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左右吧,刚发育的时候,一觉醒来变成了女生发现父亲的手在我胸上。今年28了想起来还是很伤心会流泪。大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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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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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的闺女,想当道士,家传手艺,有什么不对?
呃……万万没想到,导演中途改了剧本……
内容标签:爽文 穿越时空 阴差阳错 天作之合
主角:程素素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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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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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七年梦醒
  房里热闹极了。
  程素素从乳母手上的碟子里取了块梅花糕。一边咬着,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母亲赵氏与一屋子女眷客气。穿越之后,她过的就是这样悠闲安逸的日子。七年了,本以为就是过一个小地主的生活。大哥中了秀才,乃是意外之喜,如今看来,倒也不坏。
  女眷里打头的,是朱大娘子,娘家婆家都兴旺,她说话底气也足:“我早便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如今果不其然,儿子中了秀才,听说将入府学了?以后还有前程呢,你便等着享福罢!”
  赵氏人逢喜事精神爽,顺口也夸了朱大娘子的儿子:“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气,日后许配令郎。”
  朱大娘子笑道:“那你把姐儿许给我家那小子,如何?”
  一起到来贺的娘子们顿时哄笑了起来:“这话赶话的,怎地这般巧?!倒是门好亲。二位就先换了定礼罢!正是双喜临门呐!”颇有几分趁势就要将此事坐实的意思。
  【什么鬼?】“叭嗒”一声,程素素手中的梅花糕落到了碟子里,仰头看着努力笑得慈祥的朱大娘子,一时措手不及。
  程素素低下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赵氏心里老大不乐意。朱家在本地宗族强盛,凡大家族,出的人才比小门小户的多,而一旦出个败类,败家的本事也比小门小户的更厉害些。十分不幸,三岁看到老,朱大娘子的儿子,就是后者。
  且朱大娘子的性情也不能令赵氏喜欢,她儿子的性子倒有一多半儿像了她。施虐致奴婢身死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出了这等事,纵然人人知道是她做的,家族也要为她遮掩一二。赵氏之所以知道,乃是因为横死之人,终究有人会为她做场法事,赵氏的丈夫、程素素的亲爹,恰是个道士。
  赵氏微笑道:“这等事,哪是妇道人家就能轻易作主了的?还要问过我家当家的。”
  朱大娘子一撇嘴:“这话说的,那指腹为婚的,就心是急了么?不过是缘份到了。再者,谁不晓得你家程道士什么事儿都听你的?你真是好福气的,我们都不及。我只要你的实话儿,我家在学里也还识得些人,到时候,让他们一起进学。哼哼~”众妇人又是一番附和。
  赵氏一怔,程素素心头一紧——她听出来了,朱大娘子这是威逼利诱全使上了,拿她大哥的前程来说事儿呢。程素素她爹是老道士拣来养的孤儿,外婆家从来都只存在于那么几封家书中。
  所谓人脉,自然是没有的。
  一个秀才,比起平头百姓,那是强了许多,并且有着无限的可能。然而,在地方宗族这里,要下个绊子,那也是容易的。脑筋清楚的人,是有成人之美的,而朱大娘子,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她会不会因此而报复,还真是难以预料!
  最让程素素揪心的是,赵氏没有立时反驳,似在思考。若是寻常七岁的小姑娘,大约是不明白这里面的意思的,程素素却是个穿来的伪儿童,赵氏与朱大娘子的态度她却能猜中几分。
  与朱大娘子同来的一个妇人,也证实了程素素的猜测:“大娘子说的是,以后学里有什么人得罪大郎,大娘子也可相帮。”潜台词便是,朱家或可对在府学里上学的人施以颜色。
  赵氏慢慢开了腔,一字一顿,很慢很坚持:“大娘子,我可不是好胜妇人,专一辖制丈夫。大事,须得问过当家人。”
  朱大娘子心道,谁还不知道谁?你这是装贤惠。口里却附和道:“是是是,他们男人的事儿,让他们自己说去,不过咱们一处说话,我只有问你想不想。做不了主,总还是有个喜欢不喜欢的吧?”
  赵氏作沉思状,她顾忌朱家,也心疼女儿,未免要将利弊、后手都想清楚,因而没有立时回绝。
  ————————————————————————————————
  沉默得令人窒息。肚子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大盆冰,程素素慢慢地将梅花糕在碟子里摆好,缓缓抬起头来。
  朱大娘子越看她越合意,她可不只是愚蠢暴烈,相反,她肚里有一本账。程家人口少,根基浅,原本朱大娘子是看不上的。程素素的大哥今年十四岁中了秀才,这就不一样了。
  秀才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功名,但是——
  “少年进士,能有几人?中进士者,多是三、四十岁,至于五十多岁的进士,也不是没有——这些人早便成家了。纵有少数年轻未婚者,也被高官显贵家抢了去,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们寻常人家的。想要进士女婿,就得拼眼光,趁早下手,陪着他从秀才、举人一步步走过来。”这是朱大娘子父亲早年讲过的话,只可惜,朱大娘子运气不好,丈夫到现在,也只是个秀才。
  朱大娘子自家没闺女,沾不上这一宗好处。可她有儿子,别人不识货,想找个家世也出色的儿媳妇,略难。更兼娘家哥哥不肯亲上做亲,便把主意打到了程素素的身上——程家这一宗倒是很划算。
  且看程素素,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皮肤白嫩,见人也不怯。大红的绸袄,颈子里挂着赤金嵌宝的项圈儿,手上小金镯子,一看就是家里精细养着的娇儿。家里人喜欢她,将来她夫家有事儿,就不能不管她。早抢早好,等到程素素的大哥哥程犀真个发迹了,再想结亲就难了。
  这么一想,便要将手上一对赤金的竹节镯子褪下来,往程素素的手上递。口里说:“回去便教我家那个央了媒来,再正经下礼……”
  赵氏伸出手来要拦,她心里乱了一回,终于被朱大娘子这土匪抢亲的模样给激怒了。
  程素素却不敢再将希望放到赵氏身上了,她今天受惊不小,七年来,赵氏养她,自是没得说,凡事无不顺遂。弄得程素素便以为人生便是如此,一帆风顺,平安到老。经此一事,她才发现,自己的麻烦,多了去了——这位亲生母亲,也不是很靠得住。
  程素素挂着一背的冷汗,决定靠自己度过这个难关。然而七年安逸生活,让她的心理年龄不增反减,脑子也钝了一些。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个应对之策来。眼见这镯子便要递到跟前了,程素素的脸,终于变色了。
第2章 装神弄鬼
  想不出对策来,索性不想,程素素翻掌向外,坚定地道:“我不要!”
  室内有一瞬间的寂静,谁都没有想到程素素会有这般举动。朱大娘子的脸上,也变得不好看了起来。
  略一顿,随同朱大娘子一同前来的一个青衣妇人,声音尖而上扬,像把锥子,刺痛着所有人的鼓膜:“哎哟,姐儿这是害羞啦……”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这是“害羞”?】程素素瞪了过去,恨不得一脚将她踹到门外!
  乳母卢氏快手快脚地将程素素掩到了身后,今天这阵仗,再迟钝的人也觉出味儿来了。朱大娘子这是立逼着想成事呐!真是作怪!平素不是两眼翻天,很瞧不起人的么?
  卢氏不说朱大娘子,却对这青衣妇人道:“这位娘子好不晓事!府上什么样的人家,这样的鬼话,也能当着姐儿的面说?!”
  赵氏也慢一步开口了,语气里满是不悦:“大娘子这是做甚?三娘,把姐儿带回房去。”
  【不让我在场,说不定被你们蒙头给卖了!】程素素心中大急!倒是卢氏的话提醒了她——鬼话!
  做了道士的女儿,于怪力乱神,总能多知道一些……
  程素素双手扳着卢氏一边侧腰,打卢氏背后露出半个脑袋来。手指着朱大娘子,眼睛却盯着朱大娘子的肩膀,说:“你想要,管她要,别瞪我。”
  她方才又惊又急,脸色还不是很好看,声音也有些异样,听到一干女人耳朵里都觉怪异。再一瞧她,眼神有些发直,仿佛中邪一般,看着朱大娘子身后的什么物事。
  朱大娘子算得上此次的贵宾,坐在上座,她的背后,唯有一张屏风而已。
  众妇人不由心里发毛,程素素的爹就是本地最有名的一个道士,她小孩子眼睛又干净……
  装神弄鬼凑效,程素素鬼话越说越溜,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鬼一般,从头打量到脚,口气里满是好奇:“你身上怎么往下流水?”
  赵氏吓得也顾不上矜持了,冲上前来,拿袖子挡在女儿的眼睛,有些惶然地道:“不许再看了!什么都没有!”
  众妇人颇有些知晓朱大娘子之事,不由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惧意。青衣妇人与朱大娘子亲为亲厚,深知朱大娘子虐婢致死之事。她头一件想到的便是这个,刷地站了起来,脸色也难看得紧。
  诸人见她这样,越发坐实了心中猜测。
  赵氏对卢氏道:“三娘,把姐儿抱去……人呢?叫官人来!”她叫的官人,便是程素素的爹,人称程道士的程玄。
  随着小丫环跌跌撞撞冲出门外,青衣妇人终于失声告辞:“我回家去了!”
  她一开头,仿佛大堤上开了一个口子,原本猜疑不定的妇人们登时有了计较。纷纷说:“我家中有事。”、“原想贺了大娘子便去庙里上香,我这便去了。”、“我们当家的吃酒去了,我须回家照看炉火做醒酒汤吃。”
  茶盏也倾倒了两三个,椅子也碰翻了一两张。
  朱大娘子脾性大,原还算镇定,狐疑地打量着程素素。同来者接二连三惊走,她的心里也开始不安了起来。赵氏见状,也绷不住温婉的面孔,挺身上前,与卢氏并肩,将程素素挡在了身后。
  朱大娘子讨了个没趣儿,心下也是不安,勉强道:“那,我也回了。那事儿……”
  赵氏别过头去:“大娘子慢走,我要给孩子压惊,就不送了。”
  朱大娘子愈发急躁起来,蹬蹬蹬地往外走去,背后,隐约听到赵氏模糊的声音:“素素,就看一眼,要镯子的人,走了没有?”
  程素素大声道:“没走,趴她肩膀上呢。”
  朱大娘子听到“没走”,心头一松,听到后半句,不由挥着帕子在双肩上不停抽拂。
  程素素正讨厌她,又追了一句:“咦?手绢儿从那人身上穿过去了?娘……”
  赵氏大急:“不许再看了!”
  “她不看我,盯着大娘子脑袋吹气儿呢。”
  朱大娘子脚下一个踉跄,骂扶着的小丫头:“眼瞎了么?跌着我了!你靠我近点儿!”
  小丫头满心不愿,又迫于淫威,不得不凑近了些。朱大娘子心情正差,往她臂上拧了一把:“小**,躲躲躲!养你不如养条狗!”
  程素素偏要与她唱反调:“怎么跑到另一边儿肩膀上去啦?”
  朱大娘子得了明确的指示,用力抽拂另一边肩膀,希冀听到想到的话,程素素偏又不再开口了。直到跨出内院儿,才听程素素说:“那人跟着朱大娘子走了。”
  朱大娘子打个寒颤,发誓立时要去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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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大朱大娘子离去,赵氏才想起一事,问程素素:“你以前也能见着这个?”
  程素素心里转了好几回主意,道:“不能。”
  “你……现在看看家里……有么?”赵氏问得很含糊。
  程素素故意张眼一望,摇摇头:“现在没有了。”
  说话间,程玄被小丫头请了过来。他走路不紧不慢,颇有几分神仙气象,十分赏心悦目。道观的香火钱比佛寺的多出好几倍,全凭他一张脸。
  往日里看到他,赵氏纵然口上不说,心里也有几分美意,今日却是顾不上了。急急迎上来,如此这般一说:“快给她做场法,烧碗符水喝一喝,祛邪!”
  程玄人是神仙样,做人也是神仙样。家事,但交妻子做主。道观事,自有弟子襄助。听妻子一说,便道:“也好。”
  程素素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了——喝符水?!!!
  卢氏却急切又放心地道:“对对对!是得喝碗符水压压惊!”
  程素素转身就跑,跑不过数步,便一头撞到一个人身上,旋即被这人揪住了小胳膊。抬一眼看,这便是她们家新晋的当家人,她大哥——程犀。赵氏道:“大郎,前面客人散了?”
  程犀点点头:“是。事儿我都听说了。”
  赵氏道:“那好,先给你妹妹喂符水喝。”
  胳膊被程犀攥得紧紧的,程素素开始相信,自己走了七年好运之后,开始转运了。
  预感是对的,道士家里,黄符朱砂桃木剑,一应俱全。程素素被长兄按住了,由母亲捏着鼻子,最后被乳母灌了一肚子由父亲亲手制作的符灰水。呛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他们一松手,程素素便干呕连连,午饭也吐了出来。程玄在一边摸着保养得十分洁净的长须:“秽物吐出来,就好啦!”
  【也喂你一碗,你就知道好不好了!】
  程犀摸摸妹妹的脑袋,柔声道:“幺妹,喝完定神水,去歇一歇好不好?大哥给你买糖画去,你要蝴蝶的,还是蜻蜓的?”
  程素素愤愤地扭头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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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犀也不恼,缓缓直起身,微笑着看她倒着一双小短腿进了屋,又看卢氏追进去照看,才换了脸色,郑重地对赵氏道:“阿娘,今天的事儿,我听说了。”
  赵氏微有忐忑,长子少年老成,程犀板起脸来说话,她还真有些怵自己的儿子。见儿子说得郑重,赵氏不由道:“什、什么?不过是朱大娘子自己做了亏心事儿,连累咱家……”
  程犀缓缓地道:“要是没有这桩亏心事,娘预备怎么答复她呢?”
  赵氏一时没有合适的说词,沉默不语。
  程玄忽然弯了下腰,摸摸足踝:“哎呀,站得脚疼。”
  母子二人无言地一齐看向他,程玄一脸坦然地回望:“进屋坐下慢慢说嘛!”程犀足下一顿,恭敬地微一弯腰:“是。”
  进到房里,依旧是赵氏待客时的模样,两个小丫头多喜和多福,手脚麻利地将散乱的杯盏收起来。赵氏摆摆手,二人赶紧用大托盘重上了新茶来。
  程玄与赵氏上首坐定,程犀坐在程玄下手的椅子上。父子俩各端起茶盏,程玄慢悠悠地品茶,一字不说。
  程犀缓啜一口,便放下茶盏,从容对多喜、多福道:“你们一个去厨下,叫王大娘给幺妹煮鸡茸粥,一个去看幺妹在做什么。拾掇出桌案香烛,家里驱个邪。”
  有他发话,二婢心下大定,福礼出门。正房便只有一家三口了。
  赵氏不安地问道:“客都走了?”
  虽已问过一遍,程犀依旧耐心回答:“是,我让二郎、三郎看着小厮们收家什。这些事,他们也该学着做了。”
  程玄还是不说话,程犀又问赵氏:“阿娘预备如何应付朱家?”
  赵氏心中实有愧疚之意,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知道的?我没叫人告诉与你。”
  程犀神色不变,耐心解释道:“看出来的。朱大娘子目下无尘,来咱家做甚?还带着帮手、挤开了咱家街坊亲近的人。为我贺考中了秀才?我是不信的。每逢科考放榜后,都是热闹结亲的时候。她没女儿,又这般殷勤,还能为了谁。她的儿子,好人家是不会想要结亲的,她想做成此事,必是威逼利诱。大约,还要拿毁我前程作要胁。是也不是?”
  说完,却不见赵氏回报以他想知道的答案,程犀提醒得依旧很耐心:“娘还没说,是如何答复的呢。”
  赵氏嘟囔道:“这些事,你不用费神,还是好好读书,不是要去见同年么……”
  程犀道:“来得及。”
  赵氏吱唔道:“朱大娘子强横,我待婉拒,你妹妹便见着不干净的东西了。”
  “是蛮横罢?”程犀低笑一声,“蛮横的人,畏惧不过一时,贪欲却是一世。含含糊糊,只会给她坐实的机会。须得明明白白硬拒了她,不要留下话柄才好。”
  “朱家势大,如何硬拒?”赵氏十分不赞同。
  “直说便是。”
  赵氏心中发苦:“你还年轻,哪知道权势二字的厉害?权势面前,没有我等硬气的余地的。朱大娘子虽不是高门,成事不易,坏你的好事却是容易的。能不得罪,顶好不要得罪的。容我周旋,说你妹妹神前批了签也好,八字不宜配他家也罢,不比硬拒了强?”
  程犀轻蔑一笑:“朱家算什么有权势?以后遇着世代簪缨之族,他们说什么,娘便都要答应了吗?”
  “这——”
  “若朱大娘子坚持呢?”
  “这……”赵氏犹豫着,思忖片刻,犹豫道,“那……咱们便搬去你外婆家,多使些钱,将你户籍也转过去……”
  “要是再遇着比朱家更势大者呢?”
  赵氏不语。
  程犀十指交叉,松开,再交叉,如是数次,缓缓地道:“娘心里,怕是想,若无他法,便先允诺罢?最好不要。否则,母子情份,也便尽了。”
  程玄手中的茶盏掉了,难得训斥儿子:“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程犀起身肃立,垂手道:“大约是书读得多了,觉得为一己之利坑害了手足,便连人也算不上。今日陷手足,明日就要陷父母,哪里还会有人的情份?阿爹,我是读书人。”
  程玄将茶盏踢到一旁:“哦。”
  程犀对赵氏道:“爹衣裳湿了,换件干净的罢。朱大娘子一时惊吓,回过神来必要聒噪,这件事情我去办。”
  赵氏脸红不己,问道:“你能怎么办?她家既是不讲理……”
  程犀微笑道:“我有办法的,娘只管等消息就是。今天说的话,不必对幺妹再讲了。”语毕,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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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21:30 编辑
第3章 少年老成
  灌了一大碗凉水符灰,程素素的肠胃便不适了起来。回到房里觉得腹痛,又是一番上吐下泄。卢氏忙上忙下,一面命自己的女儿小青给程素素倒水漱口,一面将程素素安置在床上,拿被盖了,又要禀了赵氏去请郎中。
  程素素住在赵氏院子的西厢里,上房禀报十分方便。
  程素素心里有疙瘩,听说要禀了赵氏请郎中,虚弱地制止道:“我喝了生水,歇一会儿就好啦。”
  卢氏道:“那怎么行?”她的心里,刚白日见鬼,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驱了邪,再多看看郎中,也是应该的。小青一个劲儿地点头:“就是!就是!”
  程素素道:“大哥过来了,有事跟爹娘说呢。”
  卢氏打门缝里往外一瞧,庭院里干干净净。待要去上房,便听到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接着,房门打开,程犀走了出来。过不数息,上房里隐约赵氏呜咽的声音。
  她又将头缩了回来。发愁地道:“好像是不大方便,这可怎么办?”
  程素素也隐约听着了声音,裹着小被子,含糊地道:“就再等等呗。”
  卢氏道:“姐儿懂事儿是好事,可身子的事不能含糊!我先去厨下给姐儿要碗粥去!青儿,你侍候好姐儿。”
  小青清清脆脆答应了一声:“哎。”给程素素又掖了一下被子。
  卢氏匆匆去往厨下,不多会儿,提着只竹篮回来,揭开盖子,取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粥来,笑道:“大郎已经吩咐厨下做了粥了。”
  程素素正闹别扭,看这粥也不太顺眼了起来,只是觉得胃凉,勉强吃了几口。
  几口热粥下肚,程素素胃里暖起来,人也舒服了许多。推推碗,对卢氏道:“还有么?给小青姐吃罢。”说完,仿佛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哎,等等。”
  卢氏道:“姐儿还想吃来?不凉不烫,正好的。”说着就要喂她。
  程素素摇摇头:“这碗我吃过啦,给小青姐换碗新的吧。”
  卢氏与小青都笑着说:“这有什么?好好的鸡茸粥,哪用再做?就吃姐儿剩下的,正好。”
  程素素心里堵得厉害,胡乱点点头。
  细细想来,赵氏所为,也不是没有理由。世情如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赵氏是母亲,所以有权裁决子女的未来。小青是女仆,便自觉吃剩饭也不算什么。而自己,以前也没有这么鲜明地认为让小青吃剩饭并不那么理直气壮的。
  七年不识愁滋味,是时候筹划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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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小青无声地吃完粥,收拾了碗筷预备送回厨下。甫一开门,便见到程犀站在门外,后面是小厮阿彪。小青先退一步,给程犀让路,叫一声:“大郎。”又管阿彪叫了一声“哥。”他俩的母亲是堂姐妹。
  程犀一手举着三只粘在长竹签子上的糖画,有蝴蝶也有蜻蜓,另有一只桃子模样的,皆诩诩如生。顺手将桃子模样的递给小青,对阿彪使个眼色,阿彪便接了小青的篮子,替她送还。
  进了门,程犀寻了只小瓶子,将糖画插瓶子里,放到床边的矮几上:“幺妹,糖画来了。”
  程素素翻了个身儿,背地着他。程犀轻拍了她一下,程素素依旧不动。程犀眉头微皱:“三娘,她依旧不舒服么?”
  卢氏忙将程素素回来如何不舒服,如何粥也吃得少了说了一通:“大郎,上房大娘子有些不方便,我没敢禀。现下得给姐儿请个郎中来。”
  程犀对卢氏使了个眼色,卢氏点点头。等程素素回过味儿来,觉得自己不该再使脾气时,两人已经离开了。程素素不禁哑然,忽然生出一股“这家没法儿呆了”的沮丧之感。
  屋外,程犀却尽职尽责地吩咐卢氏:“幺妹安好便罢,要是惊悸不安,妈妈就告诉她,是朱大娘子欠了别人的债,这债,要朱大娘子还,与旁人没有干系的。”
  “债?”
  程犀从容颔首:“命债。这个,就不用跟她说了,妈妈随便编个物件儿。”
  卢氏深吸一口气,亦觉有理:“不错不错,是这个理儿。”
  阿彪恰好回来,程犀吩咐他去请郎中,陪着郎中看诊,又命人抓药,煎药。其后,赵氏、程玄,另两个哥哥也都来看她,弄得程素素又尴尬了起来。
  此后,家中的气氛一直尴尬了数日。赵氏却翻箱倒柜,拣了好些好料子,又拿出几块金子,要给程素素裁新衣,打镯子。弄得程素素一惊一乍,颇为不安,生怕被她卖给了朱家。
  卢氏见状,以为她害怕,便将程犀的话,一一说与程素素听。程素素疑心更重,然而再问,卢氏也答不出来。
  数日之后,家里的氛围又忽地好了起来。也不见有人再提外面的事情,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又过半月,一个深夜,程素素才睡下,便听着有人拍正房的门。外床卢氏披衣起来,将门开了一道缝儿,程素素也悄悄下床。只见正房多喜出来开门,与拍门的婆子说了几句话,便进房去禀报。
  不多时,婆子被唤了进去。卢氏悄悄走出去,与守在房外的多喜套话。
  多喜轻声道:“朱大秀才的儿子落水死了,朱大娘子要给儿子配阴婚。他家许出三百贯钱来!要挑合适的女孩儿,还要合八字。城里都知道咱家五行观灵验,咱家官人是半个神仙,有穷疯了想得这一注钱的人家,敲门来求官人帮忙,许了事成后给官人五十贯钱。”
  两人叽叽喳喳,不知道程素素正悄悄缀在卢氏后面,将这话听了个真切。
  程素素第一个念头便是:大哥究竟做了什么?让朱大娘子这么还债?他不是这么手辣的人呀!
  接着,她用七秒的时间作了一个决定:她要授箓,做女冠!活着要担心不小心被配错人,连死了都不能幸免!不如出家!
第4章 欲入坤道
  道士的闺女,想当道士,家传手艺,有什么不对?
  程素素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做了女冠,后台就是神仙,受世俗的干扰便会少很多。且她爹是道士,这样便利的条件不用,简直浪费!眼下她爹似乎有事要忙,暂时不宜打搅,不如多多留心,等他忙完了眼前的事,就提出这个要求。
  想必,他老人家是不会反对的。
  打定主意,程素素便留心卢氏与多喜说了些什么。
  多喜似是不屑地道:“做他家女孩儿,也是前世不修,死了都不得安生。朱大秀才的儿子,哪是什么良配了?”
  卢氏低声道:“没出嫁的女孩儿,孤魂野鬼,受不得供奉。这好歹是有一口饭吃了,做爹娘的也不算缺德了。”
  多喜一噎,讪讪地道:“是这样啊。”她险些忘了这个事儿。
  程素素不屑地撇撇嘴,心道,封建迷信!却又愈发坚定了要做女冠的决心。
  卢氏打听到了想知道的,心满意足,向多喜道别:“我回屋去了,姐儿还睡着你,上房快说完了,你也盯着些儿。”
  一转身,踩到了程素素的脚上,程素素疼得一声叫,卢氏吓得也是失声尖叫。叫到一半,看清了对方,才停下来。
  屋里赵氏的声气传来:“多喜?怎么回事儿?”
  多喜扬声道:“我看花眼了。”对卢氏打了个手势,卢氏俯身抱起程素素就走。
  匆匆回到了房里,将程素素放到床上。卢氏剔亮了灯,担心地问:“姐儿,疼不疼?姐儿怎么黑夜里跑出去了?”小青也揉着眼睛从外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问:“娘?怎么了?”
  卢氏骂道:“你睡得死猪一样,姐儿独个儿出去了也不知道!”
  程素素道:“我悄悄出去的,不怪她。”
  卢氏担心程素素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迷住,勾出去的,再问一遍:“姐儿怎么出去了?为什么想出去的?”
  程素素不知她心里所想,答道:“我听你出去,就跟出去看看了。三娘,朱家出什么事了?”
  她能猜到,程犀一定是做了什么。程犀一向是可靠而稳健的,做事也有办法,全不似十四岁的少年。但若说他心狠手辣,出手直奔人命去,程素素也是不相信的。每年施粥做善事,程犀都很细心,真正能照顾到饥馑有所需的人,而非站在粥棚里看着穷人蜂涌而来,听几句“善人”就心满意足。
  且程犀对卢氏说的是朱大娘子,并非朱家小霸王。所以,程犀究竟做了什么?中间又出了什么变数,弄成现在的局面?
  此前七年,全是混日子,半分长进也无。遇事儿除了硬扛,并无可行之策。一次两次,勉强可以,终非长久之计。程素素极想知道,程犀的办法,是不是有可以借鉴的地方。日后遇到麻烦,也可作为参考。
  然而,卢氏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此,这便成了程素素的一桩心病,无事时便要翻出来想想。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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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程素素百思不得其解中,日子过得飞快。
  三日后,赵氏突然神清气爽地宣布,全家整装,雇车往五行观去。
  程玄名义上是五行观的观主,虽不理细务,家里却也常去观里,程素素并不觉意外。到了观里,才知道赵氏觉得家里最近多事,要拜一拜,去去晦气。再者,程犀就要入府学了,也来求个平安。
  听说程犀要去府学,程素素一怔:“这么快?”
  赵氏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快慢啦?入府学并不容易进,若非你哥哥考中第一名……”说着又得意地笑了起来。心情一好,又给女儿整整衣襟,许诺:“你乖乖的听话,夏天娘再给你做新衣裳,再换新璎珞戴。”
  程素素心中有大事要想,服饰一类的小事,便不在心上了,敷衍着应了一声。赵氏正想着儿子的事儿,也不在意她的态度。母女俩各有心事,不一时,到了五行观。
  五行观一应细务,俱是程玄的大弟子道一来管。
  程素素隐隐听说过,道一是程玄出行在外,迎娶赵氏回来的路上,捡到的。旁的,就不知道了。道一样貌英俊,今年不过二十岁,将五行观打理得井井有条。
  或许是因为年轻而需要管事,表情十分冷峻。见了程家人,也是硬着脸来行礼。
  程玄也不在意,连连说:“好好,忙你的吧,我们随便走走。”
  道一充耳不闻:“师父,这月的账目……”
  程玄连连摆手:“你看就行,不要问我。”
  道一面无表情地注目于他,程玄干脆转身走开了:“我去东边城隍庙瞅瞅。”五行观比其他道观奇怪的地方,就在于它的东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圈进了一个城隍庙,也算作五行观的辖下。其殿宇楼阁之布局,看起来起初并不在五行观的规划之内,因而显得有些怪异。
  程玄要躲徒弟的时候,就会说一句“我去东边”。此言一出,道一就知道,师父是铁了心要耍赖了。
  程玄甩手掌柜做得潇洒,赵氏却有些尴尬,犹豫着对道一说:“你师父就是这个脾气,多担待些。”
  “是。”
  对着他的冷脸,赵氏也接不下去了,匆匆带着儿女去上香。道一沉默地闪开,与程犀交换了一个眼色。程犀经过之时,悄声道:“等下咱们合计合计。”两人的眼中,有着同样的无奈。
  参拜之事,乏善可陈。赵氏虔诚,要多跪一会儿,程素素的二哥、三哥,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耍了。程素素便与卢氏出来。卢氏每来五行观,必要抽空拜一拜城隍。程素素不想去,卢氏不由为难。
  程素素眼珠子一转,道:“我去找大哥,总行了吧?”也许,能敲边鼓,问出些什么来呢!再者,做女冠这事儿,顶好能得到程犀的支持,这样事情就能敲定了!
  卢氏一听,便道:“好好,大郎最是妥当的一个人!”观里她也熟,熟门熟路地将程素素送到了道一那里。
  道一与程犀为程玄收拾摊子,经验丰富,已合上了簿册,正在斗茶。赵氏于斗茶上手艺不凡,程犀也颇擅此道,道一罕见地路出笑容来:“这一事,我总不如你。”
  程犀道:“小道罢了。擅不擅长,有什么?”
  “那可不一样……”道一说到一半,抬头看向门外。
  卢氏忙屈一下膝:“大郎,道长,我送姐儿过来。”
  程素素接口道:“三娘和小青姐去城隍那里,阿娘许了的,我累了不想去。”
  程犀与道一交换了一个眼色,程犀一点头,卢氏便放下心头大石,笑吟吟地离开了。
  道一看着一个大红团子滚过了门槛,挑眉看程犀。程犀也动动眉眼,示意稍安毋躁。
  即将去府学,程犀最不放心的,不是二弟有心准备明年的秀才考试,也不是三弟不大爱上学,反而是幼妹。他们俩,一个有心向学,天资不错,另一个有先生管着,也出不了大错。
  唯有幼妹,是归内宅管的。赵氏这些年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家产也丰裕了许多。是个合格的主母。缺点也是明显的,赵氏有内宅妇人的通病——眼界窄,性情不够坚毅。性情略有些忧郁,有时候又有些固执,遇到事情,又会顾虑重重。
  让赵氏教导程素素,程犀委实不放心。妹妹七岁了,先前小些,随老三程羽一道开蒙,有老师看着读书,也还罢了。七岁上,男女有别,再送与男孩子一处读书,是不相宜的。程家再单请一位先生,也有些吃力。
  去府学之前,程犀也在想,要如何提点妹妹,使她不要被赵氏身上的缺点所影响。反应迟钝是不要紧的,目光不够长远才是真要命!程犀有着一颗向上进取的心,是断不能容忍自家妹子庸庸碌碌的。
  掰性子,得趁早!
  程素素不晓得,自己打着小算盘,正踩进了程犀的口袋里。
  犹自天真地打着小算盘,拣了下手的一张椅子坐下,东瞅瞅、西看看,斟酌着措词。想到一半,便觉不对,道一与程犀都在看着她,仿佛在等着她表演!程素素感觉有些不妙,小心地问:“怎、怎么啦?”
  程犀好笑地挑眉:“嗯?”
  “我……打扰你们啦?”
  程犀笑而不语,道一天生冷脸,都看着她。
  程素素很想落荒而逃,想到自己的计划,又忍住了。几年来,都是别人哄着她,主动逗她说话,现在让她主动开口,也找不到一个自然委婉的开场白。
  反正都不是外人!程素素咬咬牙,冲口而出:“大哥,我想入坤道修行!”
  程犀千算万算,不曾想到她会生出这样的主意来,程犀心中,妹子做女冠,乃是下下之策。程素素平生,全无半点向道之心,长到七岁,憨吃憨玩。虽然要求从来不出格,也爱读书,这点颇得程犀喜欢。然则要说她有什么灵异之事,除了月前白日见鬼,那是再无半点征兆的。
  不等程犀回答,道一冷声道:“不行!”
  程素素傻眼了:“凭什么呀?”
  道一却不理他,只对程犀使了个眼色。程犀垂下眼睑,再对程素素发话时,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了:“为什么想?”
  “就……就是想嘛!”难道要说觉得世间皆是囚牢,想要跳出樊篱?躲事儿来的?程素素以为不妥。
  程犀眉头皱得愈深。
  道一起身,与他耳语几句,程犀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程素素眼巴巴地望着这两个人,却只得到程犀一句:“我们再商议商议。”语毕,一拉道一的袖子,两人出门去了。
  偌大房间,留下程素素一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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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兄弟同心
  道一与程犀走向不远,就站在庭院树下,眼角的余光往左能看到院门,往右能看到程素素呆的房门。
  道一双眼望远,沉声道:“两派依旧不谐。”
  程犀问道:“师伯信里说的?”
  “嗯。”
  道门也分许多流派,各派之间的较量从未少过。若只是见解分歧,顶多打打嘴仗。奈何今上崇道,道士犹尊,道统之争又夹杂着权势,也是一潭浑水。又佛道两教圣前争宠。四下打架,小师妹难免要受波及。最不能容忍的是,拼命去争,果子还就那么大一点儿!
  程犀原先所虑,也有此因。祠部司的管事官员,全不用僧道!僧道修成朝廷承认的大德,或许得赠衣饰,再进一步,得赐号而已。国家制度,便没有令僧道做高官的。至若因圣上笃信而得的其余好处,师兄弟都看得真真的,暴利,或有加官,也要有命拿才是。
  虽说师祖师伯现在京中支持,然则程素素一个女孩儿,卷进去做什么?就算师祖一系赢了,于她有什么益处?
  如今道一又郑重说出来,可见事态愈发严重,更是觉得妹子授箓不是个好主意了。稍作思考便问道:“师伯打算争一争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世人皆道神仙好,神仙也要打架了。”
  “师祖……依旧是失语症么?”
  道一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很长时间的静默,程犀缓缓开口道:“我已中了秀才,预备来年考举人,若是走运,后年便考进士去。”
  “这么巧就会有科考了?”哪年有科考,全看上头的意思,有时一年一考,有时数年一考。开科也不相同,并不知晓当年要开哪几科。
  程犀道:“早作准备,总是不会错的。若我考上举人,你便还俗,如何?”
  “我做惯道士了。”
  程犀低声道:“我心里,总当你是大哥的。”
  道一笑笑。
  程犀道:“既道门混乱,我又得中,你们何必再陷在其中?便是师祖,也不是恋栈之人。也……不虔诚……”
  “你看好家里就是。”
  “我对爹娘说去。”
  “本朝律令,同姓不婚,异姓不养,养,男童必不过三岁,师父师娘拣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五岁啦。时也,命也。”
  “那也……”
  “师祖曾对师父下了死令,要他看好五行观,师父……唉,还是我来看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难兄难弟都是一声长叹。程玄万事不管,使他们得到了磨练。在同龄人在为“我已长大,为何还要管我,不令人作主”闹别扭的时候,他们已经当家作主了。
  然而,他们偶尔也会感到困顿乏累,也想累的时候有一双遮天羽翼可以庇佑。一回头,看到这样一位师父,一个爹,又只得咬牙挺下来。
  程犀嘟囔一声:“忙不完的事儿。”
  “累了?”道一微笑着张开双臂,“来,大哥给你靠。”
  程犀哭笑不得,仰面看他:“哥,别闹,说好了,哪怕我只是中个举人,你也还俗来。”
  道一双臂一振:“就要去府学了,机会就这一次。”
  程犀挣扎一下,也张开双臂。
  两人用力拥抱了一下,心里觉得安宁了许多,觉得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程犀道:“说定了。”
  道一没有答允,只是说:“幺妹那里,我来说吧。”
  两人愈加用力拥抱一下,正要分开,忽尔觉得不大对劲儿,一齐回头看向房门。
  程素素大半身子掩在墙后,双后死死扳着门框,只将脑袋露在外面,两只眼睛瞪得滚圆,嘴巴也张开了,蠢蠢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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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师兄和大哥留在屋子里,程素素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被扔在一边晾着了。从未有过的待遇,让她又多呆怔了一会儿。这要怎么应对呢?跟出去?他们已经说完了吧?
  那就……出去看看?
  程素素犹豫半晌,刚才二人一齐看她的眼神,让她到现在还有点怵。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终于,好奇心压倒了顾忌,程素素跳下椅子,奔向门外。心道:他们要凶我,我就接着耍赖!
  现实永远是挑战想象力的存在!
  青年的道一比少年的程犀高出半头,皆是劲瘦身形,一高一矮,错落有致,阳光透过树冠,投下斑驳的光,洒在他们的身上。
  程素素倒吸一口凉气,拍着小胸脯,倒退三步,退回了门内。想想又不甘心,扒着门框往外偷窥。
  哪知道一与程犀都是警觉的人,几乎在同时发现了她。
  程素素尴尬极了,也失语了。
  程犀与道一心底坦荡,见她这副模样,不觉好笑,顺势放开彼此。程犀扬声道:“要出来就出来,有话问便问,遮遮掩掩,反显得小器了。”
  【你想要我问神马?!!!!你还想要我问神?!!!】程素素僵在了门框上!
  只见青年与少年,并肩而来,程素素的脑子一时还是转不过弯儿来。程犀皱着眉,将妹子从门框上摘下来,放到地上,摆正:“你这是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程素素尴尬极了,没话找话:“你们说什么呢?”
  道一又恢复了冷面:“不行。”
  “咦?”
  “你授箓的事,不行。”
  程素素急了:“凭什么呀?”
  道一慢慢走到东墙边上,每一步都很沉稳有力。贴墙是一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卷轴。道一随手抽了一本薄册子,再慢慢走过来,程素素只觉得他每走一步,自己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道一将册子递到她的面前:“这是我写给入门弟子的,你识得字么?”
  “识得。”
  “自己看。”
  看就看!程素素赌气接过,愤愤地打开,越看小脸越是煞白——这是□□一手书的、告知欲修道的弟子如何授箓、得度牒、要做何等功课的册子。
  程素素头一回知道,道士度牒,是要考的!考试,她倒不担心。让她胆寒的是,道士授箓,不是授一回就算完的,得一级一级往上考,每升一级,要再考一次!
  道士的功课也很可怕,所有的科目里,她只会一本《道德经》,其余庄子、列子,她没有通读过。还有一些诸如《三洞法服科戒文》的,更是闻所未闻!道一开出来的书单就有几十行。
  如果这些还能硬扛的话,画符就让程素素想逃了。穿越前,她见过某宝卖“考试必过符”,不过竖行字,两边勾两道花边而已。真正的道符,小者也有一尺见方,笔划不断犹如迷宫地图,上面没有一个她能认出来的字符!常用道符,总得有几十个。至于其他符箓,只道一知道的,就数以百计了。
  程素素看得投入,呆呆地捧着书,不自觉地仰头问道:“度牒不能买吗?”
  真是能耐了!还知道作弊了!
  程犀好气又好笑,道一耐心地道:“买完了呢?给我翻到最后一页。”
  程素素闻风而动,翻到最后一页——买了的,要运气好才好,运气不好,遇到朝廷清理道士,被认为不学无术,还是会被收回度牒的。
  “……”
  程素素垂死挣扎:“那我爹……”平素也不见程玄张口闭口都是无量天尊,反而引诗书的时候居多。
  程犀沉默了,程玄做法事全由道一打点,已有数年,谁都不敢打包piao,说程玄是深明道藏的大德。
  道一往院外一瞅,巧了,程玄正施施然往院里来。
  程玄算好了时辰,儿子徒弟将正事也该做完了,他过来对徒弟表示一下鼓励,正好。
  道一张开右手五指,罩在程素素顶心,拎着她的脑袋,将她提到了门口。俯下身,用吓坏小孩子的温柔口气道:“你若能生成如此神仙模样,也行。”
  一击毙命,绝对的!
  程素素望着程玄,宽袍大袖,飘逸潇洒,将小小的庭院衬得如同仙境一般。随手记他几条日常,都能凑一篇《容止》。
  程素素:……
  程玄犹不自知,翩然而至,问道:“在做什么呢?素素,你怎么来了?”
  程素素心中,五味杂陈:“说我想修坤道的事儿。”
  程玄开心地道:“不错不错!你想修道吗?那倒是好……”
  道一的脸更冷,程犀的笑也挂不住了。
第6章 书房密谈
  亲爹的出现,令程素素重新燃起了希望。毕竟是户主,毕竟是观主,毕竟是亲爹,毕竟是师父!
  虽然他不管事。
  但是程素素心想,好歹先弄张度牒。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考虑嘛。
  岂料,他是真的不管儿啊!
  在程素素开心地问:“真的吗?”之后,程玄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呀,你去考就是了嘛。啊,考一次能管个二、三十年呢,朝廷过个二、三十年,会搜检僧道资质,黜其劣者。你行的,我回回授箓都考过了,你哥哥考秀才都那么轻松,咱家,不怕考。”
  手底下的茸毛脑袋一抖,道一感受到了小师妹的……呃……复杂与绝望的心情。结冰的俊脸透出一丝笑意,道一同情地、轻柔地揉了揉小师妹的毛脑袋,细软的发丝触感极佳。忍不住又揉了一下。
  程犀双肩抖动,笑应道:“爹说的是。”程犀敢拿他爹的度牒打赌,这是他爹难得出手管事情,少有的将耐心放到杂事上来。并且以为,说“你去考”就已经是在办实事了。
  然而,妹子大约不怎么欣赏这种“办实事”。
  很同情幺妹。
  道一也附和道:“凡要用到的经卷籍录,我都准备下了,不过几十本而已。幺妹要用,我就叫清风给送下山去。”
  【等等啊你们!这不是要研究一辈子封建迷信了吗?!】程素素傻眼了,她拿度牒是为了省心省事,不是为了真的修道啊!
  道教也研究哲学,可是那只是一部分,不会画符念经,也拿不到度牒。虽然还没有定下什么远大志向,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不愿意一辈子念经画符跳大神烧**,捎带着给神仙排排次序……什么的。
  对了,道一给的书目里,还有许多前辈大德祖师的著作,合着还要研究论文?
  程素素想静静。
  好在程玄不是个多事的人,见儿子徒弟皆不反对自己,女儿也乖乖站着,以为事情已经了结,心情大好,背着手,又踱出了小院:“我去看看解签。”
  道一与程犀也是心情大好,心情不好的,只有程素素一人而已。她觉得自己得赶紧磨一磨生锈的脑子,将思路理顺,然后赶紧行动了!不过收获也是有的:有事不要指望亲爹,管事的是这两个坏人。
  多么痛的领悟!
  卢氏与小青母女俩拜完城隍回来,便是看到这样一副情景——程犀微笑,道一微笑,程素素……不笑。
  卢氏快走几步上来:“大郎,道长。”
  程犀与道一商议事情还没商议完,趋势让她先带程素素走。程素素心情沉重极了,耷拉着脑袋,牵着卢氏的衣袖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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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犀微笑着摇头,却听道一说:“幺妹不对。”
  “嗯,倒好似只想拿一张度牒而已。我原就看她并无向道之心,对诸般法器好奇而已。拖着爹的鹤氅、拂尘,装样儿罢了。现今却……怪哉!”
  “探探吧。”
  “嗯。要是一时心血来潮,过一阵就好了。待她长大些,真个是想修坤道,再与她将事情讲明。可就不能憨吃憨玩了。”
  “不修道,你也没打算让她憨吃憨玩。”
  “当然!”程犀承认了,“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大哥就教我……”
  道一微有尴尬:“还记着?”
  “多谢大哥提醒。”
  道一撇过头去,咳嗽两声。那一年,程犀七岁,他已十三,语重心长地告诉小师弟,男儿当自强,不要指望爹娘,尤其是亲爹。当时忧心忡忡,一片赤诚,如今提起背后说师父坏话,不免不好意思了起来。
  程犀倒是坦然,难兄难弟,能互相倒点苦水的,唯有对方而已。
  道一抬手,用力拍拍程犀的肩头,不复多言。
  程犀却有事要他代劳:“赖三的母亲若来,师兄给照看一下。”
  道一皱眉道:“那个赖三?”
  “倒是孝子。”
  “也是无赖子。”
  程犀笑笑:“我近来用他做了一件事。”
  “何事?”
  道一不是外人,程犀大大方方地道:“说与大哥听,大哥要装成不知道。我与他两千钱,叫他往新中的秀才常去的茶楼酒肆里,说了朱大娘子逼杀婢女一事。新中的学子,是锐气最足的。秀才也是人,也有嫉妒之心。十个里有一个看朱大秀才碍眼的,二十个人里有一个想拿他把柄的,只要有一个告发了他,他的麻烦就大了。”
  道一道:“怪不得朱秀才被革了功名。”
  程犀道:“与他讲定,他能撺掇了苦主家再闹一回,无论他借机讹了多少钱,我都不过问。只有朱家儿子,说是父母遇上官司,无暇管他,才落水的。却不在我谋划之内了。”
  道一心头一动:“会不会?”
  “什么?”
  “我一直觉得,你们兄妹几个,早早夭折的两个不算,余下这四个,一个比一个生得好看,读书理事,却一个不如一个,”道一不客气地评论道,“所以觉得幺妹只是小孩子脾气。可毕竟同父同母,偶有遇事聪明的,也不足为奇罢?”
  程犀微愕:“大哥是说,幺妹想修坤道,是因朱家的事情?她才七岁!”
  “你七岁都会算账,代师父师娘去见佃户了!七岁,不算小了。你到大街上瞧瞧,三、四岁的娃娃,扮爹扮娘,泥盘泥碗养泥娃娃。女娃们必是抢最好看、最有本事、家里最殷实的男娃做新郎,男娃们必是抢最漂亮的女娃做新妇。”
  程犀皱眉道:“是我疏忽了。”
  道一摇头:“是你没见过、也没玩过这样的游戏罢了。我小时候在街上混过,你没有。”
  程犀道:“多谢大哥提醒,我探探幺妹去。真是这样早早懂事,我真是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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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便被程犀揪到书房,程素素以为他要说修道的事儿,心中暗自戒备。除了戒备,她实无应对之策。
  不想程犀绕着她踱了七圈半,忽然站住了,道:“幺妹,你七岁了。”
  “是、是啊……”
  程犀挠挠下巴:“七岁,男女不同席,你不好再和三郎一道读书了。”
  【居然要变成失学儿童了吗?】程素素震惊地想。
  “可人呐,不读书是不行的。”
  程素素受不了他这么吊着,干脆地问:“大哥,你想说什么呀?”
  “以后,我每旬日放假,回来教你些功课。我去学里的时候,你便做我给你的功课,回来我要查的。”
  程素素的心脏跳快了好几拍:“大哥怎么管我啦?”
  程犀觉得她才是奇怪:“我不管你,让谁管你?”亲娘的目光不够长远,亲爹还需要别人去管他。自家妹子只识半笸萝字,能看吗?
  “不是,二哥、三哥,你不管吗?那个……管得过来吗?”
  “他们还有先生呢,你有吗?”丫头有心事,程犀确定了,绝不像以前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无知。
  程犀将她又拎到了书架前,抽了一本书来给她:“读读看,识得多少字,哪些不认得,指给我看。”
  程素素一看,乐了!
  史书!
  忍不住翻了一页又一页。
  穿越以来,最忧心的,无过于不知道身处何年何月。此时识字的人少,书籍又珍贵,家里的书房,是程玄、程犀、和二哥程珪的地盘。连她三哥程羽,都被勒令不许在书房里淘气。
  零星的观察,只知是古时,也有一些儒、道的典籍,然而具体何朝,就不知道了。老师带小学生,不讲这个。
  程犀暗中点头,以为道一说得有理,幺妹未必无知。大抵喜欢读经史的人,总比喜欢旁的东西的,更加有眼光,更加务实,更加有志气,思想不会太狭隘。喜欢读经史的女孩子,只要读得懂,就是宝贝。
  【喜欢读经史,说你想修道,骗鬼呢!】不须再问,程犀心中已有决断。
  从妹妹的手里抽出书来,见程素素眼巴巴地盯着书,程犀不禁莞尔。想了一想,抽出几份字帖来,让她挑:“喜欢哪样字?”
  “要练?你先前不是说练灵飞经的吗?”
  “只管挑来。”
  尽管满腹疑惑,程素素还是说:“我看灵飞经就挺好的,这个、这个,也都不错!”
  程犀见她挑出颜体,愈发喜欢。放话道:“你的功课,我这便与你布下。唔,这里的书……你旬日可以挑一本,待我回来,可换下一本。记着,拿了就要看,我要考的,答不上来。以后就没得看了。”
  程素素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大哥,你这是干嘛呢?”
  程犀认真地道:“哪怕是女孩子,也要读书呀。你可要记得牢牢的,读书使人明理,你以后,也要这样做。两户人家,男子功名官爵一样,女子读书的,就比不读书的要好。”
  程素素嘴巴变成了个圆,眼睛变成两个圆,万万没想到,十四岁的程犀,是这样看事的。
  程犀续道:“女工针黹,可以粗疏,厨艺只消迷人眼即可,实在逃不过,糊弄两手绝活就成。再往上是诗词歌赋,再往上是歌舞器乐,再往上是治家置产,女子最顶尖儿的学问,如识人断事,杀伐决断,与男子,是一样的。”
  程素素:……我真是白日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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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赵氏教女
  令人惊诧的兄妹对话结束的时候,程素素反而淡定了下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穿的时候一定是抽中了特级豪华大礼包!如不珍惜,是无天理!
  程犀也很满意,他摸清了妹妹的底线,也觉得自己走了好运。他有一份名单,上列两类人,其一曰“教育之后神情气爽”,其二曰“讲话之后心累不己”。程素素现在被种到第一类施肥浇水,程玄一直蹲在第二类里打坐,赵氏则经常在两类里做跳房子的游戏。
  总之,兄妹俩都非常满意能够达成部分共识。遗憾的是,由于交流尚少,且程素素戒心加重,还有待进一步沟通。
  却是开了个好头,程犀可以放心去府学读书,程素素也得以旬日换新资料,且有了亲大哥教导,不再做失学儿童。
  皆大欢喜。
  程犀动身去府学的日子,程素素颇为不舍,眼巴巴送他到门外。这在程家算是一件大事,连已经回家养老的乳母,都过来了。程犀的乳母,正是阿彪的母亲、程素素乳母卢氏的堂姐。
  这位乳母看着程犀穿着绿绸深衣,戴着幅巾,斯文又气派,内心激动不已。顺手将儿子阿彪拽了过来,叮咛嘱咐:“听说读书人里头也有坏人,读书人坏起来,比常人更坏!你要当大郎的眼睛耳朵,当他的打手!有谁对大郎使坏了,你先打将过去,有错儿,你先顶着!回来我疼你!”
  阿彪嘴角一抽,不知怎地,就想起来程犀带着他去见赖三的事儿了。心道,大郎不欺负别人就算不错啦!有他在,我也受不了欺负的。
  口中唯唯,就怕他娘再啰嗦。
  赵氏拿着帕子,轻试眼角,对程犀道:“家里有我看着,你放心读书,不会让杂事分你的心的。”
  若赵氏真个没用,不等程犀长大,全家就得吃糠咽菜去了。她看家,程犀还算放心,当下,阿彪挑着程犀的书箱等物,主仆二人去府学。
  赵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才拿帕子再按一按眼角:“都进来说话吧,大娘也许久不见了。”
  卢大娘笑道:“我是该多过来向大娘子请安的。”
  回到家里,赵氏果然像对儿子许诺的那样,紧闭门户,小心看家。程素素也拿出程犀给的字贴与书籍来,每日练半天字、读半天书。
  不料到得第三日上,赵氏忽然命多喜到了西厢来说:“大娘子叫姐儿过去呢。”
  程素素手上微颤,写到一半的一笔加了个弯儿,叹着气将笔放下,接过小青递来的湿手巾,边擦边问:“娘这两天不是要对账?叫我做什么?”
  多喜弯弯眼睛:“对姐儿说,是好事儿!姐儿不能出去上学,大娘子心疼姐儿,将王妈妈也叫了来,说要开始教姐儿些事儿。”
  程素素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字帖,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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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氏本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一个普通殷实人家合格的主母。对仅存的一个女儿,不可谓不尽心。近来更兼朱大娘子的事情,令她心中怀有无数愧疚,对女儿越发的好了起来。
  程素素七岁了,不好再放到外面上学,单再请一个男先生,也不大相宜。没几两墨水的,赵氏怕他教不好。有真本事的,单为女儿请,人家还不乐意教呢。程家这境况,有些不上不下。妇人里也有通文墨的做先生教女学生,数量却稀少,常为大户人家请去,一时难寻合适的。
  赵氏也有办法——自己在家教。
  赵氏的父亲也是个读书人,中过举人,折戟在进士科。赵氏也读过几本书,也会算些账,女工针线很有几样拿手的,厨下灶上,也有两道私房小菜。教个女孩儿,绰绰有余。
  没教过也不打紧,就将昔年她父亲赵永年教她的,原模原样拿过来用。她自己的日子过到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算差,则用同样的办法教导女儿,将来女儿也不会过得差了。
  唯此一女,赵氏十分上心,将自己陪嫁的昔年乳母,正在养老的王妈妈,又给召唤了来。两人商量着,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可以提个醒。王妈妈对赵氏十分忠心,听了满口答应,许愿发誓:“必要将姐儿教作大家闺秀,将来凤冠霞帔,家下敬重!”
  程素素在卢氏母女的陪同下,一脚踩进赵氏的门框里,迎来而来的是一本《女诫》,以及怀抱着针线笸箩的王妈妈。
  王妈妈年纪大了,身体还算硬朗,一见程素素便先行个礼。程素素忙让她别多礼。王妈妈十分满意,对赵氏道:“咱们姐儿这做得就很好嘛,有范儿,宽和,不作践下人。”
  不好的预感更浓了一些,程素素给赵氏请安,眼巴巴等赵氏吩咐。
  赵氏温和地道:“素素,你七岁了。”
  近来与她说话的人,都爱拿这个当开头,程素素想,不知道七岁招谁惹谁了。默默点点头。
  赵氏道:“古人说,七岁,男女不同席……”
  这个也很熟,程素素继续点头。
  “你就不能再跟你哥哥们去读书了……”
  继续点头。
  女儿乖巧配合,赵氏十分欣慰,越发怜爱她了:“可不读书,是不行的……”
  咦?难道是大哥说了什么?程素素期待地等着下文。
  赵氏敲下了最后一记锤子:“我想啊,以后你就在家里,娘亲自教你!瞧,王妈妈也来了,她的针线是最好的!”
  这一定不是大哥的主意!程素素算是看明白了,凡父母说话,看似支持自己的时候,一定不要掉以轻心,因为最后,都会变成坑!
  赵氏还在等她表扬:“你说好不好?你喜不喜欢呀?”
  程素素僵硬地指着桌上的几本册子问:“这是娘要教我的?”
  “对呀。”
  王妈妈将笸箩交给多福,上前道:“姐儿可要好好学,这都是妇人家安身立命的道理。大娘子是京里出来的,咱们大郎官话说得这么好,全赖大娘子教呢。这些个都是大娘子亲手抄的书。”
  程素素吃力地从桌上拖下一本薄册子,一看封皮——《女诫》!
  翻一翻,除了大大的正文,还夹着一些小字的注释,都是赵氏的笔迹。再从桌子拖下一本,一看——《女论语》。
  借着将书放回去的动作,程素素平复了一下心情,对赵氏道:“大哥去府学前,给我布了功课哩。”
  赵氏关心地问:“什么功课?你大哥就是有操不完的心。”
  等听说是读史与练字,赵氏皱着眉头很想了一阵儿,道:“这样,你先每天起来,过来我这里学。后半晌再看书练字儿吧。等你大哥从学里回来,我再跟他说。”
  程素素状似乖巧地点点头。
  赵氏与王妈妈满意于她的态度,又对程犀的行为觉得好笑:“你又不能像他似的去考秀才,他也是年轻,不晓得什么对姑娘家有用。”
  程素素一耳朵听,一耳朵冒,此后数日,皆照着赵氏拟定的计划,由她教导。赵氏的办法,第一是让程素素背诵。先将七章《女诫》背熟再说,且抄且背,且背且抄。后宅有的是时光可以消磨,水滴石穿的功夫最好。
  程素素与她使心眼儿,说:“正练着字儿,字还没成形,怕以后写字就不好看了。”
  赵氏倒不要求她功课刻苦,只要她会背就行。程素素心道让大哥回来看到你让我抄这个,非得跟你翻脸不可!一面苦中作乐,暗暗曲解这《女诫》。一面曲解,一面背,渐渐得了乐趣。
  王妈妈与赵氏都对她这样认真赞不绝口,赵氏又添了纠正她日常举动的课目。
  赵氏主讲,王妈妈便在一旁吹大法螺:“姐儿要认真听,大娘子以前在京里,最是有贤名的,一举一动,都合规矩。”
  如是数日,《女诫》已经背完了,却对赵氏说只会背了两章,程犀每旬放假回来的日子,也到了。
  程素素有点同情她大哥,决定对大哥好一点。
第8章 大郎劝母
  旬日一假,程犀颇为珍惜。
  如今学风颇严,自国子监与太学起,学得不好的,连这旬日的假期也没有!风气向下蔓延,府学亦如此。能得一假,便是学得不错的明证。
  府学授课比起私塾强了不止一点半点,与其说差距,不如说是差异。好比说到吃食,一个只吃过粗茶淡食的,与一个尝遍珍馐的,在谈美味。
  两相对比,程犀更坚定了弟弟妹妹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教导的念头!
  自己处芝兰之室,弟弟妹妹在荒草中间,程犀很是着急!越早掰,对他们越好!则旬日之假,尤显可贵。
  兴冲冲回到家里,先拜见父母,再教训弟妹。父亲依旧万事不挑剔,母亲关心他身体,倒叫他少操心,张罗厨下给他□□吃的,还催他休息。
  程犀哪里坐得住?看一眼妹妹精神还不错,先唤过来二弟程珪、三弟程羽,要考较他们的功课。
  每当这个时候,不服道一都不行,弟兄仨的功课,果然是从上往下排的。程珪的功课优于程羽多矣,背完书,答完题,问道:“怎样?明年能考中秀才吗?”
  程犀嘴角一抽:“排个末尾,也是可以的。”
  比起程犀的端正,程珪就清俊不少,闻言露出一个憋屈的表情:“真这么差?”
  程犀道:“差?你明年十三,知道多少人三十岁还没中秀才吗?”
  程珪一撇嘴:“那我明年不考了,先温书到后年。不信考不好!”
  有志气,是好事情嘛!程犀赞同地道:“不错,考得排名在前些,才好进府学。再不济,也要进县学……你在干什么?!”
  程羽一哆嗦,险些坐在地上:“干、干嘛吓人呀?!”
  程犀揉揉额角:“正要说你!”
  “我……我也背书了!”
  “光背书,是不行的!”想一想幼弟的脾气,又怕说私塾不如府学,他上课时一个不忿,嚷出去,可就不好了。得让他学会保密才行,程犀心里又记了一笔。不过对二弟,还是可以讲的。
  程犀对程珪道:“以后,你多看着他点儿。”
  程珪毫无异议地道:“好!”
  程羽不干了:“凭什么?!”
  程珪瞥了他一眼,目光里满是鄙视:“我是你哥。”
  程羽气咻咻地别过头去。
  程犀道:“今天算你过关,玩去吧,二郎,我还有事要说与你。”
  程羽乐了,对程珪扮个鬼脸,大声说:“你快听你哥的训吧!”
  程珪所敬畏者,唯道一与程犀,也力图模仿他们。此时故作轻描淡写:“明天我会把大哥的教训,连你二哥我对你的教训,一块儿给你的。”
  程羽跺脚跑了。
  程犀道:“来,有要紧的话要告诉你……”低声将自己旬日所悟,告诉程珪。程珪听了,频频点头:“不错不错,是这个意思。”他这装大人的样子,将程犀逗乐了:“饭该好了,去阿娘那儿用饭吧。饭后我得看看幺妹。”
  “唔唔,我们天天上学,她倒在家里啦,比以前见得少多了,娘还不让我们引逗她出去玩,说怕玩野了,长大不好收心。怪可怜的。”
  弟兄俩到得上房,只见赵氏盘膝坐在矮榻上,左边坐着程素素,右边是程羽伏在她的膝上。
  程珪见便道:“跟娘撒娇!是不是还要告状?”个小不要脸的!
  程羽对他扮了个鬼脸。
  三个儿子里,赵氏最看重者,无疑是长子,若说偏爱,则是幼子无疑。程羽生得极好看,有一种超出性别的精致漂亮,一对帅气的剑眉,又不会让人认错他的性别。小小年纪,长得就很讨人喜欢了。淘气一些,也因“幼子”,得到许多宽容。
  然而赵氏却有一样好处,对待儿子们,她十分清楚“妇道人家,丈夫不大理事,还是要长兄管教的”,虽宠爱幼子,年长儿子说出道理来,她还是支持的。轻推幼子:“你哥哥来了,你还这样坐着,不是道理!”
  程羽才要攀扯妹妹,只见程素素早已经乖巧地站在地上了!
  程羽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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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过饭,程犀也顾不得休息,又将妹妹提到了书房里。天色已晚,书房里点着一支蜡烛,烛火摇曳,很有意境。
  程素素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大哥这次回家,就一天假。今天下午放学回来,次日一天,再转天一早就得准时到府学上课。从踏进家门,就没停下来过。明天还得见见朋友吧?得过问家务吧?还要给自己授半天课。
  有点不想告诉他赵氏都做什么了呢。
  程犀也在观察妹妹,不知是否是心有所思,所以越看越像,总觉得妹妹沉稳许多。问道:“这几天在家里,都做什么了?”
  程素素心想,你时间也不宽裕,有什么说什么,再商议对策得了,反正这个亲娘,我也应付得来。一五一十将赵氏如何做,自己如何应对,如今半天跟赵氏学,半天自学一一说了。
  程犀眼前一黑!
  “我说怎么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事儿!”原来,记着妹妹功课的,不只有自己一个,还有母亲!听程珪所言,还以为母亲只是将妹妹拘在家里,其实静心练字,安心读经史,也是不错的。
  万万没想到,母亲爱女心切,欲将周身的本事传授给妹妹。
  程素素见状,也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了,忙说:“别慌别慌!你十四中秀才头名,阿娘三十五了还困在内宅,我知道该听谁的。”
  程犀右手按在左胸上,掌下心跳得厉害,有些虚弱地问:“你背《女诫》,都有什么想法?”
  程素素胸有成竹,才说一句:“很有趣,那是一本……”笑容便僵在了脸上,额上也出汗了。心里狂骂:差点要露馅儿了!
  她本想说,这不就是一本兵法么?完全是教斗争策略的好伐?主要目标是老公,整不了老公,就把他父母弟妹全拿下,包围他,让他陷入人民战争的**大海……之类的。
  忽然想起来,她七岁,“兵法”两个字怎么写,她是知道的,讲的什么,她“不应该”知道。
  程犀心跳得更厉害了:“嗯?一本什么?”
  “一本学着《道德经》的书,”程素素脑子也转得飞快,口气变得小心翼翼的,“总觉得有点像……水。”
  程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的对的,你知道什么是水吗?喝的是水,沐浴也用水。软软绵绵。可每年夏天,城外河水暴涨,总有淹死人的。若不是城外有那道澄堤,浪头能打翻城墙。可平常的时候,它看起来又那么的温和。”
  “嗯嗯。”
  程犀想了一想,又说:“娘教的东西,也是该懂一懂,总不好什么都不知道,可也不要放在心上,经史才是要紧的。”
  “嗯嗯。”
  程犀这才定了神,要妹妹写字来看,又问她书里何处不明白,是否有生僻字读不出来一类。考较完了,忽然笑道:“大哥说错了,哈哈哈哈,我看你不比三郎笨呢。”
  “……”默默给道一记上一笔。
  程犀又给程素素换了一本书:“我送你回房歇息。”
  “自家院子,过道门,不用哒!”
  兄妹俩正在谦让,忽听得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赵氏见女儿久不归宿,命多喜打着灯笼,亲自来寻。
  程犀趁势道:“我送阿娘和幺妹回去。”吹了灯,一手携了程素素,一手搀着赵氏往外走。
  赵氏道:“素素一年年长大了,你们兄妹,也不要过于亲昵才好。”
  黑暗中,程素素翻了个白眼,往右一扑,抱着程犀的腰:“就抱了!再说就亲了!”
  赵氏倒吸一口凉气。
  程犀打圆场:“旬日我就回家一次,不用舍不得。”
  几步路,先将程素素送到西厢交给卢氏,程犀扶着赵氏到了上房。赵氏忍一忍,没忍住,叹道:“咱们都疼她,也有些惯着了。女孩儿,在家里,娇养是娇养,不能惯脾气。惯大了脾气,出了门子是要吃苦头的。还是要教规矩的。”
  程犀假意问道:“阿娘打算怎么教她?”
  赵氏道:“明天说吧。”
  “现在说吧,不说心里存着事儿,我睡不着。”
  赵氏一听,忙说:“也没什么,”简明扼要地讲了如何教导女儿,又说儿子,“读书写字,我也觉得好。可教她那些,不实用,她还能考个秀才?不如学些安生立命的……你……你怎么啦?”
  只见她心中的顶梁柱、主心骨,脸上滑下两行清泪,程犀,他哭了!
  一边流泪一边说:“是儿子无能,让母亲妹妹要将这使女仆妇的勾当,当安生立命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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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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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母子过招
  程犀很少哭。
  上一次还是很小的时候,道一授箓,知道“大哥”要离开家里,他哭得可伤心可伤心了。
  后来曾有一弟一妹夭折,也只是握起小拳头揉揉发红的眼睛,将更加幼小的程羽揪到一边:“不要闹阿娘。”
  现在他哭了!
  一面哭,一面双膝着地,还跪下请罪。
  赵氏慌了。
  她原是在椅子上闲适坐着的,一见程犀流泪,顿时坐不住了。听到程犀的话,更是剜心。也不拿帕子按眼角了,也不将食指蜷起抵在鼻端了,仪态全失地哭了起来。
  跌跌撞撞走到程犀跟前,一把将程犀抱在怀里:“我的儿!你怎么说这个话?”
  程犀哽咽道:“是儿子无能……那些,仆妇都能做的,还要阿娘和幺妹当正经事来做……”
  赵氏抽噎着解释道:“那是妇人本份的,你是男儿,不明白,妇人……”
  一句话能劝动,就不是赵氏了,好歹是在道一和程犀没有长大的时候,支撑全家好几年的人。
  程犀再接再厉,诚意十足:“可是一想到……儿就心疼。”
  赵氏道:“我的儿,你说的,我都明白。这些你不用管,我与你妹妹,并没有过得不好。”
  程犀环住赵氏的腰,仰面道:“若是眼下样样都好,我又何必读书考试?又何必要二郎、三郎也读书进学呢?”
  赵氏有节奏地抚着程犀的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轻声道:“都怪我,都怪我,要是能将你们生得富贵,哪用你们小小年纪就这般拼命了?”
  等等!娘!您在说什么?程犀急忙补救:“做儿女的,岂有为富贵苛求父母的道理?且父母生我育我,供我读书……能做的都做了。是该儿子出力的时候了。是我觉得现在这样不好!”
  赵氏却有自己的看法:“龙生龙,凤生凤,自家没做好的事情,逼勒儿子去做,还要必得做好。岂有此理呢?”
  “娘?”程犀真的十分诧异了!望子成龙,学不好的同学被老师打完手心,回家再被父母暴打的,也不在少数!这般通情达理的母亲,真是罕见极了。倒是祖父母,隔辈儿亲,见不得孙儿挨打,会数落自己的儿子:“你小时候便蠢,还有脸怪他?”
  程犀露出十数年来少有的蠢样,嘴巴张圆,眼睛瞪圆。那模样,与被坑到的程素素,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赵氏续道:“早想与你说,你争气,我高兴。可也不要太累着了,是不是很累呀?要是不想,咱也不急着去考那劳什子。你还年轻,好事情那么多,别只顾着赶路,倒忘了这一花一草,一饭一菜,皆有乐趣。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不如审时度势,让自己过得舒坦些。”
  程犀下巴险些着地,听到最后,才回过神来!“人!怎么能不争上进?一个秀才娘子,因家族人口多些、钱多些,就要欺凌于我,富贵者多矣!我怎能不思进取?”
  赵氏摸着长子的脸,轻声道:“你也随你爹读过他那些经藏,道法自然,顺其自然。依礼而行,就应该有好结果的。不要强求。”
  亲娘这般通情达理,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呢!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我考中时你那股高兴劲儿呢?送我去府学时的热络呢?并不是不想儿女上进的,对吧?
  程犀有些疑心,却无法逼问——赵氏的眼泪不曾断过。
  只得磕了一个头,劝赵氏好好休息。赵氏还叮嘱:“大郎,你是个好孩子,很好很好的。我没见过比我儿更好的男儿了。好生歇息。”又抽噎着让多福打灯笼送程犀回去休息。
  程犀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别您安置了,她又回来,再开门关门,大家都睡不好。”
  赵氏这才说:“那你拿着灯笼。”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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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犀提到灯笼,没有先回房。阿彪被他放回家去看望父母,如今只有一个人,行动也方便。
  他去敲了妹子的房门。
  能够在家的时间太紧,晚一些也顾不得了。
  程素素还没睡下,刚洗漱完换了衣裳。听到敲门,卢氏来开了门,见是程犀,吓了一跳:“大郎?这么晚了,怎么?”
  “嘘——”
  程素素跳下床,做贼一样压低了声音:“大哥?你……”哭了?阿娘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不是程素素吹,活这么大,她就没见她大哥哭过!
  程犀不好意思地举袖擦脸:“快,让我进去!”
  进房,掩门,对卢氏道:“三娘勤看着窗外,我有话对幺妹说。”
  卢氏与全家所有的人一样,将程犀看作当家人。作为全家唯一一个有功名的人,他说的话,就是权威。当下一声不问,悄悄立在门边,打个手势,将女儿小青也叫了过去。顺手接过灯笼,吹灭了,放好。
  程犀已经与程素素转到衣架后面说话了。
  程素素道:“这么晚了,哥哥又哭了,是不是阿娘那里不顺利?不急的。”
  程犀长出一口气:“你且忍一忍,暂依着阿娘,不出半年,我一定将此事弄明白,弄妥当。”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程素素瞬间作出了判断。看着少年略带憔悴的面容,浑身上下透出的疲惫,思及程犀近这般忙碌,心下忽地生出不忍来。他才十四岁,却要扛这许多事情,自己的七岁,是假的!凭什么再让他操劳呢?
  略一犹豫,程素素就做出了一个决定。原本,想过一、两年,慢慢向大哥展现自己的“成长”的。现在,真不能再让这个少年再这么操劳下去了。这年纪的男孩子,绝大多数是除了考科举,不被要求做别的事情的。程犀要忙的太多,如果自己再装腔作势浪费他的精力,只为自己“妥帖”未免过于自私冷漠。
  至于会不会被怀疑中邪了,突然转了性。程素素不负责任地想,反正……也想不出更好更自然的办法来,那就让大家习惯成自然好了!那是别人需要怀疑的事情!【咱家是跳大神的,我是能白日见鬼的,有什么事儿,都不稀奇,爱怎么想随你们!】
  程素素拽着程犀的衣袖:“哥,我跟你说哦。”
  “嗯?”
  “我能看到鬼哦。”
  “什、什么?!”程犀大惊,心更累了,“怎么回事儿?我明天要去观里,你……”
  “想看的时候,就能看到,不想看的时候,就没有。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就有什么样的。譬如朱大娘子惹了我,她在咱们家,就会背着一个淹死鬼。”
  程犀瞬间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你?”
  “哥哥,为什么让我读经史?”
  “明理,明智。”
  “明理明智的人,就能自己应付眼前的事儿。阿娘都应付不来,书岂不是白读了?若读经史不是为了装样子,是为了学以致用,大哥就放手让我去试试。不行,再向大哥求援,可好?”
  程犀心道,这……开窍得也太快了!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真的见鬼了。
  程素素叹了一口气:“大哥——”
  “嗯?”
  “自己的路,还是自己走。阿娘说,女子总是要依附于人的,父兄,丈夫,儿子。人赶路的时候,背着个大包袱,走不快的。趴你背上,你走不快,我便也行得不快。不如下地来,一起走,还快些。”
  “真长大了!我可得缓缓!”
  “想得太多长不高,有个矮子哥哥,怪丢人的。”程素素不客气地说。
  黑暗中,程犀露出一个无声的、大大的笑,准确地揉到了妹妹的头毛:“睡吧。”
第10章 出师未捷
  这一夜,程素素在床上翻来覆去,兴奋得难以入眠。小青睡得实,卢氏却提心吊胆了半夜,每每忍不住,低唤一声:“姐儿?”程素素就老实一小会儿,过一阵儿,又兴奋得不停翻身。
  起来试试程素素的额头,也不烫。卢氏喃喃地:“没发烧呀。”
  程素素:……“大哥放假回来了,我开心,睡不着。”
  黑暗中,听到卢氏舒了一口气:“嗐,大郎以后每旬放假都回来。”
  之后依旧是翻来覆去。这一回,卢氏不再担心了,安心回自己的床铺睡了个好觉。
  设想了许多方案,如何兵来将挡,又计划好了自己的自学日程……天快亮的时候,程素素终于睡着了。
  仿佛只是闭了一下眼,卢氏就轻轻推她:“姐儿,快起来了,早饭要误了。不是想大郎的吗?大郎旬日就这一天假,起来一道用早饭……”
  程素素脑袋嗡嗡的,迷迷糊糊中被卢氏穿好了衣服,按在凳上梳了头。一通摆弄,将她收拾妥帖。此时,程素素才勉强算醒了。卢氏絮絮叨叨:“昨夜不睡,今早不起,大郎已经到上房啦……”
  程素素彻底醒了,从凳上跳下来!对哦,她要帮大哥忙的!
  卢氏无奈地摇头:“真是的,真这么喜欢大郎呀?”
  “对呀,大哥很好很好的。”
  然而,“很好很好”的大哥,今天一天都是没有功夫在家的。
  早餐颇为安静,程犀给每个人都夹了一瓣剖开的咸蛋,一碟咸蛋就这么分没了。橙黄冒油的咸蛋落到眼前的碟子里,程素素抬头傻笑了一下。继而在程犀纵容又无奈的目光下,努力用眼神向他传递着“家里就放心交给我吧!我吃了你的咸鸭蛋就会努力的!”这样的意思。
  程犀别过头去,轻咳一声,对赵氏道:“阿娘,饭后我先去拜谢周先生。阿娘有什么想捎的话么?”周先生是他以前的私塾先生,现在程珪、程羽也在周先生处读书。虽说周先生不如府学进士出身的老师们,基本功夫还是十分扎实的。
  赵氏想了一想,道:“你看着办罢,外面的事儿,我懂得也不多。”
  程犀再问程玄:“阿爹呢?”
  程玄一脸莫名其妙:“你娘不是说过了吗?”
  换一个人,或许会以为是一句反讽,因为儿子先问了母亲再请示父亲。然而全家都知道,程玄说这话的时候,是真诚的觉得,儿子和妻子已经确定了的事情,何必再来麻烦他?
  程犀表情不变:“是。周先生家出来,我便去五行观看师兄。”
  程玄一僵:“哦。”忽然就想起来了,今天是月末,这几日都不大适宜出现在徒弟面前——会被交账。
  程犀抽了抽唇角,憋出一句:“我自己去。”
  程玄如释重负:“好好。”
  此后,饭桌一直很安静,直到程犀吃完饭,放下碗筷漱口擦手。一切收拾妥当,对两个弟弟说:“你们俩,跟我过来。”
  程珪点点头,程羽一脸迷茫:“为什么我也要去呀?”
  程犀心道,师兄不愧是师兄,老三就是比老二傻点儿!平静地解释:“多见见先生,对你好。”
  程羽郁闷不已:“别!多见他,下回多叫我背书,写字,觉得不好又要打我手板了!”
  程珪嗤笑一声:“撒娇呀!跑呀!”
  程羽怒道:“跑了你们还不是帮他打回来?”愤愤地想要寻求帮助,冷不丁看到幺妹看傻子的眼神。程羽受不了了:“你看什么呀?你不懂!”
  程素素慢吞吞地放下筷子,与程羽脸对脸,眨了下眼睛。程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眨了一下。兄妹二人你来我往,对着眨眼,蠢得不忍直视。程犀一手一个弟弟,统统揪了出去。
  阿彪昨夜回家探望母亲,今早吃过早饭就被催过来听差。提着赵氏准备好的礼物,跟在程家兄弟后面,先去拜会周先生。周先生便住在这条杏花巷的尽头,走走便到,不时即回。
  其次便是去五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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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一算准了日子,早已摆下了茶果,院子里大树下,放了张棋盘。
  两人的棋艺都不甚好,摆弄着棋子闲聊。
  道一往程犀脸上看了一眼:“睡得不好?”
  程犀大方地承认了:“有点事,想不太明白。”将昨夜的事情一一说与道一听。
  道一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蹦了两蹦,滚到了地上。道一捶桌而笑:“哈哈哈哈,你装哭,居然使苦肉计!还失算了!天开辟地头一遭呀!”
  少年白皙的面皮微微泛上些粉色:“笑够了吗?笑够了吧?有正事儿说呢!”
  道一笑着点头:“想问师娘的脾气?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克住你了?”
  “嗯。”
  “让我想想,”道一认真地道,“才被捡到的时候,师父师娘话都很少,我还以为……咳咳……他们颇有城府。后来才发现,他们就是……嗯……那个……师娘是个守成之人。守一个小家,遇到你这样争气的儿子,是足够啦。你太争气,亲人自然会被你带起些志气来。你一旦那般说,师娘一心疼你,本性就回来啦。有什么好奇怪的?”
  程犀道:“是这样?”
  “我看到的,就是这样,再往前的旧事,我就也不知道了。可天下妇人,有这样性情的,比比皆是吧?兴衰荣辱,皆系于夫儿吗?”
  程犀道:“师兄见过我外祖家吗?”
  道一诚实地摇摇头:“并不曾,反是师祖,曾遣师伯回来过。”
  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毛病,程犀微微放心,继而笑道:“对了,素素的事儿……”
  “嗯?”道一弯腰拣起了棋子,顺口问道,“怎么?”
  “被大哥说中了,小丫头长大啦。”又将程素素的表现讲了一回,口气欣慰又骄傲。
  道一捏着棋子,放到棋盘上:“志气不小。有心是好事儿,看她的本事吧。”
  “也对,现在有她这份心,我就知足啦,”程犀挠挠头,“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你还会忘事儿?”
  “我又不是神仙,也有记性不太好的时候。”
  “秀才试最要紧不就是考记性的?又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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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你昨晚给阿娘灌了什么米汤?!你眼泪能当迷。药使吗?】程素素一脸崩溃地站在上房。
  真的忘记了一件事情——将昨天“劝说”母亲的“成果”,透露给妹妹。程犀也是没有想到,妹妹一夜不曾好眠,想的全是如何与母亲“过招”。这个妄图与生母“过招”的人,并没有知己知彼。
  也不能怪她,七年来从未做过此等事,并没有任何经验可循。家中人口简单,也没有人可以给她当参考。所以,如何应付母亲,全是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的,前世看过的小说电视里一些似是而非的……呃,斗争情节。
  努力想了许多如何歪解经典的话,又回忆了好些“机智片段”。
  程素素吃完早饭,满怀信心地到了上房,等着赵氏开课。
  赵氏见她乖巧,心中一片柔软,柔声道:“你背书很好啦,做女工累不累?要是累,就缓一缓。不在此一时的。”
  什么时候?!!!程素素目瞪口呆。
  赵氏续道:“喜欢读书写字,是好事儿。不过姑娘家,该会的,也是要会的。唉,咱们家也不指望你做针线下厨,养家糊口,有个样子罢了。”大不了以后陪嫁的时候,挑能力的丫头过去。
  程素素受到持续打击。
  赵氏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嗯,书还是要读的。品茗养花,弹棋画画,这些闲适的事儿,喜欢就去做吧。”
  程素素被赵氏的善意糊了一脸,整个人都懵了。好比一个人,全副武装上了战场,却被告知……停战了。被泼冷水都强过被拖过去泡个舒服的温水澡呀!
  赵氏说了不少,停下来喝茶的时候,程素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那……那我学什么?”
  “道理还是要学的嘛,你将我给你的几本书都背会了,旁的,随你去吧……”
  程素素彻底被打败了。
  世上有这么一种人,别人对他横眉竖眼的时候,为了面子,他也要死扛着。别人对他态度稍微客气些,他就手足无措了。
  程素素十分不幸,正是后者。
  虽然也十分怀疑母亲的转变,程素素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好好好,背背背。”
  赵氏心中更软了:“你大哥读书,旬日还有一休呢,你今天也玩去吧。”
  程素素心说,我找谁玩儿啊?赵氏平素也娇惯女儿,规矩却颇有些大家气象,即不许随意出门到街上,或者敲邻居家的门找小朋友玩耍。用赵氏的话说便是:“女孩儿家,哪有天天往外跑的?”
  程素素试探地道:“那我能找间壁李娘子家的四姐耍吗?”
  赵氏皱一皱眉,没有直接反对:“你大哥今天放假,别他回来见不着你,要玩耍。过两天,先叫三娘去李家问问,人家得空不得空。”
  呼……程素素放心了,还是原来的那个亲娘!
  ——————————————————————————————
  从上房退出来,程素素才发现,如果不让她出门。那么,即便赵氏放她玩耍,能玩的地方也十分有限。继续呆在房间里,总觉得上房那里怪怪的,索性跑到了书房门口去等程犀。
  程犀回家的时间不早不晚,太阳没落山,程素素就等到了人。
  书房不用的时候是锁着的,程素素搬着小板凳坐在锁头底下,卢氏与小青一边一个陪着她。
  见到程犀,程素素站起来,一脸严肃地道:“大哥,你昨天跟娘说什么啦?”
  程犀以手加额:“我说怎么忘了什么事!”一面开门,一面将昨夜之事简要讲了。
  程素素先是咋舌“大哥厉害”,继而笑得倒在卢氏身上“姜还是老的辣”。
  冷不防程犀问道:“你呢?”没经过什么事,会突然问我昨夜和娘说了什么?
  程素素一僵:“那个……我也……”说到自己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答应背《女诫》,程素素忽然发现自己的智商,是个硬伤!并且,自己这个“听到别人说软话就没原则”的毛病,真得治。
  程犀也颇为感慨,兄妹俩一起着了道,亲娘还不是有意的。感慨道:“自己要有主心骨啊!”
  程素素心有戚戚焉:“没错。可得警醒,一不留神,就要输啦。”
  程犀奇怪地问道:“什么书?”
  程素素一怔,忽然大悟:她与程犀对待赵氏的最大不同,正是她想着输赢,程犀希望的是……共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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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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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何老员外
  当你不在意某件事情的时候,就算它在你眼前满地乱蹿,你也是没看见的。当你在意某件事情的时候,就算它是条变色龙,你也能把它给揪出来。
  程素素往昔年纪小、遇事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今年多事,令程素素迟钝地发现了一切的根源——大家的思想,在两个不同的世界。简单的说,就是“现代人”与“古代人”的差别。
  如今捅破窗户纸,一切以一种全新的色彩,呈现在了她的面前。一法通,万法通,再看各人行事,皆是有章可循。眼前的世界,顿时一亮。
  这种心境上的变化,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只是眼下不显罢了。
  日子如流水一般,又过旬日,程犀再次得假回来。这一回,家中一切照旧,程犀也松了一口气。真正休息了一天,次日放心回府学。预备刻苦用功个两年,一举考个举人回来。一切顺利,届时十六岁,在本州府的地界上,也是值得夸耀的一件事,足以载入地方志。
  程犀打算得好,程家上下亦皆以为,难事已过,家中生活富足,程犀又有功名,一切该恢复起初的安逸。下回有事,该是在程犀中举之后。至少,程素素是这么想的,正可趁此机会,多多学习些知识。以备日后之用。
  岂料老天偏要与她作对,在程犀再次返回府学后两天,程家大门被一队人拍得山响。
  麻烦,来了!
  ————————————————————————————————
  其时,程素素正在赵氏房里学做针线。虽说赵氏做出了让步,程素素也调整了想法,针线活,多少要会一点应急用的。正学着画样子,外面拍门声传来,震得手上笔一抖,样子描乱了。
  女儿描得似模似样,赵氏看着,口角含笑。听这声音,也吓了一跳,吩咐多喜:“让门上看看,怎么回事儿?!再去书房,告诉官人一声。”
  程玄昨日从道观回来,今日便跑到书房里去躲懒了。
  程素素尖起耳朵,悄悄地听着。
  不多会儿,多喜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大、大、大娘子,是、是、是何家、何家来了好些人,大门都快按不住啦!一个劲儿地要见咱家大、大官人。”
  “何家?”程素素单纯地疑问,她以前太安静了,赵氏规矩也严,不令出去,是以什么城中大人物,她知道得都极少。倒是往来家中的街坊,还认识几个。
  赵氏也问:“何家?哪个何家?”
  多喜道:“就、就是,白生了个进士的那个何家!”
  赵氏讶然:“他家门第高,我家何曾与他家有甚往来?”
  程素素鸭子听雷,只觉出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还是在主心骨不在家的时候。
  便在此时,程玄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对赵氏道:“但有事,你处分就是了。”
  赵氏道:“这是来找你的。”
  “咦?”
  “就是有福气往外推的那个何家。”
  程玄眨了眨眼睛,面露迷茫之色:“他家不是最恨我道门,一向佞佛的吗?”城里佛寺的香油钱,就数他家出得多。然而看五行观像看仇人,恨不得五行观天降雷火烧成灰渣渣。
  程素素背上一凉,悄悄拉一拉卢氏的袖子。小声说:“阿爹阿娘说正事,我们回去吧。”
  卢氏一想,也对,大人说话,哪有小孩儿插嘴的份儿?且听这事有些大,还是不在此处添乱了。弯腰将程素素抱了起来,向赵氏福一福礼。
  赵氏虽被程犀断为目光不深远,也知此事蹊跷,顺手将一副裹在绸袋里的银五事交给女儿,打发她离开:“拿去玩罢。”
  不要白不要!银五事于成年人,是方便随身携带的小物件,于小孩子,就是趁手的工具了。上头的小剪子,正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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