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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八、紫衫龙王
  赵明一声不响的听完,脸色郑重,说道:「张公子,初时我只当这老婆婆只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原来其中尚有许多恩怨过节,听你说来,这老婆婆极不好斗,咱们可千万大意不得。」张无忌笑道:「郡主娘娘文武双全,手下又统率着这许多奇材异能之士,对付区区一个金花婆婆,那也是游刃有余了。」赵明笑道:「就可惜大海之中,没法召唤我手下的众武士、诸番僧去。」
  无忌微微一笑,道:「这些煮饭的厨子,拉帆的水手,便算不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也该算是第二流了吧?」赵明一怔,随即格格笑了起来,说道:「佩服,佩服!大教主果然好眼力,须瞒你不过。」
  原来赵明回到王府去取马金之时,暗中已然嘱咐卫士,调动了一批下属,赶到海边听由吩咐。这些他是快马赶程,只比无忌迟到了半天。她所调之人,均未参与万法寺之战,从没与无忌朝过相,扮作了厨工、水手之属。但学武之人,神情举止自然流露,纵然极力掩饰,张无忌瞧在眼中,心里早已有数。
  赵明听无忌这么一说,心中不禁多了一层思量,暗想无忌既然看出,那金花婆婆见多识广,老奸巨猾,更是早已识破了机关。好在自己人多势众,她识破也好,不识破也好,若是动手,她连蛛儿在内,终究不过两人,那也不足为惧。她既不挑破,自己便不妨假作痴呆。
  这几日之中,无忌最耽心的,便是周芷若服了金花婆婆那颗丸药后,毒性是否发作,赵明知他心意,见他眉头一皱,便派人到上舱上去假作送茶送水,察看动静,每次回报,均说周姑娘言行如常,一无中毒征状。这样几次之后,无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静坐默想之际,又不免想到当日西域雪地中的情境,蛛儿如何陪伴自己,如何为何太冲、武烈、丁敏君等人围逼之际,尚来与自己见上一面,想到自己曾当着何太冲、武烈等众人之面,大声说道:「姑娘,我诚心愿意,娶你为妻,只盼你别说我不配。」又道:「从今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欺侮你,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去了从前的苦处。」
  这日他静坐船舱一角,心中又默念到这几句话,不禁红晕上脸。赵明忽道:「呸!你又想你的周姑娘了!」无忌道:「没有!」赵明道:「哼,想就想,不想就不想,难道我管得着么?男子汉大丈夫,撤什么谎?」无忌道:「我干什么撤谎?我跟你说,我想的不是周姑娘。」
  赵明道:「你若是想苦头陀、韦一笑,脸上不会是这样的神情。那几个又丑又怪的家伙,你想到他们之时,会这样又温柔,又害臊么?」
  无忌不好意思的一笑,道:「你这人也真厉害得过了份,别人心里想的人是俊是丑,你也知道。老实跟你说,我这时候想的人哪,偏偏一点也不好看。」
  赵明见他说得诚恳,微微一笑,就不再理他,她虽聪明,却也万万没料到他所思念的意是船舱上层中那个丑女蛛儿。
  无忌想到蛛儿为了练那「千蛛绝户手」的阴毒功夫,弄得容颜凹凸不平,那晚废园重见,唯觉更损于昔时,言念及此,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惋惜她面容难看,只是觉到她这种邪门功夫越练越深,只怕身子心灵,两蒙其害。待得想到那日殷利亨说起自己堕崖身亡,蛛儿伏地大哭的一番真情,心下更是感激。他自到光明顶上之后,日日夜夜,不是忙于练功,便是为明教奔走,几时能得安安静静,想想自己的心事?偶尔虽也记挂着蛛儿,也曾命冷谦派人在光明顶四周寻觅,也曾向韦一笑查问,但一直不见踪迹,此刻见到了蛛儿,心下又是深深自责:「她对我这么好,可以我对她竟是如此寡情薄义?何以这些时日之中,我竟没将她放在心上?」其实,张无忌做了明教教主之后,他是把自己的私事一概都之脑后了。
  赵明忽道:「你又在懊悔什么了?」张无忌尚未回答,突听得船面上传来一阵幺喝之声,接着便有水手下来禀道:「前面已见陆地,老婆子命咱们驶近。」赵明与无忌从窗孔中望将出去,只见数里外是个树木葱翠的大岛,岛的东端奇峰挺拔,耸立着好几座高山。
  那船吃饱了风,直驶而前。只一顿饭功夫,已到了岛前。那岛的东首山石直降入海,并无浅滩,是以那船吃水虽深,却可舶在岸边。
  海船停舶未定,猛听得山顶传来一声长啸,声若龙吟,悠悠不绝,雄武威壮,令人听之精神为之一振。无忌蓦地听到啸声,当真是惊喜交集,这啸声熟悉之极,正是义父金毛狮王谢逊所发。一别十余年,义父雄风如昔,怎不令他心花怒放?当时也不及细思谢逊如何会从极北的冰火岛上来到此处,也顾不得被金花婆婆识破本来面目,急步从木梯走到后梢,向啸处所发出的山峰上望去,只见四条汉子手执兵刃,正围着一个身形高大之人在舍死忘生的激斗。那身形高大之人披着一件灰布长衫,空手而搏,正是金毛狮王谢逊。张无忌一瞥之下,便见义父双眼虽盲,虽然是以一敌四,虽然是赤手空拳的抵挡四件兵刃,但丝毫不落下风。他从未见过义父施展武功,此刻只瞧了几招,心下甚喜:「昔年金毛狮王威震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我义父武功远在青翼蝠王之上,足可与外公并驾齐驱。」但那四人也是武功了得的高手,那山甚高,从下面望将上去,瞧不明白四人的面目,但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背上负着苦干布袋,看来是丐帮中的子弟长老。旁边另有三人站着掠阵,似乎倘若这四人支持不住,便即上前相助。只听一人说道:「交出屠龙刀……饶你不死……宝刀换命……」山间劲风将他的言语一声断断续续的送将下来,无忌耳音虽灵,但隔得远了,却也听不明白。须然只听得这几句,已知这一干丐帮人众,乃是意在劫夺屠龙宝刀。只听得谢逊哈哈大笑,说道:「屠龙刀便在我身边,丐帮的臭贼,有本事便来取去。
  」他口中说话,手脚上招数半点不缓。
  金花婆婆身形一晃,已到了岸上,咳嗽数声,说道:「丐帮群侠光降灵蛇岛,不来跟老婆子说话,却去骚扰灵蛇岛的贵宾,意欲如何?」无忌心道:「原来这岛便是灵蛇岛了,听金花婆婆言中之意,似乎我义父是她请来的客人?我义父当年无论如何不肯离冰火岛回归中原,怎地金花婆婆一请,他便肯来?金花婆婆又怎地知道我义父他老人的所在?」
  只见山顶上数人一听山下来了强援,只盼及早拾夺下谢逊,攻得更加紧了。岂知这么一来,登时犯了武学中的大忌。须知谢逊双眼已盲,全凭听取敌人兵刃来路的风声,以资辨位应敌。这四名丐帮众出手一快,风声更响,谢逊长笑一声,砰的一拳,击中在一人前胸,那人长声惨呼,从山顶上直堕下来,拍的一声巨响,摔得头盖破裂,脑浆四溅。旁边掠阵的三人见情势不对,其中一人喝道:「退开!」轻飘飘的一拳击了出去,这一拳的拳力若有若无,教谢逊无法辨明来路。果然拳力直击到谢逊身数寸之处,他才知觉,急忙应招,已是手忙脚乱,大为狼狈。先前打斗的三人让身闪开,旁边掠阵一个老者又加入战团。此人与先前那人一般的打法,也是轻柔的掌法。数招一过,谢逊左支右绌,迭遇险招。金花婆婆喝道:「季长老,郑长老,金毛狮王眼睛不便,你们用这等卑鄙手段,枉为江湖上的成名英雄。」她一面说,一面撑着拐杖,走上山去。别看她颤巍巍的体态龙钟,似乎被山风一括,便要摔将下来,那知她身形移动,竟是极快………
  但见金花婆婆拐杖在地上一登,身子便乘风而虚般的向前一纵,几个起落,已到了山腰。蛛儿跟随在后,她武功便不及金花婆婆的精纯,但纵跃之际,却也极快,但也看得出她已出全力,不似金花婆婆这等行若无事。张无忌挂念着义父安危,也大跨步登山。赵明跟着上来,低声道:「有这老婆子在,狮王无险,你不必出手,隐藏形迹要紧。」无忌点了点头,反手挽着她上,紧紧跟随在蛛儿身后。这时只看到蛛儿婀娜苗条的背影,若是不瞧她的面目,何尝不是个绝色美女,何尝输与赵明、周芷若、小昭三人。他心念一动之下,随即自责:「张无忌啊张无忌,你义父身处凶险,这当口你却去瞧人家姑娘,心中品评她相貌身材,美是不美?」其实张无忌既见金花婆婆上山相救,知道这位老婆婆武功高极,义父已无危险,他此时已二十二岁,当年和蛛儿曾有婚嫁之约,虽然作得不准,但青年男儿,偶兴求偶之念,那也是人情之常,不足深责。
  四个人片刻间到了山巅。只见谢逊双手出招极短,紧紧守住门户,全是防御的打法,只等敌人的拳脚攻近,这才以小擒拿手拆解。这般打法一时可保无虞,但要击敌取胜,却也不能。张无忌站在一棵大松树之下,眼见义父满脸皱纹,头发已然白多黑少,与掌日分手之时,已是苍老了甚多,想是这十多年来独处荒岛,日子过得甚是艰辛,心下不由得甚是难过,胸口一阵激动,忍不住便要代他打发敌人,扑上前去想认。赵明知他心意,捏一捏他的手掌,摇了摇头。
  只听金花婆婆说道:「季长老,你的『阴出掌大九式』驰誉江湖,何必鬼鬼祟祟,变作绵掌的招式?郑长老更加不成话了,你将『回风拂柳拳』暗藏在八卦拳中,难道金毛狮王谢大侠便不知道了……咳咳……昔年丐帮是江湖上第一行侠仗义的大帮会,唉,近年来每况愈下,越来越不成话了……咳咳……」谢逊瞧不见敌人的招式,对敌时十分吃亏,加之那季郑二长老十分狡狯,出招时故意变式,便谢逊捉摸不定。金花婆婆这一点破,谢逊已然胸有成竹,乘着郑长老拳法变不变之际,呼的一拳击出,正好和郑长老一拳相抵。这一拳威力奇大,幸好郑长老武功也强,但还是退了两步,方得拿定桩了。季长老从旁挥掌相护,使谢逊无暇追击。
  张无忌瞧这丐帮二老时,只见那季长老矮矮胖胖、满脸红光,倒似个肉庄屠夫,那郑长老却憔悴枯瘦,面有菜色,才不折不扣似个丐帮人物。远处站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也是穿著丐帮的服色,但衣衫浆洗得干干净净,背上竟也负着八个布袋,以他这等年纪,居然做到丐帮中的八袋长老,那也是极为罕有之事。无忌瞧了两眼,只觉此人相貌好熟,似在何处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忽听那人说道:「金花婆婆,你明着不助谢逊,这口头相助,难道不算么?」金花婆婆冷冷的道:「阁下也是丐帮中的长老么?恕老婆子眼拙,倒没会过。」那人笑道:「在下新任长老不久,婆婆自是不识。在下姓陈,草字友谅。」
  无忌一听他自报姓名,登时记起,心道:「陈友谅,是了!那日太师父带我往少林寺求医,有一少年过目不忘,将太师父手录的『武当九阳功』背得一字不漏,便是此人了。但他是少林子弟,怎地当起丐帮的长老来了?嗯,丐帮之中,各门各派的子弟均有,少林子弟授入丐帮,也不足奇。他聪明迥人,若是习得少林派的上乘武功,一进丐帮,自能出人头地。何况他尚且偷习我太师父的武当九阳功。身兼武当少林两派之所长,何愁不在丐帮中身居高位。」
  金花婆婆厉声道:「武当派门下的弟子,也投进了丐帮么?」张无忌从陈友谅朗声对答、调匀气息的内功之中,原已听出他已颇得武当派内功的心法,听金花婆婆这么一叫,心下暗怒:「这人偷学了我太师父的『武当派九阳功』心法,竟然暗自修练,好一丢脸!
  」对金花婆婆耳音之敏锐,不禁甚是佩服。只听陈友谅笑道:「在下出身少林,这位老婆婆强换在下门派,好笑啊好笑!」他说这几句话时,吐气刚猛,确是九阳功的法门。张无忌于少林、武当两派的九阳功都曾学过,一听之下,心想此人兼习两派内功,各有所成,实是才智过人。蓦听得幺喝之声大作,郑长老的左臂又中了谢逊一拳,本来在旁观斗的三名丐子弟,又挺兵刃上前围攻。这三人武功不及季郑二长老,本来反而碍手碍脚,但谢逊双目已盲,而且他目盲之后从未和人动手过招,绝无临敌经验,今日初逢强敌,全凭听风辨声,敌人在拳脚之中再加上兵刃,那就极难辨别方向,片刻之间,肩头已中了一刀。无忌见情势危急,正要出手,赵明低声道:「金花婆婆岂能不救?」无忌略一迟疑,只见金花婆婆仍是挂着拐杖,微微冷笑,并不上前相援,便在此时,谢逊左腿又被郑长老踢中了一脚。这一脚力道极其强劲,谢逊一个踉跄,险些儿摔倒。五名丐帮人众大喜,同时扑上,张无忌手中早已扣了七粒小石子,右手一振,七粒石子分击五人。这七粒石子还未打到五人身上,猛见黑光一闪,嗤的一声响,三件兵刃登时削断,五个人中有四人被齐斩断,分为八截,一齐摔下山麓,只有郑长老断了一条右臂,跌倒在地,背心上还嵌了张无忌所发的两粒石子。那四个被斩之人的身上,也均嵌了石子,只是刀斩在先,石子打中在后,无忌这一下出手,倒是变成多余的了。
  这一下变故来得快极,众人无不心惊。但见谢逊手中提着一柄黑沉沉的大刀,正是号称「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他横刀站在山巅,威风凛凛,宛如天神一般。张无忌自幼便见到这柄大刀,却没想到其锋锐威猛,竟至如斯。金花婆婆喃喃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那郑长老一臂被斩,痛得杀猪似的大叫。陈友谅脸色惨白,朗声道:「谢大侠武功盖世,佩服佩服。这位郑长老请你下放下山去,在下抵他一命便是,便请谢大侠动手!」此言一出,众人群相动容,没料到此人倒是个义气深重的汉子。江湖上最讲究的便是一个「义」字,张无忌本来甚是瞧他不起,此刻倒是好生敬重。谢逊道:「陈友谅,嗯,陈友谅,你倒是条好汉,将这姓郑的抱了去吧,我也不来难为于你!」
  陈友谅道:「在下先行谢过谢大侠不杀之恩,只是丐帮已有五人命丧谢大侠之手,在下十年之内若是习武有成,再来了断今日的恩仇。」谢逊听他在此凶险之极的境地下,居然说出日后寻仇的话来,自己只须踏上一步,宝刀一挥,此人万难逃过,但仍是丝毫不惧,可算得是武林中极有胆色的人物,当下说道:「老夫若再活得十年,自当领教阁下少林、武当两派兼修的神功。」陈友谅抱拳向金花婆婆行了一礼,说道:「丐帮擅闯贵岛,这里谢罪了!」抱起郑长老,大踏步走下山去。
  金花婆婆向张无忌瞪了一眼,冷冷的道:「你这小老儿好准的打穴手法啊。你为何手中扣了七粒石子?本想一粒打陈友谅,一粒便来打我是不是?」张无忌见她识破了自己扣着七石的原意,却识破自己本来的面目,当下便不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金花婆婆厉声道:「小老儿,你尊姓大名啊?假扮水手,一路跟着我老婆婆,却是为何?在金花婆婆面前弄鬼,你还要性命不要?」
  张无忌不擅撤谎,一怔之下,竟然答不上来。赵明敦粗了嗓子道:「咱们巨鲸帮,向在大海之上,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老婆婆出的金子多,便送你一趟,又待如何?这位兄弟瞧着丐帮恃多欺人,出手相援,原是好意,没料到谢大侠武功如此了得,倒显得咱们多事了。」她学的虽是男子声调,但仍不免尖声尖气,听来十分刺耳。只是她化装精妙,活脱是个黄皮精瘦的老儿,金花婆婆倒也没瞧出破绽。谢逊左手一挥,道:「多谢了!你们去吧。唉,金毛狮王虎落平阳,今日反要巨鲸帮相助。一别江苏二十载,武林中能人辈出,我何必再回来?」说到最后这几句话时,语调中充满了意气消沉,感慨伤怀之情。原来张无忌手发七石,劲力之强,世所罕有,谢逊听得清清楚楚,既震惊武林有这等高手,又自伤今日全仗屠龙刀之助,方得脱困于宵小的围攻,回思二十余年前王盘山气慑群豪的雄风,当真是如同隔世了。金花婆婆道:「谢贤弟,我知你不喜旁人相助,是以没有出手,你没见怪吧?」张无忌听金花婆婆竟然称他义父为「贤弟」,心中微觉诧异,只听谢逊道:「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你这次回去中原,探听到了我那无忌孩儿什么讯息?」无忌心头一震,只觉一只柔软的手掌伸了过来紧紧的握住他手,知道赵明不欲自己于此刻上前相认,适才自己没听赵明的话,贸然发出石子相援,已然做得冒昧,只是关切太过,不敢轻易冒险,此刻忍得一时,却无关碍,只听金花婆婆道:「没有!」谢逊长叹一声,隔了半晌,才道:「韩夫人,咱们兄弟一场,你今日可不能骗我瞎子,我那无忌孩儿,当真还活在世上么?」
  金花婆婆迟疑未答,蛛儿突然说道:「谢大侠……」金花婆婆左手伸出,紧紧扣住她手腕,瞪眼相视,蛛儿便不敢再说下去了。谢逊道:「殷姑娘,你说,你说!你婆婆在骗我,是不是?」蛛儿两行眼泪,从脸颊上流了下来,金花婆婆右掌举起,放在她的头顶,只须蛛儿一言说得不合她心意,内力一吐,立时便取了她性命。蛛儿答道:「谢大侠,我婆婆没骗你。这一次咱们去中原,没打听到张无忌的讯息。」金花婆婆听她这么说,脸上掠过了一丝笑意,将右掌提起,离开了她的脑门,但左手仍是扣着她的手腕。谢逊道:「那么你们打听了什么消息?我明教怎样了?咱们这些故人怎么样?」金花婆婆道:「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我没去打听。我是要先去找峨嵋派的灭绝老尼,报那一剑之仇,其余的事,老婆子也没放在心上。」
  谢逊怒道:「好啊,韩夫人,那日你在冰火岛上,是对我怎样说来?你说我那张五弟夫妇在武当山上双双自刎,我那无忌孩儿成为一个没人照料的孤儿,流落江湖,到处被人欺凌,惨不堪言,是也不是?」金花婆婆道:「不错!」谢逊又道:「他说他被人打中了一掌玄冥神掌,日夜苦受熬煎,你在蝴蝶谷中曾亲眼见他,要他到灵蛇岛来,他却执意不肯,是也不是?」金花婆婆道:「不错!我若骗了你,天诛地灭,金花婆婆比江湖上的下三滥还要不如。」谢逊道:「殷姑娘,你又怎么说来?」蛛儿道:「我说当时我苦劝他来灵蛇岛,他非但不听,反而咬了我一口。我手背上齿痕犹在,决非假话。」赵明抓着张无忌的手掌忽地紧了一紧,双目凝视着他,眼中流露出又是取笑,又是怨怼的神色,意思是说:「好啊,你骗得我好苦,原来这个姑娘识得你在先,你们中间还存着许多纠葛过节。
  」无忌脸上一红,想起表妹殷离(即蛛儿)对自己的一番古怪情意,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苦。突然之间,赵明抓起无忌的手来,放在口边,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这一口咬下,无忌手背上登时鲜血迸流,体内的九阳神功自然而然生出抵御之力,一弹之下,将赵明的咀角都震破了,也流出血来。但两人都忍住了不叫出声。无忌眼望赵明,不知她为何突然咬自己一口,却见她眼中满是笑意,脸上晕红流霞,丽色生春,虽然口唇上黏着两撇假须,仍是不掩甚娇美绝艳。
  张无忌满腹狐疑,只听谢逊又道:「好啊!韩夫人,我只因挂念我那无忌孩儿孤苦,这才万里迢迢的离了冰火岛重回中原。你答应我去探访无忌,却何必不守诺言?」张无忌眼中的泪水滚来滚去,此时才知义父明知遍地仇家,仍是不避凶险的回到中原,全是为了自己。只听金花婆婆道:「当日咱们怎生说来?我跟你寻访张无忌,你便借屠龙刀给我。
  谢贤弟,你借刀于我,老婆子言出如山,自当为你探访这少年的确实音讯。」谢逊摇头道:「你先将无忌领来,我自然借刀与你。」金花婆婆冷冷的道:「你信不过我么?」谢逊道:「世上之事,难说得很,亲如父子兄弟,也有信不过的时候。」无忌知他想起了成昆的往事,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金花婆婆道:「那你定是不肯先借刀的了?」谢逊道:「我放了丐帮的陈友谅下山,从此灵蛇岛上再无宁日,不知武林中将有多少仇家前来跟我为难。金毛狮王早已非复当年,除了这柄屠龙刀外,再也无可倚仗,嘿嘿……」他突然冷笑数声,道:「韩夫人,适才五人围攻兄弟,连那位巨鲸帮的好汉也知手中扣上七枚石子,难道你心中不是存着加害于我之意么?那人会疑心于你,难道我不会疑心么?你是盼望我命丧丐帮手底,然后你再来检这现便宜。谢逊眼睛虽瞎,这心可没有瞎。韩夫人,我再问你一句,谢逊到你灵蛇岛来,此事十分隐秘,何以丐帮却知道了?」金花婆婆道:「我正要好好的查个明白。」谢逊伸手在屠龙刀上一弹,放入长袍之内,说道:「你不肯为我探访无忌,那也由你。谢逊唯有重入江湖,再闹了一个天翻地覆。」说罢仰天一声清啸,纵身而起,从西边山坡上走了下去。但见他行走极是迅捷,越走越远,直向岛北的一座山峰走去。那山顶上孤零零的盖着一所茅屋,想是他便住在那里。
  金花婆婆等谢逊走远,回头向张无忌和赵明瞪了一眼,喝道:「滚下去!」赵明拉着无忌的手,当即下山,回到船中。无忌道:「我要瞧义父去。」赵明道:「当你义父离去之时,金花婆婆目露凶光,你没瞧见么?」无忌道:「我也无惧于她。」赵明道:「我瞧这岛中藏着许多诡秘之事。丐帮人众何以会到灵蛇岛来?金花婆婆如何得知你义父的所在?如何能找到冰火岛去?这中间实有许多不解之处。你去将金花婆婆一掌打死,原也不难,可是那就什么也不明白了。」无忌道:「我也不想将金花婆婆打死,只是义父想得我好苦,我要快去见他。」赵明摇头道:「别了十多年啦,也不争再等一两天,张公,我跟你说,咱们固然防金花婆婆,可是更得防那陈友谅。」无忌道:「那陈友谅么?此人很重义气,倒是条汉子。」赵明道:「你心中真是这么想?没骗我么?」无忌奇道:「骗你什么?这陈友谅甘心代郑长老一死,岂不是十分难得?」
  赵明一双妙目凝视着无忌,叹了口气,道:「张公子啊张公子,你是明教教主,要统率多少杰傲不驯的英雄豪杰,如此容易受人之欺,那如何得了?」无忌奇道:「受人之欺?」赵明道:「这陈友谅明明在欺骗谢大侠,你眼睛瞧得清清楚楚,怎地会看不出来?」
  无忌跳了起来,道:「他在骗我义父?」
  赵明道:「当时谢大侠屠龙刀一挥之下,丐帮高手四死一伤,那陈友谅武功再高,也未必能逃得出屠龙刀刃锋一割。处此佳境,不是上前拚命送死,便是跪地求饶,可是你想,谢大侠不愿自己行踪被人知晓,陈友谅再磕三百个响头,未必能哀求得谢大侠心软,除了假装仁侠重义,难道还有很好的法子?」她一面说,一面在张无忌的背上的伤口上敷了一层药膏,用自己的手帕替他包扎。无忌听他解释陈友谅的处境,果是一点不错,可是回想当时陈友谅慷慨陈辞,语气中实无半点虚假,仍是将信将疑。
  赵明又道:「好,我再问你一句话:那陈友谅对谢大侠说这几句话之时,他双手怎样,两只脚怎样?」无忌那时听着陈友谅说话,时而瞧瞧他脸,时而瞧瞧义父的脸色,没留神陈友谅双手双脚如何,但他全身姿势,其实均已瞧在眼中,旁人不提,他也就忽略了,所谓「视而不见」,便是此意。此刻听赵明一问,当时的情景,便重新映入脑海之中,说道:「嘿,那陈友谅右手略举,左手横摆,那是武当拳法的一招『狮子搏兔』他两只脚么?嗯,是了,这是少林拳中的一招『降魔踢斗式』。难道他口中假装向我义父求情,其实是意欲偷袭么?那可不对啊,这两下招式不管用。」赵明冷笑道:「张公子,你于世上的人心鬼蜮,可真明白太少。谅那陈友谅有多大武功,他向谢大侠偷袭,焉能得手?此人聪明机警,乃是第一等的人才,定当有自知之明。倘若他假装义气深重的鬼技俩给谢大侠识破了,不肯饶他性命,依他当时所站的位置,他一招『降魔踢斗式』踢的是谁?那一招『狮子搏兔』搏的是那一个?」
  张无忌并非呆钝愚鲁之人,只不过对人处处往好的一端去想,以致没去深思陈友谅的诡计,赵明这么一提,他脑海中一闪,背脊上竟是微微出了一阵冷汗,颤声道:「他……
  他这一脚踢的是躺在地下的郑长老,手下抓中的是殷姑娘。」赵明嫣然一笑,道:「对啦!他一脚踢起郑长老往谢大侠身前飞去,再抓着那位跟你青梅竹马、结下啮手之盟的殷姑娘,往谢大侠身前一推,这么缓得一缓,他便有机可乘,或能逃得性命。虽然谢大侠神威盖世,此计未必得售,但除此之外,更无别法。倘若是我,所作所为自当跟他一模一样。
  我直到现下,仍是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此人在顷刻之间,机变如此,当真是了不起的人物。」说着不禁连连赞叹。张无忌越想越是寒心,世上人心险诈,他自小便经历得多了,但像陈友谅那样厉害,倒也少见,过了半晌,说道:「赵姑娘,你一眼便识破他皂机关,只怕比他更是了得。」
  赵明脸一沉,道:「你是讥刺我么?张公子,我跟你说,你如怕我心地险恶,不如远远的避开我为妙。」无忌笑道:「那也不必。你对我所使的诡计已多,我事事会防着些儿。」赵明微微一笑,道:「你防得了么?怎么你手背上给我下了毒药,也不知道呢?」无忌一惊,果觉伤口中微觉麻痒,颇有异状,急忙撕下手帕,伸手背到鼻端一嗅,只闻到一阵甜甜的香气,不禁叫道:「啊哟!」知道那是「去腐消肌膏」,原是外科中用作烂去腐的消蚀药膏,给她涂在手背之上,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药,但给她牙齿咬出的齿痕,却是烂得更加深了,急忙奔到船尾倒些清水来擦洗个干净,赵明跟在他身后,笑吟吟的助他擦洗。无忌在她肩头上一推,恼道:「你别走近我,这般恶作剧干么?难道人家不痛么?」那「去腐消肌膏」本身有一种特异的甜香气息,但赵明在其中调了些自己所用的胭脂,再用自己的手帕给他包扎,教无忌不致发觉。
  七九  安排毒计
  赵明被他一推,格格笑了起来,说道:「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怕你痛得厉害,才用这个法子。」无忌不去理她,气愤愤的自行回到船舱,闭上了眼睛。赵明跟了进来,叫道:「张公子!」无忌假装睡着,赵明叫了两声,无忌索性打起呼来。赵明道:「早知如此,我索性涂上毒药,取了你的狗命,胜于被你不理不睬。」无忌睁开眼来,道:「我怎地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你且说说。」赵明笑道:「我若是说得你信服,你便如何?」无忌道:「你惯会强辞夺理,我自然辩你不过。」赵明笑道:「你还没听我说,心下早已虚了,早知道我是对你一番好意。」
  无忌「呸」了一声道:「天下有这等好意!伤了我的手背,不来陪个不是,那也罢了,再跟我涂上些毒药,我宁可少受你些这等好意。」赵明道:「嗯,张无忌,我且问你:
  我咬你这口深呢,还是你咬殷姑娘这口深?」无忌脸上一红,道:「那……那是以前的事了,你提它干么?」赵明道:「我偏要提。我要问你,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无忌道:「就算是我咬殷姑娘这口深。可那时候她抓住了我,我当时武功不及她,怎么也摆脱不了,小孩子心中急起上来,只好咬人。你又不是小孩子,我又没有抓住你,要你到灵蛇岛来?
  」赵明笑道:「这就奇怪了。当时她抓住了你,要你到灵蛇岛来,你死也不肯来,怎地现下人家没请你,你郄又巴巴的跟了来?究竟是人大心大,什么也变了。」无忌脸上又是一红,笑道:「这是你叫我来的!」赵明听了这话,脸上也红了,心中感到一阵甜意,无忌那句话似乎是说:「她叫我来,我是死也不肯来。你叫我来,我便来了。」
  两人半晌不,眼光一相对,急忙都避了开去。赵明低下了头,轻声道:「好吧!我跟你说,当年你咬了这殷姑娘一口,她隔了这么久还是念念不忘于你,我听她说话的口气啊,只怕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也咬你一口,也要叫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无忌听到这里,这才明白她的深意,心中感动,却说不出话来。赵明又道:「我瞧她手背上的伤痕,你这一咬得很深。我想你咬得深,她也记得深。要是我也像你这般,重重的咬你一口,却狠不了这个心,咬得轻了,只怕你将来忘了我。左思右想,只好先咬你一下,再涂些『去腐消肌散』,把那牙齿印儿烂得深些。」无忌先觉好笑,随即忌到她此举虽然异想天开,究竟是对自己一番深情,叹了口气道:「我不怪你了。算我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其实,你待我如此,用不着这么,我也决不会忘。」
  赵明本来柔情无限,一听此言,眼中又露出狡狯顽皮之意,笑道:「你『待我如此』
  ,是说我待你不好呢,还是如此好?张公子,我待你不好的事情很多,待你好的,却是没有一件。」张无忌道:「以后你多待我好一些,那就成了。」握住她的左手,放到自己口边,笑道:「我也来狠狠咬上一口,教你一辈子也忘不了我。」赵明突然一阵娇羞,撤脱了他手,奔出舱去,一开舱门,险险与小昭撞了个满怀。赵明吃了一惊,暗想:「糟糕!
  我跟他这些言语,莫要都被小丫头听去啦,那可羞死人了!」不由得满脸通红,奔到了甲板之上。
  小昭走到无忌身前,说道:「公子,我瞧见金花婆婆和那位丑姑娘从那边走过,每个人都负着一双大袋子,不知在捣什么鬼。」无忌嗯了一声,他适才和赵明说笑,渐涉于私,突然见到小昭,不免有些羞惭,楞了一楞,才道:「是不是走向岛北那山上的小屋?」
  小昭道:「不是,她二人走向东北,似乎在争辩什么。那金花婆婆好似很生气的样子。」
  张无忌走到船尾,遥遥瞧见赵明俏立船头,眼望大海,只是不转过身来,但听得海中波涛,忽喇急喇的打在船边。无忌心中,也是如潮水起伏,难以平静。良久良久,只见太阳从西边海波中没了下去,岛上树木山峰,慢慢的阴暗朦胧,这才回进船舱。
  无忌用过晚饭,向赵明和小昭道:「我去探探义父去,你们守在船里吧,免得人多了被金花婆婆惊觉。」赵明道:「那你索性再等一个更次,待天色全黑了再去。」无忌道:
  「那也说得是。」他一心只长惦记着义父,这一个更次,着实难熬。好容易等得四下里一片漆黑,张无忌站起身来,向赵明和小昭微微一笑走向舱门。赵明解下腰间倚天剑,道:
  「张公子,你带了此剑防身。」无忌一怔,道:「你带着的好。」赵明道:「不!你此去我有点儿担心。」无忌笑道:「担心什么?」赵明道:「我也说不上来。金花婆婆诡秘难测,陈友谅鬼计多端,又不知你义父是否相信你就是他那『无忌孩儿』……唉,此岛号称『灵蛇』,说不定岛上有什么厉害的毒物,更何况……」她说到这里,住口不说了。无忌道:「更何况什么?」赵明举起自己手来,在口唇边作个一咬的姿势,嘻嘻一笑,自己脸却红了。张无忌知她说的是他表妹殷离,摆了摆手,跃上岸去。赵明叫道:「接住了!」
  将倚天剑掷了过来。无忌抄手接住剑柄,心头又是一热:「她对我这等放心,竟连倚天剑也借了给我。」
  无忌将剑插在背后,提气便往岛北那山峰奔去。他记着赵明的语语,生怕草中藏有怪虫毒物,是以只往光秃秃的山石上落脚。不到一顿饭功夫,已奔到那山峰脚下,他抬头一望,见峰顶那茅屋黑沉沉的,并无灯火,心想:「义父已安睡了么?」但随即想起:「他老人家双目已盲,要灯火何用?」便在此时,隐隐听得左首山腰中传来几下说话的声音。
  无忌伏底身子,寻声而往,那声音却又听不见了。这时一阵朔风自北吹来,刮得草木猎猎作响,无忌乘着风声,快步疾进,风声未歇,只听得前面四五丈外,一个人压低着嗓子说道:「你还不动手,在一旁延延挨挨的捣什么鬼?」正是金花婆婆的声音。答话的便是殷离,她道:「婆婆,你这么干,未免太对不起老朋友。谢大侠跟你数十年的交情,他信得过你,才从冰火岛回归中原。」金花婆婆冷笑道:「他信得过我?真是笑话奇谈了。他倘若真是信得过我,干么不肯借刀于我。他回归中原,只是要找寻他的义子,跟我有什么相干?」张无忌听了二人的对答,知道金花婆婆在安排什么毒计,意欲谋害义父,夺取宝刀,当下又向前欺进数丈。黑暗之中,依稀见到金花婆婆佝偻着身子,忽然叮的一声轻响,她身前发出一下金铁和山石撞击之声,过了一会,又是这么一响。
  无忌大奇,但生怕被二人发觉,不敢再行上前瞧个明白。只听殷离道:「婆婆,你要夺他宝刀,明刀明抢的交战,尚不失为英雄行径。灵蛇岛金花银叶,威震江湖,这等事若是传扬出去,岂不为天下好汉耻笑?就算夺得屠龙刀来,胜了峨嵋派的女弟子,也没什么光彩!」金花婆婆大怒,伸直了身子,厉声道:「小丫头,当年是谁在你父亲掌底救了你的小命?现下人大了,说不听婆婆的吩咐!这谢逊跟你非亲非故,何以要你一鼓劲儿的护着他?你倒说个道理给婆婆听听。」她语声虽然严峻,嗓声却低,似乎只怕被峰顶的谢逊听到了,其实峰顶和此处相距极远,只要不是以内力传送,便是高声呼喊,也未必能够听到。殷离将手中拿着的一袋物事往地下一摔,呛啷啷一阵响亮,她自己跟着退开了三步。
  金花婆婆厉声道:「怎样?你羽毛丰了,自己便想飞了,是不是?」张无忌虽在黑暗之中,仍可见到她晶亮的目光如冷电般威势迫人。殷离道:「婆婆,我决不敢忘你救我性命,教我武艺的大恩。可是谢大侠是他……是他的义父啊。」金花婆婆哈哈一声干笑,说道:「天下竟有你这等痴丫头,那姓张的小子摔在西域万丈深谷之中,那是你亲耳听到武烈、武青婴他们说的。你不死心,硬生生将他们掳了来,详加拷问,难道这中间还有假么?这会儿那姓张的小子尸骨都化了灰啦,你还念念不忘于他。」殷离道:「婆婆,我心中可就撇不了他,也许,这就是你说的什么……什么前世的冤孽。」金花婆婆叹了口气,语气大转温和,说道:「别说当年这孩子不肯跟咱们到灵蛇岛来,就算跟你成了夫妻,他死也死了,又待怎地?幸亏他死得早,要是这当口还不死啊,见到你这生模样,怎能爱你?
  你眼睁睁的瞧着他爱上别个女子,心中怎样?」
  殷离默然不语,显是无言可答。金花婆婆又道:「别说旁人,单是咱们擒来的那个峨嵋周姑娘,那般花容月貌,那姓张的小子非动心不可,你杀了周姑娘呢,还是杀那小子?
  哼哼,你倘若不练这千蛛绝户手,原是个绝色佳人,现在啊,什么都完啦。」殷离道:「他人早死了,我相貌也毁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可是谢大侠既是他义父,婆婆,咱们便不能动他一根毫毛。婆婆,我只求这件事,另外我什么也听你的话。」说着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原来她二人远赴冰火岛接回谢逊,途中耽搁了将及一年,以后重入江湖,又是谁也没来往,因之张无忌新任明教教主之事,虽然轰传武林,金花婆婆和殷离却是一无所知。
  金花婆婆沉吟片刻,道:「好,你起来!」殷离喜道:「多谢婆婆!」金花婆婆道:
  「我答应你不伤他性命,但那柄屠龙刀我却是非取不可……」殷离道:「可是……」金花婆婆截断她的话头,喝道:「别再#堑闷牌派!故忠谎铮5挠质且幌臁
  但见她双手连扬,渐渐走远,叮叮之声不绝于耳。殷离抱头坐在一块石上,轻轻啜泣。张无忌想到她竟对自己一往情深如此,心下大是感激。
  过了一会,金花婆婆在十余丈外喝道:「拿来!」殷离无可奈何,只得提了那双布袋,走向金花婆婆之处。无忌走上几步,低头一看,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只见地下每隔两三尺,便是一根七八寸长的钢针,插入山石之中,向上的一端尖利异常,闪闪生光。无忌越想越是心惊,这金花婆婆显是担心斗不过金毛狮王,却在地下插满了钢针,欺他眼盲,只须引得他进入针地,就算不死也得重伤。若是发射暗器,谢逊听风辨器,自可躲得了,但这地下预布钢针,无声无息,双目失明之人如何能够抵挡?无忌生平极难动怒,但此刻见了这等毒计,忍不住怒气勃发,伸手便想拔去钢针,挑破她的阴谋,但转念一想:「这恶婆叫我义父为『谢贤弟』,昔日和她的交情必是非同寻常,不如待她先和义父破脸,我再来揭破这恶婆的鬼计。今日老天既教我张无忌在此,决不致让义父受到损伤。」
  他心意已决,当下抱膝坐在石后,忽然间又是一阵山风吹来,风声之中,有如落叶掠地,无忌却听得出乃是轻功高强之人在悄悄欺近,转头往脚步声来处瞧去,只见一人身形瘦小,脚步轻快,躲躲闪闪的走来,正是那丐帮的长老陈友谅,手中执着一柄薄的弯刀,却用布套遮住弓刀光。无忌瞧了他这等鬼鬼祟祟的模样,暗想赵明料事如神,此人果然并非善类。只听得金花婆婆长声叫道:「谢贤弟,有不怕死的狗贼来啦!」
  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金花婆婆好生厉害,难道我的踪迹让他发见了?按理说决不致于。只见陈友谅伏身在长草之中,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张无忌几个起落,又向前抢了数丈。他是要离义父越近越好,以防金花婆婆突施诡计,救援不及。过不多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山前小屋中走了出来,正是谢逊,站在屋前,一言不发。
  金花婆婆纵声说道:「谢贤弟,你对故人是步步提防,对外人却是十分轻信。你白天放了陈友谅,这会儿又来找你啦。」谢逊冷冷的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谢逊一生只是吃自己人的亏。那陈友谅又来找我,干什么来啦?」金花婆婆道:「这等奸滑小人,理他作甚?白天你饶了他性命之时,你知道他手上脚下,摆的是什么招式?他双手一招『狮小搏兔』未曾使出,脚下蓄势布力,乃是一招少林派的『降魔踢斗式』,哈哈,哈哈!」
  这笑声犹似群鸟夜啼,深宵听来,极是凄厉。谢逊一怔之下,已知金花婆婆所言不虚,只因自己眼盲,加之君子可欺以方,竟上了陈友谅的当。他淡淡的道:「谢逊受人之欺,已非首次。此辈宵小,江湖上要多少有多少,多杀一个,少杀一个,又何足道?韩夫人,你也算是我好朋友,当时见到了不理,这时候再来说给我听,是存心气我来着?」说到这里,突然间纵身而起,迅捷无伦的扑到了陈友谅的身前。
  陈友谅大骇,大刀劈去。谢逊左手一扬,已将他手中弯刀夺过,拍拍拍连打他三个耳光,右手抓住他后颈,说道:「我此刻杀你,如同杀鸡,只是谢逊有言在先,许你十年之后,再来找我,下次再教我在此岛上撞见,咱们当场便决生死。」提起他的身子,轻轻往山坡下掷了出去。眼见那陈友谅落身之处,正是金花婆婆插满了尖针的,他只要一落下,身受针刺,她布置了一夜的奸计立时破败。金花婆婆飞身而前,伸拐杖在他腰间一挑,将他又送出数丈,喝道:「你再敢踏上我灵蛇岛一步,我杀你丐帮一百弟子。金花婆婆说过的话向来作数,今日先赏你一朵金花。」左手一扬,黄光微闪,噗的一声,一朵金花打在陈友谅左颊的「颊车穴」上,令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以免泄漏机密。陈友谅抚住左颊,头也不回的下山去了。
  此时谢逊相距尖阵已不过数丈,张无忌反而落在他后面。须知他内功高出陈友谅何止数倍,屏住呼吸,谢逊和金花婆婆均不知他伏身在旁,陈友谅虽然动作极轻,却还是逃不过这两位高手的耳音。
  金花婆婆回身赞道:「谢贤弟,你以耳代目,不灭其明,此后重振雄风,再可在江湖上纵横二十年。」谢逊道:「我可听不出『狮子搏兔』和『降魔踢斗式』。只要得知无忌孩儿的确讯,我已死也瞑目。谢逊身上血债如山,死得再惨也是应该,还说什么纵横江湖?」金花婆婆笑道:「我明教的护法教主,杀几个人又算什么?谢贤弟,你将屠龙刀借我一用吧。」谢逊摇头不答。金花婆婆又道:「此处形迹已露,你也不能再住。我另行觅个隐僻所在,送你去小住数月,待我持屠龙刀去胜了峨嵋派的大敌,决尽全力为你探访张无忌公子。」谢逊又摇了摇头。金花婆婆道:「谢贤弟,你还记得『四大法王,紫白金青』
  这八个字么?想当年咱们在杨教主手下,鹰王殷贤弟,蝠王韦贤弟,再加你我二人,横行天下,有谁能挡?今日虎老雄心在,你能让紫衫龙王任由人欺,不加援手么?」张无忌听到这里,大吃了一惊,心道:「听她言中之意,莫非这金花婆婆,竟然是本教四大法王之首的紫衫龙王?天下焉有这等奇事?」只听谢逊喟然道:「这些旧事,还提它作甚?老了,大家都老了!」
  金花婆婆道:「谢贤弟,做姊姊的老眼未花,难道看不出二十年来你武功大进?你又何必谦仰?咱们在这世上也没多少时候好活了,依我说啊,明教四大法王乘者没死,该当联手江湖,再轰轰烈烈的干它一番事业。」谢逊叹道:「殷二哥和韦贤弟,这时候末必还活着。尤其是韦贤弟,他身上寒毒难除,只怕已然不在人世了。」金花婆婆笑道:「这个你可错了。我老实跟你说,白眉鹰王和青翼蝠王,眼下都在光明顶上。」谢逊奇道:「他们又回去光明顶?那干什么?」金花婆婆道:「这是阿离亲眼所见。阿离便是殷贤弟的亲孙女,她得罪了父亲,她父亲要杀她。第一次是我救了她,第二次是韦贤弟所救。韦贤弟带她上光明顶去,中途又给我悄悄偷了出来。阿离,你将六大门派如何围攻光明顶,跟谢公公说说。」
  殷离于是将在西域所见,简略的说了一遍,只是她未上光明顶,就给金花婆婆携回,以后光明顶上的一干事故,她就全然不知。谢逊越听越是焦急,连问:「后来怎样?后来怎样?」终于怒道:「韩夫人,你虽因争立教主之事,和众兄弟不和,但本教有难,你怎能袖手旁观?你瞧殷二哥和韦贤弟、五散人和五行旗,不是同赴光明顶出力么?」金花婆婆冷冷的道:「我取不到屠龙刀,终究是峨嵋派那灭绝老尼手下的败将,便到光明顶上,也无面目再跟她动手,去了还不是白饶?何况当日我便得知你的所在,迫不及待,便赶到冰火岛上来啦。」谢逊问道:「你如何得知我的所在?是武当派的人说的么?」金花婆婆道:「武当派的人怎么知道?张翠山夫妇受诸派勒逼,宁可自刎,也不肯露你藏身之所,武当门下自然不知。好,今日我什么也不必瞒你,我在西域撞到一个名叫武烈的人,阴错阳差,听到他和女儿说话,给我捉摸到了破绽,用酷刑逼他说了出来。」谢逊沉默半晌,才道:「这姓武的见过我那无忌孩儿,是不是?想是他骗着小孩儿家,探听到了秘密。」
  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下惭愧无已,想起当年自己在朱家庄受欺,朱长龄、朱九真父女以诡计套得自己吐露真情,倘若义父竟尔因此落入奸人手中,自己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只听谢逊又道:「六大派围攻明教,岂同小可,我教到底怎样?干么你到冰火岛来之时,却瞒住了不说?这一次你回去中原,总听到些音讯了。」金花婆婆道:「我跟你说了,有什么好处?左右不过是听你埋怨责备。明教兴衰亡,早跟老婆子没半点相干。当年光明顶上,左右光明使者夹击老婆子的事,你是全忘了。老婆子却记得清清楚楚。」谢逊道:「唉,私怨事小,护教事大。韩夫人,你胸襟未免太狭。」金花婆婆怒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可气量窄小的妇道人家。当年我破门出教,立誓和明教再不相干。若非如此,那胡青牛怎能将我当作外人?他为何一定要我立誓重归明教,才肯医治银叶先生的毒伤?谢贤弟,我跟你说,这蝶谷医仙乃是我亲手所杀,紫衫龙王早已犯了明教的大戒。我跟明教还能有什么干系?」谢逊摇了摇头,道:「韩夫人,我明白你的心事。你借我屠龙刀去,口中说是对付峨嵋派,实则是要去对付杨逍、范遥。那我更加不能相借。」
  金花婆婆咳嗽数声,道:「谢贤弟,当年你我的武功,高下如何?」谢逊道:「四大法王,各有所长。」金花婆婆道:「今日你坏了一对招子,再跟老婆子相比呢?」谢逊昂然道:「你要恃强夺刀,是不是?谢逊有屠龙刀在手,抵得过坏了一对招子。」他仰天一声清啸,怒声喝道:「那玉面火猴跟我相依为命,在冰火岛上伴我二十年,你为何毒死了课乙恢币滩谎裕衲训牢业闭娌恢矗俊
  张无忌心头一震,那玉面火猴当年救过他父母的性命,自己幼时在冰火岛上,唯一的游侣便是这头灵猴,乍闻乃姥叮鹚粕ナЯ艘晃恢缓糜眩挡怀龅纳诵哪压V惶鸹ㄆ牌爬淅涞男α艘簧档溃骸刚馔纷雍锒恐死掀抛幼苁撬烤季迹换澈靡猓矸ㄈ绲纾幌掠谝晃晃淞指呤郑掀抛尤羰且桓霾环溃挡欢挂ドΦ住
  这玉面火猴既然如此灵异,那么给缘哪羌该端厶遥欠裨诙疽┧薪哺玫狈直娉隼础2涣虾锒荜拘笊礁毫槊庑┧厶页缘酶筛删痪唬瓜蚶掀抛庸笆肿饕荆佬荒亍!拐盼藜芍惶门鹑绶伲薏坏帽阋萆矶觯刂卮蛩父龆猓恍剐闹械谋撸钜幌耄骸刚饫掀抛铀淙蛔鞫穸喽耍站渴俏医滔滤拇蠡そ谭ㄍ踔祝倚氲媚托慕辗匀羧罩谛值艿囊迤!
  谢逊嘘了一口长气,向前踏了一步,一对失明的眸子,瞪视着金花婆婆,神威凛凛,殷离瞧得害怕,向后退了几步。金花婆婆却佝偻着身子,撑着拐杖,偶尔发出一两声咳嗽,看来谢逊只须一伸手,便能将她砸为肉泥,但她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全没将谢逊放在眼底。张无忌曾见过她数度出手,当真是快速绝伦,比之韦一笑,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诡秘怪异,如鬼如魅,似精似怪。此刻她和谢逊相对而立,一个是箭拔弩张,蓄势待发,一个却是成竹在胸,好整以暇。无忌心想她排名尚在我外公、义父和韦蝠王之上,真实的武功必是十分厉害,不禁为谢逊暗暗担心。但听得四下里鸣啾啾,朔风动树,却有一番悲凉之意。
  两人相向而立,相距不过丈许,却是谁也不先动手,过了良久,谢逊忽道:「韩夫人,今日你迫得我非动手不可,违了我们四大法王昔日结义的誓言,谢逊心下好生难受。」
  金花婆婆道:「谢贤弟,你心肠向来很软,我当时真没料到,武林中那许多成名的英雄豪杰,都是你一手所杀。」谢逊叹道:「那是我心伤父母妻儿之仇,甚么也不顾得了。我生平最最不该之事,乃是以七伤拳击毙了少林派的空见神僧。」金花婆婆凛然一惊,道:「空见神僧当真是打死的么?你甚么时候,练成了这等厉害的武功。」她本来自信足可对付得了谢逊,待得听到空见神僧也死在他的拳底,心下始有惧意。
  谢逊道:「你不用害怕。空见神僧只挨打不还手,他是要以广大无边的佛法,渡化我这个邪魔外道。」金花婆婆哼了一声,道:「这才是了。老婆子及不上空见神僧,你一十三拳打死空见,不用九拳十拳,便能料理了老婆子啦。」谢逊退了一步,声调忽变柔和,说道:「韩夫人,从前在光明顶上,韩大哥和你都待我不错。那日小弟生病,你夫妇服侍我一月有余,小弟始终铭感于心。」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布棉袍,又道:「我在海外以兽皮为衣,你给我做这身衣衫,里里外外,无不合身,足见光明顶结义之情尚在。你毒死玉面火猴,那也无可如何。你去吧!从此之后,咱们不必再行相见。我只求你传个讯息出去,要我那无忌孩儿到此岛来和我一会,做兄弟的足感大德。」
  金花婆婆凄然一笑,道:「你倒记得从前这些情谊。不瞒你说,自从你银叶大哥一死,我早将世情瞧得淡了,只是世间尚有几桩怨仇未了,我不能就此撤手而死,相从你银叶大哥于地下。谢贤弟,光明顶上这些人物,任他武功了得,机谋过人,你老姊姊都没瞧在眼里,便只对你谢贤弟另眼相看,你可知道其中的缘由么?」谢逊抬头向天,沉思半晌,摇头道:「谢逊庸庸碌碌,不值贤姊见顾。」
  金花婆婆走上几步,忽然抚着一块大石,坐了下来,说道:「昔年光明顶上,只有杨教主夫人和你谢贤弟,紫衫龙王瞧着顺眼。为姊的嫁了银叶先生,唯有你们二人,没怪我明珠暗投,所投非人。」谢逊也缓缓的坐下,说道:「韩大哥虽非本教中人,却也英雄了得,众兄弟力持异议,未免胸襟窄了。唉,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不知众兄弟都无恙否?」
  金花婆婆笑道:「谢贤弟,你身在海外,心悬中土,念念不忘旧日兄弟。人生数十年,转眼即过,何必整日价想着旁人?」两人此时相距已不过数尺,呼吸可闻,谢逊听得金花婆婆每说几句话便咳嗽一声,说道:「那年你和丐帮激斗,肺上中了一剑,缠绵至今,总是不能全愈么?」金花婆婆道:「每到天寒,便咳得厉害些。嗯,咳了三十来年,早也惯啦,谢贤弟,我听你气息不匀,是否练那七伤拳时伤了内脏?须得多多保重才是。」
  谢逊道:「多谢贤姊关怀。」忽然抬起头来,向殷离道:「阿离,你过来。」殷离走到他身前,叫了声:「谢公公!」谢逊道:「你使出全力,戮我一指。」殷离愕然道:「我不敢。」谢逊笑道:「你的千蛛绝户手伤不了我,尽管使劲便了。我是要试试你的功力。」殷离仍道:「孩儿不敢。」又道:「谢公公,你既和婆婆是当年结义的好友,能有什么事说不开?不用争这把刀了吧。」谢逊凄然一笑,道:「你戮我一指试试。」殷离无奈,取出手帕,包住右手食指,一指戮在谢逊肩头,蓦地里「啊哟」一声大叫,向后摔了出去,飞出一丈有余,腾的一响,坐在地下,便似全身骨骼,根根都已寸断。金花婆婆不动声色,道:「谢贤弟,你好毒的心思,生怕我多了一个帮手,先行出手剪除。」谢逊不答,沉思半晌,道:「这孩儿心肠很好,她戮我这指只使了二三成力,手指上又包了手帕,不运千蛛毒气伤我,很好很好。若非如此,千蛛毒气返攻心脏,她此刻已然没命了。」张无忌听了这几句话,背上出了一阵冷汗,心想义父明明说是试试阿离的功力,倘若她果真全力一试,这时候岂非已然毙命?明教中人向来心狠手辣,以我义父之贤,也是在所不免。他却不知谢逊和金花婆婆相交有年,明白对方心意,几句家常话一说完,便是绝不容情的恶斗,金花婆婆多了殷离一个帮手,于他大大不利,是以用计先行除去,不料殷离对谢逊毫无敌意,这才保得性命。
  谢逊道:「阿离,你为什么一片善心待我?」殷离道:「你……你是他的义父,又是……又是为他而来。在这世界上,只有你跟我两人,心中还记着他。」谢逊「啊」了一声,道:「没想到你对无忌这么好,我倒险些儿伤了你的性命。你附耳过来。」殷离挣扎着爬起,慢慢走到他的身旁。谢逊将口唇凑在她的耳边,说道:「我传你一套内功的心法,这是我在冰火岛上参悟而得,集我毕生武功之大成。」不等殷离答话,便将那内功心去法从头至尾说了一遍。殷离似懂非懂,只是用心暗记。谢逊怕她记不住,又说了两遍,问道:「你记住了么?」殷离道:「都记得了。」谢逊道:「你修习五年之后,当有小成。你可知道我传你功夫的用意么?」殷离突然哭了出来,说道:「我……我知道。可是……可是我不能。」
  谢逊厉声道:「你知道什么?为什么不能?」说着左掌蓄势待发,只要殷离答得不对,立时便毙她于掌下。殷离双手掩面,说道:「我知道你要我去寻找无忌,将这功夫转授于他。我知道你要我练成上乘武功之后,保护无忌,回护无忌,令他不受坏人的侵害,可是……可是……」
  八0  圣火六令
  殷离说了两个「可是」,双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谢逊站起身来,喝道:「可是什么?是我那无忌已然遭遇不测么?」殷离哭道:「他……他早在六年之前,在西域……在西域入深谷而死。」谢逊身子一晃,颤声道:「此言当真?」殷离哭道:「是真的。那武烈父女亲眼见他丧命。我在他二人身上接连点了七次千蛛手,又七次救他们活命,这等熬煎之下,他们……他们不能再说假话。」谢逊仰天一啸,声音悲壮,两颊旁老泪滚滚而下。张无忌见义父和表妹为自己这等哀伤,再也忍耐不住,便欲挺身而出相认。忽听得金花婆婆道:「谢贤弟,你那位义儿张公子既已殒命,你守着这口屠龙宝刀何用?不如借了于我吧。」谢逊嘶哑着嗓子道:「你瞒得我好苦。要取宝刀,先取了我这条命去。」轻轻将殷离推在身旁,嘶的一声,将长袍前襟撕下,向金花婆婆掷了过去,这叫做「割袍断义」。
  当殷离述说张无忌已死的讯息之初,金花婆婆本待阻止,但转念一想,谢逊一听到义子身亡,定然心神大乱,拚斗时虽然多了三分狠劲,却也少了七分谨慎,更易陷入自己所布的钢针阵中,当下只是在旁微微冷笑,并不答话。
  张无忌心想:「我该当此时上前,说明真相,免他二人无谓的伤了义气。」便在此时,忽听得左侧长草中传来几下轻微的呼吸之声,有人欺到了身旁。这几下呼吸声极轻极短,若非张无忌耳音精灵,再也听不出来,他心念一动:「原来金花婆婆暗中尚伏下厉害帮手?我倒不可贸然现身。」但听得刀风呼呼,谢逊已和金花婆婆交上了手。
  只见谢逊使开宝刀,有如一条黑龙在他身周盘旋游走,忽快忽慢,变化若神。金花婆婆忌惮宝刀锋利,远远在他身旁兜着圈子。谢逊时时卖个破绽,金花婆婆毫不畏惧的欺身直进,待他回刀相砍,随即极巧妙的避了开去。二人于对方武功素所熟知,料得不能在一二百招中便分高下。谢逊是倚仗宝刀之利,金花婆婆则欺他盲不见物,二人均在自己所长的这一点上寻求取胜之道,反而将招数内力,置之一旁,是以明教两大高手这番相斗,却是和逞机智,并非较量真实武功。
  忽听得飕飕两声,黄光闪动,金花婆婆发出了两朵金花。谢逊屠龙刀一转,两朵金花都黏了在刀上。原来那金花乃以纯钢打就,外面镀以黄金,那铸造屠龙刀的玄铁却具极强磁性,遇铁即吸。这金花乃是金花婆婆当年仗以成名的暗器,施放时变幻多端,谢逊即令双目健好,也须全力闪避挡格,不料这屠龙刀正是所有暗器的克星。金花婆婆倏左倏右的连发八朵金花,每一朵均黏在屠龙刀上。此时月黯星稀,夜色惨淡,黯黑的屠龙刀上黏了八朵金花,使将开来,犹如数百只飞萤在空中乱窜乱舞,突然间金花婆婆咳嗽一声,一把金花掷出,共有十六七朵,教谢逊一柄屠龙刀黏了东边的,黏不了西边。谢逊袍袖挥动,卷去了七八朵,另有八九朵黏在屠龙刀上,喝道:「韩夫人,你号称紫衫龙王,名字犯了此刀的忌讳,若再恋战,于君不利。」金花婆婆打个寒噤,大凡学武之人,性命都在刀口上打滚,最讲究口彩忌讳,自己号称「龙王」,此刀却名「屠龙」,实是大大的不妙,当下阴侧侧的笑道:「说不定倒是我这杀狮杖先杀了盲眼狮子。」呼的一杖,径往谢逊肩头击去。谢逊沉肩一闪,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啊」的一声,这一杖中了他的左肩,虽然力道已卸去了大半,但仍是结结实实的打中了。张无忌大喜,暗中喝了声彩。
  张无忌见谢逊故意装作闪躲不及,受了一杖,心下便想:「义父只须将左手袍袖中卷着的金花撒将出去,金花婆婆必向左退。义父一招『千山万水』乱披风斩去,金花婆婆不敢抵挡宝刀锋锐,务必更向左退,接连两退,蓄势已尽,那时义父以内力逼出屠龙刀上金花,激射而前,金花婆婆再退不远,非身受重伤不可。」他心念甫动,果见黄光闪处,谢逊已将左手袍袖卷着的金花撤出,金花婆婆疾向左退。张无忌斗然间想起一事,心叫:「啊哟,不好,金花婆婆乃是将计就计。」其时他胸中于武学包罗万有,这两大高手的攻守趋避,无一不在他算中,但见谢逊的一招「千山万水」乱披风势斩出,金花婆婆更向左退。谢逊大喝一声,宝刀上黏着的十余金花疾射而前。金花婆婆「啊哟」一声叫,足下一个踉跄,向后纵了几步。
  谢逊是个心意决绝的汉子,既已割袍断义,下手便毫不容情,纵身而起,挥刀向金花婆婆砍去,忽听得殷离高声叫道:「小心脚下有尖针。」谢逊听到叫声,一楞之下,收势已然不及,只听得飕飕声响,十余朵金花猛力射至,乃是金花婆婆令他身在半空,无法收势而退,这一落下来,双足正好刺在尖针之上。谢逊无可奈何,只得挥刀格打金花,忽听得脚底铮铮几声响处,他双足已然着地,竟是安然无恙。他俯身一摸,触到四周都是七八寸长的钢针,插在山石之中,尖利无比,只是自己落脚处四枚钢针,却被人用石子打飞了。谢逊又怒又惊,听那掷石去针、暗中相助自己之人的手法,正是日间巨鲸帮手掷七石的少年。此人在旁窥视已久,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额上不禁出了一阵冷汗。
  他二人互施苦肉计,谢逊肩头是真的受了一杖,金花婆婆身上也真的吃了两朵金花,虽然所伤均非要害,但对方何等劲力,受上了实是不易抵挡。金花婆婆大咳几下,向着张无忌伏身之处发话道:「巨鲸帮的小子,你一再干挠老婆子的大事,快留下名来。」张无忌还未回答,突然间黄光一闪,殷离一声闪哼,已被三朵金花打中。原来金花婆婆已瞧出张无忌武功决不在已之下,自己出手惩治殷离,他定要阻挠,是以面对着无忌说话,乘他丝毫没有防备之际,反手发出金花。这三朵金花深入殷离胸口,乃是致命之伤。
  无忌大骇,飞身而起,半空中接住金花婆婆发来的两朵金花,一落地便将殷离抱在怀中,殷离神智尚未迷糊,见一个小胡男子抱住自己,急忙伸手撑拒,只一用力,嘴里便连喷了几口鲜血。无忌登时醒悟,伸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擦了几下,抹去脸上黏着的胡子和化装,露出本来的面目。殷离呆了一呆,叫道:「阿牛哥哥,是你?」无忌微笑道:「是我!」殷离心中一宽,登时便晕了过去。无忌见她伤重,不敢便替他取出身上所中暗器,只是点了她神封、灵墟、步廊、通谷诸处穴道,护住她的心脉。只听得谢逊朗声道:「阁下两次出手相救,谢逊多承大德。」无忌哽咽道:「义…义…你何必…」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传来叮的一声响,这声音似乎极轻,又似极响,听在耳中似乎极是舒服受用,郄又似乎是烦燥难当。谢逊、张无忌、金花婆婆听到这声音,心头都是一震,竟比蓦地里听到晴天霹雳更是吃惊。他三人都是内力高强之人,张无忌九阳神功已成,更是诸邪不侵,但这异音之来,竟是震得他心旌摇动,一x那间,身子犹如飘浮半空,六神无主,生平从未遭遇过如此经历。他急忙收摄心神,只听得那声音又是一响,这一次却又近了数十丈,在这顷刻之间,这声音移动得竟是如此迅速。
  可是这一下异声,和第一声却是截然不同,声音柔媚宛转,如静夜私语,如和风拂柳,但听在耳里,同样的夺魄惊心。张无忌知道来了异人,丝毫不敢怠忽,横抱殷离,站起身来。突然间当的一声巨响,山谷间嗡嗡作声,如土崩地裂,如百钟齐鸣,在这巨响声中,三个人现身眼前。张无忌一瞥之下,只见那三人都是身穿宽大的白袍,其中两人身形甚高,左首一人却是个女子。三人背月而立,看不清他们面貌,但每人的白袍角上赫然绣着一个火焰之形,竟然是明教中人。
  只听中间那身材最高之人朗声道:「明教圣火令到,护教龙王、狮王,还不下跪迎接,更待何时?」他的话声语调不准,显得极是生硬。无忌吃了一惊,心道:「杨教主遗言中说道,本教圣火令自第三十一代教主石教主之时,便失落于帮丐之手,迄今无法取回,怎么在这三人手中?这是否真的圣火令?这三人是否本教弟子?」一霎时心中涌起了无数疑窦。只听金花婆婆道:「本人早已破门出教,『护教龙王』四字,再也休提。阁下尊姓大名?这圣火令是真是假,从何处得来?」那人喝道:「你既已破门出教,尚絮絮何为?
  还不快去!」金花婆婆冷冷的道:「金花婆婆生平受不得旁人半分恶语,当日便杨教主在世,对我也礼敬三分。你是教中何人,对我竟敢大呼小叫?」突然之间,三人身形晃动,同时欺近,三只左手齐往金花婆婆身上抓去。金花婆婆拐杖一挥,向三人横扫过去,不料这三人脚下不知如何移动,身形早变。金花婆婆一杖击空,已被三人的右手同时抓后领,一抖之下,向外远远的掷了出去。
  以金花婆婆武功之强,便是天下最厉害的三个高手向她围攻,也不能不招之间便将她身子抓住掷出。但这三个白袍人步法既怪,出手又是配合得妙到毫巅,较之一个人生有三头六臂,还要法度严谨。张无忌情不自禁的「噫」了一声,只觉这三人的身法、步法、手法,竟是乾坤大挪移的家数,难道这三人居然同时练就了这等高深的武功?这三人初到时那一声巨响,已将殷离惊醒,她睁开眼来,见无忌将自己横抱在手臂之中。她只感胸口剧痛,几乎气也透不过来,当下闭上了眼睛,除了竭力忍痛,已不能再想什么。
  那三人身子这么一移,张无忌已得清清楚楚,最高那人虬髯碧眼,另一个黄须鹰鼻,竟然都是胡人。那女子一头黑发,和华人无异,但眸子极淡,几乎无色,瓜子脸型,约摸二十岁上下,虽然瞧来诡异,相貌却是甚美。无忌心想:「原来这三人都是胡人,怪不得语调生硬,说的话又文诌诌的好似背书。」只听那虬髯人朗声又道:「见圣火令如见教主,谢逊何不跪迎?」谢逊道:「三位到底是谁?若是本教弟子,谢逊该当相识。若非本教中人,圣火令与三位毫不相干。」虬髯人道:「明教源于何土?」谢逊道:「源起波斯。
  」虬髯人道:「这就是了。我乃波斯明教总教流云使,另外两位是妙风使、辉月使。我等奉总教主之命,特从波斯来至中土。」谢逊和无忌都是一怔。无忌读过杨逍所着的「明教流传中土记」,知道明教确是从波斯传来,眼看这三个男女果是波斯胡人,武功身法又是如此,定是不假,当下默不作声,且听谢逊如何对答。只听那黄须的妙风使道:「我教主接获讯息,得知中土支派教主失踪,群弟子自相残杀,本教大趋式微,是以命云风月三使前来整顿教务。合教上下,齐奉号令,不得有误。」无忌一听之下,心中大喜:「总教主有号令传来,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免得我担此重任,见识肤浅,不免误了大事。」
  只听得谢逊说道:「中土明教虽然出自波斯,但千余年来独立成派,自来不受波斯总教管束。三位远道前来中土,谢逊至感欢忭,跪接云云,却是从何说起。」那虬髯的流云使伸手入怀,取出两块二尺来长,非金非玉的牌来,相互一击,铮的一声响,正是无忌第一次所听到的那古怪声音。这时相距既近,更是震得人不能自恃。好在那流云使一击之下,便不再击,说道:「这是中土明教的圣火令,前任姓石的教主不肖,失落于丐帮之手,今由我等取回。自来见圣火令如见教主,谢逊还不听令?」
  谢逊入教之时,圣火令失落已久,从来没有见过,但其神异之处,却是向所耳闻,明教的经书典籍之中,也往往提及,知道这三人所持的六块玉牌,确是本教的圣火令。何况三人一出手,一招之间,便抓了金花婆婆掷将出去,自己武功和金花婆婆乃在伯仲之间,纵要抗拒,也是无能为力,当下说道:「在下相信尊驾所言,但不知尊驾有何吩咐?」流云使左手一挥,妙风使、辉月使和他均似心意目通,三个人纵身而起,两个起落,已跃到金花婆婆身侧。金花婆婆六朵金花掷出,分击三使。三使东一闪,西一晃,尽数避开。但见辉月使直欺而前,纤手伸出,点向金花婆婆咽喉。金花婆婆拐杖一封,跟着还击一杖,突然间金花婆婆腾身而起,后心被流云使和妙风使抓住,提了起来。这一来她后心要穴为敌人所制,已全然不能动弹。辉月使抢上三步,左手食指连动,点中了她胸腹的七处穴道。
  这几下对招极是干净利落,张无忌看得明白,心道:「他三人起落身法,未见有过人之处,只是三人配合得巧妙无比。辉月使在前诱敌,其余二人已神出鬼没的将金花婆婆擒住。但每个人的武功,未必便在金花婆婆之上。」流云使提着金花婆婆,左手一振,将她轻轻的掷在谢逊身前,说道:「谢狮王,本教教规,入教之后终身不能叛教。此人自称破门而出,为本教叛徒,你先将她首级割下。」谢逊一怔,道:「中土明教向来无此教规。
  」流云使冷冷的道:「此后中土明教悉奉波斯总教号令。这婆子适才摆毒计害你,一切全落入咱们眼中,留着便是祸胎,快快将她除了。」谢逊昂然道:「这位韩夫人昔年待谢某不错,明教四王,情同金兰。今日虽然她对谢某无情,谢某却不可无义,不能动手加害。
  」妙风使哈哈一笑,道:「中国人婆婆妈妈,有这么多簟Kδ悖闳床蝗ド彼馑闶鞘裁吹览恚康闭嫫嬖展忠玻髌涿睢!剐谎返溃骸感荒成比瞬槐嵫郏床簧蓖膛笥选!够栽率沟溃骸阜且闵绷怂豢伞D悴簧彼闶遣惶帕睿勖窍壬绷四恪!
  谢逊道:「三位到中土来,第一件事便勒逼金毛狮王杀了紫衫龙王,这是为了立威吓人么?」辉月使微微一笑,道:「你双眼虽瞎,心中倒也明白。快快动手罢!」谢逊仰天长笑,声动山谷,大声道:「我金毛狮王光明磊落,别说不杀同伙朋友,此人即令是谢某的深仇大怨,既被你们擒住,已然无力抗拒,谢某岂能再以白刃相加?」
  张无忌听了义父豪气干云的言语,心下暗暗喝采,对这波斯明教三使,渐生反感。只听妙风使道:「明教教徒,见圣火令如见教主,你胆敢叛教么?」谢逊心念一动,昂然说道:「谢某双目已盲了二十余年,你便将圣火令放在我眼前,我也瞧它不见。说什么『见圣火令如见教主』?」妙风使大怒,道:「好!那你是决意叛教了?」谢逊道:「谢某不敢叛教。可是明教的教旨乃是行善去恶,义气为重。谢逊宁可自己人头落地,不干这等没出息的歹事。」金花婆婆身子不能动弹,谢逊的言语,却是一句句的都听在耳里。
  张无忌知道义父生死已迫在眉捷,当下轻轻将殷离放在地下,只听得流云使道:「明教中人,不奉圣火令者,一律杀无赦!」谢逊喝道:「本人是护教法王,即令是教主要杀我,也须开坛秉告天地,申明罪状。」妙风使嘻嘻笑道:「明教在波斯好端端,一至中土,便有这许多臭规矩!」三便同同呼啸,一齐抢了上来。谢逊屠龙刀挥动,护住身子。三使连攻三招,竟然抢不近身。突然之间,三使各执圣火令在手,辉月使欺身直进,左手持令向谢逊天灵盖上拍了下去。谢逊举刀一挡,当的一响,声音极是怪异。这屠龙刀无坚不摧,可是竟然削不断圣火令。便在这一瞬之间,流云使滚身向左,已然一令打在谢逊腿上。谢逊脚下一个踉跄,妙风使横令点他后心,突然间手腕一紧,圣火令被人挟手夺了去。
  他大惊之下,回过身来,只见一个穿著水手装束的少年,右手中拿着一根圣火令。
  张无忌这一下纵身夺令,快速无比,巧妙无比,妙风使竟是事先毫无知觉。流风使和辉月使惊怒之下,齐从两侧攻上。张无忌身形一转,向左避开,不意拍的一响,后心已被辉月使一令击中。那圣火令非金非玉,极是坚硬,这一下打中了,张无忌眼前一黑,几欲晕去,幸得护体神功立时发生威力,当即镇慑心神,向前冲出三步。波斯三使毫不放松,跟着又围了上来。张无忌右手持令向流云使虚晃一招,左手倏地伸出,已抓住了辉月使左手的圣火令,岂知辉月使忽地放手,那圣火令尾端向上一弹,拍的一响,正好打中无忌手腕。他左手五根手指一阵麻木,只得放下左手中已然夺到的圣火令,辉月使纤手伸处,抓口掌中。
  张无忌练成乾坤大挪移法以来,再得张三丰指点太极拳中的精奥,纵横宇内,从无敌手,不意此时一出手便被辉月使这样一个年轻女子接连打中。第二下打在腕骨之上,若非他的护体神功自然而然将来力卸开,手腕早已折断。他惊骇之下,不敢再与敌人对攻,凝立当场,要看清楚敌人招数来势,以定应付方策。波斯三使见他虽然两次被击,竟似并未受伤,也已惊奇不已,那是他们生平从未遇到过的情景。妙风使一低头,一个头锤向无忌攻来,这种打法,原是武学中大忌,以自己最紧要的部位,送向敌人挨打。无忌端立如山,知他这一招似拙实巧,必定伏下厉害异常的后着,待他的脑袋撞到自己身前一尺之处,这才向后退了一步,蓦地里流云使跃身半空,向他头顶坐了下来。这一招更是怪异,竟是以臀部攻入,天下武学之道虽紧,从未有这种既无用,又笨拙的招数。无忌不动声色,向旁又是一让,只觉胸口一痛,已被妙风使用手肘撞中。只是妙风使被他九阳神功一弹,向后倒退三步,跟着又倒三步,甫欲站定,又是倒退三步。
  波斯三使愕然变色,辉月使双手两根圣火令横扫,流云使突然间在无忌跟前连翻三个[心斛斗。张无忌适才被妙风使手肘这么一撞,胸口隐隐作痛,忽见流云使乱翻斛斗,不知是何用意,心想还是远而避之为妙,刚向左侧踏开一步,不知如何,眼前白光一闪,右肩已被流云使的圣火令重重击中了一下。这一招更是匪夷所思,事先既无半点征兆,而流云使明明是在半空中大翻b斗,怎能忽地伸过圣火令来,击在自己肩头?无忌惊骇之下,已不敢恋战,加之肩头所中这一令劲道颇为沉重,虽被他九阳神功弹开,却已痛入骨髓。
  但心知自己只要一退,义父性命不保,今日不理自己生死,无论如何要击退强敌,保护义父周全,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飞身而前,伸掌向流云使胸口拍去。
  流云使同时的飞身而前,双手圣火令相互一击,铮的一响,张无忌心神一荡,身子从半空中直堕下来,但觉腰胁中一阵疼痛,已被妙风使踢中了一脚。砰的一下,妙风使向后摔出,辉月使的圣火令却又击中了无忌的右臂。
  谢逊在一旁听得明白,知道巨鲸帮中这个少年已是接连吃亏,眼下已不过是在勉力支撑,苦于自己眼盲,无法上前应援,心中焦急万分。须知他若孤身对敌,当可凭着风声,分辨敌人兵刃拳脚的来路,但若去相助朋友,怎能分得出那一下是朋友的兵刃,那一下是敌人皂拳脚?他屠龙刀挥舞之下,倘若一刀杀了朋友,岂非大大的恨事?耳听得张无忌已处于接连挨打的局面,当即叫道:「少侠,你快脱身而走,这是明教的事,与阁下并不相干。少侠今日一再相援,谢逊已是感激不尽。」张无忌大声道:「我……我……你快走,听我说,你快走!」只见流云使一令击来,张无忌以手中圣火令一挡,拍的一下,如中败革,似击破絮,声音极是难听。流云使把捏不定,圣火令脱手向上飞出。张无忌跃起身来,欲待抢夺,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后心衣衫被辉月使抓了一大截下来。她手拍上指甲在他背心上划破了几条爪痕,隐隐生痛,这么缓得一缓,那圣火令又被流云使抢了回来。
  经此几个回合的接战,张无忌心知凭这三人功力,每一个人都和自己相差甚远,只是一来武功怪异,二来兵刃神奇,最厉害的是三人联手,阵法不似阵法,套子不似套子,诡秘阴毒,匪夷所思,只要能够击伤其中一人,今日之战便能获胜。但他两次震倒妙风使,每一次他都是若无其事似乎丝毫不受内伤。击一人则其余二人首尾相应,张无忌连变量种拳法,始终打不破这三人联手之局,反而又被圣火令打中了两下。波斯明教三使这时已不敢以拳脚和他身子相碰,盖每一次用拳脚击中在他身上,自己又吃大亏。
  谢逊大喝一声,将屠龙刀竖抱在胸前,纵身跃入战团,抢到张无忌身旁,说道:「少侠,用刀!」将屠龙刀递了给他。张无忌心想仗着这刀神威,或能击退大敌,当下接了过来。谢逊右足一点,向后退开,在这顷刻之间,后心已重重中了妙风使一拳,只打得他胸腹间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置。这一拳来无影、去无踪,谢逊竟是听不到半点风声。张无忌一刀向流云使砍了过去,流云使举起两根圣火令,双手一振,忙加运内力。流云使的圣火令夺人兵刃,原是手到擒来,千不一失,这一次居然夺不了张无忌手中单刀,大感诧异。辉月使一声娇叱,手中两根圣火令也已架在屠龙刀上,四令夺刀,威力更巨。
  张无忌身上已受了七八处伤,虽然均是轻伤,力道究已大为减弱,这时但感半边身子发热,握着刀柄的右手不住发颤。他知此刀乃是义父性命所系,义父尚不自己身份真相,居然肯以此刀相借,可说是豪气干云之举,倘若此刀竟在自己手中失去,还有何面目以对义父?蓦然间大喝一声,右臂一伸,体内九阳神功源源激发。流云、辉月二使脸色齐变,妙风使见情势不对,一根圣火令又搭到了屠龙刀上。张无忌精神大振,以一抗三,竟是丝毫不馁,心下不禁暗暗自庆,幸好一上来便出其不意的抢得妙风使一枚圣火令,否则六令齐施,自己更是难以抵挡。这时四个人已至各以内力相拚的境地。无忌心想你们和我比拚内力,正是以短攻长,我是得其所哉了。霎时间四人均是凝立不动,各运内力,突然之间,无忌胸口一痛,似手被一枚极细的尖针刺了一下……
  这一下刺痛突如其来,直钻入心肺,张无忌手一松,屠龙刀便被五根圣火令吸了过去。无忌猝遇大变,竟是心神不乱,顺手拔出腰间倚天剑,一招太极剑法的「圆转如意」,斜斜的划了个圈子,同时攻向波斯三使的小腹。三使忙要后跃相避,无忌已将倚天剑插还腰间剑鞘,手一伸,又将屠龙刀夺了过来。这四下失刀、出剑、还剑、夺刀,手法之快,直如闪电,正是乾坤大挪移的第七层功夫。波斯三使「噫」的一声,大是惊奇。他三人内力修为,远远不及无忌,这一开口出声,三根圣火令反而被屠龙刀带了过来。三人急运内力相夺,终于又成相持不下之局。突然之间,无忌胸口又被尖针刺了一下。
  这次无忌已有预备,宝刀未曾脱手。但这两下刺痛似有形,实无质,一股寒气突破他护体的九阳神功,直侵内脏。无忌情知这是波斯三使一种极阴寒的内力,积贮一点,从圣火令上传来,攻坚而入。本来以至阴至阳,末必便胜得了九阳神功。只是他的九阳神功遍护全身,这阴劲却是凝聚如丝发之细,一钻一闪,一戮一刺,令人难防难当。有如巨象之力虽巨,妇人小儿却能以绣花小针刺入其肤。这服阴劲一入无忌体内,立即消失,但便是这么一刺,可真疼痛入骨。
  辉月使连连运两下「透骨针」的内劲,但见无忌竟是毫不费力的抵挡了下来,心下更是骇异,又见他腰间悬着宝剑极是锋锐,有心一并夺了过来,却是分手不得。妙风使虽然空着左手,但全身劲力都已集于右臂,左手已与瘫痪无异。无忌知道如此僵持下去,敌人尖针一般的阴劲一下一下的刺将过来,自己终将支持不住,可是实无对策。耳听身后谢逊呼吸粗重,正自一步步的逼近,知他要击敌助已。只是这时四人内劲布满全身,谢逊一拳击在敌人身上,已与击打无忌一般无异,是以始终迟迟不敢出手。无忌寻思:「我和波斯三使并无仇怨,总是要义父先行脱身要紧。但他若知我便是无忌,无论如何不肯舍我而去。」于是朗声说道:「谢大侠,这波斯三使武功虽奇,在下要脱身而去,却也不难。请你先行暂避一时,在下事了之后,自当奉还宝刀。」波斯三使听得他在全力比拚内劲之际,竟能开口说话,洋洋一如平时,心下更惊。
  谢逊道:「少侠高姓大名?」无忌略一避疑,心想此时万万不能跟他相认,否则以义父爱已之深,势必要和波斯三使拚个同归于尽,以维护自己,当下说道:「在下姓曾,名阿牛。谢大侠还不远走,难道是信不过在下,怕我吞没你这柄宝刀么?」谢逊哈哈大笑,说道:「曾少侠不必以言语相激。你我肝胆相照,谢逊以垂暮之年,得交你这朋友,实是生平快事。曾少侠,我要以七伤拳打那女子。我一发劲,你撤手弃了屠龙刀。」张无忌知道义父七伤拳的厉害,只要舍得将屠龙刀弃给敌人,一拳便可毙了辉月使,但这么一来,本教使和波斯总教结下深怨,自己一向谆谆劝诫同教兄弟,务当必和睦为重,今日自己竟不问来由的杀了总教使者,那里还像个明教教主?当下忙道:「且慢!」向流云使道:「咱们暂且罢手,在下有几句话跟三位说明白。」
  流云使点了点头。张无忌道:「在下和明教极有关连,三位既持圣火令来此,乃是在下的尊客,适才无礼,多有得罪。咱们同时各收内力,罢手不斗如何?」流云使又连连点头。张无忌大喜,当时内劲一撤,将屠龙刀收向胸前。只觉波斯三使的内劲同时后撤,突然之间,一股阴劲如刀、如剑、如匕、如凿,直插入他胸口的「玉堂穴」中。
  (第二十一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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