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男孩在车子面前小便掀衣服,蹲下小便,他们让我再往上掀,让我用嘴吃

每次我都在男孩面前小便,每次尿一半,他们就用手握住了,不让我尿完了,然后就开始用揉精,然后几个小时_百度宝宝知道王奎山小小说20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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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绣鞋
  一对红
  割韭菜
  打工的憨宝
  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
  怎样和一只狗相处
  画家和他的孙女
  风气是怎样形成的
  看电影
  骑自行车去拉
  用心歌唱
&&& 青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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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绣鞋  
  一大早,七婶就起来了。今天是麦苗出嫁的日子。今天是腊月二十四,是麦苗出嫁的日子。她想简单地弄点饭吃吃,就到黄瓜园贵他姑家去。她想躲过这一天,免得自己看到麦苗出嫁伤心,也免得麦苗难受。
  刚刚做好饭,麦苗就一头撞了进来。麦苗进了屋冲她叫了一声“婶”,就到西间里去了。
  她没有往西间里去。平日她就不常往西间里去。那是贵住的房间,贵参军前就住在西间里。
  过了一会儿,麦苗从西间里出来了。七婶抬眼看了一下麦苗,见麦苗脸上竟是出奇的平静。她知道麦苗是个挺有主见的闺女,就放心了。
  麦苗说:“婶,做饭了没?”
  七婶说:“做了,刚做好。”
  麦苗说:“婶,我来晚了?”
  七婶说:“看你说的。今儿个是啥日子!”
  麦苗麻利地将平日吃饭的小方桌用抹布擦净了,又在桌边放一把小靠椅,就拉七婶往上坐。
  七婶明白麦苗的意思了。七婶明白麦苗的意思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肯往上岗子上坐。
  七婶说:“苗儿,你看你。”
  麦苗说:“婶,你上坐,你上坐。”
  七婶说:“这妮子,你看你。”
  麦苗说:“婶你上坐,我有话说。”
  七婶说:“这妮子,哪能那样哩,不兴不兴。”
  到底没有麦苗的力气大,被麦苗连推带拉按到了小靠椅上。
  七婶说:“屋里有爹有的,那可不兴。”
  麦苗不答话,麻利地抹了一只碗,盛了一碗红薯稀饭,又拿了一个馍,一双筷,小心地来到七婶面前,庄重地跪下。
  七婶仰起头,闭上了眼,眼泪却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麦苗说:“娘,吃饭吧!
  麦苗说:“麦苗今儿个就要走了,再给娘端一吃饭。”
  麦苗说:“往后,娘再想吃麦苗端的饭,就难了。”
  七婶只好睁开眼,将饭接过来,放到桌子上。抬眼去看麦苗时,见麦苗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两个人遂抱在一起,畅畅快快地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七婶首先止了哭,又扳起麦苗的头,用手给她擦脸上的泪。
  七婶说:“苗儿,今儿个是你的喜日子,高高兴兴地走。”
  七婶说:“啥也不怨,怨俺贵没福。”
  停了一下,又自言自语地说:“一个团一千多号人,人家都平安回来了,偏你……”说着说着就提高了声音:“人家都知道有爹有娘有老有小你个龟孙啥都不知道哇我的傻儿我的憨乖乖——”
  又大声哭了起来。
  麦苗也跟着哀哀地哭。
  隐隐约约地,远处传来了欢快的音乐声。七婶止了哭,细细地听。麦苗也细细地听。
  欢快的音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
  又响起了一阵噼噼叭叭的鞭炮声。
  七婶说:“苗儿,快回吧,人家来了。”
  麦苗点点头,刚走了两步,又转回来说:“啥我都给麦叶交待过了,担水、劈柴……”
  音乐声和鞭炮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七婶推着麦苗往外走。走到大门口,七婶看到一辆披红挂彩的汽车正从村街北头开过来。
  麦苗凑近她的耳朵大声说:“娘,你回吧,过了三天我回来看你。”
  七婶一把将麦苗推出门外,转身“哐”的一下将大门关上,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音乐声和鞭炮声终于停了下来。
  七婶踉踉跄跄地走进屋里。她想给贵说几句话。
  掀开门帘,七婶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桌子上,贵的遗像面前,是一片耀眼的红。
  那是一双新鞋。
  那是一双红绣鞋。
  知青初下乡的时候,每个人都和一个贫农或下中农结成对子,叫一帮一,一对红。
  陈静的对子叫富成。
  富成四十多岁,贫农,还是个党员哩。富成是“小四清”时入的党。当时,北京社科院下来的陆大姐见富成家徒四壁,连媳妇也没能娶上,就认定富成的革命性最强,就极力主张发展富成入党。这样,富成就成了党员。入了党之后的富成依旧没能娶上媳妇。
  陈静下乡的时候置了一个针线包,里面针、线、顶针一应俱全。陈静不仅置了针线包,还向妈妈学会了一些简单的针线活。陈静和富成结成一帮一、一对红的对子之后,就经常帮富成干一些拆洗棉被、缝补衣服之类的活。
  富成的棉被可是有些日子没有拆洗过了,被头乌黑油亮,和剃头师傅的荡刀布没有任何区别。陈静把富成的被单拿到南沙河里洗。一条被单洗了四遍,费掉陈静整整一条肥皂,才算洗净了。
  村子里的人看到陈静在富成的院子里给富成套被子,都说,富成,你捡了个好闺女。
  富成听了嘿嘿地笑,算是默认了。
  富成所能给予陈静的,就是讲他的家史:民国三十五年秋天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又偷跑回来。跑回来又不敢进家,就躲在西山窝,住在一个草棚子里。冬天里下大雪,脚后跟都冻烂了。讲了一遍,又讲了一遍。能永远讲下去么?
  富成在队里是个羊倌,每天赶了队里的一群羊上山放牧。
  秋天的时候,山上的野果子熟了,富成就摘些野果子带回来给陈静吃——山里红、棠梨、软枣、八月炸,等等。
  山里红,富成专拣那崖畔上的摘。崖畔上因其地势险峻,一般人不易够到,因此长得格外大,颜色也格外好看,红的鲜红,黄的金黄,个个都长得鸡蛋一样大,还没有虫眼,吃起来甜甜酸酸。
  棠梨和软枣初摘回来的时候不能吃,都得焐。把摘下来的棠梨或软枣埋到糠窝里,快的三五天,慢的十天八天,才熟。富成知道陈静不会焐,就在糠窝里焐好,才拿给陈静吃。
  八月炸,长圆形,如芒果,外皮金黄,掰开以后,里面的瓤乌黑,十分难看。但是吃起来,比蜂蜜还甜。
  吃不了的东西,陈静就带点回知青点让大家吃。大家都说陈静有福,结了这样一个对子。陈静听别人这样说,甜甜地笑了。
  陈静称富成为“大”——这里的孩子称男性的长辈都叫大。
  陈静在给家里写信的时候,特意提到了富成。爸爸妈妈读了陈静的信之后非常高兴,回信交代陈静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特别是要向自己的对子富成学习。不仅如此,过年的时候,陈静的爸爸妈妈还给富成寄了猪肉和牛肉的罐头,让富成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第二年的春天,县广播站的一位女记者下乡采访,让大家给广播站写稿子,谈自己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体会。陈静写了一篇文章,标题是:《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陈静的那篇文章被县广播站广播后,省人民广播电台也广播了。
  秋天里的一天,陈静到富成家里去的时候,发现富成的裤脚被挂破了。陈静掏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对富成说,大,我给你缝一下。富成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太脏了,等我啥时候换下来洗洗再缝。富成这样说的时候,陈静已经将针穿好了线,并且已经蹲下了身子。这样,富成只好坐在凳子上,让陈静给他缝。陈静一边给富成缝衣服,一边和富成说着闲话。无意中,富成一低头,从陈静领口里看到了一团白白的肉。富成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富成竭力控制住自己不往陈静的领口里看,但富成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不时地往陈静的领口里瞥一眼。富成觉得浑身燥热得不行,喉头发紧、发硬,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正在一边低头缝衣一边说话的陈静,听不到富成的回应,就奇怪地抬起头去看富成,陈静看到的是富成那怪怪的目光。陈静非常奇怪富成怎么会用这样一种目光看自己。正当陈静被富成的目光弄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富成一下子弯腰抱住了她。慌乱中,陈静朝富成叫了一声“大”。陈静的这声“大”,如一记重锤落在了富成的脑袋上,使冲动起来的富成一下子清醒过来。陈静乘机挣脱富成的怀抱,急匆匆地跑出了富成的院子。
  陈静第二天就请假回省城去了。
  半个月后,陈静又回了队里。陈静刚一进村,就听到一个令她十分震惊的消息:富成已经死了。
  富成是在自己那三间草房子里上吊死的。
  村里的人告诉陈静,富成的死,起因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静听到这一消息,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刘三发现自己菜园子里的韭菜被人割了,非常生气。一畦韭菜,自己还没舍得吃,先让人割了五分之一。刘三回去把这事给老婆水芹说了,水芹不在乎地说:“不就是几棵韭菜吗?让人吃去,值当你气成那样。”刘三说:“你没有出力,当然不知道可惜。我种它,一遍遍地浇水、施肥、除草,啥不是我干的?你不出力,光坐等个现成的,你当然不知道可惜。”水芹说:“瞧你那个样儿,不就是几棵韭菜吗?”刘三自从被人割了韭菜,就留了个心眼儿,有事没事常往菜园子那里看一看。这一看,还真给刘三看到了,原来是村主任的老婆。因为是村主任的老婆,刘三给她留了情面,没有当场揭穿她。
  刘三回到家里,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水芹,说:“你割就割呗,割完韭菜,还撅着个大白屁股在咱地里撒了一泡尿。”刘三的话说得水芹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她割你的韭菜,你不会也割她的韭菜吗?”刘三说:“我割她的韭菜,我有那个胆儿吗?”水芹撇了撇嘴,说:“没出息。”
  刘三仍咽不下这口气,就在吃午饭的时候,站在村街上大声地吆喝道:“哪个王八蛋恁排场,割了我园子里的韭菜!”刘三刚吆喝了两遍,村主任端着饭碗从屋里走出来了。村主任说:“刘三,你吆喝个啥?”刘三说:“我吆喝谁割了我园子里的韭菜,也不言一声。”村主任说:“我割的,你别吆喝了。”刘三说:“你割的,也得言一声嘛。吭也不吭,就割人家的韭菜呀。”村主任笑了,说:“瞧你刘三那个熊样儿,不就是几棵韭菜吗?我割了,还能怎么样?我还割你老婆的韭菜呢。”村主任这样说,端着饭碗在村街上吃饭的人都哈哈地笑了。刘三说:“我还割你妹子的韭菜呢。”村主任没有妹子。刘三这样说,表面上既挽回了自己的面子,也不至惹村主任生气。果然,村主任没有生气,说:“那中,你割吧,俺妹子的韭菜随便你割。”
  过了一些日子,村主任进城开会去了。村主任进了城,就从城里打电话让刘三的老婆水芹也进城去开会。水芹说:“我又不是干部,开啥会?”村主任说:“计划生育方面的会,你来吧,领领精神就中。”水芹说:“妇联主任呢?不是有妇联主任吗?我算个啥?我不去。”村主任哈哈地笑了,说:“她岁数大了,得培养接班人呀。”水芹心想,妇联主任还不到四十岁,哪里就老了,怕是村主任腻了吧?村主任和妇联主任的事,在村子里是公开的秘密。尽管水芹在电话里对村主任说不去,但水芹放下电话想了想,还是进城去了。
  村主任把水芹安排到一个宾馆里,住在村主任的隔壁。村主任说宾馆是他的一个熟人承包的,各方面都有优惠。晚饭后,村主任一个人到外面转悠。10点左右,村主任才回来。村主任很随便地走进水芹的房间,把一个很精致的纸袋子扔到了水芹面前。水芹说:“啥东西?”村主任说:“我在商场里转,见这个东西怪好看的,就给你嫂子买下了。”水芹打开一看,是一套鲜红的内衣,一副胸罩,一条小三角裤。水芹说:“呀,真漂亮,嫂子真有福。”村主任笑笑,说:“漂亮是漂亮,可惜她穿不得。”水芹说:“怎么穿不得?”村主任说:“你看嘛,你嫂子那奶子,瓠瓜一样长,屁股磨盘一样宽,这东西她穿得上?”水芹听村主任如此说自己的老婆,不觉嘻嘻地笑了。村主任说:“你笑啥,咱实事求是嘛,又没有屈说她。”村主任又说:“算了,送你了,算你捡个便宜。”水芹忙说:“呀,那可使不得,你对嫂子的一片心意哩,我哪儿敢要。”村主任说:“送你你就要。”说着,村主任从兜里掏出一张碟,放到VCD里去,对水芹说:“刚才朋友送我一张碟,说是香港的武打片,你看吧,我回去洗澡睡觉去。”
  村主任一走,水芹忙关上房门,去试那套内衣。巧了,那内衣仿佛是比着水芹的身子买的一样,穿起来,衬托得水芹胸是胸臀是臀的。水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禁不住脸都红了。水芹忙往身后看,仿佛是怕谁个看到此时的自己似的。就在这时,水芹的视线不觉扫了下电视屏幕。这一扫,水芹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哪里是什么香港的武打片呀,尽是些让人眼热心跳的画面。水芹既想看,又不敢看;既不敢看,又想看。就在水芹痴痴呆呆地看得入迷的时候,村主任悄无声息地用钥匙打开了水芹的房门。村主任随手关上门,来到水芹身边,一下子把水芹放倒在床上……
  从城里回来的当晚,刘三心急火燎地要和水芹办事,被水芹坚决地拒绝了。刘三一愣,说:“咋了,村主任当真割你的韭菜了?”水芹将身子扭向一边,冷冷地说:“割了,又咋的?”刘三身子一下子凉了半截,心想,坏了。水芹又说:“有本事,也兴你去割人家的韭菜嘛。”
  不久,水芹就当上了妇联主任。
  莽子回部队那天,小娥进城送他。到了车站,看看离开车的时间还早,两个人就在车站前的广场蹲着说话,说着说着,莽子就不说了,只是痴痴地看着小娥。小娥说:“你别这样痴痴地看我好不好,一副馋相!”莽子就笑了。莽子说:“你要不痴痴地看我,咋知道我痴痴地看你呢。”
  莽子突然小声说:“我想再亲你一下。”小娥说:“你疯了?”然后,小娥就站了起来。莽子也只好站起来。莽子站起来后,就在那里来回地走动。后来,莽子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说:“这趟车不走了!夜里10点多还有一趟。”小娥说:“说得好好的又不走了,一会儿一个点儿。”莽子坏笑了一下,说:“等天黑了,我得再亲你一下再走。不再亲你一下,走了也不安生。”
  两个人就逛商场。逛商场的时候,莽子看到那些城里的情侣们手挽手地走,也想学人家的样儿,但试了几试也没敢伸出手来。后来又逛公园。公园里的长椅上,一对对的恋人相依相偎着,有的还搂着抱着亲嘴。小娥一看这阵势,吓得扭头就走。莽子见小娥一个劲地往回走,有些发急,就大声地叫:“娥儿,娥儿!你甭走,你甭走嘛!”莽子说的是山里的土话,又用了那样大的声音,结果引得旁边的游人哈哈大笑……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火车站的广场。小娥说:“5点多有一趟车,你还是走了算了。”莽子发狠地说:“不走,坚决不走!非坐10点多那趟车不可!”
  小娥想了想,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走了,我咋办?黑更半夜的。”莽子说:“你不会住旅社嘛。”
  小娥说:“说得轻巧。没个十块八块的,你住得上旅社?”莽子说:“十块八块就十块八块,又不是掏不起。”
  小娥白了他一眼,说:“烧包!”莽子嘿嘿地笑。
  突然,有人叫:“莽子!莽子!”两个人一扭头,见是莽子他爹。莽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问:“爹,你咋来了?”
  爹说:“不是说好上午9点的车嘛,咋还没走?”
  莽子脸一红,说:“没买上票。”
  爹说:“你娘见娥儿一直没有回去,恐怕出事,就让我来接一下。”
  莽子一下子火了:“大天白日的能出啥事!”
  爹见莽子火了,嗫嚅着说:“是你娘硬叫我来的嘛。我也说没事,你娘硬叫我来。”
  莽子没好气地说:“你回吧!”
  爹说:“既然来了,我回个啥?等送你上了车,我跟娥儿一块儿回。”
  莽子听爹如此说,知道自己的计划彻底破产了,就气鼓鼓地站起来,径直往售票厅买票去了。小娥忙跟了上去。
  在莽子排队买票的时候,小娥看着四下里乱哄哄的,就假借往莽子手里塞手绢,把自己的小手悄悄地递给了莽子。不料,莽子却不领情,一下子将她的手拨出好远。小娥笑笑,往他腰里捣了一下,重新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这一次,莽子没有拒绝。莽子抓住小娥的手紧紧地握,小娥疼得直吸气,也不动,就那样让莽子握。
  莽子是坐5点多那趟车走的。临进站的时候,莽子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咱乡下人,办个事真难哪!”
  爹瞪了莽子一眼,说:“难啥?从乡里到城里有汽车,从城里到部队有火车,难个啥?要搁往先……”
  小娥偷偷地笑了。
打工的憨宝  
  憨宝说,娘,给我蒸一锅豆包。
  娘说,憨宝,你又干啥哩?
  憨宝说,我出去打工呀。
  娘就给他蒸上一锅豆包。
  憨宝背上豆包就出发了。
  别人打工都是坐汽车,坐火车,憨宝啥也不坐,憨宝步行。憨宝有自己的逻辑:出去打工就是挣钱哩,还没挣到钱,就先花钱?因此,憨宝啥也不坐,憨宝步行。经常的情况是,一锅豆包还没有吃完,憨宝就找到活儿了。夏天天气热,豆包不几天就馊了,长毛了。憨宝不怕,照样吃,吃了也不拉肚,也不生病。娘就说,这个死憨宝,吃铁也化。
  别人找活干都是到劳务市场,憨宝不那样,憨宝直接到工地。看到哪里在盖大楼,憨宝就过去了,问,有活干没有?领班的过来看看,见憨宝站在那里就像半截黑铁塔,就指着地上的盘圆说,给我搬起来试试。憨宝弯腰搬起来扛到肩上,大气都不喘一口。旁边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一个盘圆有四五百斤呢。领班的点点头,说,中,留下来吧。憨宝就留下来了。推砖,推和好的灰浆,别的都是两人一辆车,憨宝一人一辆车。领班的说,下次再评十大杰出民工,咱们都投憨宝一票。
  也遇到过黑心的人。那天,憨宝正在路上走,有人过来问他,干活不干?憨宝笑笑,说,咋不干,正找活干呢。那人就说,跟我走吧。憨宝就上了一辆中巴车走了。是一个窑场,四周都用铁丝网拦着,大门那里,保安牵了一只大狼狗把门,除非从天上才能飞出去。憨宝在里面干了两三个月,一分钱也没有落到,还吃不饱。后来,憨宝发烧连续几天不退,窑场怕人死到里边了,就用一辆三轮摩托把憨宝拉到远远的地方,扔到了路边。昏迷之中,憨宝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麦子的香味。憨宝打了个激灵,醒过来了。憨宝心里说,呀,麦子快熟了,我得赶紧回去帮娘收麦子哩。憨宝果然在娘正发愁的时候赶到了家里。
  割了麦,憨宝说,娘,给我蒸一锅豆包。
  娘说,憨宝,你又干啥去呀?
  憨宝说,我出去打工呀。
  娘就给他蒸了一锅豆包。
  憨宝背上豆包就出发了。
  夏天天气热,憨宝就乘夜晚走路,又安静,又凉快。走着走着,迎面过来一辆大卡车,哇哇地叫着,大灯贼亮,晃得憨宝睁不开眼睛,憨宝就往一边躲。退着退着,憨宝一脚踏空,掉到了一座大桥的下面,失去了知觉。第二天早晨,一个放羊的老人发现了憨宝,找了一辆架子车,把憨宝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医生一看,憨宝的一条腿摔断了。憨宝指指自己的上衣口袋,医生从里面找到一个二指宽的小本本,上面有一个电话号码。电话打通了,接电话的是憨宝的姐姐。姐姐听说憨宝的腿摔断了,哇的一下哭了起来。然后,姐姐借了钱,和姐夫一起把憨宝接了回去。憨宝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花了三千多块前钱,才把腿接好了。
  腿一好,憨宝说,娘,给我蒸一锅豆包。
  娘说,憨宝,你又干啥哩?
  憨宝说,我出去打工呀。
  娘说,还出去呀?
  憨宝说,不出去咋办?
  娘说,出去也挣不着钱。
  憨宝笑笑,说,咋挣不着?我还要给你领回来个洋媳妇哩,进了门就朝你叫“妈咪”,吓你一跳。
  娘笑了,说,你个死憨宝。
  娘就给他蒸了一锅豆包。
  憨宝背上豆包又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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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头要搭一个猪圈,还缺一根檩条,就去屋后刨一棵洋槐树。那棵洋槐树三把来粗,正好是一根檩条的料。石头刚刚刨了几下,结实过来了。结实说,石头,你干啥呢?石头说,我刨树搭猪圈呀,正好缺一根檩条。结实说,你刨树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刨呀?石头说,笑话,我刨我自己的树,跟你商量个啥?结实说,那是你的树?你敢说那是你的树?石头说,长在我的宅子上,不是我的树是谁的树?结实说,长在你的宅子上不假,可你也得看看是怎么长出来的,那是我的洋槐树的根串过去的。不是我的洋槐树的根串过去,你宅子上会凭空长出一棵洋槐树来?这个道理,石头自然明白。自己的宅子上有椿树,有杨树,就是没有洋槐树。这惟一的一棵洋槐树,明显是从结实的宅子上串过来的。但是,树既然长到自己宅子上了,不是自己的又是谁的呢?正因为石头对那棵洋槐树的所有权深信不疑,所以他认为结实的纠缠纯属胡闹,于是,也就没有把结实的话放在心里。他不再理会结实,继续去刨树。但是,结实也同样对那棵洋槐树的所有权深信不疑。因此,当石头不听他的警告继续挥镢刨树的时候,结实将腿一伸,伸到了石头的镢头下面。结实说,你有种,你就刨吧。石头虽然气愤,但为了不闹出更大的乱子,只好悻悻然地收起镢头,回家去了。
  石头回到家里,越想越生气,就找村主任去了。村主任是石头的远房叔叔。但村主任并不因此而偏袒石头,而是很负责地亲自跑到现场看一看。看过之后,村主任对石头说,树确实是从结实那边串过来的。石头说,可它明明长在我的宅子上。村主任说,我没说不是长在你的宅子上,我是说,这棵洋槐树确实是从结实那边串过来的。石头说,那你说咋办?村主任笑笑说,石头,一棵树,顶多也就值个十块八块的。为这样一棵树,弄得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伤了和气,划算吗?石头气鼓鼓地站在那里,不说话。村主任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这棵树算你们两家的,对半儿分,一家一半。你要用树,行,给结实出五块钱。石头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当村主任的叔叔话说出来了,总不能驳了叔叔的面子呀,为了这一件小事驳了叔叔的面子,今后还咋求叔叔办事哩?想到这里,石头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见石头点了头,村主任觉得有门儿,就去找结实去了。不料,结实一听村主任的意见,火了,说,你们叔侄俩勾结好了来挤对我,当我是傻瓜呀?那棵树本来就是我家的,凭啥跟他对半儿分?我谁也不跟他分,我就要那棵树。
  石头一听结实不愿意,心里的火气更大。石头心里说,那棵树本来就百分之百是我的。我完全是看在叔叔的面子上才同意和你对半儿分的。如今,你不乐意,我还更不乐意呢。于是,石头反悔了他原来和村主任达成的协议,也坚持说那棵树完全是自己的。
  村主任一看事情弄成了这样,也不干了。村主任心想,我这是图个啥呀,烟没吸你们一支,水没喝你们一口,倒落得个双方都对我有意见。去,这事我不管了,你们想咋办咋办,有本事,你们到联合国闹去!
  石头决定先下手为强,瞅了个机会,把那棵洋槐树刨倒了。结实得到消息,也掂了一把镢头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结实虽然怒气冲冲,虽然手里掂了一把镢头,但他并不敢拿镢头往石头身上刨,他还没那个胆量。于是,结实就用镢头去刨那棵树。结实运足力气,照准树身一镢头刨下去,喀嚓一下,镢头的利刃深深地钻进树身里,把树身一劈两半。石头见结实一镢头把树身劈成了两半,不能当檩条用了,也用镢头去劈那树身。就这样,两个人像是在比赛劈柴一样,你一下,我一下,你一下,我一下,不一会儿,那棵三把粗可以当檩条用的洋槐树,就被劈成了一堆碎木片片。
  围观的人,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被两个人的行为逗乐了,都嘻嘻哈哈地笑。有的人,甚至笑得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大家都说,真好玩儿!
  弄到最后,连石头和结实两个人也不由得跟着大伙儿笑了起来。
就这样,一场悲剧变成了喜剧。
  熄灯之后,秀常常和妈说一会儿话。自从爹去世之后,秀就和妈睡到了一起。两个人一说话,妈就不孤单了,秀也不害怕了。
  今天晚上,灯一拉灭,妈就捡起了一个话头。秀,后刘庄的又捎信儿了。
  一提“后刘庄的”,秀就来气,就不说话。
  妈说,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秀说,听着哩。
  妈说,还是那句话,年头里想接你过去。
  秀说,我不过去。
  妈说,今推今,明推明,啥时候是个头哇。
  秀说,推一天是一天,反正我不过去。
  妈说,小胳膊别不过大腿。
  妈说,再说,结婚证都打过了。
  秀说,结婚证打过咋了?人家孩子一大群了,还兴离婚哩。
  妈说,天爷,可不敢起那念头儿。
  妈说,为给你爹治病,人家花了一万多。
  妈说,这几年来,一年三节,人家回回不落,几年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妈说,秀,咱悔不起呀。
  秀不说话。
  妈见秀不说话,就换了个话题。
  秀,明儿个去你姐家一趟。
  秀说,干啥?
  妈说,看看你姐生了没有。
  秀说,三十岁不到,生了三个了,还生。
  妈说,你光说,咱乡下,没个小子中吗?
  秀说,房子叫人家扒了,四轮也让人家推走了。一家人住到一个草棚子里,生个儿咋着?
  妈说,生个小子,日子就有盼头了。
  秀不说话。
  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从你姐家回来的时候,往李楼拐一下。
  秀说,干啥?
  妈说,听说李楼一个大闺女坐台儿(神仙附体)了,发的药可灵了,你去给我讨点儿。
  秀说,中呗,一包香灰。
  妈说,不信不灵,信就灵,你给我讨点儿。
  妈说,唉,我这腰,啥时候能好呀?
  秀坐起来,说,妈,我给你捶捶。
  妈听话地趴在那里,让秀给她捶腰。妈身上越来越瘦了。捶着捶着,秀就想起了电视上城里女人跳健美操减肥的事。
  突然,秀一下子趴在妈身上,紧紧地搂住妈那瘦小的身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妈感觉到了秀的异常。
  妈说,秀,你咋了?
  秀不说话。
  妈说,这孩子,好好的,你这是咋了?
  秀仍不说话。
  妈说,秀,你哭了?好好的你哭个啥?
  秀再也憋不住,说,妈,看看咱活成了个啥?说完,秀“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妈不说话,任秀去哭。
  等秀不哭了,妈才说话。
  妈说,人老几辈子,不都是这样子过来的?
  妈说,活着,就是个熬呀。
  秀用被头擦了擦脸上的泪,说,妈,后刘庄的事,我想了数十万遍了,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妈说,这妮子,你疯了?
  秀说,要是硬卡住我的头皮儿让我去,早晚我也得憋屈死。
  妈说,那你想咋?
  秀说,妈,你听我说,我明儿个就走,我到南边打工去。
  妈说,外边的钱就恁好挣?
  秀说,我有个同学在东莞一个家具厂,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了,让我去。活儿是累点儿,一个月能挣千把块。
  秀说,挣了钱,先还后刘庄的。等还完后刘庄的,就给你治病,非把你的腰疼病治好不可。
  妈说,你哩,你咋办?你都二十一了呀。
  秀说,妈,你别管我。
  秀说,你不是总说自己没儿子么,你就把我当成个儿子吧。
  秀说,这辈子,我拼了命,也得把咱这个家撑起来。
  这回轮到妈哭了。
  秀坐在床上,像抱孩子一样把妈抱在怀里,秀一边劝妈不哭,一边用手给妈抹眼泪。那一刻,秀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成人了。
  有一天,退休干部老乔外出散步,走到西三环路那里,偶然在路边发现了一块涂了白漆的水泥牌,上面写着如下几句话:“国防光缆责任大,神州发射需要它。党政军民离不了,保护光缆靠大家。在光缆附近施工请联系XXX通信传输局,联系人胡军,联系电话133XXXX5387。”很显然,神州的“州”字错了,应为“舟”。想到这里,老乔马上掏出手机,给那个叫胡军的人打了电话。喂,你是通信传输局的胡军吗?我是胡军,你哪位?我是一名退休干部。是这样,我正在西三环路散步,发现这里一个水泥牌上面写有保护国防光缆的告示,是你们搞的吧?对,是我们搞的,目的在于提高公众保护国防光缆的自觉性。这我知道,我是说,那上面有个错别字,神州的“州”应该是舟船的“舟”。是吗?我倒是没注意。应该改过来。这里是西三环路,许多外省市的汽车都从这里经过,让别人看到了,有损于我市的形象。是的是的,谢谢你的提醒,也谢谢你的建议,我们一定尽快改过来。
  然而,过了一个多月,还没有改过来,老乔就有些意见。不就是个错别字的事,能有多难呢?老乔想不通,就又给那个胡军打了个电话。喂,你是胡军吗?对,我是胡军,你哪位?我是一名退休干部。你可能还记得,一个多月前,我曾给你打过一次电话,说过西三环路水泥牌上的错别字的事,你还记得吧?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这样,这一段,我们工作实在是太忙了。“三城联创”活动抓得很紧,这一段,打扫卫生什么的。“三城联创”活动的内容之一就是创建省级文明城,公开场合书写错别字实际上是一种不文明的行为。是的是的,你说得非常对,我们一定马上改正,马上改正。
  又过了一个多月,“州”字还是没有改正过来。老乔明白,光找那个胡军,恐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是,他查到了通信传输局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又把电话打到了局办公室。老乔把他发现水泥牌上错别字的事以及和胡军联系的经过对通信传输局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讲了。对方耐心地听完他的话之后,非常客气地说,谢谢您老同志,谢谢您对我们的批评,我们一定以您的批评为动力,认真改进我们的工作。我并没有批评你们。我只是指出你们一个错别字——把那个字改正过来就行了,非常简单。对方尴尬地笑笑,说,是的是的,是非常简单,我们马上改正。
  可是,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个“州”字仍然没有改正,老乔只有苦笑,觉得简直是无话可说。老乔过去也是权倾一方的要害人物,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没想到,今天却连一个小小的错别字都奈何不得。看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真要把那个字改正过来,还是得找胡军。于是,老乔第三次拨通了胡军的手机。喂,你是胡军吗?对,我是胡军,你哪位?我一说你就知道了,我是给你们打过两次电话的那名退休干部。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还是想说那个错别字的事吧?是的,还是那个事。老同志,我想问你一件事。什么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一个月拿多少钱?这个。与咱们所说的事有联系吗?有联系的有联系的,世上什么事都是有联系的呢。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告诉你也无所谓,我一个月两千多块钱。多……多少?两千五百块左右。你知道我一个月拿多少钱吗?告诉你,我一个月是七百块。这是啥概念呢?就是说,你见天吃完饭,啥事没有,出去转转,打打麻将,下下象棋,到了月底就能拿到比我多几倍的工资。我呢,像个孙子似的,是个人都能支使我,是个人都能训斥我。一天忙到晚,一年忙到头,只能拿不到你的三分之一的工资。这事我也没办法,这是制度的问题,你的处境我非常同情。同情你娘的蛋!同情有用?你这个人,怎么骂人呢?我就是骂你!你还把电话打到我们领导那里。老子告诉你,你别说打到我们领导那里,你就是把电话打到市委书记那里,老子也不怕,有本事你就去告吧!我倒是要看看,谁个还能咬了老子的蛋!
  相关链接:[本报讯]昨日,在西三环路某段,退休干部乔XX外出锻炼的时候,因突发脑溢血栽倒在地。后来,虽经路人发现,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当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乔XX还是停止了呼吸。由于迟迟不能查明死者的身份,家属晚上八点才赶到医院。
专家提醒,有心脑血管疾病的老年人外出活动的时候,一定要佩戴身份卡,以防不测……
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  
  1982年我读大四。那年的春节,我领着徐美红一起回乡下过年。徐美红的爸爸当时是我们省财政厅厅长。一个厅长的千金,能看上我这乡下娃,那是因为我有三篇论文上过学报的缘故。徐美红的到来,简直像在我们那个村子里刮了一场十二级的台风。女人们孩子们都挤到我家的院子里来看稀奇,一时间,院子里热闹成了一锅粥。男人们到底矜持一些,远远地站在那里看、议论。父亲拿着香烟,满面春风地上前挨个儿给大家敬。大家也不客气,会吸的,当场点着吸了起来;不会吸的,就夹在耳朵上。
  这是刚刚到家那天的事。此后的几天里,家里也是人来人往像赶集一样,没个冷清的时候。母亲高兴地说,咱老王家几十年都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父亲点点头,说,那是哩,那是哩。
  直到年三十下午了,家里才算清静下来。母亲麻利地剁好饺子馅,妹妹和好面,和父亲三个人包起饺子来。我和徐美红表示要帮忙,被母亲坚决地拒绝了。于是,我躺在厨房一角父亲平时睡觉的地铺上看书。徐美红也找了一本闲书,懒懒地靠在我的身上看。这中间,徐美红上了一趟厕所。黄昏时候,饺子包完了。妹妹说,呀,憋死我了。就往厕所里跑。一会儿妹妹就回来大惊小怪地喊,猪跑哪里去啦?咱家的猪跑哪里去啦?父亲母亲都慌了,忙着往厕所里看,厕所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猪的影子。我们这里,厕所和猪圈是在一起的。
  突然,妹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俺嫂中间上厕所了,肯定是出来的时候忘记拴栅栏门了。这是极有可能的事。一到乡下,徐美红就暗中朝我抱怨,啥都好,就是解手太恐怖了,身边那么个大东西朝你虎视眈眈的,吓死人了。因此她匆忙离开时忘记拴栅栏门,以至于让猪逃了出去,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母亲忙给徐美红打圆场,批评妹妹说,你胡说个啥,你嫂出来咋会忘记拴栅栏门!徐美红也是个实心人,也不知道推卸责任,说,我也忘记拴没拴栅栏门了。父亲宽厚地笑笑,说,我出去找找看,二百多斤个大肥猪,还能丢了?说罢,父亲就出去找猪去了。跟着妹妹也说,反正没事,我也出去找找。
  天黑透了,四周传来噼噼叭叭的鞭炮声。别人家都在过大年了,我们家却连灯都没有点,五口人有两口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奔波呢。
  终于,父亲回来了。停了一会儿,妹妹也回来了。父亲把手一挥,朝母亲说,烧火吧,不能因为丢了一头猪,就连年也不过了,该咋过还咋过。父亲还特意朝我和徐美红笑笑,说,丢不了,一头二百多斤的大肥猪,往远处跑,它又跑不动,肯定就在这附近。我明天再找,保准找得到。
  话是这样说,但一家人谁也无法轻松下来。特别是徐美红,因为整个事件是因她的粗心大意而造成的,所以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饺子吃了没几个,就丢下饭碗早早地上床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出发找猪去了。然后,妹妹也出去了。母亲说,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我也出去,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这样,家里就剩下我和徐美红两个人了。我想起母亲的话,“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就征求徐美红的意见,要不我也出去找?徐美红说,谁不让你出去了?你出去吧,你想上哪儿上哪儿!我有些尴尬地笑笑,走过去拍了拍徐美红的脑袋,也出去找猪了。在那样一种特定的情况下,在亲爱的人与一头猪之间,我只能选择一头猪。我希望徐美红能理解这一点。
  一直找到中午,连根猪毛也没有找到。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刚进村,就见妹妹远远地迎了上来。一看见妹妹脸上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猪找到了。果然,是父亲在附近的崔庄找到的。原来,头天下午猪跑到人家的包产地里吃麦苗,被人家赶到自家的猪圈里圈了起来。父亲给人家买了两盒烟,才把猪赶回来的。回到家里,父亲母亲脸上都是一脸的欢笑。
  突然,妹妹发现了一个新情况,说,哎,我嫂哩?又问我,哥,我嫂不是跟你一块儿找猪去了吗?母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知道出大事了,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哭了起来。母亲一哭,本来就是一个孩子的妹妹也跟着哭了起来。父亲虽然没有哭,眼圈也红红的,对我说,我马上就去国营家借车子,你赶紧到新安店去。
  新安店,是京广线上离我们家最近的一个火车站。
怎样和一只狗相处
    抗美插队的那个村子叫侉子营。侉子营有五个生产队,将近二百户,一千多人,是个大村子。抗美所在的是一队,在村子的最东头。抗美虽然在村子的最东头,吃水的水井却是在村子的中间。这样,抗美要去挑水吃,就得走很远的路。相反,抗美离小徐庄却非常近。小徐庄在侉子营的东边,和侉子营只隔着一块菜地。因此,抗美就到小徐庄去挑水吃。小徐庄不大,满共才二三十户人家,属于侉子营大队,是一个单独的生产队。
  抗美刚去小徐庄挑水的时候,一只大黄狗隔着一个水塘朝他汪汪地叫。抗美以为自己才来,大黄狗对他不熟,就没怎么在意。
  奇怪的是,以后每次去小徐庄挑水,那条大黄狗总是朝他叫,仿佛跟他有仇似的。抗美就有些生气了。抗美心想,这不是欺负我么?于是,抗美就放下水桶,拿石头去投它。由于隔了一个水塘,投得就不能十分地准,石头不是落在它的前后,就是落在它的左右。这刺激得黄狗更加疯狂。每当石头落地的时候,黄狗就会呜呜地叫着,抢上去咬那块石头。它自然咬不动石头,就丢下石头,更加起劲地朝抗美狂吠。
  小徐庄的人看到了,都站在那里哈哈地笑。
  从此,抗美算是和那只黄狗结下冤仇了。不论抗美啥时候到小徐庄去挑水,大黄狗都会隔了一口塘站在那里等着他呢。见了他的面,大黄狗就狺狺地叫,弄得抗美十分地狼狈。
  抗美下决心要整治一下那只狗。一次,抗美又去挑水,黄狗自然又朝他汪汪地叫。抗美放下水桶,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绕过水塘朝它直扑过去。大黄狗见抗美动了真格的,自然不敢恋战,落荒而逃。一边逃,一边还汪汪地叫。抗美则紧追不舍。就这样,黄狗在前面跑,抗美在后面追,把小徐庄搅了个鸡飞狗跳,大人孩子都站在村街上冲着抗美哈哈大笑。
  大黄狗在村子里兜了几个圈子,见实在无法摆脱抗美,一扭头钻进一户人家的院子。抗美哪里肯放弃,从那户人家堆在院墙外的柴垛上抽下一根棍子,就朝院子里冲。就在这时,一个红口白牙的姑娘从屋里迎出来,说,咋了咋了,出啥事了?抗美喘息着说,这狗,总咬我。红口白牙的姑娘哈哈地笑了,说,它为啥光咬你,不咬别人?抗美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狗肚子里的蛔虫。红口白牙的姑娘当时正在吃一根甘蔗,见抗美气呼呼的样子,嘻嘻地笑了,随手把甘蔗朝抗美递过去,说,给,吃口甘蔗消消气,看你累的。抗美哪里肯接她的甘蔗,悻悻地说,下次再咬,我还打。红口白牙的姑娘在后边说,它是只狗呀,你跟狗较个什么真儿?抗美一路往回走,一路想着姑娘的话,也是的,我跟一只狗较个什么真儿?
  再去小徐庄挑水的时候,抗美就不再跟那只大黄狗斗气了。它咬它的,抗美也不理它,只忙自己的事,两只水桶打满了水,挑起就走。渐渐地,大黄狗就没劲了。自然,它还朝抗美叫,但那只是积习难改罢了,已没有了仇视的成分。一次,抗美兜里正好有半块吃剩下的馒头,就一扬手扔给了大黄狗。大黄狗还以为是块石头呢,吓得连忙跳到了一边,然后,又回过头来咬。一咬,哈,不是石头是馒头。大黄狗喜坏了,三口两口吃了下去。吃完,站在那里望着抗美,还朝抗美摇了摇尾巴。这无疑是表示友好的一个信号。
  这一偶然的举动启发了抗美。从那以后,抗美啥时候去小徐庄挑水,口袋里总要揣上半块馒头,或者是一个红薯什么的。到了那里,就远远地扔给大黄狗。大黄狗从此再也不咬抗美了。不仅不咬了,还主动地跑到抗美跟前,朝抗美摇头摆尾的,一副抱歉之至的样子。
  一日,抗美挑水的时候,那红口白牙的姑娘过来了,后边还跟着那只大黄狗。红口白牙的姑娘见了抗美嘻嘻地笑,说,不咬你了吧?抗美笑笑,说,不咬了。红口白牙的姑娘解开一个手巾兜,把四五个鲜艳的大桃子装进抗美的口袋里,说,你学能了。抗美笑笑。红口白牙的姑娘又说,真的,你学能了。
  姑娘的话竟使抗美十分感动。
画家和他的孙女
  画家有一个六岁的孙女。六岁的孙女叫婷婷。婷婷也喜欢画画。
  婷婷画了一棵树。
  他说:“你画的树不对。”
  婷婷说:“怎么不对呢?”
  他说:“树枝不对。”
  婷婷说:“树枝怎么不对呢?”
  他说:“树枝怎么能比树干还粗呢?”
  婷婷说:“树枝怎么不能比树干粗呢?”
  他说:“那就不是树了。”
  婷婷说:“不是树你怎么说是树呢?”
  他无话可说了。
  婷婷画了一只小兔子。
  他说:“婷婷,你画的那小兔子不对。”
  婷婷说:“怎么不对呢?”
  他说:“兔子有红色的吗?”
  婷婷说:“兔子怎么会没有红色的呢?”
  他说:“你见过红色的兔子吗?”
  婷婷说:“没见过就没有吗?”
  他说:“那就不是兔子了。”
  婷婷说:“不是兔子你怎么说是兔子呢?”
  他没话说了。
  婷婷画了一匹马。
  他说:“婷婷,你画那马不对。”
  婷婷说:“怎么不对呢?”
  他说:“马有翅膀吗?”
  婷婷说:“马没有翅膀。”
  他说:“那你为什么给马画了翅膀呢?”
  婷婷说:“我想让马长出翅膀来。”
  他说:“那就不是马了。”
  婷婷说:“不是马你怎么说是马呢?”
  他又没话说了。
  婷婷还画了一只老母鸡。老母鸡下了一个蛋。那蛋比老母鸡还大。婷婷就拿那画去参加西班牙的一个国际儿童画展。结果,婷婷得了一等奖。
  画家心里就犯嘀咕:这洋人,怎么跟小孩子没二样儿呢?
风气是怎样形成的  
  外面的人来到我们这里,常常会觉得奇怪:不年不节的,天空中怎么会飘荡着那么多彩色的气球呢,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紫的,像是一些鲜艳的花朵开放在天空中,真漂亮呀。
  于是,我们这里的人就会给你讲起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年,我们这里的一个名叫田佳芬的小学老师得了绝症住进了医院。这个田佳芬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是县里惟一的省级劳动模范呢。学校里的学生得知他们敬爱的田老师得了重病,就自动地发起了一个为田佳芬老师募捐的活动。短短的几天中就募得了一万多元。不仅如此,县里其他的中小学也都相继发起了为田佳芬老师募捐的活动。田佳芬老师十分感动,也十分不安。就在县里的领导到医院里去看望田佳芬老师的时候,田佳芬老师向县里的领导表达了她的感动和不安。她说,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老师,党和人民给我的荣誉已经太多太多。我本来就受之有愧,现在,大家又为我捐钱,我心里就更加不安。田佳芬老师还请县里的领导转告全县的中小学生,她是享受公费医疗的国家教师,医疗费是全额报销的。同时,她还请县里的领导出面做工作,立即停止在全县范围内为她捐款的活动,并且把所有的捐款如数退还给捐款者。县里领导答应了田佳芬老师的要求,于是,一场大规模的为田佳芬捐款的活动得到了及时的制止。
  捐款的事是不再搞了,但田佳芬老师班上的学生,田佳芬老师所在学校的学生,甚至别的一些学校的学生,却自动地组织起来,每天轮流地到医院里去看望田佳芬老师。每次到医院去的时候,学生们都带着鲜花和水果,以至于几天之后,田佳芬老师的病房里就成了一个鲜花和水果的世界。这又一次让田佳芬老师十分地感动,也十分地不安。田佳芬老师不让同学们给她买鲜花和水果。为此,她甚至发了脾气,说,谁再给我带鲜花和水果,我就不让他进病房的门。但是,同学们说,田老师,你自己的孩子,你的儿子,你的女儿,来的时候不也带了鲜花和水果吗?田佳芬老师说,你们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我自己的孩子。同学们笑了,说,田老师你好偏心呀,他们是你的孩子,我们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田佳芬老师笑道,你们嘴多,我就一张嘴,我说不过你们。
  田佳芬老师心想,这事一定得想个法子解决,不然的话,这医院我可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了。能想个什么法子,既能够让同学们表达他们的爱心,又能够少花钱呢?想来想去,田佳芬老师突然想起小时候参加五一或十一大游行的时候,一人手里拿一个彩色的气球,又便宜,又好看,还喜庆。田佳芬老师就把她的想法对她的家人说了。于是,家里人再来看她的时候,手里都是拿着五彩的气球。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很快都知道田佳芬老师最喜欢的就是五彩的气球了。于是,在田佳芬老师住院的那些日子里,五彩的气球一直都飘扬在县医院的上空,也一直飘扬在整个县城的上空。田佳芬老师躺在病房里,一抬眼就能看到外面天空中飘飞的五彩的气球,五彩的气球代表了全县中小学生对田佳芬老师的深深的祝福。不仅如此,大家还发现,这真是一种表达祝福的最恰当、最美好的方式。
  于是,我们这里就形成了这样一种风气,用五彩的气球表达最深情的祝福。比如,一对新人结婚,或者谁家添了孩子,又或者谁家的孩子参了军、考上了大学,亲戚朋友就会把五彩的气球赠送给他们。因此,如果谁家的阳台上或者房顶上飘荡着五彩的气球,不用问,那一家准是有了什么喜事。甚至,连恋人们相见,也以互相赠送五彩的气球为时髦。他们说,五彩的气球同样可以代表绚烂的爱情。
  一、赖孩
  赖孩三十岁了还没有寻上女人。赖孩想女人都快想疯了。一天傍晚,一个五十来岁的外乡男人领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来到了赖孩家。据五十来岁的男人讲,三十来岁的女人是他的闺女。由于丈夫不正混,赌博,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糟蹋得没法过了,而丈夫又死活不肯离婚,这才逃出来另寻人家的。男人说,在村子里打听到赖孩还没有成家,才把闺女领来的。赖孩说,她那边还没有离婚,我哪敢要?男人说,离婚是早晚的事,反正俺闺女是坚决不跟他过了。赖孩说,那也得等她离了婚再说呀。男人说,你权当是学雷锋办好事,先把俺闺女留下来再说。赖孩说,那中,先留下来也中,反正吃的东西是不愁。男人见赖孩松了口,就提出家中的老伴得了肺癌,为了给老伴治病,家里几乎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赖孩一听,爽快地拿出了两千元钱。然后,男人就急匆匆地走了。当天晚上,赖孩就和女人睡到了一起。当然,女人也反抗,不让赖孩挨她的身子。赖孩哪里肯依,如狼似虎地扑上去,三下两下就把事情给办了。赖孩刚刚办完事,外面就有人大叫,北场面失火啦,快去救火呀!赖孩猛然想起,拉了一天的花生秧子正在场里垛着呢,那可是他一夏一秋的心血啊。想到这里,赖孩起身蹬上裤子,对女人说,我去场里看看。说罢,赖孩担起院子里的一副水桶,就朝外面跑去。
  二、天星
  不少人都被那救火的喊声惊醒了,这其中也包括天星。天星快要跑到玉兰家大门口的时候,发现玉兰的男人正担着一副水桶急匆匆地冲出大门朝北场那里奔去。天星发现这一点以后,突然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朝前看,玉兰的男人正跑得不见了踪影。朝后看,暂时还没有人赶上来。天星紧走几步,一扭身钻进了玉兰家的院子。天星轻轻地放下水桶,蹑手蹑脚地朝玉兰家堂屋里摸去。堂屋的门是虚掩着的,很显然是玉兰的男人走得匆忙的结果。天星又朝玉兰的卧室摸去。天星的脚步声惊动了玉兰。黑暗中,玉兰大声问,谁?天星听到玉兰的叫声,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将玉兰压在身下,同时,将嘴巴对着玉兰的耳朵,小声说,姑奶奶,是我。玉兰听到是天星的声音,才放下心来,任凭天星为所欲为。天星喘得如同一条一路狂奔的狗。玉兰说,天爷,你可真胆大。天星一边喘息,一边说,玉兰……想……想死我了。玉兰紧紧地搂着天星的腰,说,总这样,也不是个长法。天星说,等种了麦,咱往新疆去。天星在向玉兰发出狂风暴雨般的冲击的同时,紧紧地吸吮着玉兰的舌头。终于,天星听到了人世间最美的音乐,那是玉兰的含混不清的呻吟……
  三、长顺
  长顺也到北场面救火去了。着火的是赖孩的花生垛。长顺在挑了几桶水之后,看到火势已无法控制,就松懈了下来。长顺和一帮人站在一边看着哔剥燃烧的大火,听着赖孩的痛彻心肺的呼叫,心中升起了万端的感慨。之后,长顺就挑着水桶回家了。
  一进大门,长顺就发现羊圈的栅栏门开了。长顺探头往羊圈里一看,十多只羊一个也没有了。长顺冲进卧室,一把拉起酣睡中的女人,劈面就是一巴掌:狗日的睡的倒香,羊跑哪儿去了?女人被长顺打懵了,一时怔在那里。长顺又问,羊跑哪儿去了?女人这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连衣服也顾不上穿,和长顺一起往羊圈那里奔。羊圈里自然空空如也。可能是因为夜里天气凉,也可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所惊吓,长顺的女人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树叶。好半天,才说,你出去的时候,没有关上大门?女人这样说,明摆着是把责任推给了长顺。长顺更加怒不可遏,一脚将女人踢倒在地上,说,败门子女人,今儿晚上这羊要是找不到,回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说罢,长顺气冲冲地回屋拿上电筒,到外面找羊去了。找了半天,才在村南老白家的红薯地里找到了自己家的羊。长顺数了数,17只羊,一只也不少,长顺这才松了口气。长顺重新把羊赶进圈里,拴牢圈门,这才往卧室里走去。长顺掀开门帘,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电灯光下,女人用一根尼龙绳,把自己吊在了窗户上!
  四、尾声
  半夜时分,赖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了家里。赖孩推开家门,拉亮电灯,床上哪里还有女人的踪影……
  王向红下了班回到知青点,简单地洗了一把脸,就去门外的铁丝上收衣服。那是一件大红颜色、上面洒满了白色小碎花的灯芯绒布做成的上衣,是王向红常穿的一件衣服。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见这件衣服,大家都知道是王向红来了。王向红拿着衣服走进屋,在床上把衣服摊开,用手抚了几下,准备把衣服叠起来。但是,当王向红用手抚压衣服的时候,感到衣服的口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王向红把手伸进衣袋一掏,果然掏出了一张小纸条,小纸条上还有一行字。王向红仔细一看,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那纸条上写的是:王向红我喜欢你。王向红忙朝四下里看了一下,当然没有什么人,同屋的女生今天值班正在厨房里做饭呢。王向红匆匆叠好衣服,把那件上衣放到了箱子里。同时,把那张小纸条也放到了箱子里。
  这个小纸条搅得王向红好几天心神不宁。是谁写的呢?可以肯定的是,一、这是一个男性;二、是个知青。知青虽然和当地的社员一样干活挣工分,但二者之间的界限还是十分清楚的,一个村子里的男人是不会也不敢给女知青写纸条的。如果是知青,又会是谁呢?同组里是有一个男知青叫张建林,但张建林已经谈了女朋友。张建林的女朋友在本公社另外一个大队,两个人正打得火热,张建林自然不会给王向红写纸条。如果是别的生产队的知青,那可就多了,光本大队就有二三十个。王向红把这二三十个男知青一个一个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电影,也猜不出是谁写的纸条。
  令王向红惊讶不已的是,过了半个多月,当王向红再一次将那件红衣服洗净放到门外的铁丝上晾晒的时候,有人再一次往她的口袋里塞了纸条,上面写的还是那句话:王向红我喜欢你。
  王向红又是高兴又是生气。身为一个女孩子,能够受到别人的注意,引起别人的好感,这当然令她高兴。但是,她对这种表达情感的方式不满意。大家都在一个大队(王向红认定,事情是本大队男知青所为),经常在一起开会,见面的机会非常多,为什么不采取更直接的方式,而非要采取这种差不多是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才采取的方式呢?王向红心里说,我非捉住你不可,我非要看看你到底是哪个不可。
  又过了半个月,王向红再一次把那件红衣服洗净晾在了知青点房前的铁丝上。与此同时,王向红还以身子不舒服为由向队长请了一天假。王向红等别人下地干活之后,关上房间的门,还拉上了窗帘。但是,王向红的窗帘却没有拉严,而是留了一条缝。王向红坐在屋子里的一张椅子上,透过窗帘留下的那道缝隙,可以清楚里看到挂在铁丝上的那件红色外衣。但是,整整一个上午,王向红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下午也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人走近那件红衣服。太阳快下山了,干活的人快要收工回来了。王向红心想,白忙乎了一天。正在王向红就要放弃这种努力的时候,王向红听到了一阵扑扑通通的脚步声。王向红马上紧张起来,把眼睛贴到窗帘留下的缝隙上,仔细地盯着那件红衣服不放。果然有人跑向那件红衣服,那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站在王向红的那件红衣服旁边,紧张地朝四下里看了看,然后把一个小纸条塞到了王向红的衣服口袋里,又扭头顺着原路往回跑去。王向红吃惊得愣在了那里,以至于那个小男孩都跑出王向红的视线了,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呆呆地坐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
  小男孩叫根岁。
  这太出乎王向红的意料。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一个纯粹的小屁孩,你凭啥呀!
  过了好几个月,已经是冬天的时候,王向红终于逮着一个机会,把那个叫根岁的小男孩“骗”到了自己的屋里。王向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糖给根岁吃,根岁不吃,紧张地望了王向红一眼,又马上收回目光,低下了头。王向红把一个小纸条亮到根岁面前,说,根岁,这个小纸条,是你写的吧?根岁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低着头,不说话。王向红说,根岁,你给姐说实话,这个纸条是不是你写的?根岁仍然不说话。根岁,你说实话,姐不怪你,不说实话,姐就要怪你了。根岁的眼泪流出来了。根岁的眼泪滴到了棉衣的袖子上,声音很响。王向红的心软了起来。王向红叹了一口气,说,根岁,你想啥呢?停了半天,根岁突然抬起头,看了王向红一眼,说,我要跟你结婚。王向红笑了,你才多大呀。根岁说,我会长大的,长大了,我要跟你结婚,我喜欢你。王向红说,姐比你大十来岁哩。根岁说,俺妈比俺大也大十来岁呢。这一下,倒是王向红没话说了。等了一会儿,王向红说,等你长大了,姐都老了。我不让你老,我给你买香香(雪花膏)。王向红笑了,你不让我老我也会老的呀,会老得和蔡婆婆一个样。根岁抬起头,说,老得和蔡婆婆一个样,我也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根岁的这句话,王向红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王向红用双手捧起根岁的小脸,在他的眉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王向红对根岁说,根岁,咱俩今天说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懂吗?根岁重重地点了点头。后来,王向红企图把那一把水果糖装到根岁的衣袋里,被根岁坚决地拒绝了。然后,根岁拉开门,咚咚地跑走了。
  新婚之夜,王向红把她的这个初恋故事讲给她的丈夫听。然后,王向红对她的丈夫说,此时此刻,如果让你用一句话来表达你对我的爱,你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呢?王向红的丈夫想了想,说,王向红我喜欢你。王向红握起拳头,在丈夫的胸脯上轻轻捶了一下,说,真坏。然后,王向红扑到了丈夫的怀抱里。
  我分到一个乡下小镇上教书的时候已经26岁了。26岁在今天还可以算是儿童团,在当时已经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年龄了。学校的尹校长听说我还没有女朋友,十分热情地为我牵线搭桥,先后领我见了好几个女孩。这几个女孩虽然最终没有和我走到一起,但毕竟是我生命夜空中曾经闪耀过的星星,所以我至今还记得她们的名字。第一个是粮管所的谭桂云。谭桂云嫌我长得黑。我心里说,好你个谭桂云哩,你是老鸹落到猪身上呀!你自己黑得像李逵,倒说我是黑老包。罢罢罢,你找你的小白脸去吧,兄弟我就不奉陪了。第二个是供销社的张俊英。张俊英倒是不嫌我长得黑,却又嫌我个矮。我心里说,真是大白天遇到鬼了。我个子虽然不高,也有一米六五,你张俊英才到我耳朵边,往足了说也不过一米五五。一米五五的人嫌一米六五的人个矮,岂不是吃错了药么?第三个是卫生院的白洁。白洁如同她的名字一样长得白白净净的。长得白白净净的白洁既不嫌我长得黑,也不嫌我个子矮,但我却嫌她胳膊上长了黑森森的汗毛。我心想,胳膊上尚且如此,身上就更不用说了。一想到我一辈子将和一个毛茸茸的女人同床共枕,我就有些不寒而栗。最终,我还是和白洁散伙了。然后就是第四个,公社食品站的会计毛小苹。毛小苹文静,娴雅,长得也挺耐看,我颇有几分满意。但是,我们学校的景中国老师(景中国和毛小苹同一个大队)却告诉我,毛小苹在家里是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妹妹三个弟弟。景中国老师说,肖南,你要是和毛小苹结了婚,你算是上了她家的套了,累不死你也得脱你一层皮。兄弟姊妹七八个,啥时候是个头呀。我仔细想想也是的,只好忍痛放弃了毛小苹。
  还提出过其他的几个女孩,但都是一提出来就被大家否定了。当时,我的婚姻大事成了学校老师中间的舆论中心,大家都围绕在尹校长的周围给我出主意,想办法。就在这件事几乎要陷入僵局的时候,尹校长突然一拍大腿,说,咦呀,咋把她给忘掉啦!大家忙问,谁呀?尹校长不答话,自顾自地说,绝配,简直是绝配。大家更着急了,又问,到底是谁呀?尹校长笑了,说,说出来,包你们大家都拍巴掌。大家恨不得把手伸进尹校长的喉咙里,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谁呀?直到这时,尹校长才说,赵湾小学的高珍,怎么样?尹校长一说出来高珍,大家马上附和说,咦,高珍中,高珍中,高珍中专生哩,确实中。有人说,高珍长得白,一白遮百丑。有人又说,人家爸还是公社书记哩。当时,高珍的爸在我们县另外一个公社当书记。有人小声说,就是胖了点。别的人马上予以反驳,你懂个屁,男美一身毛,女美一身膘哩。大家都笑了。尹校长郑重其事地说,据可靠消息,高书记很可能在最近到文教局当局长。有人马上说,肖南,到时候你就是咱县教育界的驸马郎呀!王新启老师说,肖南,你嫂子民师转正的事就交给你了。武锡林老师说,李大真的事我也不发愁了。李大真是武锡林老师的老婆,也是个民办教师。曹玉厚老师说,肖南,你要是寻上高珍,这辈了可以说是高枕无忧了。大家都说,就是就是。总之,气氛一片欢乐。大家当时就建议尹校长,事不宜迟,马上采取行动。
  第二天,尹校长就骑着一辆自行车到赵湾小学去了。尹校长先不找高珍,而是先找赵湾小学的校长王建臣。从王建臣那里打听到高珍确实是名花无主,尹校长才和高珍接触。高珍是个聪明人,一听说是这事,马上把责任推了,对尹校长说,我听俺爸俺妈的。于是,王建臣马上领着尹校长找高珍的妈妈。高珍家就在赵湾村,几步路的事。高珍妈一听是这事,高兴地笑了,说,一清早,喜鹊就在俺家门前叫,我就知道一准有喜事,果不其然。高珍妈和尹校长商定,下一个星期天,打电话让高珍爸回来,让尹校长到时候领我过去。
  到了下一个星期天,尹校长和我一人一辆自行车,早早地到了高珍家里。高珍爸不在家。高珍妈说,说好的回来的,昨天下午又往大队打电话捎信(当时,只有大队部有电话),公社要开党委会哩,回不来了。王建臣说,俺叔回不回来都不要紧。高珍妈说,他一家之主哩,不回来咋说?王建臣笑了,说,婶你别说了,你家的情况我还不清楚,家里的事,俺叔当不了你的家。高珍妈高兴地笑了。王建臣又说,婶你也别笑,我话还没说完哩,你呢,又当不了高珍的家。特别是关系到高珍她自己的事,俺叔你们两个谁说了也不算,最后全得听高珍的。高珍妈哈哈地笑了。中午喝的是林河大曲。我是滴酒不沾,一瓶林河大曲,全在尹校长和王建臣的肚里。
  走的时候起风了。高珍妈见我穿的有些单薄,拿出一件崭新的军大衣非要让我穿。我第一次到丈母娘家里,哪里肯要。王建臣死活给我穿在了身上。回到学校,我无意中把手往大衣兜里一摸,里面有一本精致的128开本的毛主席语录,翻开毛主席语录,里面夹着一张高珍的一寸黑白照片,洋娃娃一样的高珍正冲我甜甜地笑。我心想,就是这个高珍了。
  第二天,我给几百里外的父母写了一封信,报告了高珍的事。信的最后说,张淑英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原来父母也在为我的婚姻大事操心,正在央人为我介绍一个名叫张淑英的姑娘。张淑英是我家乡公社邮电所的电话接线员。
  晚饭后,我正在屋里看书,有人敲门。开开门,门口站着一个姑娘,问我,你是肖南老师么?我说是。姑娘手里拿着一本杂志,她把杂志打开,指着其中的一篇文章,说,我听别人说了,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吧?我一看,原来是我们地区文化局办的一份内部文学刊物《沃原》,上面果然发了一篇我的散文,是我三个月前偷偷寄过去的。姑娘自我介绍说,她叫王凤娟,是镇上小学校的民办教师,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然后,王凤娟就和我热烈地讨论起了散文写作的事。
  半年后,王凤娟成了我的老婆。
  那时候,最高兴的事莫过于晚上有一场电影可看。当时我们都在顺山店上小学,顺山店离我们的村子三四里路远。下午放学的时候,就看到供销社的门前挂起了一块雪白的银幕,我们那个高兴呀,又喊又叫又蹦又跳的。旁边经过的大人说,这群娃娃是是咋了?是的,大人们咋能理解我们的兴奋呢。而且打听清楚了,是两部片子呢,一部是《回民支队》,一部是《柳堡的故事》。那时候,我们把所有的电影分为两类,一类是打仗的,来劲;一类是搞对象的,没劲。像《渡江侦察记》,《冲破黎明前的黑暗》,一听名字就知道是打仗的,带劲。《回民支队》,肯定是打仗的。《柳堡的故事》,听名字有些怪怪的,猜不透是啥意思,估计十有八九是搞对象的。搞对象的也行,总比没电影看强得多。
  一看,《回民支队》果然是打仗的,好看。演完《回民支队》,村子里的大人都说瞌睡,要回去。问我们回不回,我们哪里肯回,大人们就先回去了。我们要是跟着大人一块回去,就不会有以后的事了。然后就演《柳堡的故事》。一看,果然是搞对象的!搞对象就搞对象呗,还让新四军搞对象!瞎胡编瞎胡编,我们一边看,一边大声地评论。旁边的大人说,看电影嚷嚷个啥?不想看滚出去!滚出去就滚出去,我们一赌气,果然出来了。在人群外面站了一刻,感觉很无聊,双喜(我们中间的头)将手一挥,回去!我们就回去了。一路上,骂骂咧咧的,骂拍电影的人,也骂赶我们出去的大人。
  走到半路,不知道是谁提了个建议,咱扒个红薯吃吧?当时正是秋天,红薯快长成了。月亮也好,亮堂堂的,照得四下里一片白茫茫的。双喜犹豫了半天,才说,中,一人只准扒一个。双喜一发话,大家就如狼似虎地扑进路边的红薯地里。扒了一个不过瘾,又扒第二个,扒了第二个还不过瘾,又扒第三个。双喜眼看控制不住局面了,就大声喊,谁再扒我灭了他!众人这才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回到路上。双喜挨个地检查,有两个的,有三个的,有四个的,也有五个六个的。双喜到底是个头,有办法,说,大家都交出来,统统交出来,平均分。于是,大家都把自己的红薯交出来,放到地上,由双喜平均分配。分配完毕,双喜又交代了纪律:谁要是给别人透露了消息,也别等着大家灭你了,自己一头攮哪尿泥坑子里死了算球了。然后,大家又挨个地赌咒发誓,谁要是透了消息怎样怎样。直到这时,双喜才有些放下心来,说,走吧。
  该说说黄胖了。黄胖叫王保财但大家都不叫他王保财而叫他黄胖,原因就是他又黄又胖。黄胖当时在食堂里当着司务长。食堂的东头有一间房,屋里有几只大缸,里面盛着米、面、棉籽油什么的,旁边铺了一张床,这里就是黄胖的行宫。没事的时候,黄胖就弹他的那架凤凰琴。黄胖经常弹的一支曲子叫《掐荆芥》,黄胖还自弹自唱:妹在后园掐荆芥,墙外有人撒土来。隔着院墙朝外看,原来是对门的张秀才。要吃荆芥你掐把去,要想妹子你夜里来……黄胖要是想哪个“妹子”了,就把人家叫到他的小屋里,往人家的兜里塞饭票,塞完饭票就去解人家的裤腰带。
  那天夜里,黄胖往一个“妹子”手里塞完饭票,要去解人家的裤腰带的时候,“妹子”却劈脸给了黄胖一巴掌:你黄胖吃了豹子胆了么?我是你没出五服的姑姑哩,你就不怕天上的雷劈了你?因此,那天夜里黄胖心情十分郁闷。越是郁闷越是尿多,黄胖只好起来洒尿。
  就在黄胖站在食堂前边的院子里洒尿的时候,不早不晚,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食堂前的大路上急匆匆地走过。这三更半夜的,能是谁呢?黄胖大喝一声,谁呀?小小的身影猛然听到黄胖的断喝,吓了一跳,撒丫子跑了起来。憋了一肚子气的黄胖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日你娘,我看你还能跑到天边去!黄胖大叫着追了上去。
  第二天早晨开饭的时候,食堂前的院子里站了一排低着头的孩子,领头的自然是双喜,每个孩子手里都提了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几个头天晚上偷扒的红薯。黄胖说,这叫亮相。
  前不久我回乡下老家,在村外遇到了赶了几只羊的黄胖。我一边给他敬烟,一边问,保财爷,您今年高寿哇?黄胖一边摆手表示他已经断了烟,一边伸出三根指头,大声地说,属虎的,八十三啦!
  [抗美]我年轻的时候,在一个乡下小镇上教学。我们的学校紧挨着镇子,就在小镇西南角的寨河子外边。我们那个学校,有十几个老师。为了解决这十几个老师的吃饭问题,学校开了一个教师小伙房,给大家做饭吃的是一个叫抗美的乡下小伙子。抗美当时才二十刚出头,给十几个人做饭,不是一件怎么费劲的事情。因此,抗美常常有许多的空闲时间。闲下来的时候,抗美就一个人蹲在寨河边看风景,想心事。
  秋天的一个中午,抗美早早地做好了午饭,照例蹲在寨河边看风景。等大家都过来吃午饭的时候,抗美站在河边,不紧不慢地脱衣服。抗美脱掉了衬衣和长裤,露出了鲜红的背心和军绿色的短裤。正当大家惊异于抗美的举动的时候,抗美已经下到了寨河里。大家说,抗美,你干啥呢?抗美笑笑,说,捉鱼。大家说,捉鱼?河里有鱼?抗美点点头,说,有呢。说着话,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已经扔到了岸上。简直是神了!一条在地上欢蹦乱跳的鲫鱼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大家都惊呼着围上来看。还没等大家看清,又一条脚板一样大的鲫鱼又扔了上来,大家又是一片惊呼。有人早拿来了一个脸盆,里面装了半盆水,专门用来盛抗美捉上来的鱼。不到半个小时,抗美就捉到了满满一脸盆鱼。多数是鲫鱼,也有少量的鲇鱼,还有一两个团鱼。从河里上来的时候,有人问他,抗美,你咋知道这河里有鱼?抗美笑笑,说,早就瞄上了呢。原来,这寨河的河岸,是用山上打的石头砌成的,因此,里面就有不少的洞穴。那些幽深的洞穴,正是鱼的上佳的藏身之地。抗美天天蹲在河岸边观察,早就看出了门道。
  那天晚上,我们喝到了鲜美的鱼汤。
  [童童]和抗美的小伙房隔河相望的是九队的张筢子一家。张筢子一家有四口人,张筢子两口子,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还有一个是张筢子的儿子,叫童童,是个八岁的男孩。抗美那天捉鱼的事,张筢子一家四口都看到了。别人看到了都没往心里去,八岁男孩童童看到抗美捉鱼,却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童童心里说,哈,河里有鱼。童童心里又说,好大的鱼呀,有鲫鱼,有鲇鱼,还有团鱼。前面说过,童童已经是一个八岁的男孩,已经有了一些关于鱼的知识。童童心里想,等哪一天,我也下河捉鱼。于是,瞅了一个时候,童童偷偷地一个人下河捉鱼去了。童童一下到河里,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就一下子滑到了深水里。童童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河水呛昏了过去。
  [刘东]就在童童落水的那一刻,正巧有个人从河边经过。那个人见有小孩落到了水里,想都没想就跳进河里将童童救了出来。那个救了童童性命的人叫刘东,是个从省城里下来插队的知青。刘东下乡插队已经四年了,还没有调回城里。刘东心里明白,是自己的家庭出身惹的祸。文革前,刘东的爸爸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妈妈则是省城一所大医院的科室主任。刘东心想,看起来,自己得在乡下待一辈子了。
  就在刘东救出童童不久,又有一批招工的指标下来了。刘东打听了一下,这次还是没有下着自己的米。刘东决定主动出击。刘东心想,砂锅子捣蒜,就是这一锤子了。
  到了晚上,刘东掂着事先买好了的两匣点心,来到了张筢子的家里。见了张筢子两口子,刘东扑通一下跪下去了。刘东说,叔,婶,你们两个救我。张筢子忙拉起刘东,说,恩人,你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哩,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刘东就说了招工的事,并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张筢子一听,仗义地说,行,我这就去。张筢子说到做到,立马去了公社大院里。公社里的人正在看电视,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摆在院子里的一张桌子上,里面的人如同在跳迪士高一样扭过来扭过去,实际上啥也看不见,就光是听个声音。张筢子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起来,不是说招工凭表现么?人家大冷天的跳进河里救出了我八岁的娃娃,这样的人还不该招工?你们到底要招啥样的人?张筢子还要继续吆喝,被公社的一个干部请到了一间屋子里。
  不久,刘东终于被招了工,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省城。
  这个故事本来还可以继续地讲下去,但我兴已尽,今天就暂时讲到这里。
骑自行车去拉萨
  罗西在送儿子上大学的一个星期之后,在晚报上刊登了征集驴友一起骑自行车去拉萨的启事。罗西喜爱旅游,特别是喜爱骑自行车旅游。罗西早就想骑自行车去拉萨了。妻子问他,为什么要去拉萨?罗西说,有人问一个登山家,你为什么要登山呢?登山家说,因为那座山在那里存在着。罗西的妻子想了半天,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罗西。
  罗西的启事登出来后,很快就收到了几个驴友的电话,表示愿意和罗西一起骑自行车去拉萨。几个人还一起推举罗西为召集人。罗西非常高兴,拟定了具体的计划,并且开始付诸行动。
  罗西的妻子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罗西的妻子知道这件事之后,和罗西大吵大闹起来。罗西的妻子说,儿子才刚刚考上大学,光本科就得四年,得花多少钱?罗西说,儿子上大学的钱不是早就存在那里了么?妻子说,读完本科还要读研究生,读完硕士还要读博士。再说,读完博士还要找工作,还要结婚,还要买房,你想没想过,这些事得多少钱?罗西笑了,说,结过婚还要生儿子呢,生了儿子还要生孙子呢,你累不累呀?妻子说,我不跟你耍嘴皮子!只要儿子大学没毕业,只要儿子工作没找好,房没买,婚没结,你休想离开这个家。等儿子大学毕业找了工作,买了房,结了婚,你爱上哪儿上哪儿,你哪怕是去阿拉斯加呢,我也不拦你。罗西哈哈地笑了,照你这样说,我这一辈子不是卖给你啦?妻子说,我还卖给你了呢!人家马丽早就住上别墅,开上私家车了。马丽,是妻子的闺中密友。妻子还把双方的父母都叫到一起,说,你要走也中,咱先把婚离掉再说。
  于是,骑自行车去拉萨的事只好泡汤。
  这事本来就是罗西挑起来的。罗西去不成,那几个驴友也一时有些泄气。但驴友中有个晚报社的首席记者叫杜平的,不服气,说,咱离了罗西就去不成拉萨了?咱非去不行。咱不但要去,还要搞得轰轰烈烈的。于是,杜平接替了罗西,成了驴友们的头头。杜平到底是晚报社的首席记者,懂得舆论的重要性。驴友队出发那天,在世纪广场那里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连市委宣传部长都到了场。
  不仅如此。从驴友队出发的那一天开始,晚报特意辟出了专门的版面,刊登杜平撰写的旅途见闻的文章。这个专栏受到了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有的人甚至跑到报社说,我买晚报就是冲着这专栏的。这个专栏在晚报上一直持续了半年多的时间。驴友队从拉萨回来之后,杜平还把那些文章汇集成一本书,书的名字就叫《骑自行车去拉萨》。
  再说罗西。不管怎么说,骑自行车去拉萨这件事是由罗西挑起来的。没有罗西就没有驴友队的拉萨之行。驴友队出发那天的欢送仪式,罗西是参加了的,不仅参加了,还发了言。罗西的发言十分简单,只有短短的几句话。罗西是这样说的:骑自行车去拉萨,是我多年来的梦想。今天,我的这个梦想,就要由你们付诸实施了。我非常羡慕你们。但是,我要说,只要我不死,我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也要骑自行车去拉萨!说罢,罗西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罗西的话,赢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而且,从那天开始,罗西在家里该干啥干啥,但就是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了。妻子知道罗西是在赌气,也不理他。
  驴友队从拉萨凯旋归来的第二天,罗西失踪了。罗西的妻子知道罗西肯定是去拉萨了,就找到罗西的爸爸,问怎么办?罗西的爸爸说,还能怎么办,我权当是没有他这个儿子。罗西的妻子问,找不找?罗西的爸爸说,找个啥,不找!我生的儿子我知道,王八旦是个犟种,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于是,就不找。
  谁也没有想到,罗西这一去竟是八年。
  八年后,当罗西出现在家人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西藏人,头发胡子都很长,脸色黑红,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羊膻味儿。那时,罗西的儿子已经念完了博士,并且已经娶妻生子。罗西说,儿子,爸爸对不住你。说这话的时候,罗西流出了眼泪。没想到,儿子哈哈地笑了。儿子说,爸爸,你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爸爸。我要告诉你我的一个决定,等我的儿子考上大学以后,我也要骑自行车去拉萨!说完这句话,罗西父子两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 用心歌唱
  队里的马车进城,有几个人坐李大个的马车进城办事。一个是知青朱辉明,到城里去看望他父亲的老战友。父亲的这个老战友是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虽然是副主任,但却是以革命领导干部的身份结合进去的,因此说话颇为算数。朱辉明也正是冲着这个才下到这个县里的。
  另一个是妇女队长大凤,进城给孩子撕布。还有一个是巧莲,进城给她的对象寄包裹。巧莲十九岁了。巧莲的姑姑在潘庄,给巧莲介绍了一个潘庄的小伙子。小伙子叫满仓,在甘肃当兵。两个人还没有见过面,但都有对方的照片。巧莲对照片上的满仓十分满意。其实,包裹里也没有什么,就是几双鞋垫。满仓来信说,部队啥都发,啥都不需要。巧莲也知道部队啥都发,啥都不需要,但巧莲就是想给满仓寄点什么东西。巧莲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默默地想,要是能把我的心装到包裹里给他寄过去,我也愿意。
  出村不久,就拐上了到城里去的公路。公路十分平坦,马车走在上面,沙沙沙,沙沙沙地响。朱辉明扯过一条麻袋铺在车厢里,仰身躺在上面,从兜里掏出一只口琴来吹。朱辉明会的曲子真多,还都是好听的曲子,《洪湖水浪打浪》《红梅赞》《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等等。朱辉明吹得如醉如痴,几个人也都听得津津有味。迎面来了一辆马车,车上坐了几个妇女和孩子,听朱辉明吹得好听,都探起身子朝这辆马车上看。两辆马车已经错开好远了,大家还都在回头看。
  李大个说,朱辉明,你拿着这只口琴随便到哪个村子里吹,都能招来几个大闺女。朱辉明听李大个如此说,高兴地笑了,说,咦呀,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一直都在担心这辈子打光棍哩。妇女队长大凤说,你还打光棍?你们城里的人还打得了光棍?你们吃商品粮的(知青初下乡的时候,吃的是从公社粮站买回来的商品粮),到哪都是挑着寻哩。朱辉明高兴得哈哈大笑。这种情绪也感染了巧莲,巧莲的脸上也是笑眯眯的了。
  朱辉明终于吹累了,躺在那里不再说话,一个人想心事。车上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见几只骡马走路的“郭哒郭哒”声。李大个坐在车辕上,怀里抱着一根鞭子,困得直打盹。李大个的情形被大凤看到了,大凤悄悄地拍了拍巧莲的胳膊,指给巧莲看,巧莲乐得吃吃直笑。突然,李大个头往前猛一勾,人差点栽下车去。大凤、巧莲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李大个骂道,咦呀,车辙沟里还翻了船哩!然后,李大个卷了个喇叭筒吸了起来。刚吸两口,说,巧莲,唱个曲儿,唱个曲儿解解闷儿。
  巧莲白了李大个一眼,唱啥呀,新的咱不会,老的都不时兴了。李大个说,咋不时兴?背地里,大家都是唱老曲儿哩。李大个又说,唱一个唱一个。巧莲已经有些活泛了,可仍然在拿架子,唱啥呀,有啥可唱的呀。大凤也鼓动巧莲,巧莲,叫你唱你就唱么,又没有别人,小朱也不是外人。朱辉明忙掏出口琴说,巧莲你唱,唱啥我给你伴奏。李大个笑笑,说,这个忙你可帮不上,你会的,她都不会,她会的,你又都不会。
  果然,巧莲一开口,朱辉明就傻了。因为巧莲唱的是朱辉明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
  想你想你实想你,
  请个画匠来画你。
  把你画到俺眼里,
  走到哪里都看着你。
  想你想你实想你,
  请个画匠来画你。
  把你画到俺心里,
  走到哪里都想着你。
  朱辉明傻愣愣地听着,听完带头拍起了巴掌。
  李大个说,你先别拍巴掌,还有更好听的哩。果然,巧莲开始在酝酿情绪。巧莲的脸蛋红扑扑的,巧莲不看别的人,不看小朱,不看大凤,也不看李大个。巧莲微微地仰着头,目光朝向远方。实际上,巧莲的目光已经越过千山万水,飞到了甘肃,飞到了祁连山下的一座军营。那里有她的满仓,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人……
  果然,巧莲深情地唱了起来:
  叫一声亲亲我的哥,你不该狠心撇下我。
  白日里给你留的是热蒸馍,
  到夜里给你留的是热被窝。
  突然,朱辉明看到巧莲的眼泪流出来了。巧莲也不去管,只管唱自己的。这样,巧莲的眼泪就顺着巧莲的面颊一直往下流,一直往下流。曲子唱完,巧莲用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大凤一下子慌了,用手拍了拍巧莲的背说,巧莲,你是咋了?咋好好地唱着唱着哭起来了?大凤一问不当紧,巧莲干脆放声哭了起来。李大个扯扯大凤的胳膊,给大凤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会儿别管她,让她哭,过一会儿就好了。
  果然,巧莲哭了一会儿,止了哭声,又低头休息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朝大凤赧然一笑。
  大凤伸出一只胳臂把巧莲揽在怀里,说,回去我跟你爹说,叫他把猪卖了,让你去满仓的部队走一趟。要不,就让满仓回来探亲。光打信,也不是个办法。
  在此后的岁月,朱辉明在电视和音乐会上听到过不少歌星关于爱情的歌唱。但是,在朱辉明看来,他们全都没有巧莲唱得好。因为,朱辉明明白,歌星们都是用嘴在歌唱,而巧莲则是用心在歌唱。这就是问题的本质。
青苹果  
  霞第一次到苹果园的时候,彦明正躺在庵子里的小床上看书。当时正是午饭后,四下里静悄悄的。彦明听到有人朝庵子这里走来,就赶忙坐起来。刚坐起来,霞已经走到了庵子前面。霞微微地笑着,看着庵子里的彦明,弄得彦明挺尴尬。因为彦明当时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小裤头。彦明坐起来就忙去穿长裤。这时候,霞就背过身,去看那些苹果树。等彦明穿好背心和长裤,霞才转过身来。霞说:“看书呢?”彦明就红了脸,说:“闲着没事,胡翻翻。”然后,彦明就让霞进庵子里坐,因为当时外面的太阳很毒。彦明让霞往庵子里坐的时候,称霞为“嫂子”。彦明说:“嫂子,进里边坐。”霞说:“我不进去坐了。我想给你商量个事。”彦明说:“嫂子有事尽管说。”霞说:“我想摘几个苹果吃。”彦明说:“那你就摘呗,又不是啥主贵东西。”霞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说着,就走到附近一棵树跟前去摘苹果。彦明突然想起什么,就说:“嫂子别慌。西北角有两棵快红果了,我去摘给你吃。”霞说:“别别,我就吃这。”说着脸红了一下,补充说道:“我就想吃这青苹果。昨天夜里想到这样的青苹果,嘴里直流水儿。”
  霞是来运的媳妇。来运前年带着洫往四川去贩桔子,回来的里外就带回了霞。刚来的时候,霞还是个黄毛丫头。只一两年的时间,咋就出落实成了这样一个标致的小媳妇呢?
  后来,霞又来了一次。那次是在夜晚。一是来还书的,二是来吃苹果的。彦明就想,一个青苹果,啥吃头呢?可是霞偏偏吃得津津有昧。彦明心里说,到底是南方人,见了水果亲啊!霞吃完了,就钻到彦明的庵子里坐。彦明忙往里坐,给霞腾出地方。霞坐下后,就朝彦明问这问那的。问彦明为啥只考了一年就不考了,还问彦明寻好了没有。弄得彦明十分地狼狈。后来,霞就不问了。霞不问,彦明也不说话。两个人就那样干坐着。远处,有青蛙的聒噪。近处,有流萤飘来飘去的。四周静得要命,两个人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突然,霞说:“我没有考上学,是因为我心脏不好。我心律不齐。不信你试试。”说着,就抓过彦明的一只手,掰开彦明的两根指头,朝自己的手腕上按去。那时候,彦明的心里紧张得要命。霞说:“是不是?”彦明忙说:“是的是的。”话音刚落,霞一下子扑到了彦明的怀里。霞的两条胳膊紧紧地箍着彦明的脖子,把自己的滚烫的嘴唇贴到彦明的嘴唇上。霞呢喃着说:“叫姐,叫姐……后来,霞就拼命地吸吮彦明的嘴唇。霞还把自己的舌尖送到彦明的嘴里。见彦明毫无反应,霞就又去吸吮彦明.的舌尖。与此同时,霞的双手还在彦明的脊背上摸过来抚过去的。彦明心里狂跳着,用双手去推霞,一下子却又触到了霞的丰软的乳房上。情急之中,彦明一下子站了起来。由于动作过于猛烈,把霞一下子带倒在床上,于是,霞就顺势趴到了彦明的小床上。彦明清醒了一下头脑,对霞说: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彦明就看霞去摘那青苹果。霞的身条儿很好看,细细的,长长的。粉色的胸罩的轮廓,透过白色的短袖衬衣,非常清晰地显现出来,令人产生出无尽的遐想。就在霞伸手去摘苹果的时候,彦明突然从霞那没有扣严的长裤的开岔处,看到了霞的红色的内裤。彦明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忙将目光转向一边。
  霞摘了三四个青苹果,用手绢擦擦,就蹲在树荫下吃了起来。霞吃得非常香甜,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贪婪。因为彦明发现,霞甚至连苹果核都吃进去了。直到将那三四个青苹果一口气吃完,霞才不好意思地朝彦明笑笑,站起来说:“真好吃。”彦明说:“好吃你多吃点。”霞说:“不吃了。吃饱了。”然后,霞就往彦明的庵子里去。由于庵子很小,霞进去彦明就不好再往里挤,彦明就站在庵子门口。霞走进庵子,一屁股坐到彦明的小床上,一就去翻彦明的书。霞说:“呀,《家》!”彦明笑笑。霞说:“看完了没?借我看看中吗?”彦明本来想说还没有看完哩,话一出口,却是:“想看你就看呗!”霞就一脸灿烂的笑。霞说:“上高三的时候,复习正紧张,我在课堂上看《家》,刚看了个开头,就被老师没收了。”彦明笑笑。霞说:‘‘谢谢你啦,彦明。"彦明说:“谢啥。”霞就拿起书,站起来要走。刚走出庵子,又说:“来一趟也是来一趟,我还得再摘你几个苹果。”彦明说:“那你就摘呗。”霞果然又摘了几个青苹果,用手绢兜起来,才又朝彦明笑笑,说:“不怕你爹吵你?”彦明笑笑。霞又说:“要是你爹吵你,你就说我是买的。”然后,霞就走了。彦明看到霞款款地往远处走去,两条辫子在腰里一摆一摆的,彦明心里就酸酸的。
  “嫂子,这不好。”霞不说话。彦明又说:“叫来运哥知道了,可不好。”霞说:“别提他!在城里搞破鞋,今年春上被公安局抓住,罚五千。上个月又被公安局抓住,罚八干。挣的钱不够他搞破鞋的!”彦明遂无话可说。其实,来运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过了一会儿,霞就走了。
  从那以后,霞再也没有来。
  后来,彦明在村子里见到霞的时候,霞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彦明才突然明白,霞为什么喜欢吃青苹果了。
  秋天的时候,来运从城里回来了。来运从城里回来,把霞接走了。那时候,霞的肚子已经相当地大了。
  过了一段时间,来运用汽车把霞拉回来了。那时候,霞已经装进一副黑漆棺材里了。霞是因为生孩子难产死的。
  来运把霞埋到了彦明苹果园西边的那块地里。那是来运家的包产地。那块地种的是大豆。那大豆长得稀稀拉拉的,还没有草棵子高。
  第二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彦明特意摘了几个青苹果,摆到了霞的坟前。那时候,霞的坟上已长满了萋萋芳草。夜风吹来,发出阵阵低微的寨塞率搴的声响。彦明站在霞的坟前,默默地流下了眼泪。然后,彦明轻轻地叫了一声:“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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