苏河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后台这个说法金斯宝听着不大乐意,照他这个说法,更早浮出水面的自己无疑将被算作海虫的前台。金斯宝说,这钱我不要,有什么话你直说。那人笑说,小盛一开始也说不要。他拍了拍金斯宝的肩膀,一周内我会收购海虫,你留下来。他像学生时代班主任宣布某项安排一样驾轻就熟,金斯宝穿回校服对这个安排有所预料又心生抵触。他当时只有一个感觉:对方不动声色地收网,自己使劲挣扎却无力逃脱,而且看不到反抗下去的希望。金斯宝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他,有些话似乎说不出口,这跟被某种黏液糊住喉咙的感觉类似,虽然他曾经将透明胶布贴在自己嘴上并对新胶布的味道倍感亲切还对扯下的寒毛心有戚戚,但他的第一印象不是这个。再想说的时候他已经被扒了校服套上海豹皮扔上浮冰,渔船上放出的小艇逐渐靠近,渔民手持木棍站在最前边,顶着风。他不止一次看到过海豹被大棍上的金属打烂头部,更确切地说应该是被渔民打烂,总之血溅出来摊在雪上,经久不化,开出梅花。他想逃回北大西洋中去,但浮冰太大,缺了双腿连个步子都迈不出来。猎杀和驯养是人类的拿手好戏,不是每个人都有潜力成为影帝,却有更多的人作为观众目睹过家人宰一只鸡。自古以来这两者就不仅仅出现在动物身上,但真正能够玩转的人又实在少如影帝,所以我们也很少听到谁被唤作驯人师的。不过,就像很多人都看过杀鸡,大多数人又确确实实掌握着一些教人受用的小把戏,这其中最让金斯宝受用的是穿制服的小护士和她们的小药瓶。几乎每次输液前护士总会用一种黄色液体(后来他从另一个护士口中获悉那东西叫聚维酮碘,俗称碘伏)和酒精照着静脉血管来回涂擦,一到这时金斯宝往往屏住呼吸,就等她擦完销魂地朝着手背轻吹一口气。其实,就像很多事情做得多了难免麻木,护士们这口气多半已经吹不出感情,销魂是金斯宝自己的,但他并不介意。与此相关的多是他初中以前的记忆,那时他介意的事情还不多,而眼前的情境偏偏让他想起一件介意过的事情来。因为一次急性肠胃炎他曾在小学旁边的医院打过点滴,当时给他输液的是一个声音甜美的护士姐姐。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从各方面看来都很美好的女人,竟然在涂完碘伏之后直接把针头扎进了他的血管。也就是说,她不仅没有帮他吹气,甚至连带来起码快感的酒精也没有给他擦。完事之后护士很快离开,这让金斯宝倍受煎熬,几乎无法安静地坐在原地,注意力也转移到手上进而发展到苦闷的胸前。他恨不得喊那护士回来重新插一遍,但就凭他尚未发育完全的童声,偏偏又拿不出想象中的魄力。五年级还是六年级一天,金斯宝在踢球时摔破了膝盖。由于创口不小,几个同学把他扶到了医院,在说明情况之后医生给金斯宝安排了一个护士。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包扎的时候她很仔细,比金斯宝想象中轻柔得多,就连双氧水拂过伤口的针刺感也被她的笑容裹了去。金斯宝对她的表现极为满意,他甚至当即作出下次受伤还要找她的决定来。然而,就在护士在伤口上撒上消毒粉,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有个跟风过来的同学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之所以说他是跟风,因为他本没有参加比赛,他说跟过来只是为了看看包扎的过程。这男生喜欢问问题,也很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但包括金斯宝在内的许多人却对他没有好感。看《十万个为什么》并不奇怪,当时被一些家长认为有追求的孩子大都会看这一套书,金斯宝偶尔也会借来看看,虽然他当时看得更多的还是一些武侠小说。多看书并不会让那个男生失去朋友,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总喜欢在一些不恰当的时间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比如,他曾经在课堂上问老师:“为什么不能在教室里撒尿”,就在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他的时候,他闪开了身子,于是大家都看到他身后的同桌正弓着身子往一个矿泉水瓶里断断续续地撒尿。这次,他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被生锈的东西弄破了不会破伤风呢”。听到这句的护士觉得问题严重了,还霎时变了表情,她指着金斯宝问身边的男孩子,他是被铁锈刮伤的?他是先撞在门柱上才受伤的,不过好像不是,一个同学说。另一个同学说,我当时没有看清楚。凭这两个回答,护士便决定要给金斯宝加药,她丝毫没有在意金斯宝脸上的异样,当时的金斯宝也没想到护士不能开药的事实。金斯宝喜欢在输液前被护士吹气,为了这种体验他是情愿接受针扎的,但眼前这个女人有过前科。虽然她在包扎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极高的诚意,但这还不足以打消金斯宝的疑虑,何况现在摆在眼前的是另一个问题:他不愿意被那个“为什么男”肆意摆布,特别是在自己没有做错事的情况下。这件事关乎尊严,更关乎一个男子汉的能力。他说,我是撞到了立柱,但脚上的伤是被球场上的小石子擦伤的。女护士满不在乎地让他坐好,她说自己要出去和医生商量。金斯宝听到这里扯着脖子喊了出来,几个护士闻声赶了过来,看到他腿上的绷带大概都以为不过是小孩怕疼,晃了一下就又走了。护士很快就回到了金斯宝身边,他瞪着那个女人朝她喊话,可这时候他的话硬是没有人听得进去,他双手垂着扶手差点哭了起来,同伴们被他的样子唬住不再说话也没人帮他辩解,护士坚持要给他打破伤风的针。金斯宝哭喊着要离开医院却被大声护士呵斥,他转而冲上去要揍那个胡乱提问的男生,又被拦住。金斯宝在同伴的注视下接受了护士的临幸,虽然小护士这次给擦了酒精,他仍觉得自己仿佛失了身,并将从此一蹶不振。今天是自己的耻辱日,金斯宝当时只有这个想法,这个想法后来逐渐膨胀,几乎使他窒息。也就在这关键时刻,他察觉了某些异样,异样来自裤裆。金斯宝在小护士拍他手背的时候就发现了一点苗头,他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发现了自己裤裆的变化。那个地方在短时间内滚烫起来,出完汗本已发凉的大腿内侧对此极为敏感,与此同时,球裤中部也被顶得冒出尖来。没有一个目击者不会怀疑里边顶着个棒棒糖,金斯宝喜欢吃糖,但也没有绝无胃口:棒棒糖的头部异常坚硬,直抵根部。他曾经接近过这样一个程度,那还是某个早晨的事情,而且醒来就是那个状态,完整而快速地见证这个过程还是头一次。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件事上暂时不会有什么爆发力,当时异军突起的经历简直教他想起课本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插画来。几把红缨枪从不同方向朝天指着,宣传画上举着火把的同志只有一个。想到火把金斯宝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转移潜在目击者的注意力,于是他主动说起先前的失球来,他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虽然他最清楚那跟自己没有多大干系。这样做的结果是队友纷纷出声,将真正的罪魁祸首点了出来,点了一下又点一下,指指点点。他们一聊起足球就没完没了,金斯宝不知道是足球本身没完没了还是他的队友都是话唠,就在不久前他们他们还步调一致地保持沉默,现在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个问题几乎让他陷入沉思,如果他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话。在确定讨论进入高潮之后他将外套随意搭在了大腿上,更准确地说是搭在了棒棒糖的正上方。搭是真的,随意,自然是刻意的。外套自然隆起的褶皱完美解决了余下的问题,他终于逮到机会将紧闭的双腿微微岔开。做完这些准备,金斯宝感觉自己已经从被胁持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吸进鼻腔的空气也顿时清爽不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几个月前自己是被一枚半生锈的图钉刮破过,这点滴其实也没白打。他记得当时那么一想心情好了许多,可他现在连个自我安慰的理由都想不出来。[12]
勃起(下)然而,就在护士往伤口表面撒完消毒粉,一切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有个跟风过来的男生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完全打乱了金斯宝的计划。之所以说他跟风,是因为他本没有参加比赛,他说跟过来只是为了熟悉包扎的过程。这男生喜欢提问,也很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这直接导致了包括金斯宝在内的许多人对他的不喜欢。看《十万个为什么》不奇怪,当时被家长认为有点追求的孩子大都会看这一套书,金斯宝偶尔也会借来翻翻,虽然他当时看得更多的还是一些武侠小说。多看书不会让那个男生失去朋友,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他总喜欢在一些不恰当的场合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强行展示。比如,他曾经在课堂上问老师:“老师,为什么不能在教室里撒尿”,就在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他的时候,他稍微侧开了身子,身后正弓着身子往矿泉水瓶里断断续续撒着尿的同桌恰到好处地呈现出来,彩虹一般。那天,他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被生锈的东西刮破了都不会破伤风呢”。听到这句的护士觉得问题严重了,还霎时变了表情,她指着金斯宝问身边的男孩子,他是被铁锈刮伤的?他是先撞在门柱上才受伤的,不过好像不是,一个同学说。另一个同学说,我当时站得远,没有看清楚。凭这两个回答,护士便决定要给金斯宝加药,她丝毫没有在意金斯宝感受的意思,当时的金斯宝也没有想起护士无权开药的事实。他喜欢在输液前被护士吹气,为了这种体验扎针他是心甘情愿的,但眼前这个女人有过前科。虽然她在包扎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极高的诚意和罕见的高水平,但这还不足以打消金斯宝的疑虑,何况现在摆在眼前的还有另一个问题:他不愿意被那个“求知男”肆意摆布,特别是在自己没有做错事的情况下。这件事关乎谁对谁错,更关乎一个男子汉的尊严,他决定主动出击。他说,我是撞到了立柱,但脚上的伤是被球场上的小石子擦伤的。女护士满不在乎地让他坐好,她说自己要出去和医生商量。金斯宝听到这里扯着脖子喊了出来,有个护士闻声赶了过来,看到他腿上的绷带大概以为不过是小孩怕疼,晃了一下就又走了。护士很快就回到了金斯宝身边,他瞪着那个女人朝她喊话,可这时候他的话硬是没人听得进去,他用双手捶着扶手差点哭了起来,同伴们被他的样子唬住不再说话也没人帮他辩解,护士坚持要给他打破伤风的针。金斯宝威胁要离开医院却被大声护士呵斥,他转而冲上去要揍那个胡乱提问的男生,又被拦住。金斯宝在同伴的注视下接受了护士的临幸,虽然小护士这次给擦了酒精,他仍感觉自己仿佛失了身,并将从此一蹶不振。今天是自己的耻辱日,金斯宝当时只有这个想法,这个想法后来逐渐膨胀,几乎令他窒息。也就在这关键时刻,他察觉到某些异样,异样来自裤裆。金斯宝在小护士拍他手背的时候就发现了一点苗头,他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发现了自己裤裆的变化。那个地方在短时间内迅速滚烫起来,出完汗本已发凉的大腿内侧对此极为敏感,与此同时,球裤中部也被顶得冒出尖来。没有一个目击者不会怀疑里边顶着个棒棒糖,金斯宝喜欢吃糖,但这时也绝无胃口:棒棒糖的头部异常坚硬,直抵根部。他曾经接近过这样一个程度,那还是某个早晨的事情,而且醒来就是那个状态,完整而快速地见证这个过程还是头一次。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件事上暂时不会有什么爆发力,当时异军突起的经历简直教他想起课本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插画来。几把红缨枪从不同方向朝天指着,宣传画上举着火把的同志只有一个。想到燎原金斯宝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转移潜在目击者的注意力,于是他主动说起先前的失球来,他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虽然他最清楚那跟自己没有多大干系。这样做的结果是队友纷纷出声,将真正的罪魁祸首点了出来,点了一下又点一下,指指点点。他们一聊起足球就没完没了,金斯宝不知道是足球本身没完没了还是他的队友都是话唠,就在不久前他们他们还步调一致地保持沉默,现在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个问题几乎让他陷入沉思,如果他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的话。在确定讨论进入高潮之后他将外套随意搭在了大腿上,更准确地说是搭在了棒棒糖的正上方。搭是真的,随意,自然是刻意的。外套自然隆起的褶皱完美解决了余下的问题,他终于逮到机会将紧闭的双腿微微岔开。做完这些准备,金斯宝感觉自己已经从被胁持的状态中挣脱出来,进入鼻腔的空气也清爽不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几个月前自己是被半生锈的图钉刮破过,这点滴其实也没白打。他记得当时这么一想心情好了很多,压力都随图钉的出现被疏导出去,这感觉后来也出现过,是手淫的时候。面对眼前打算收购海虫的男人,金斯宝也试着摸索一个宣泄出口,然而选择似乎就这么两个:无视他,继续做个自由的人;重视他,逐渐沦为带着镣铐的猪。金斯宝和那人说,你让我想想。对方见他口风松动,又朝他手里塞了半沓钞票,你是海虫的顶梁柱,钱的问题我能做主。还有,如果你也想认识别的男人,我帮得上忙。他直视男人的眼睛,没有不屑,但也没有接茬的意思。男人见状补了一句,接小盛出去的小孩是我给他找的。金斯宝原以为只要拒绝对方就不会再被强扎一次针,事实并非如此,自己在对话开始之前就被打断了肋骨。呼吸可以,反抗则无能为力,也无从说起。他收下了那笔钱,因为他发现即使不拿钱结果也不会变。他将钱塞进了裤兜,还朝里按了两把。回去的路上,他想的最多的不是两天后如何答复,而是盛容和那两个骑摩托车的男人。盛容趴在铃木车上,裤子被扯到小腿肚和脚踝之间,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一边拍着他屁股上松弛的肉一边怪叫。金斯宝不确定那一幕是不是发生过,大概没有。进门的时候盛容正接着看《霸王别姬》,他也是熟悉这部电影的,一如金斯宝熟悉他的屁股。金斯宝跟盛容打了声招呼就闪身进了浴室,没做多余的动作,他在洗手台前解开了皮带、拉开裤链。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上下套弄,他停下来看了几眼身下目中无人的家伙。阴毛被剃得一根不剩,那是盛容干的,他在那不勒斯见过的也多是这个样子,愣头愣脑。不过,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时隔多年他又在别人强加一针之后勃起了,雄起。西普里亚诺猝死的时候就是勃起着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金斯宝抬头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连头发都没有乱。▇苏河[13]
飞地他在水泥地上画了一尊张牙舞爪的大炮,指向几公里外的岸桥,像个屌。它不是,但像的无耻,至少从充满张力这一点来看,神似。他在大炮底下写道,“等来的安静,真他妈难得”。几个小时之前,他在港区礼堂炮轰了那些岸桥的主人。主持人当时让他说两句,他便昂起头朝主席台说,不是不可以怀旧,你们甚至可以怀孕,可为什么偏偏怀念红卫兵啊?说完这句,台上台下没有反应。主持人说,你还可以说一句。他继续盯着台上说,屌样。见女主持人脸色不对他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说你。谢谢,你不能再说了,主持人说。听到这里,肃穆的人群终于开始蠕动。之前的他们看起来有点生气,现在看来,他们又有点开心。倒是苏河眼里他们一直没变,不同颜色的制服是他们冬眠后蜕下的皮。下面请副总发言。那个男人拿着稿子站上讲台,坐在前排的代表第一时间安静下来,很快,他们身后各级代表也由前至后安静下来。他说,大家好,总裁对这次动员的评价是,“虎头蛇尾”,我的总结完了。这次讲话很短,但和其它冗长讲话的结束音一样管用:它把台下的男人震住了,把在座的无产阶级都震住了,那效果不亚于出现在会场大屏幕的黄色视频。听完总结大家都在犹豫应不应该为这个批评鼓掌,现场因此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还是坐在主席台中央的男人带头拍起了手。接着,掌声水到渠成,一些人不知为何拍得格外起劲。离开会场前,一个领导拦住苏河。他说,正式开会前你不能离开市区。见苏河无所谓他又说,你也可以走,只是我打过招呼了,你出不去。连我自己都出不去。苏河双手插兜走在队伍的最后,出场前他回头瞥了一眼大屏幕。时隔一辈子再次受到业内的关注,当时显示屏上给出的介绍是:苏某,海虫论坛创始人,曾任某国际货运代理有限公司总经理,曾欠款逃逸(注:两月后还清)。那几行红字几乎没有让他难堪,其中也找不出太多的劣迹,事实上,其它几个前辈的介绍还要抢眼一些。为了避开人流,他绕到港湾高中门口买了生煎包和一袋瓜子。知道嗑瓜子对牙齿不好之后他就没有碰过那东西,不管是奶茶味凉茶味还是原味的。今天买一袋大概是因为接下来的安排,因为只要你在嗑瓜子哪怕仅仅是打算嗑瓜子,就不能说是无所事事,而最后到底嗑不嗑是另一回事儿。几百克瓜子填充几个小时的理论和几句瞎话拯救一个灵魂的套路异曲同工,都不靠谱,可它们作为一小撮人的选择,偏偏由来已久。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苏河想起那个男人的警告来,他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唬他,他说的也许是真的,也可能不是。其实这些对他来说没多大意义,他正动身去一个地方,那里比港区多一些自由的空气,打过招呼喊破嗓子也是囚不住人的。七、八年前他骑车迷路闯到附近,因为不好意思问路又硬着头皮一直骑到了那里,无名渔港。说是无名,倒不是那地方真没名字,只是他一直没问也懒得动手查便这样默认了。迷路后的一个星期他就回到了那个地方,再往后又回去了几次。不过,最近一次还是几年之前了。穿过几栋厂房小码头便露了出来,几栋平房祖屋般没有任何改动,斜对面倒是多了座两层活动房,纤长的走廊串着蓝色彩钢像足市区的地铁施工现场。刚上小码头,熟悉的淡腥味便迫不及待拥上来,他不确定那味道是从两边海面上飘起来的还是海风中原本夹带的,或许两者都有,但彼此已经分不清了。都是海边的味道,港区的主题是机油和尾气,是男人的汗臭,离鱼更近的地方则是另一番风情,更骚一些。如果你是他,你当时也能看到身旁大小渔船首尾相连停了两列,船上小门紧闭着。渔船好像很久之前就停在那里,外人根本看不出来它们上次敞着是什么时候。他在码头中段的平台停下来,以前他在这里看到过小学生钓螃蟹,叽叽喳喳一下午就能装满半个塑料袋。平台上有几个常年积水的圆水坑,钓到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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