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琴和女婿王伟小说好像有隐私,但他又不愿意说他此举的样子可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一个词形容自己用一个词形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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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大丫丫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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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秋薇,这个住在精神病院最深处的神秘女人,彻底颠覆了人们对人类精神世界的认知... 从今天起,我们将推出目前最火的网络推理悬疑小说《暗示》连载,欢迎大家关注!
第一章 序章
我本科读的是心理学。大一期间,我在老师们的推荐下,看了许多与心理有关的小说和电影。从那时起,我就一直有个疑问:现实中,那些资深的心理学者,真的能够干预甚至操控他人的意识么?
直到大四毕业,这个问题依然困扰着我。毕业聚会上,我端着酒杯找到系主任,再次提出了这个疑问。
当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认真问道:“张一新,你真想弄清楚这个问题?”
我也认真地看着他,用力地点点头:“真想。”
“那就放弃读研,去找一份犯罪心理学方面的工作吧。”他语重心长地说,“你的问题,只有最为极端的心理学才能回答,留在学校里,你就永远无法找到答案。”
正是因此,我放弃了原本的读研计划,四处寻找与犯罪心理学有关的工作。这是个冷门的领域,对新人也并不友好,我摸爬滚打了好几年,才总算站稳了脚跟。
结婚生子后,生存的压力陡增,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一点,我接连换了好几份工作。过了三十岁,我逐渐变得世故而平庸,当年那个视为毕生追求的问题,也早已被埋进了记忆深处。
但命运就如同心理一样,复杂而难以捉摸,往往还带有必然中的偶然。三十四岁那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接触到一个名叫叶秋薇的女人。她的出现,不仅回答了我当年的问题,还彻底颠覆了我对人类精神世界的认识。
这么不更新了
深厚的理论基础,敏锐的捕捉能力,缜密的分析能力是透视之根
高风秋谷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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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歇歇,等明天继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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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梦里的男医生
“你的梦?”
“当然是编造的梦。”她说,“我讲述的梦境很简单:我和我丈夫发生了争执,吵架吵得很凶,突然冲出来几个坏人,我丈夫为了保护我跟他们打架,他们拿刀捅了我丈夫,血流了一地,后来我就吓醒了。”
我思索片刻,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讲这样一个梦?有什么隐意么?”
她解释说:“没什么隐意,只是简单的象征:我和丈夫发生争吵,暗示丈夫会给妻子带来压力和不愉快。坏人出现,丈夫为了保护我而流血牺牲,又暗示了丈夫对妻子的保护作用,以及为家庭所做的牺牲。赵海时一方面对肖小燕造成了极大的压迫感,让她感到厌烦甚至恐惧,另一方面又能给她富足的生活,保证她物质上的安全感。肖小燕潜意识里存在对于丈夫的矛盾心理,我讲述这个梦,是希望能引起她的共鸣,引导她的潜意识对夫妻关系进行思索,进而对她丈夫的事进行思索。”
我觉得难以置信:“讲一个梦,就能起到这样的暗示效果?”
“从她给我讲的梦来看,她的潜意识很善于使用象征和自我伪装。”叶秋薇说,“这样的人大都心思细腻,有点多愁善感,非常容易接受暗示。当然,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一个简单的暗示未必能达到预期效果。所以,就算她没有完全接受我的暗示,我也会通过其他方式继续对她进行引导。”她顿了顿又说,“不过,她显然比你想得要敏感许多。”
我点点头:“请继续。”
叶秋薇接着讲述:“听了我的梦,她马上取出《周公解梦新解》,翻了翻说,梦见跟老公吵架,说明你对老公有些不满,但这不影响你们的恩爱。梦见老公跟别人打架,说明你老公会很有活力,梦见他流血啊,更是好兆头,说明他会发财呢。又问我,对了,在梦里,你老公最后死了么?”
听到这里,我想起秦关的事,心里有点不舒服。
叶秋薇则依然平静:“我想了想,说死了。她满意地点点头,说那最好,这表示你老公将来一定会健健康康。这叫反梦,很准的。我应和了几声,正考虑如何继续引导她的潜意识,她却突然侧身看着我,叹了口气。我意识到了什么,赶紧问她为什么叹气。她说,我突然想起我老公了。秋薇姐,你说男人什么样的最好呢?是永远懂你、体贴你的小男人,还是霸道、把你当成宠物一样照顾、什么都不让你操心的大男人?我笑笑说,两种都要不行么?她又叹了口气,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男人啊。难道你见过?”
“她确实敏感。”我说,“这么轻易就被你引导了。”
“既然她主动上钩,我自然不能客气。”叶秋薇抬手摸了摸垂下的几缕枝叶,“我问,怎么,对你老公不满意啊?她笑笑说,谈不上不满意吧,他很好,有本事,能挣钱,就是不关心人,也不是不关心,是不懂关心。我总觉得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宠物或者一件宝贝,他会用他自己的方式爱我、保护我,但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去年他命令我去流产的时候,我差点就想跟他离婚了。”
我默默点头。
叶秋薇又说:“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我们都在聊她丈夫的事。肖小燕对我没有戒心,我也因此对赵海时有了更多了解:他在E厂混得风生水起,连A集团的几位高层都知道他。他人脉很广,不仅认识很多政府官员,还有一帮肯为他卖命的弟兄——肖小燕没有明说,但我听得出来,赵海时手底下有一个黑社会性质的小团体。同时,赵海时很会赚钱,也非常舍得对肖小燕花钱。肖小燕说想开健身房,他一周之内就租好了地方,还订购了最好最新的器材。通过肖小燕无意间的只言片语,我还判断出,赵海时的很多钱都来路不明。”
我一边听,一边在脑海中勾画赵海时的形象。
“那天下午,她说了很多赵海时的事,但不是全部。”叶秋薇继续分析,“说话期间,她经常出现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话说到一半,她就突然转换了话题,有时候,她还会对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予以否认——这些现象都表明,她渴望倾诉丈夫的事,但有些事不方便让外人知道。倾诉欲望受到压抑,就很可能通过梦境进行释放,解读这种梦境,就很有可能推断出她想说而未明言的信息。”
我说:“理论上如此,但梦毕竟有着太多不确定性啊。”
“所以,我要强化她的倾诉欲望。”叶秋薇说,“我们在健身房吃了晚饭,她只吃清水煮的蔬菜。”
我问了一句:“她胖么?”
“中等身材,一点都不胖。”叶秋薇想了想说,“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严格对待自己,她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拢嘴,说要保持好身材,遇见好男人才抓得住啊。”
我眉头一皱:“她当时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很有可能。”叶秋薇说,“我赶紧抓住机会,说你还是老实点吧,孩子都这么大了,别动不动老想别的男人。要多想想你老公的好:他赚钱的能力,他事业上的成就,他的社会地位和优秀的人脉,这样的男人哪儿找啊?说不定,早就有女人盯上他了。她叹了口气,说盯上就盯上吧,有时候我还真不想跟他过了,你不知道——哎——有些事也没法跟你说。”
我连连点头:“你成功地强化了她的倾诉欲望。”
“还不够。”叶秋薇说,“我们一起步行离开健身房,她家离得不远,在XX院(A集团建设的高档小区)的别墅区。分开时,我特别羡慕地说,真嫉妒你啊,有这么好的老公,还是知足点吧。就算有再多不好,再多不能跟别人说的压力,有这么好的房子也该忍了。她张了张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还羡慕你呢。”
叶秋薇再次强化了肖小燕的倾诉欲望。
我问:“之后呢,她做了你想要知道的梦么?”
“你之前的担心是对的。”叶秋薇说,“第二天,我并没有从她的梦境中推断出什么。那天下午,我再次跟她聊了一下午,不断对她进行引导。到了第三天,我总算有了收获。那是7月22号,下午三点四十,肖小燕一脸疲惫地进入健身房,我和另外两个客户陪她打了乒乓球,休息时,她给我们讲了当天中午做的噩梦:她梦见自己是个医生,突然接到一个重要的手术,病人正是赵海时——在梦里,他不是她的丈夫。手术很不顺利,赵海时体内爬满了蛆虫。奇怪的是,在这次的梦境里,她居然一点也不怕那些蛆虫。她一只一只地帮赵海时取出蛆虫,但蛆虫还是一只一只钻出来。这时赵海时说,大夫,我没事,你不用管我肚子里的蛆,回办公室玩吧。我饿了的时候,你来给我送饭就行,我最喜欢吃你蒸的白面馒头,又大又软。肖小燕说,我现在就去给你做饭。刚一转身,突然来了一位男医生,男医生手里拿着一条蛇,说,我有办法治好病人,让蛇把蛆吃了就行。说着,他把几条蛇扔进赵海时肚子里,赵海时体内的虫子瞬间都消失了。在梦中,肖小燕看见了那几条蛇的特写镜头,它们吐着蓝色的信子不停扭动,突然张嘴对着赵海时的心脏来了一口。肖小燕觉得自己心头一阵剧痛,差点醒来。就在半梦半醒之际,那个男医生居然抱住她强吻起来,突然又放开她,脱下裤子,两腿间盘踞着一条又细又长的蛇,蛇眼闪着寒光,透着无法言说的恐怖阴森。”
这个梦有点长,我无法记住全部细节。
“有关她丈夫的梦,还有其他男人——”我若有所思,“你是怎么分析的?”
叶秋薇想了想说:“讲述这个梦时,肖小燕一说到那个男医生,眼睛就会迅速地眯一下,或者眨一下眼,同时嘴唇紧闭,左侧嘴角微微往下撇——这些,都说明她对那个男医生很反感。就算她在梦里没来由地讨厌这个医生,这种情绪通常也不会带入现实之中。所以我猜,她或许认识那个梦里的男医生,但是故意没有提起他的名字。”
“那个男医生在梦里强吻了她。”我试着分析说,“一般来说,当女人很喜欢一个男人又无法得到时,才会做被这个男人强吻之类的梦吧?她对这个男人反感,又怎么会梦到被他强吻呢?”
“也许这个现象在这个梦境里有特殊的象征意义。”叶秋薇说,“当时,其他两个客户的反应跟你一样,一个开玩笑说,小燕是不是想男人了,那个男人还有一条又细又长的‘蛇’呢。另一个说,小燕真奇怪,长我能理解,为什么会细呢?难道小燕喜欢细的?”
听叶秋薇说着这些,我的心一阵乱跳。
“两个人这样开玩笑,肖小燕显得非常反感。”叶秋薇走了两步,“大家沉默了一会儿,两个客户就去做瑜伽了。肖小燕跟我去了休息区,拿出周公解梦来回翻看,显得闷闷不乐。经过详细考虑,我决定主动出击,直截了当地问道,小燕,你刚才说的梦里的男医生,你是不是认识他?她一愣,说你怎么知道。我说我能感觉出来,你好像很讨厌那个人。她不可思议地说,秋薇姐,你真是我的知音,一眼就能看懂我。刚才她俩开那样的玩笑,弄得我郁闷死了。我笑笑说,她们又没有恶意,只是看你郁闷,想逗你开心嘛,犯不着因为这生气啊。然后我又假装随口一问,诶,那个男医生到底是谁啊,你这么讨厌他,怎么还会梦见被他强吻呢?”
我急切地问:“是谁?”
叶秋薇说:“肖小燕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就是我老公他们部门的副经理,叫何玉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我只见过他一面啊。”叶秋薇顿了顿,看着我说,“听到这里,我基本能明白这个梦境的隐意了。”
第四十九章 奇怪的梦
我默默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们一起步行去了健身房。”叶秋薇说,“路上,她问我是不是喜欢打乒乓球,我说从小就喜欢。话题打开,我们从乒乓球聊到童年,从童年聊到家庭,又从家庭聊到男人和女人。等抵达健身房,她已经开始叫我秋薇姐,我也亲切地叫她小燕。她帮我办了会员卡,又亲自给我介绍了各种器材和项目,还带我认识了几个朋友。之后,我们打了一个小时的乒乓球,五点左右去了休息区。她洗澡很快,我出去时,她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一本小开本的书,书名是《周公解梦新解》。”
我说:“她确实很信这些啊。”
“是。”叶秋薇说,“我躺到她身边,问了一句,看什么呢。她不好意思地把书放进包里,说就是瞎看。我笑道,我以前也喜欢研究周公解梦呢。她很惊讶,问,大学教授也信这个?我认真地跟她说,为什么不能信,《周公解梦》也是有科学依据的。”
我不禁问了一句:“你真这么认为?”
“也许有吧,但这不重要。”叶秋薇如此回应,“重要的是,那本《周公解梦新解》是硬皮的精装本,封皮很旧,而且有好几处明显磨损,显然已经买了很长时间,并且经常被翻看。爱看周公解梦的人,想必也经常做梦,而梦境通常能反应一个人真实的内心。如果我能了解她的梦境,就能更多地了解她,或许还能通过她了解她丈夫。”
“释梦。”我点点头,“又是精神分析学。”
“其实我没怎么研究过《梦的解析》。”叶秋薇说,“关于梦,我有自己的理解方式,未必和弗洛伊德相同。同时,弗洛伊德只是把梦境当作一种心理活动现象,我却认为,梦是一种可以掌控的心理工具。”
我听得不太明白:“梦确实是用来了解内心世界的工具,但‘掌控’一词怎么说?难道你能控制其他人的梦境?”
“用暗示。”她解释说,“通过暗示影响一个人的心理活动,从而干预其梦境。这种手段虽然无法精确控制,但或多或少都会起到作用。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带孩子去游乐园玩,他很想尝尝棉花糖。但你就是不让他吃,后来,你通过别的方式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看似忘记了棉花糖,但其实没有。他想吃棉花糖的欲望没有消失,只是受到压抑,停留在了潜意识之中。如果他当晚做梦,梦境很可能和游乐园有关,而梦的核心,极有可能是对棉花糖的渴望。”
“梦是欲望受到压抑后的展现。”我若有所思,“这是《梦的解析》的核心思想吧。”
“我只是举个例子。”叶秋薇停止分析,继续讲述她和肖小燕的事,“言归正传。听了我的话,肖小燕来了兴致,跟我说起她对周公解梦的看法。她说,我觉得吧,梦就是老天爷给人的启示。但老天爷的启示,咱们凡人未必能懂。而《周公解梦》,就是替老天爷解释启示的书。”
我说:“她还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呢。你是怎么回应的?”
“附和。”叶秋薇说,“我装作惊讶地看着她,说,真是找到知音了,我跟你想的完全一样,越研究科学啊,我就越觉得人类愚昧,造物主——也就是老天爷——本着怜悯之心给人类指路,其中一种方式就是梦吧。我还举了一些例子,说很多古书里就记载,大人物出生前,其母都会做一些带有预兆的梦,就是老天爷的指示呀。所以说,梦的存在,也证明世间的一切都是早有定数的。”
忽悠宿命论者的话让叶秋薇这么一说,还真挺像回事。
她继续讲述:“肖小燕听了我的话,兴致盎然地跟我聊起了梦和宿命。她很快就告诉我一个秘密,说她晚上睡觉很少做梦,即便做了也记不住。但她有午睡的习惯,每次午睡都会做非常清晰的梦,而且好几天都不会忘。”
“听你的描述,她不像是个用脑过度的人。”我分析说,“每天午睡做梦,看来她潜在的压力可不小。”
“是的。”叶秋薇说,“聊了一会儿,她就跟我说起了当天中午的梦:她梦见一个陌生男人,具体长什么样记不清了,就记得他很英俊。在梦里,男人一直在喂她吃巧克力,她吃再多都感觉不到腻。后来她问男人,这巧克力真好吃,是什么牌子的啊?男人笑笑说,我也不知道,是别人给我的。她拿起包装纸一看,是金丝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她特别讨厌金丝猴这个牌子,当时就吐了起来。奇怪的是,她觉得吐了很多东西,四下一看,却找不到呕吐物,嘴角也没有呕吐物的残留。紧接着,她听见一阵笑声,看见一头小奶牛,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骑在牛背上,张开双臂想让她抱。她很想抱,可刚伸出手,就看见十根手指上都戴着钻戒,每颗钻戒上都爬满了蛆虫。她特别害怕蛆虫,一着急就吓醒了。”
我一边琢磨这个奇怪的梦,一边问道:“你是怎么理解的?”
“并没有出现过于离奇的事物,应该没有太深的隐意。”她说,“逐一分析:很多女人都会梦到陌生男人,就我的经验而言,英俊、温柔的陌生男人,通常象征着对新恋情的潜在渴望。巧克力是一种食物,食物象征的意义与个人喜好有关,不能一概而论。所以我假装不经意地问,小燕,你喜欢吃巧克力呀?她摇摇头说,以前挺喜欢,但现在不喜欢了,一想到就反胃。”
我接过话:“这么说,梦里的巧克力也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
“象征物和本体在性质上应该具有相似性。”叶秋薇继续分析,“所以,巧克力象征的,应该是某种她曾经喜欢、如今厌恶的东西。这里存在一个矛盾:既然是如今厌恶的东西,为什么她在梦里吃不腻呢?”
“跟某种条件有关。”我一愣,突然明白过来,“巧克力是那个英俊男人喂她吃的!”
“重点就在这里。”叶秋薇站得很直,“想象这样一种东西:女人曾经喜欢、如今厌恶,但从陌生男人那里得到,又会觉得美好。”
我脱口而出:“感情。甜蜜的感情跟巧克力很像,一开始特别想吃,但如果每天都吃,自然会觉得腻味。”
叶秋薇接着分析:“注意接下来的变化:一切原本都和谐美好,直到她问起巧克力的牌子。她为什么会讨厌金丝猴这个牌子,还恶心到想吐呢?我问她,你真厉害,连牌子都能记住,你以前经常吃金丝猴巧克力么?她说,我从来没吃过,只是听说过这个品牌而已。我意识到,金丝猴应该也是一种象征。”
我忍不住问:“象征什么?”
叶秋薇缓缓说道:“我列举了她和猴子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只有一种解释说得通:她儿子是猴年出生的。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我过了一会儿才问,小燕,你儿子呢,什么时候带他过来玩玩呀,我最喜欢小孩子了。她无奈地撅了撅嘴,说,你喜欢干脆送你好了,我家儿子现在正是调皮的年龄,整天上蹿下跳,还不讲卫生,跟个小毛猴似的。”
我恍然地点点头。
“下一个重要现象。”叶秋薇说,“她因为巧克力是金丝猴牌的而开始呕吐,却始终没有吐出东西。这种虚假的呕吐感,可能是妊娠初期体验的重现——儿子的调皮让她心烦,这种心烦的感觉在妊娠期也出现过。”
“对。”我说,“金丝猴除了象征儿子顽皮,应该也象征了儿子在猴年出生,因而引起了猴年出现过的生理感受。”
叶秋薇不置可否:“继续分析:骑着奶牛到来的小女孩,似乎也很难找到象征意义。我当时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会梦到小女孩,你喜欢小女孩么?她叹了口气,当然喜欢了,很想要一个。我正准备问她为什么不要,突然明白了这段梦境的意义:奶牛也是属相的象征,09年正好是牛年,我猜测,她很想在牛年再生个女儿,甚至有机会生,但最终还是错过了——她想把小女孩从牛背上抱下来却没有成功,就说明了这一点。最后,她没有抱下小女孩的原因,是因为手上戴满了钻戒,而且每只钻戒上都有蛆虫。在梦境里,蛆虫通常是肮脏、恐惧或者无奈的代表。和钻戒联系在一起,我认为,她09年没能要女儿,可能和婚姻有关。”
我基本能跟上。
“我决定做个试探。”叶秋薇又说,“我躺了一会儿,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说,哎,去年我怀过一个女儿,可惜后来掉了。她激动地坐起来,说,真的?我也是诶!我去年秋天怀上了,找了个熟人查了一下,90%是女儿,但最后被我老公逼着做掉了,他说没精力照顾两个孩子。”
在她的引导下,我基本明白了肖小燕的梦。
“总结一下吧。”叶秋薇说,“通过这个梦可以知道:肖小燕似乎不太喜欢儿子,她08年曾经想过要个女儿,但在赵海时的压力下作罢。丈夫的逼迫对她而言,就像爬着蛆虫的钻戒,虽然物质富足,却给她以极重的压力和无助感——她很怕丈夫。正是因为这种怕,她对婚姻产生了厌烦,渴望其他男人给她舒适、自由、甜蜜的感情。但同时,她又因为丈夫而感到顾虑。所以在梦境里,她看不清陌生男人的长相。这个陌生男人可能象征着现实中的某个人,也可能只是幻想中的美好男人,又或者是她对丈夫的幻想。总之,她处于一种被婚姻压迫、渴望逃离而又惧怕丈夫的心理状态。我也因此对赵海时有了初步:独断、令人惧怕,强迫妻子流产,则体现了他冷血的一面。当然,这些都只是初步判断。”
我理解了她的分析,而后问道:“接下来呢,你之前所说的‘通过暗示干预梦境’,是通过怎样的手段实现的呢?”
叶秋薇点点头:“接下来,我也向肖小燕讲了一个自己的梦。”
PS:弗洛伊德把梦境分为显意与隐意两种。显意的梦,即直观地表现心理活动,比如白天看电影,晚上梦见电影情节,考试前一晚梦见做卷子,等等。隐意的梦,是通过一定的伪装而表现心理活动。比如梦见棺材,可能是因为白天看了一则关于战争的国际新闻,梦见自己身为律师参加法庭辩论,可能是因为白天和某人发生了不愉快,等等。通常来说,任何梦境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有些象征十分晦涩,需要结合做梦者的生活经验才能分析。
第四十八章 信命的女人
我当即愣在原地。
2001年,为处理家中事务,我结识了一位名叫陈玉龙的年轻律师。我们年龄相仿,性格、价值观相近,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2003年,他去了外地发展,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就日益减少,05年春节互发了拜年短信后,就再也没了彼此的消息。
日,XX国贸1727房的登记人也叫陈玉龙,这会是巧合么?身份证号显示,这个陈玉龙是本地人,而且跟我同一年出生——至少在这两点上,他和我那位律师朋友十分相符。
我打了个寒颤:如果真是同一个人,我是否早就和M事件有了牵连?
更让我不解的是,为什么刚刚做梦时,我会听见陈玉龙这个名字呢?难道在当天的调查中,有人对我进行了某种形式的暗示?又或者,卖信息的这个人出于某种目的,故意告诉我这个名字,想扰乱我的调查?
我沉住气,回了一条短信:“你确定?真是这个人?”
对方迅速回复:“性命担保,假一赔十。”
我还是不放心,又把电话打了过去,从对方的语气和用词判断,他确实没有骗我的意思。最后,我问他能不能帮忙查到这个陈玉龙的身份证照,他不屑地笑笑:“你真是个外行。我也不跟你要钱了,给你一个网站,你自己就能查到。”
一分钟后,我登陆了他提供的网站,花了15块钱,通过姓名和身份证号查到了对应的照片。我一眼就认了出来,照片上那个人,正是我多年未见的律师朋友。
我把手机通讯录翻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陈玉龙的名字——我们已经将近八年没有联系了,这八年里,我不知换了多少次手机和手机号,怎么可能还有他的信息呢?一个八年未见的朋友,如今却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进入我的视线,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各种思路都不通畅。我躺在床上,觉得天旋地转。
第二天一早,在返回本市的路上,我联系了陈玉龙曾经待过的律师事务所。负责人告诉我,陈玉龙离开后不到两年,也和事务所断了联系。他只知道陈玉龙去了S市(外省某省会城市),在一家招牌里带“启航”二字的事务所里待过一年。挂了电话,我用手机搜索了一下,发现S市至少有二十几家名字里带“启航”的律师事务所。
想找到陈玉龙,恐怕得亲自去一趟S市了。
回到本地已过八点半,我决定暂时放下陈玉龙的事,认真准备与叶秋薇的第七次会面。在一个路口等红灯时,我把死亡资料翻到第五页。下一个死者名叫何玉斌,关于他,资料里是这么说的:
何玉斌,男,出生于1974年6月,生前为E制药公司市场部副经理。日,何玉斌在公司一生产车间内遭枪击身亡。凶手为其上司、市场部经理赵海时,凶器为杂牌立式双管猎枪。案发后第三天,赵海时被警方逮捕。2009年9月,法院以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罪、故意杀人罪,两罪并罚,判处赵海时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我放下死亡资料,深吸了一口气。
陈曦曾在笔记里提到,代表E厂与丁俊文接触、谈判的人名叫赵海时,不出意外的话,此人应该就是何玉斌案的这个凶手。王伟死后,叶秋薇手头唯一可查的线索就是赵海时,这么说来,她很可能是通过赵海时了解到何玉斌的。利用暗示让赵海时枪杀何玉斌,显然是个一箭双雕的计划。
八点五十八分,我总算及时赶到了市精神病院,老吴让我直接把车开进四区。我停好车,四区的其他病人刚好结束了放风,在二十几名保安和医护人员的控制下陆续返回病房。
两个男病人正低头走着,突然互相对视了一眼,接着便露出凶恶的表情,一面大骂对方,一面拼命挣扎。保安们拉紧绳索,但两人力气很大,挥舞双拳,一转眼就把三名保安和一名医生推翻在地。眼看就要挣脱,两人却突然不约而同地消停下来,看着不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神。
在汤杰超的控制下,叶秋薇步履轻盈地朝我走来。其他病人都被绑得结结实实,她则只是被捆了双手。她举起双手,看着两个男病人,扶了扶眼镜,随后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两个男病人肩膀微微晃动,喘了几口气,总算彻底平静。
之后,叶秋薇随汤杰超走到我面前,一脸平静地看着我。老吴拍拍我的肩膀:“老张,那你就陪叶老师走走吧。”说罢看向汤杰超。汤杰超不慌不忙地把捆绑叶秋薇的绳子递给我,好像我刚刚在集市上向他买了一只羊。
我小心翼翼地捏着绳子,陪叶秋薇走进四区东侧——那片一直静立于她窗外的槐树林。我回头看了看,已经不见老吴他们的身影,就提出要给她解开绳子,却遭到她的拒绝。
“绑着吧。”她说,“这样能有效地保持距离。”
我点点头,毕竟是第一次毫无阻隔地与她相处,难免有些紧张。
那天,她穿了一条水绿色的宽松衣裙,裙摆垂到小腿正中,偶尔在轻风的吹拂下飘到膝盖。她比我低半个头,目测一米六七左右。没有了玻璃墙的阻挡,她的目光更显敏锐,甚至有些冰冷。即便7月的上午已经很热,跟她在一起,还是能感受到明显的凉意。
走到一颗大槐树下,她停住脚步,直入主题:“王伟自杀,周芸失踪,下一个重要人物就是赵海时。”
我连忙打开录音笔,小心翼翼地别在领口,点点头说:“赵海时,就是E厂派去和丁俊文谈判的人。第五个死者名叫何玉斌,你利用赵海时杀了他。”
她不紧不慢地说:“王伟自杀,后事是几个亲戚帮忙料理的。没什么仪式,离开医院就直接入了土。我去了现场,王伟埋得很安静,连前妻和女儿都没去看,我自然也没有通过他的死发现新的可疑人物。他的房子被亲戚们挂牌出售,我进去调查过,也没能发现值得进一步追查的线索。综合这些,王伟这条线算是断了。”
我问:“你又找过周芸么?”
“一直在找。”她说,“但一直没能找到。我也想过去找舒晴,但害怕把自己暴露给X,最终作罢。经过几天的慎重考虑,我决定开始调查赵海时。”
“请说说过程。”我说,“你是怎么接触他的?”
“我不能直接接触他。”叶秋薇说,“谢博文和丁俊文都是我的熟人,陈曦没有跟我直接接触过,王伟是主动找上的我。所以之前,我才能完美掩饰自己的意图。赵海时跟前四个人不同,他是E厂的人,跟我也没有任何交集,所以别说主动接触了,就是想办法让他接近我,时间久了,也难免引人怀疑。”
“那你是——”
她说:“我用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调查了他的生活、工作情况。他是74年的人,高中没上完就辍了学,倒腾过水果,摆过地摊,当过建筑工人。97年,A集团收购E厂,员工大换血,他进入新组建的E厂当了一名生产工人。到了99年,他已经升任车间主任,次年进入新成立的市场部,03年成为部门经理。04年春天,他娶了市场部一名职员为妻,五个月后就有了孩子。他老婆名叫肖小燕,82年的人,婚后辞了工作,开过美容院和花店,07年开了一家女子健身房,一直经营到了10年。”
我尽可能把她的话记到脑子里。
“我明白了。”我说,“你想通过他老婆来了解他。”
叶秋薇满意地点点头:“我到健身房去了十几次,对肖小燕进行了细致的了解。她上午从来没去过,总是在下午三点半左右步行到达,晚上六点左右在健身房里吃减肥餐,然后步行回家。她和几位老客户关系很好,每次都会跟她们聊很久。我观察了那几个客户,发现她们存在很多共同点:皮肤很白,喜欢穿暗色的衣服,扎马尾辫,乒乓球打得很好。为了让肖小燕主动接触我,我花了一个星期练习瑜伽和乒乓球,同时研究了她每天步行前往健身房的路线。09年7月20号下午三点,我扎了马尾辫,穿了一件深棕色背心,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等待。她在三点十五左右出现,我慢跑着从她身边经过,然后假装不小心掉了钥匙——我在钥匙链上挂了一支乒乓球拍模型。她捡起钥匙还给我,我主动跟她聊了起来,还说,诶,我好像在前面路口那家健身房里见过你啊。她说,我就是那家健身房的老板。之后她问我有没有办会员卡,我说前几天先了解了一下,现在就准备去办呢,想不到就碰见老板了,真是天意啊。”
我满脑子都在幻想运动型的叶秋薇会是什么样子。
她继续讲述:“我说天意本来是为了套近乎,她的反应却让我有了意外收获。她说,对对对,就是天意,这人间的事啊,都是老天安排好的。我当时就觉得她很信命——她的这一心理特点,成为我后来操控她的关键。”
第四十七章 丢失的登记信息
返回B市的路上,我把09年年初那起监狱血案的前因后果详细梳理了一遍。
2008年9月,围绕徐毅江案的明争暗斗,以神秘组织的完胜而告终——徐毅江保住了性命,于10月被转移至省第一监狱。入狱后,神秘组织继续采取行动,积极帮徐减刑。陈富立说,徐减刑的事,连监狱长都格外重视。
根据这些信息,可以得出三点结论:一,徐所属的神秘组织的确拥有一定程度的国家力量,二,徐毅江对组织来说非常重要,三,在神秘组织和A集团的斗争中,监狱系统是向着神秘组织的。
A集团的目的是让徐毅江死,所以审判阶段完败后,他们自然会继续想办法。比较简单的做法是买通狱警或者犯人,让他们直接除掉徐毅江。但一来,监狱系统并不帮着A集团,二来,这么做虽然简单,却容易留下痕迹和把柄。
与此同时,因为监狱有着极其严格的隔离措施,想让X对监狱内部人员施加影响,也没那么容易。
为此,A集团一直在寻找机会,徐毅江也因此在监狱里多活了三个多月。09年年初,经过长期的观察和筹划,A集团终于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以金钱诱惑张瑞林,让X教给他一些暗示方法,再让他以探视的名义接触张瑞宝,对张瑞宝施加影响,从而除掉徐毅江。
那么,张瑞宝杀掉徐毅江之后的自杀行为,是否也在X的预料之中呢?如果是,那这个X未免也太可怕了。仅凭一次传话就能隔空除掉两个人,他的精神力量或许比叶秋薇还要强大。
先抛开这些。如果事情真如我推测这般,那么:张瑞林只是个普通的农民,从未受过任何心理方面的培训,X凭什么确定他能顺利完成任务呢?
我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酒店宣传手册——很显然,一个连市里都很少去的农民,绝不可能主动入住五星酒店。一定是A集团帮他做了安排,让他在入住当晚接受了严格的培训,以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推断: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在五星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手续,而且对手续流程完全不懂,一定会引起不少人的注意,这不符合A集团低调谨慎的行事风格。所以,酒店的入住手续一定是提前办好的,登记姓名会是谁呢?虽然有可能是张瑞林,但也很有可能不是。只要有可能性,就值得一探究竟。
梳理完这些,我总算逃离了D乡到处是坑的柏油路,进入了通往B市的平坦大道。我给陈富立打了电话,得知了张瑞林的身份证号,以及他探视张瑞宝的具体日期:日,那正是谢博文死于车祸的前一天。
刚回到B市,付有光就打来电话,说地方已经安排好,让我直接过去碰面。他当晚兴致很高,带了两瓶好酒,我无奈只得奉陪。
一开始,话题始终围绕着《普法月刊》的人物板块。《普法月刊》在法制纸媒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除了公检法,其他一些机构也会订阅。所以,人物板块对个人名望有着不小的提升作用。领导对我很器重,每次选人都会认真考虑我的意见,正因此,我才有机会认识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得到他们的尊重。
付有光当监区长六七年了,一直就没变动过。他很会使钱,但会使钱的不止他一个,况且钱有时候也不一定好使。所以,他急需一个机会让上面看到自己,这个机会就握在我手里。
大半瓶酒下去后,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弟呀,你说现在这个社会是怎么了?贡个钱都他妈得排队!排了他妈的好几年都没轮上我!”
我笑道:“这跟买菜不一样,不是拿钱就有,你缺个机会。”
他仰起脖子笑笑,指着我说:“所以咱俩得互相帮助。”
我敬了他一杯酒,吃了口菜,说:“眼下,我就有件事要劳烦哥哥。”
“别说劳烦。”他摆了摆手,“说劳烦多外气。张大主编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虽然是个小虾米,但在B市地界上,那也是能办点事的。”
我问:“你知道XX国贸酒店么?我想查个入住信息,三年前的,能查到么?”
他警惕地问:“这是要调查啥?”
我假装犹豫,最后骂了几句脏字,说:“我都没脸说,那时候我老婆单独来了一趟B市,还住了XX国贸,我怀疑她是不是跟谁约会了,早就想查查了。”
付有光哈哈大笑,拍了一下桌子,翻了翻手机,很快拨了出去,电话接通后说,“王经理,是我,有光啊。嗯,现在方便么?我这边有个外地来的同志,搞刑侦的,不能声张,得查个你们酒店的信息,嗯,好——”说罢捂着电话问我,“老弟,查什么?”
我说:“号,1727房的住户登记信息。”随后又补充说,“前后一周的也都查查吧。”
付有光转述了我的话,很快皱了皱眉,说:“好,好,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了,我再想办法,这事你要保密,嗯。”挂了电话,他疑惑地看着我,“老弟,你说的那个时间,1727和周围房间的登记信息都找不到了,你真是调查弟妹的?”
我赶紧转移话题:“五星酒店,记录怎么会丢呢?”
他无奈地斜了我一眼:“这你别问。这样吧,我给你个手机号,你有时间联系一下。丢失的入住信息,在他那儿可能会有,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跟他也不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见他如此,我也不好追问,小心翼翼地记下了他提供的号码,之后便聊起了别的话题。第二瓶酒下去一半的时候,他的醉意已经很明显。我一边劝他不要再喝,一边借着酒劲问道:“哥,听说那个徐毅江很有来头啊?”
他眯着眼:“你朋友不是认识他嘛?”
我说:“说是我朋友,其实是省里一个领导。他以前跟徐毅江好像有些交情,所以才托我问问。至于我,对这个徐毅江可是完全不了解。”
“嗯。”他到底是醉了,有点口无遮拦,点了一支烟说,“这徐毅江是谁啊,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你说个事。08年年底开会,马老三(当时监狱长的外号)把我留下,让我对徐毅江多照顾照顾,有减刑的机会都给他留着,监狱局和法院那边不用我操心。我当时就问了,这个徐毅江是干啥的?”他抽了口烟,呲了呲牙,“马老三说,是咱俩都惹不起的人。你对他注意点,叫主管好好保护他,可不能叫他出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马老三名叫马三军,在省第一监狱做了十几年的监狱长。听付有光的意思,马三军早就知道徐毅江可能出事,如此说来,他一定知道徐毅江的身份,甚至知道徐毅江进来的原因,更甚者,他或许也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一员。
不过,马三军一年前已经上调司法厅,想接触他也并不容易。
付有光拍了拍桌子,哭丧着脸,说:“我想着这是在监狱里,能出什么事?无非是自杀或者跟别的犯人打架。我特意找了最好的心理医生跟进他,还把他安排到陈富立下边。X他娘,结果还是出了事,你说我咋就这么倒霉。”说完拼命地抽烟。
当晚,我让代驾把付有光送回家,自己找了个快捷酒店。虽然我已经极力控制,但当晚还是喝得有点多。一进房间,我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个男人站在卫生间门口,用阴森的眼睛看着我。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问他是谁。他先说自己是徐毅江,又说自己是马三军,然后说自己是陈玉龙(我多年未见的一位朋友),最后冷冷地挤出几个字,我就是X。我一愣,听见一个熟悉女声说,张老师,你跟我越来越像了。我一惊,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回到了叶秋薇的病房。叶秋薇坐在玻璃那边看着我,嘴角滑过一丝怪异的笑。
我猛然惊醒,从床上滚落到地面。我站起身,头脑依然昏沉,喉咙干得难受。我看见茶几上的茶叶包,就拿着水壶去卫生间接了水。洗漱池里填满了呕吐物,我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吐出来的了。我一边接水,一边照了照水池上方的镜子,想起刚才的梦,再次吐了起来。
喝了几口热茶后,身体总算舒服了一点。我打开灯,看了看表,发现刚刚凌晨一点半。我翻动手机,看见付有光当晚提供给我的号码,几经犹豫,还是试着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很嘈杂,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响起:“喂,干什么的?四条?碰了碰了!哎,你们等会儿。”片刻之后,周围安静了许多,那人问道:“有什么事么?”
我试探着说:“我想查XX国贸三年前的入住信息。”
那人干脆利落地说:“哦,您好。有身份证号500,光有名字的1000,这是单人单次价格,请问您要查询什么?”
我叹了口气,抱着尝试的态度说:“号,1727的入住登记信息。”
对方犹豫片刻,说:“没名字也没身份证号,需要1500,先钱后货,同意的话,我现在就把卡号发给您。确认付款后两分钟内,就会把信息发送到您的手机上。”
我说:“我能信得过你么?酒店丢失的信息也能查到么?”
对方友善地笑笑:“当然可以。整个B市,您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像我这么专业的了。”
我顾不上研究其中的猫腻,当即到楼下找ATM打了款。一分钟后,那人给我发来一条短信:
XX国贸酒店,日,1727号房,登记身份证号XXXX……登记姓名:陈玉龙。
第四十六章 发疯的张瑞林
两分钟后,老人带我来到一个阔气的门楼前,用手推了推门,门是开着的。老人走进院子,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灿霞?”
屋里,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一个女人探出半个身,强睁着朦松的睡眼,问:“咋了四爷?”
“你睡呢?”
“刚醒。昨天在鱼塘忙活到四点多,今儿个还得去。”女人揉揉眼,看见了我,“这是谁啊?”
“市里来的心理专家。”老人咳嗽了一声,“瑞林咋样了?”
女人一脸诧异:“绑着呢,绑两天都好了。我没有给四院(B市的精神病院)打电话啊,市里的专家咋会知道的?”
我赶紧解释说,“四院是没有接到电话,我是这段时间在四院会诊,听院领导说了瑞林的事的,才想过来看看的。”
“有啥看的?”女人不耐烦地说,“绑几天都好了。天天治病,挣再多都不够他花!”
“我不收钱。”我说,“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病情,我是做理论研究的,说不定能找到根治的办法。”
老人说:“人家专家一个人大老远过来,你给人家说说又不会少块肉。这是个机会,要是能彻底治好,你不也少受点罪?”
女人请我和老人进了屋,几句寒暄后,我对家里的情况有了基本了解:女人名叫云灿霞,是张瑞林的妻子,老人是张瑞林的四爷,名叫张占武。从09年夏天开始,张瑞林就患上了间歇性精神病,一开始是胡言乱语,后来发展成六亲不认,见人就打,发病周期也越来越短。云灿霞带他看过医生,但始终没能治愈,时间一长,云灿霞就放弃了治疗,听从村里人的建议,在家里装了个铁床。此后,张瑞林一发病,村民们就会合力将他绑到铁床上。绑个一两天,张瑞林自己就消停了。
“平时呢?”我问,“不犯病的时候表现正常么?”
“原先还好。”云灿霞揉着脸说,“不犯病时候也就是话少,胆小。前年吃了一年药,犯病次数少了。但是药一停,就比以前还厉害了。不光犯病次数多了,平时脑子也不清楚了,光说胡话,啥活都干不了。我也不敢叫他出门,一看见男的,他就光想打死人家。”
“男的?”我觉得有些不对,把这一点记录下来,随后问道,“我能看看他么?”
云灿霞看了看张占武,几度犹豫,最后缓缓站起身,走到客厅里侧的一个房门前,打开门缝瞄了一眼,示意我过去。我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见一张与地面呈45度角的铁床。铁床斜对着门,一个男人被绳索牢牢固定其上,自然就是张瑞林了。张瑞林头发凌乱,脸上有好几道明显的伤疤,身上的衣服被撕烂好几处。他闭着眼,眼皮微微抖动,似乎并未睡着。我轻叹一声,他闻声睁眼,惊恐地看着我,随后怒目而视,如受伤的猛兽般拼命挣扎,一边恶狠狠地骂道:“X你妈!我弄死你!X你妈!我弄死你!”随后发出一阵吼叫。
我深吸了一口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云灿霞赶紧关上门,下嘴唇微微上翻,喉咙里咕咚一声,似乎在强忍眼泪。看得出,她对丈夫有着很深的感情,不然也不会如此不离不弃了。
“他就这样。”她随后说道,“一看见男的就恨,尤其是像你这样三四十岁的男人。村里同辈的,都叫他打伤好几个了。”
我坐下后问道:“他是因为什么发病的,你们弄清楚了么?”
云灿霞到里屋取了几份资料交给我,我翻了翻,都是张瑞林的诊断书和病历。医生们的诊断结果基本一致:未分化型精神分裂症。
我对精神病学多少有些了解:根据致病因素及患者特点,临床上将精神分裂症分为偏执型、紧张型、单纯型、青春型等等。所谓未分化型,就是说无法将患者归为上述类型的任何一类,这也就意味着,很难通过患者特点寻找其致病的内外因素。所以,未分化型的治疗——尤其是心理层面的治疗——通常比较困难。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问:“他发病前有征兆么?情绪有没有出现过大的波动?”
“有。”云灿霞肯定地说,“他第一次犯病是大前年夏天,其实春天的时候,我都觉得他有点不正常了。一有人来串门,他都先躲到门后看看,是女的还好,要是看见了男的,他就显得可不自在。第一次犯病就是因为瑞强家两口来玩,他一看见瑞强,就直接躲到了里屋,瑞强进去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就踢了瑞强一脚,还揪住他的头发。瑞强都出门了,他还撵上去锤他,说啥‘我弄死你’‘我锤死你’。从那往后,基本也就没有人敢来串门了。”
“X你妈!我弄死你!我弄死你!”不远处的房门内,再次传来张瑞林的吼叫。
明知他被牢牢绑着,我心里还是一阵忐忑。我跟云灿霞又聊了几分钟,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最后问道:“你回忆一下,09年过年前后,他有没有干过什么奇怪的事?比方说,有没有跟什么陌生人见过面?”
云灿霞回忆片刻,眉头一皱,说:“有件事有点奇怪,但不是陌生人。就是09年正月,才过年不几天,瑞林突然去了一趟市里,说要去看看张瑞宝。”她解释说,“张瑞宝也是立张的,但跟我们家是四代开外,已经不算一脉了。他好些年前把张瑞卿杀了,坐了牢。瑞林以前跟他关系不是多好,而且他都坐牢七八年了,都没去看过,那次却突然说要去看。我当时还觉得可奇怪,问他为啥要去,他来了一句:瑞宝叫我去哩。”
我把这句话记下,沉思片刻,一时想不明白:“去之后呢?他回来又跟你说什么没有?”
云灿霞出神地想了半天,呼吸均匀,胸口一直在有节奏地起伏。突然,她在吸气的过程中停了半秒,没吸完就迅速呼出,与此同时,她面部的表情虽然没有大的变化,右手却轻轻地捏了捏右腿膝盖。之后,她看了张占武一眼,迅速低下头,身体后倾,椅子也朝远离张占武的方向挪了挪,双臂交叉于胸前,低声说:“倒也没啥。”
我迅速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肯定想起了什么,但不想让张占武知道。于是我说:“那行,我今天来的目的主要就是做个初步了解。治病不是急事,既然今天瑞林状态不好,我就不多打扰了。我回去把你们刚才说的信息汇总、分析一下,过段时间再过来给瑞林做详细检查吧。”
两人也不留我,客套几句后,我就跟张占武一起告别离开。走到村口,我假装落了手机,独自返回了张瑞林家。云灿霞一边帮我找手机,一边问我治好张瑞林的可能性。我把手机拿出来,假装找到,随后问道:“09年过年那次,瑞林从市里回来之后,又跟你说什么了?”
她一时愣住,欲言又止。
“你不方便对别人讲。”我说,“尤其是村里的人。”
她一脸诧异:“你咋知道?”
我笑笑:“我是研究心理学的,别人想什么,看一眼就知道。”
说这话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叶秋薇悄悄改变——或者说改造。
“难怪了。”云灿霞的目光满是敬意,“张大夫,瑞林的病真能好么?你这么有本事,肯定有办法吧?”
“那要看你配不配合了。”我看着她,“只要是跟瑞林有关的事,都请你务必告诉我。我了解得越详细,对治疗帮助越大。”
她咬咬嘴唇,缓缓坐到沙发上,顺了顺头发,挣扎许久,才低声说道:“他在市里住了一天,回来那天提了个黑皮包,装着二十万块钱现金。”
我沉住气问:“谁给他的?”
“我问了。”云灿霞说,“他也没跟我多说,就说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我又问,“那他有没有说,这个人为什么要给他钱?”
“说是帮了他的忙。”
“什么忙?”
云灿霞咬了咬嘴唇,压低了声音说:“他也没有明说,但我慢慢明白了。那个人给他说了一些话,叫他去监狱里说给张瑞宝听。你可能不知道,他去看过张瑞宝之后没几天,张瑞宝就在监狱里死了。后来,瑞林有一次喝完酒给我说,灿霞,是我给张瑞宝害死的,等于是我把他杀了。我也听不明白——”她愁眉不展,“大夫,这会跟他的病有关么?”
“很有可能。”我说,“而且就算没有关系,说出来对你也是个好事,不然也会像他一样憋出病了。”
她抹了抹泪:“你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说,村里人早都怀疑我们家包鱼塘的钱来路不明。要是叫张瑞宝那一脉的人知道了瑞林的事,可就不得了了!四爷跟他们是一气儿的,所以我刚才才不敢说。”
我点点头:“这个你放心,我问这么多就一个目的,就是治好瑞林的病。跟他有关的每一个细节都很有用。你再好好想想,关于09年年初那件事,有没有忽略的细节?比方说,他在市里还带回来什么东西,还给你说了哪些话。”
她陷入沉思,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
见她如此,我想了想问:“你说他在市里住了一夜,住什么地方你知道么?”
听了这话,她眼睛突然一亮,起身去了里屋,两分钟又回到客厅,拿了一张卡片递给我,说:“他也是没出息,没住过高级大酒店,那次就带回来一张酒店的说明书。给村里炫耀了好几天,我后来就给放起来了。”
我接过卡片,那是B市一家五星酒店的简易宣传手册。我翻了两下,在倒数第二页的空白处看见一串数字:
我问云灿霞:“这是什么意思?瑞林跟你说过么?”
“说过。”她点点头,“为了炫耀嘛,说这是他住的房间号。”
第四十五章 寻找X的痕迹
我沉思片刻,想起了这个张瑞宝。
那是2008年12月下旬,我接到来年3月份的主课题,题目是“故意伤害与故意杀人行为在心理学层面上的区别与联系”。当时,我带着课题找到付有光,并在他的帮助下亲自选了几个采访对象,其中一个就是张瑞宝。
张瑞宝是B市本地人,2000年砍杀了同村一个名叫张瑞卿的人,原因是张瑞卿多次诱奸、强奸他老婆。01年,张瑞宝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缓,03年减为无期。
我回忆了一下张瑞宝的样子:浓眉大眼,鼻头有肉,嘴唇厚实,下巴左边有道疤,据说是少年时代被父亲殴打留下的。接受采访时,他比其他犯人都显得兴奋,还会跟我开几句玩笑。我一笑,他也跟着憨笑。他的目光总是写满劳累,但又总是透着坚定。主管干警也跟我说过,张瑞宝干活勤快,脾气也好,从不惹麻烦。
这样一个人突然发疯杀人再自杀,必然是受了某种刺激,这种刺激,很可能就是X通过某种方式带给他的。
我问:“就是我08年采访的那个张瑞宝?杀堂兄弟的那个?”
“对,就是他。”付有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你以前还做过他的采访呢。”
“哎——”我叹了口气,“挺老实、挺乐观一个人吧?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呢?”
付有光喝了口水:“这不好说,可能到极限了吧。你是研究犯罪心理的,应该知道,人的承受能力都有个极限,一旦到了极限,受不了就是受不了,根本控制不住。就说去年的事吧,四区有个经济犯,判了八年,减刑减到六年半。结果呢,差一年多就到头了,愣是没挺住,不知从哪儿弄了个小铁片割腕了。”顿了顿又说,“所以今年,我们加大了对罪犯心理的关注和投入。就是考进来的这些毕业生啊,自己怎么做人都没学会呢,我不相信他们能治好罪犯的心理。”
我说:“你这么一说,还真勾起我的好奇心了。我一直研究的是犯罪心理,这罪犯心理还真没了解过多少。”
“应该多报报这方面的内容。”他严肃地说,“让外面的人多了解了解,就不会争着抢着往里进了。”说罢,嘿嘿地笑了两声。
“嗯。”我说,“这个张瑞宝这件事,值得好好研究一下。”
他看了我一眼:“人都死三年了,怎么研究?”
我必须抓住机会:“我到底采访过他,对他当时的心理还是挺了解的。再说了,我是08年年底采访的他,09年一过年他就出事了,也就隔了一个月左右吧。如果能了解一下他这一个月里的情况,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呢。”
“你有兴趣?”付有光靠在椅背上,“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吧?”
我笑而不语。他摸了摸额头,随手翻了翻办公桌上的几份材料,又打开抽屉,取出一本杂志,正是我们的《普法月刊》。他翻开月刊,说:“想做好这么一份杂志,你们确实也挺费心。对了,你是做犯罪心理板块的是吧?”
“你们最好的板块,一个是犯罪心理,一个就是人物。”他斜了我一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缓缓问道,“诶,这个人物板块是谁负责的?”
我明白他的心思,笑道:“十月份,我们准备做一期监狱公务人员的访谈,主要是展示监狱管理理念的进步,人选下个月开会定。”我回忆了一下说,“今年2月、3月、5月的人物,都是我推荐的。”
谈话至此,办公桌上的座机响起。付有光接了电话,嗯了几声,随后对我说:“我得去开个会。这样,我把张瑞宝当年的主管给你找来,让他配合你的工作。你忙完等着我,今晚一定得留下吃饭。”
5分钟后,我在狱区门口见到了张瑞宝当年的主管干警。主管干警叫陈富立,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黝黑但不缺光泽,腰杆挺直,说话有力。08年年底对张瑞宝的采访,就是在他的陪同下进行的。
寒暄几句后,我提出想看看徐毅江和张瑞宝死的地方。他带我进入狱区,来到一片水泥地篮球场,指着场内一片地面说:“就是在这儿。三年前,张瑞宝在这儿打死了徐毅江,然后自杀。”
我抽出一支烟递给他,又帮他点上,问:“有目击者么?”
“有。”他抽了一口,“我就是。”
“能描述一下经过么?”
“嗯。”他用脚跺了跺地面,回忆说,“那是09年2月,还没出正月,这片操场刚开始修。我当时带的30多个人,虽说都是重刑犯,但都算老实,从来没有发生过严重的斗殴事件。那是个下午,阴天,我让犯管(由犯人担任的管理人员)招呼着,准备去前面见个朋友。还没出狱区,就听见这边一片叫唤。我赶紧跑回来,徐毅江的头已经被彻底砸烂了,张瑞宝骑在他身上,手里抓着半块砖。其他人就看着,也没人敢上去。我叫了一声,张瑞宝,你干啥呢?他大叫一声,捂着脑袋,接着就拿砖砸自己,一直砸,都瘫到地上了还砸呢。”最后感叹了一句,“哎呀,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我就没有见过那么狠的人。”
我说:“他以前不是挺老实的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吧。”陈富立叉着腰说,“就我的经验吧,越是老实的犯人,往往越危险,因为他们都憋着一股气。”
我问:“听说他之前跟徐毅江关系不错?”
“呵——”陈富立轻笑一声,“那个徐毅江是08年10月份转进来的,到死也就在这儿待了四个月左右。是,张瑞宝跟他关系是不错,我觉得张瑞宝是想巴结他。这个徐毅江不简单啊,转来的时候资料都不全,到最后都没能补上。你跟付科长关系不错,我就跟你多说一点。当时有个人,每个月都会过来打点,也不说自己跟徐毅江的关系,就让我多多关照。我还听付科长提起过给徐毅江减刑的事,老一(指监狱长)好像也很重视。总之,我觉得这个徐毅江来头不小。不过人都死了,什么来头也不重要了。”
我想了想问:“帮他打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男人,四五十岁吧。”陈富立说,“就记得很白净,很胖,总是穿一身宽松的西装。”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此前,无论叶秋薇的讲述多么真切,多么合理,离开她的病房后,我还是会持有一定的怀疑态度,这也正是我不断调查求证的原因。贾云城和陈富立都提到了那个穿宽松西装的白胖男人,这印证了叶秋薇“陈曦和徐毅江同属某神秘组织”的说法。套用叶秋薇的讲话风格:陈富立一句简单的话,让我发现了她的讲述与现实之间的契合点。
我对叶秋薇的信任倍增,同时对那个穿西装的白胖男人产生了更多好奇。
我点点头,又抽出一支烟,陈富立摆摆手表示不抽了。我放好烟,接着问:“说说张瑞宝吧,他接受采访时的表现,跟平时的表现一个样么?”
“一个样。”陈富立肯定说,“出了名的老实人。跟你说实话,他家里没钱没势,减刑基本是没有希望的。这样的犯人有两个极端,少部分破罐破摔、好勇斗狠,大部分都麻木、认命了,就像张瑞宝一样。”
我点点头。所谓麻木,无非是心理压力积淀的过程。对X和叶秋薇这样的人来说,麻木者才更容易利用吧。
我又问:“从我采访结束到出事那一个多月里,外面有人来看过张瑞宝么?”
陈富立想了想说:“有,只有过一次。好像是他的一个族弟,叫张瑞——什么来着?”
“他们都说了什么?”
“这我哪记得清?”陈富立尴尬地笑笑,“不过那次会面后,张瑞宝好像挺不高兴的,还跟狱友打了一架,所以我有点印象。”
我心底一惊,赶紧追问:“你知道张瑞宝老家在哪儿么?能查到他那个族弟的名字么?”
“老家我知道。”陈富立略加思索,说,“B市正西十来公里有个D乡,乡北的河滩一带有个叫立张的村子,那儿就是了。至于他族弟的名字,我肯定是做了记录的,就怕时间长了不好找了。”
我叹了口气:“这个对我来说很重要,还得请你多费心啊。”
“哪里。”他摆摆手,“这样吧,一会儿我就去给你查,然后短信发给你,你看行不行?”
我再三表示感谢,谈话就此结束。之后,我坐在办公楼一楼大厅等付有光的消息。四点半左右,他给我打来电话,说会议估计得拖到七八点,让我有事先忙,只是晚上一定要留下吃饭。几乎与此同时,陈富立给我发来短信,说当年来探视张瑞宝的族弟已经查到,名叫张瑞林。
我一路打听摸索,终于在五点二十赶到了立张村。几位村民正坐在村口闲谈,得知我要找张瑞林,几人一副恍然大悟的反应。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起身说:“你是市里来的医生吧?这次咋会就你自己?你能收拾住他不?要不要我们搭把手?”
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连忙拉拉他的衣角,小声嘟囔了一句:“就你闲事儿多!”
我隐约明白了什么,含糊地说:“嗯,我是心理专家,先过来看看他。我是第一次来,请问张瑞林家是哪一户啊?”
“早都该请个行家治治了。”一位抽旱烟的老大爷站起身,“走吧,我带你过去,这会儿应该还绑着哩。”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四十四章 监狱里的血案
那天的会面结束后,老吴再次找来两位医生,对我进行了简单的心理评估。测试结束后,我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将近十点。
“老吴。”我伸了个懒腰,“今天给我这么长时间?”
他拍拍我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一小时十一分钟,你到底是打破了老汤的记录,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我也笑笑:“就这,还是叶老师主动提出结束的呢。说真的,她没你们想得那么可怕。”
老吴欲言又止,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浅笑。几分钟后,一位女医生把评估结果交给老吴,老吴皱了皱眉,随后舒展面容,轻轻咳嗽了一声,说:“老张,走吧。”
我站起身:“明天我还是八点半来。”
“九点再来吧。”他一边送我一边说,“明天上午有二十分钟的户外活动时间。叶秋薇跟其他病人是分开的,九点以后,你可以陪她在四区周围走走——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想象着第二天跟叶秋薇见面的情景,心中居然有种莫名的喜悦。
离开精神病院,我先回了一趟社里,把当天记录的信息做了梳理。当天最大的收获,不是王伟的扭曲心理和死法,而是在M事件中,那个若隐若现的X。
陈曦所属的神秘组织与A集团之间,已经进行了多年的明争暗斗。神秘组织多次发现机会,但每一次,关键人物的心理都会受到某种形式的人为干预,导致计划失败。这个留影不留痕的干预者,就用X来指代。
我一边梳理,一边列出可能与X有关的事件:
日晚,徐毅江迷奸叶秋薇,导致神秘组织计划前功尽弃,徐毅江可能受到了X的心理干预。
日晚,秦关服毒自杀,可能受到了X的心理干预。
2009年新年期间,徐毅江被同监狱犯人杀死,该犯人可能与X有过某种形式的接触。
日,舒晴心理防御突然增强,17日晚,舒晴可能与X有过接触。
逐一分析。
徐毅江已死,第一条线索无从查起,放弃。
秦关服毒后之所以没死,是因为被保安及时发现。那么,保安的干预是X预料之外的巧合?还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无论如何,这名保安或许都能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信息。
徐毅江入狱后不久就被狱友杀死,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在X的干预下发生的,他(她)一定到过徐毅江所在的监狱,第三条线索的价值最大。
最后一条线索看似很有价值,对我却没有实际意义——舒晴参与了酒会上对叶秋薇的陷害,还在X的帮助下增强了心理防御能力。从这两点来看,她和X应该属于同一阵营,也就是A集团。就算她知晓X的身份,也绝不可能透露给我。
分析至此,我突然想起舒晴意味深长的忠告。她给我那样的忠告,想必对叶秋薇的所作所为有着很深的了解。她是如何了解的呢?是通过X或者A集团?如果X和A集团了解叶秋薇的所作所为,为什么没有想办法除掉她?难道叶秋薇进入市精神病院,正是为了躲避来自X或者A集团的伤害?如此说来,她在院里不断杀人,应该是为了让院方把她隔离起来。那么,她为什么又同意跟我见面呢?难道——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叶秋薇在利用我?我是否早已陷入了她的某种暗示呢?
再换个角度想:且不论叶秋薇的目的是什么,我几天前对舒晴的接触,是否已经把自己暴露给了A集团呢?他们是否会认为我也和M事件有所牵连,因而对我不利呢?我再次想起舒晴的忠告:
“离叶秋薇远一点,也不要再追查她的事,否则你肯定会后悔的。”
这句话让我不寒而栗。
整个上午,我都沉浸在纠结之中。十一点半,领导把我叫进办公室,问我叶秋薇专 题的采访进展。我简要讲了讲,最后鼓足勇气,提出了终止采访的想法。领导很生气,但更多的还是疑惑,连连问我原因。
我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这次采访可能会得罪一些难以想象的庞大势力,我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就算知道,我也很难有勇气去面对,因为我毕竟还有家庭。”
领导只说了一句话:“出了事我扛。”
我知道他未必能扛得住,但这句话还是起到了作用,我最终决定继续调查和采访。
下午两点,我先去了一趟Z大,找到了秦关出事的实验楼。遗憾的是,当年的几位保安都已先后离开,且无法联系了。之后,我便驱车赶往位于B市(与本地相邻的地级市)南郊的省第一监狱,那正是徐毅江殒命的地方。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在省第一监狱有不少熟人,当时关系最好的是一个监区长,名叫付有光,比我大七八岁。下午四点,我抵达监狱,他在办公楼下接了我,寒暄着问:“怎么,张主编,又有公干啊?”
我跟他握了握手,笑道:“这次不是公干,到B市来办事,怎么也得顺道拜访一下老朋友啊。”
他把我带进办公室,锁了门,沏了茶,我把准备好的两条烟塞到他办公桌里,说:“我也不懂,就记得你一直抽这个,顺手捎了点。”
“啧。”他眉头一皱,拿出烟塞回我手里,用埋怨的语气说,“你这就不对了,把我当什么人了?有事你就说,少跟我来这套。”
我也啧了一声,再次把烟塞到抽屉里,笑笑说:“误会了,谁不知道你付大科长出了名的铁面无私?我再蠢也不会往枪口上撞。这纯粹是弟弟孝敬哥哥的,你要非得塞给我,就实在太外气了,我真没法往这儿坐了。”
付有光笑着指了指我:“你这个人呀,就是太重礼数,晚上一定得留下吃饭。”随后把茶水递给我,靠在办公椅上问,“到B市忙什么大事来了?”
“我能有什么大事?”我闻了闻茶叶,“忙来忙去,还不是为了每个月那几篇稿。”
付有光笑笑,取出一条烟,拆出一盒仔细看了看,微微点头,说:“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我也没别的本事,给你找几个材料还是有办法的。”
我松了口气,问:“强奸被判刑的,都归几区管啊?”
“那得看严重程度。”他说,“轻的都在大数区,重的大部分都在我这儿。”
“无期的应该在你这儿吧?”我问。
“大部分都在。”他看着我说,“有身份证号么?我给你查查。”
我说:“没有,就知道名字,叫徐毅江。”
听到这个名字,付有光凝固了一秒,接着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洒到身上。他眉头紧皱,目光低沉,舔舔嘴唇,过了一会儿问道:“是怎么个意思?要给他的事做报道?”
我连忙摆摆手:“我都说了,不是公事。就是有个朋友托我问问,说挺长时间没有徐毅江的消息了。”
“哎,老弟。”他呲了呲牙说,“这事去年才算是平息,现在不宜再提呀。还有啊,我虽然不了解你们这一行,但事情都过去三年多了,再写还能有价值么?”
我装糊涂:“什么意思?”
他压低了声音说:“你说的这个徐毅江我知道,确实是我管的,但是他09年年初就死了。”
“死了?!”我装出吃惊的样子,“怎么死的?”
他咦了一声,说:“你真不知道?09年过年的时候,他被一个狱友拿砖头砸死了,头都让砸开花了。那时候很多记者都接到了消息,你居然不知道?”
我回想了一下说:“哦,那时候我忙着做别的专题呢。确实听说一监死了犯人,但真不知道就是徐毅江啊。你放心,别说三年了,就是过去三个月,这种事也基本没有拿来写的价值了。我问这事,真的完全出于私人目的。”
他松了口气,笑笑说:“明白,明白。那你现在也知道了,给那位朋友也能有个交待了吧。”
我用好奇的语气问:“杀他那个犯人怎么处理了?监狱内再犯罪的事,我还没有接触过呢。”
“当即就自杀了。”付有光说,“照着自己脑袋玩命地砸,砸了十好几下。脑浆流都出来了,还猛砸了好几下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陷入沉思:人有求生的本能,任何带有主观意愿的自我伤害,都是意识行为。重伤之后,意识的作用降低,本能的控制力增强,求生欲望得到激发,在这种状态下,人不可能再进行自我伤害。所以,常见的自杀方法都具有不可中止性,比如跳楼、上吊、服毒,等等。具有可中止性的自杀,失败率则往往比较高,比如割腕。再说王伟的例子,他之所以把自己完全固定起来,就是害怕濒死时的求生本能会让自己挣脱,完全固定肢体,其实也是为自杀增加了不可中止性。
所以,杀徐毅江的犯人连脑浆都流出来了,还能对着自己的脑袋猛砸,要么是有严重的精神障碍,要么就是受了某种有效的干预。
我问:“那个犯人有精神病么?”
“有精神病也不会进来了。”付有光说,“他都在这儿待了七八年了,之前一直好好的。而且我听说,他生前跟徐毅江关系还挺不错的。嗨,谁知道呢,这帮犯人什么事干不出来?”
我叹了口气,问:“这个犯人叫什么?”
付有光喝了口茶,半张着嘴,思索片刻,说出一个我并不陌生的名字:
“张瑞宝。”
第四十三章 死亡与净化
我拿起笔。
“我就说得简单点。”叶秋薇看了一眼窗外,“对王伟造成直接伤害的女性有三,所以他对女人的分类,就以这三个女人为反面标准。首先是他的母亲,梁慧荣自私、没有责任感、喜欢乱发脾气,所以无私大度、有责任感、性格温和,就成了女人‘干净’的前提。其次是李木兰,李木兰和很多男下属都有瓜葛,因此,对王伟来说,女人干净的第二标准,就是洁身自好,对性持保守态度——所以当我暗示他可以留下过夜,他会产生明显的厌恶。最后是徐洁,被开除的当晚,王伟面对徐洁时发生了阳痿,所以徐洁身上的某些特点,也会成为他性行为中的阴影。为此,我又接触了一次徐洁,详细了解了她和王伟之间的矛盾。她说,王伟对她最大的不满,就是嫌她学历低——徐洁只有高中学历,04年才自考了大专文凭。而且她这个人,说话确实比较粗俗,经常带脏字。”
我点点头:“所以听说你是副教授时,以及听说你参加过国家级科研项目时,王伟对你的好感都明显增加。而陈曦虽然没有非常高的学历,却出过很有深度的书,自然也不是粗俗的人。”
“是的。”叶秋薇说,“此外,陈曦为了调查M事件献出了自己的一切,无私而极具责任感,同时沉稳冷静,肯定不会乱发脾气,这些就是王伟喜欢她的原因。或者说,王伟喜欢的并不是她,而是她身上的品质。所以即便她死去,尸体就摆在客厅里,王伟依然能通过她的衣物获得兴奋感。”
“你就更不用说了。”我看着叶秋薇,“大学副教授的身份,自然会给王伟无私、负责的感觉,参与国家级科研项目的经历,则会进一步加深他的这种印象。至于性格温和——你很少流露感情。对王伟来说,你和陈曦都是非常‘干净’的女人。”我把王伟对女人的分类标准记下,随后问道,“知道这些标准,如何让他心甘情愿地自杀呢?”
“他觉得女人脏,那就弄脏他。”叶秋薇说,“6月23号晚上,我再次约他出来见了面。晚饭后,他照例送我回家,跟我上了楼。我给他倒了杯水,在水里加了苯巴比妥(一种常用催眠药),他很快就有了困意,我就他扶到床上,让他先休息一会儿。等确定他睡着,我就脱光了他的衣服,自己也脱了衣服躺在他身边。第二天上午九点半,药效基本过去,他翻了翻身,我赶紧贴到他身上,紧紧搂住他。他睁开眼,发现我们两个都赤身露体,瞬间就清醒过来。他愣了片刻,惊慌地想要远离我,我用尽全力把他按在床上,说了一些嗔怒的话,让他明白,他昨晚跟我发生了关系。他憋红了脸,目光呆滞,内心显然正在剧烈波动。如果放任不管,他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很可能会让他接受跟女人发生关系的现实,甚至改善他的心理状况。”
我赶紧问:“那你接下来是怎么做的?”
“必须迅速行动。我一手按住他,一手握住他的生殖器。”叶秋薇平静地说,“我一边用力地抚摸按压,一边想象着梁慧荣可能会说的话。我说,小伟宝贝真棒,这个东西不仅是你的,也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个机灵从床上滚了下去。他站起身,找不到自己的衣服,浑身颤抖。我走到他身边,再次把手伸向他的下体,用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背部。他逃离了我,躲到墙角缩成一团,用手遮住下体,脸憋得通红,目光惊恐,和平日里判若两人。我知道时机成熟,走到墙角,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紧接着又是一巴掌,一边打他,一边用母亲训斥儿子的语气骂他。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毫无反抗之力,哆嗦了一阵,瘫软地坐在墙角。我继续抚摸他的生殖器,用各种花样玩弄。当我用拇指和中指用力捏他时,他突然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用力锤了一下身边的墙,我赶紧收手。我已经引导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再刺激他的话,他很可能会通过暴力释放出来。若如此,我就没法继续利用这种恐惧了。”
“那接下来呢?”我继续问。
“给他压力,让他把难受憋在心里。”叶秋薇说,“我穿好衣服,把他的衣服放到地上。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慌乱地穿上衣服,而且自始至终都不敢看我。我挡在卧室门前,他蜷缩在衣柜前的地面上,胸口剧烈起伏。我说王伟,你他妈昨天晚上把我睡了,我摸摸你还不行了?我告诉你,虽然老娘搞过不下十个男人,但他妈的也不是随便让你玩的。”
“粗俗和滥交。”我点点头,“为了表现你的粗俗和滥交。”
“嗯。”叶秋薇说,“徐洁跟我说话时,尽管一再注意,还是会时不时地带出脏字,‘他妈的’就是她最常用的口头语。至于滥交,也许会让他想起李木兰吧。”
“然后呢?”
“然后我打开衣柜,取出一个药瓶。气哄哄地说,真他妈烦人,我下边本来就有病,让你这么一弄,这回估计更严重了。我告诉你啊,要是有了孩子,你不负责的话,我就去告你强奸,还说你上次偷我的裤头。”
“不负责任。”我对叶秋薇的演技深感敬佩,“非常自然地表现出自己的不负责任。裤头这个词,还进一步表现了你的粗俗。”
“是。”叶秋薇一脸平静,“之后,我就拿着药瓶去了卫生间,打开淋浴。半分钟后,开门声响起,但没有关门声。”
“他走得很慌。”我说,“不过我总觉得,你的表现和平时反差这么大,难道不怕引起他的怀疑么?”
“是否怀疑并不重要。”叶秋薇解释说,“我的目的,是激起他内心深处对女人的恐惧和憎恨,让他不断回想起母亲、李木兰和其他女人对他的伤害。就算直接告诉他我是故意的,也不影响恐惧和创伤记忆的浮现。”
我思索片刻,又问:“可是,仅凭刚才说的这些,你就能肯定他会自杀?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没那么简单。”叶秋薇说,“这些都只是铺垫,是为了让他产生恐惧,产生若隐若现的压力,为接下来的压力爆发制造条件。你要记住,最有效的压力不在记忆和阴影之中,而是来自现实。”
“现实?”
叶秋薇轻轻拨了拨发梢:“快中午的时候,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就用一个新手机号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王哥,我是贾云城,能不能见个面,有点事想找你聊聊。’”
我迅速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说的现实压力,就是他偷陈曦内裤进行ziwei的事。你要让他认为贾云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叶秋薇看了一眼窗外:“我提前翻过他的手机,他没有记过贾云城的号,跟贾云城也没有过电话、短信的联系。同时,一上午的恐惧回忆,会扰乱他的心理活动,让他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以及心理的防备意识。所以,我料定他不会打电话询问。果然,两分钟后,他只是回给我一条短信,短信只有三个字,什么事,后面连个问号都没带。”
“你是怎么回复的?”
“我回复说,‘是你在我家做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那晚我没睡着。你这样不行,咱们得谈谈,我也许能帮到你。’”
“直接明说了?他会相信么?”
叶秋薇轻轻一笑:“自己做过的龌龊事,就算我不说,他肯定也整天提心吊胆,总觉得会有人知道。这么一条语气肯定的短信,不信才怪。此前,他的心理已经被我彻底搅乱,第二条短信带来的压力,会在恐惧情绪的滋养下无限放大,直至他无法承受。为了进一步增加他的压力,我用那个号码接连给他打了六个电话。前四次他都没有接,第五次刚响就给挂了,第六次再打的时候,他已经关机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了解的心理学知识分析说:“这种龌龊事无法言说,压力自然也无处释放,你又步步紧逼,让压力持续放大。当压力超出心理的承受范围而无法释放时,就会导致两种结果,要么自杀,要么心理崩溃、精神失常。”
“我料定他会自杀。”叶秋薇说,“因为他高一时的自杀,就是在压力超出心理承受能力的情况下发生的。这是他的心理特点,是他的天性。”
我翻了翻王伟的死亡资料,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脱光衣服,选择死在水里,还在水里加了甲醛溶液,就是为了净化自己吧。你对他做的事,让他觉得自己无比肮脏,这恐怕也是他自杀的心理因素之一吧。他高一时选择跳河,是否也是为了用河水净化自己呢?”
叶秋薇淡然起身,说了当天的最后一句话:“他以为是女人脏,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最脏的是他自己。”
走出四区,阳光灿烂,我双眼被刺得生疼。
第四十二章 母亲的性伤害
“至此,就可以总结一下了。”叶秋薇说,“在那个重男轻女思想极其严重的年代,没有儿子的家庭是被人严重看不起的,更何况是生七女而无一子。邻里的冷嘲热讽,亲友的同情,以及绝后思想带来的长期暗示,会给梁家父母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为了缓解这种压力,他们就会把压力往女儿们身上转移:比如经常抱怨女儿们不如男人,经常在女儿们面前提起男性特有的器官和品质,甚至把女儿当男孩养活。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女性,自然会形成畸形的性别观念——排斥者痛恨男性,接纳者崇拜男性。梁慧荣的男性崇拜正是由此而来。尤其是性成熟后,她会对男性生殖器产生一种病态的崇拜感,她高中时期女流氓的名声,她住所里随处可见的男性生殖器象征,都证明了这种病态崇拜的存在——但还是那句话,这种强烈的崇拜感,她自己都未必认识得到。正是在这种病态心理的驱使下,她对自己儿子的生殖器也有着强烈的崇拜感。”
我打断她:“可是她有丈夫,丈夫不能满足她的崇拜感么?”
“因为潜在的恨意。”叶秋薇解释说,“受成长环境的影响,她对男性一定也存在憎恨,只是被崇拜的表象掩盖了而已。病态崇拜的本质是占有,因此,她在婚后很可能对丈夫的生殖器做过一些变态的占有行为,时间一久,丈夫自然会产生反感。这种反感会勾起她骨子里对男性的憎恨,也会使她认识到,丈夫的生殖器终究不是她的。但儿子就不同了,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生命的延续和进化,她对儿子存在一种强烈的拥有感,而且绝对不会恨他。在她看来,儿子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包括生殖器在内。对她而言,儿子的出生,就相当于拥有了自己的男性生殖器,那是这世上唯一属于她的一个。”
我不禁想起老婆对儿子的拨弄,她是否也存在过类似的心理呢?
叶秋薇看出了我的心思:“虽然听上去很变态,但这其实是女性的本能。大部分母亲对儿子的生殖器都存在潜在的拥有心理,所以无论儿媳多么优秀,婆婆总是带有天生的敌意,只是在自我和社会因素的影响下,这种敌意未必会显现出来罢了。”
我说:“相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就不存在这种敌意。”
“女儿作为生命的延续,拥有了其他男性的生殖器,母亲也会产生一种潜意识的拥有感,这正是岳母对女婿好感的来源。”叶秋薇解释说,“在社会层面,人们把这种好感归结于女婿对女儿的保护和照顾。其实,认为男性对女性存在照顾和保护的义务,就是一种男性崇拜。”
我点点头,回想起一位老教授说过的话。他说,自我是人类对本性的伪装,同时也是人在社会中的投影,所以归根结底,社会就是人类本性的集体伪装。叶秋薇对婆媳、岳婿关系的解释,让我更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弗洛伊德那么喜欢讨论性了。
“言归正传。”叶秋薇顿了顿说,“男性崇拜和女性崇拜都是人类的本能,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理现象。梁慧荣的问题在于,她对男性崇拜进行了具体化,对她而言,男性生殖器的占有等同于男性崇拜的满足——这正是导致她变态行为的具体原因。从儿子出生开始,满足男性崇拜的方式就是宣誓对儿子生殖器的占有权,她一定经常对王伟的下体进行抚摸——甚至做一些更变态的行为。王伟在这种情况下长大,心理怎么可能健康呢。”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就可以对王伟进行分析了。”她说,“也许幼年时期,母亲的抚摸还会让他觉得新奇、刺激甚至温暖,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进入青春期以后,他就会逐渐感到羞耻乃至耻辱,自然也会产生逃避和反抗心理。但他和徐洁都说过,梁慧荣是个自私、缺乏责任感、喜欢乱发脾气的人,这些性格综合在一起,就是所谓的‘强势’。面对强势的母亲,年幼的王伟自然无法反抗。因为羞耻,他也不可能告诉父亲。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忍受。在忍受过程中,他会逐渐产生对母亲的恐惧与憎恨。你知道,青春期是性心理发展的重要阶段,期间任何一件与性和异性有关的事,都会对成年后的性心理造成巨大影响。青春期的特殊经历,使得王伟对母亲的恐惧与憎恨,逐渐扩展到了所有女性。”
我默默记录着,很难想象王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叶秋薇依然平静如水:“恐惧和憎恨不断积蓄,形成巨大的心理压力,却又无处释放。在高一的作文事件中,班主任的高度重视,引起了梁慧荣的警觉与担忧,她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对儿子所做的一切。为此,她自然软硬兼施,通过各种手段给王伟施压。陡增的压力引起了王伟的心理崩溃,这就是他跳河自杀的原因。”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仿佛被一只强壮的手紧紧扼住。
“自杀未遂对心理带来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叶秋薇继续分析,“因不堪压力而进行的自杀,本身就是一种宣泄和释放。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也会增强生活的信念。所以自杀获救后,王伟的心理再次发生了重要变化。尽管母亲依然会对他做出变态行为,给他施加无法逃避的压力,但对正常生活的渴望,以及成年后逃避母亲的迫切愿望,会成为抵御压力的有效武器。”
“绝望中的星星之火。”我想起自己前些年的经历,说,“强大的希望能战胜一切。”
“是啊。”叶秋薇说,“此后,无论梁慧荣如何对他,他都会告诉自己,坚持住,再过几年就能摆脱这种生活。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他终于长大成人,步入社会,离开母亲。只是成长过程中的耻辱和压力,始终都在他心底暗暗发酵,从未消散。”
之前,我只听过受父亲性伤害的女儿,从未听过受母亲性伤害的儿子。同为男人,我想象着王伟的经历,难免有些激动:“我明白,他能够完成学业,进入社会,结婚生子,都是因为怀有对生活的希望。但青少年时期的伤痕是无法抹平的,所以在内心深处,他仍然对女性怀有恐惧与憎恨,这就是他一切心理问题的根源。说实在的,他已经够不幸了,你——”
叶秋薇嘴角滑过一丝笑意,平静地打断我:“同情是因为感同身受。张老师,你不是在同情他,只是因为他的经历感到害怕而已。”
我无言以对,稍后平复了情绪,说:“请继续。”
她说:“结婚后,王伟迅速逃离了母亲,总算摆脱了她的控制。此后,虽然创伤偶尔还会浮现,但从未对生活造成过严重影响。他和徐洁保持着健康的性生活,还有了自己的女儿。如果日子一直这么平静下去,他的心理或许会逐渐趋于健康。然而,99遭到开除这件事,却再次引爆了他的心理问题。”
我表示不明白:“遭到开除为什么会导致心理问题的爆发?这和他的童年阴影之间,有什么内在联系么?”
“我当时也有同样的疑惑。”叶秋薇说,“所以,弄清楚王伟心理问题的根源后,我就开始调查开除的事。因为年代久远,调查进展很慢。直到6月22号,一个无意中得到的信息,让此前的疑惑迎刃而解。”
“什么信息?”
“王伟遭到开除,是因为得罪了局长。”叶秋薇说,“而教育局当年的局长,是个出了名的强势女人。”
我恍然大悟:“她的伤害激活了王伟对于母亲的恐惧与憎恨。王伟之所以得罪她,恐怕也是因为她和梁慧荣比较像吧。”
“没错。”叶秋薇说,“这个女人名叫李木兰,从94年开始担任教委一把手,02年因为受贿落马。认识李木兰的人,都说她手腕强硬、极度自私。据说她在任时,和不少男下属都有过瓜葛,王伟得罪她,大概也与此相关。总之,她的陷害,让王伟一直深藏的心理问题再度爆发。徐洁说,开除通知下达的当晚,王伟出现了阳痿的情况,应该就是对女人的恐惧所致。强势女上司的陷害、阳痿的事实、童年阴影的爆发,加剧了王伟对女人的恐惧与憎恨,憎恨的根源仍是恐惧,恐惧的极端是逃避,逃避的极端表现,就是心理洁癖。所以从那晚起,王伟就产生了对女人的洁癖,认为女人都是邪恶与肮脏的。”
我叹了口气,想了想问道:“既然认为女人都是肮脏的,为什么会对你进行抚摸行为,还会偷你和陈曦的内衣进行ziwei呢?”
“对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来说,从心理上彻底逃避女人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的心理一定又发生了其他变化,导致对女人的洁癖出现了选择性。就像我之前所说,他把女人进行了分类,符合干净标准的,就会成为他的性对象。但是,童年阴影的存在,使得他不愿意用生殖器和女性发生接触,所以他偷取性对象的内衣进行ziwei,变态的体液占有行为,也是对女性的一种泄愤。”
王伟被母亲性伤害,被女上司陷害,最后还死在了女人手上。我再次叹了口气,接着又心生好奇:“他是如何对女性进行分类的,你弄清楚了么?”
“清楚。”叶秋薇说,“他对女性特殊的分类标准,正是我能在两天以后杀掉他的原因。”
第四十一章 童年阴影
我沉默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王伟的母亲名叫梁慧荣,关于她,徐洁和王伟的说法基本一致:自私、缺乏责任感、乱发脾气。关于王伟和母亲的关系,徐洁用了别扭、奇怪两个词来形容。她说,自己和王伟结婚时,新房还没装修好,先在公婆家住了将近两个月。新房刚收拾好,王伟就带她搬了出去。当时,梁慧荣的反应非常激烈,搬家前一周,她就整天以泪洗面,好像儿子不是搬家而是赴死,而且一有机会就发脾气,多半指向徐洁。搬走后,梁慧荣经常给儿子家里打电话,每次听到徐洁接电话,她都会没来由地愤怒,好像徐洁犯了什么大错似的。王伟接到电话,一般都会在十秒之内挂掉,而且表现出明显的焦虑。”
“确实不像正常的母子关系。”我说,“王伟好像很怕她的母亲。”
“是。”叶秋薇说,“徐洁还说,逢年过节,本来该好好陪陪两位老人的,但王伟最多带她回公婆家吃个饭,很少会在那儿待半天以上。母亲说话,王伟总是爱搭不理。总之,在徐洁的印象里,王伟对母亲的态度可以用两个词来形容:惧怕、冷漠。截然相反的是,梁慧荣对儿子则十分溺爱,甚至溺爱到了病态的程度。比如一起吃饭时,梁慧荣会殷切地给王伟夹菜,还经常说什么‘小伟乖宝宝要多吃饭’、‘妈妈的心头肉’之类的话。徐洁虽然每次都恶心得不行,但好歹没跟公婆一起住,也就没去计较。”
“嗯。”我点点头,“正常情况下,在母亲溺爱下长大的孩子,应该会对母亲存在依赖,怎么会冷漠和惧怕呢?”
“所以,徐洁可能还没说到点子上。”叶秋薇说,“我让她继续回忆王伟和母亲之间的事,她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两分钟后突然一愣,想起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那是结婚的第二个月,她跟王伟还住在公婆家,有天她下班晚了,回到家时喊王伟,王伟说自己正在洗澡。徐洁坐在客厅看电视,两分钟后,梁慧荣居然从浴室走了出来。见徐洁瞪着自己,她连忙解释说,自己刚才去给王伟搓了搓背。”
我深吸了一口气——母亲给婚后的儿子搓背,这恐怕不仅仅是溺爱了。
叶秋薇接着说:“当时,徐洁虽然觉得恶心,但想到快要搬走,也就没说什么。搬走前一周周末的晚上,又是在王伟洗澡时,梁慧荣敲了敲门,说要给他搓背。徐洁本以为王伟会拒绝,没想到他犹豫了一会儿,居然开门让母亲进了浴室。徐洁当时就受不了了,起身说,哪有儿子结婚了,当妈的还给他搓澡的?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搓?梁慧荣在里面笑着说,我们家宝宝从小到大都是我给搓澡的,你别管。”
我不禁皱了皱眉。
“这很不正常。”叶秋薇分析说,“王伟对母亲的态度一直是冷漠和恐惧,为什么会主动给她开门呢?我问起王伟被母亲搓澡之后的表现,徐洁对此印象很深,说王伟从浴室出来后,情绪一直很低落,话也没几句。当晚,他不情不愿地搂着徐洁入睡,徐洁半夜醒来,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床边。”
“看来,搓澡这件事让他对女性产生了逃避心理。”我说,“潜意识里的逃避心理,所以才会在睡着之后远离徐洁吧。”
“正是如此。”叶秋薇肯定了我的说法,“可是,就算有点过分,亲生母亲搓个澡,也不至于引起他对所有女性的反感吧?我觉得,梁慧荣进入浴室,或许不仅仅是搓澡那么简单。不过,徐洁并没有进入浴室,也没有听见除搓澡外的其他动静,浴室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我又让徐洁回忆其他细节,比如王伟高中时代和其他女同学之间的关系,他和她恋爱时的异常等等,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我嗯了一声,问:“之后呢?”
叶秋薇说:“我感觉,徐洁虽然和王伟做过夫妻,但对他的内心世界并没有深入了解,我必须从其他方面入手调查。徐洁和王伟高一时同班,第二天,她就帮我找到了当年班主任的电话。班主任是位和善的老太太,当时已经退休多年。我自称是王伟的心理医生,想找她了解一些情况。她对王伟印象很深,当即就答应了我的要求。6月3号下午,我带着礼品去拜访了她。老太太说,她之所以对王伟印象深刻,就是因为他的母亲。”
我赶紧拿起笔准备记录。
叶秋薇接着说:“老太太回忆,高一时,王伟跟其他学生没什么不同,虽然不爱说话,但也算不上孤僻。她第一次注意到王伟,是因为语文老师的告状。当时,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命题作文,题目是《我的母亲》,全班同学都按要求完成了作文,王伟却写了一篇《我的父亲》。语文老师试图跟王伟进行交流,王伟却一直沉默。班主任找到王伟,跟他进行了一个中午的沟通,王伟终于开口说了四个字:我烦我妈。班主任问为什么烦,王伟脸憋得通红,但就是不肯说。”
我突然觉得有些压抑。
“班主任对这件事很重视。”叶秋薇说,“作文事件两周后就是家长会,给王伟开会的正是梁慧荣。会后,班主任特意找她聊了聊,还提到了作文的事。梁慧荣提到王伟,总是用宝宝、宝贝之类的称呼,这让班主任觉得,王伟的反感只是因为母亲的过度溺爱。她向梁慧荣强调了溺爱的害处,认为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可几天后,王伟却突然跳河自杀,幸好被几位好心人救了回来。班主任觉得事情不简单,几天后再次约梁慧荣到学校聊了聊,但梁慧荣依然拿溺爱当借口,说是把孩子惯坏了。”
跳河这件事,让我想起了王伟的诡异自杀。
叶秋薇停顿片刻,继续讲述:“就是那天,梁慧荣刚离开办公室,另一位女老师就凑过去问怎么回事。听班主任把事情简单一说,那位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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