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急着去办事,晚饭没好好吃随便囫囵的意思猛吞了几口并伴随着冷饮服下,吃完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感觉右胸有点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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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五
四十七个“军用耳光”
  日,天气阴冷,寒风呼啸。
  上午,一个叫吴猛达的死刑犯被律师接见,接见完回来时,我手头正好有事,所以一迭声催他快点回号子:“快你妈B点!老子给你砸的脚镣又不算重!快点快点!”当时我心里还在想:你这种案子还接见个屁,反正要“打靶”的。
  我推开九号的号门,催吴猛达快点进去:“快点!真你妈的能磨蹭!”
  吴猛达“哗啦哗啦”拖着脚镣迈进号门后,我冲他屁股就是一脚:“讨吃鬼”!然后“啪”地封了门。
  一般来说,跑号的无论打谁几下踹谁几脚,被打的哪怕是死刑犯,也只能心里恨得咬牙,脸上还得堆着笑。话说回来,其实这种打或踹本身并没有敌意,也不是很疼,更多的是大油、大拿对板油的一种心理优势的体现,彼此都已经习惯了。
  造成这种现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尚马街的死刑犯太多了,物稀才会为贵,在尚马街有几个不是时刻准备着送命的?尚马街不会因为某人砸了脚镣、戴了土铐,就会受到特别的优待,而死刑犯也不敢因为自己是临死之人,就可以不顾一切为所欲为欺负别人,一句话――拥有了镣铐不等于拥有了地位。
  而我跑号以后,扪心自问还是蛮有爱心的,与各号的关系一向都比较融洽,对死刑犯提出的诸如想喝点开水、想去医务室看个病开些药之类的要求,总是尽量予以满足。今天之所以踹了吴猛达一脚,主要是因为急着去办事。不过话说回来,我是大拿,骂了你踹了你又怎么样?老子哪天不骂人哪天不踹人?
  而作为死刑犯吴猛达而言,事后我揣测可能是被律师接见没听到好消息(也不可能有好消息),一路上悲愤地想自己年纪轻轻还没结过婚,眼看就要被“打靶”,真是不甘心!而我最后踹的这一脚更让他怒火万丈,认为自己一进号子就是板油,受尽了欺负吃尽了苦头,现在已是临死之人还要挨踹,自尊心还要受到伤害,实在无法忍受!于是,他便向当日的值班干部老田控诉了我殴打他。
  我不知道吴猛达是什么时候向老田说的,因为此后我没有开过九号的号门,也没见干部找过他谈话,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是有人传了话,最有可能的是胡敬茂,因为他太想管帐了!
  胡敬茂,汕头人,因倒卖伪钞入狱,有钱得一塌糊涂。当时一百块钱足够一个犯人买好多方便面和罐头了,而胡敬茂见了困难户总是“给你一百”“也给你一百”――不是耍派头做秀,是真有钱,是发自内心地没把一百块当钱,这种有钱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以前五号的杨东北。
  对于有钱的犯人来说,案发地离家乡越远越好,这是因为要是离家乡近且案子大,你给关系送礼人家不一定敢收。而胡敬茂案发地在本市,他的兄弟们从汕头赶来给关系们送钱,关系们自然敢于笑纳,因为这件案子过后,他们这辈子都可能见不着胡敬茂了,况且人家辛辛苦苦千里迢迢来送钱,不收下哪里好意思让人家再跑第二趟?
  当时的程控电话还是抢手货,初装费就要三千多,胡氏兄弟除了在外面跑关系,还直接切中了要害,把攻关的重点放到了县官不如现管的四监主监老田身上。除请客吃饭,还给老田家装了一部电话。
  四监当然是不会埋没“人财”的。胡敬茂入监只有半个月,就被老田钦点搬入六号晋升为跑号的。老胡还是一个积极追求进步的人,即使身处看守所这样的逆境仍不甘堕落,不轻言放弃,努力想挤入上层社会。他这种精神当然很值得我学习,但他的目的却深深影响到了我的利益:他想管帐!
  王德智深知,如果身边的我换成了老田炙手可热的新贵胡敬茂,那他将会是什么结果。但尽管这样,王德智仍无能为力,连王德智都无能为力了,我自然更加无可奈何,只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等待着不可知的未来。
  下午四点左右,老田叫我去办公室。
  我喊“报告”进去后,老田坐在桌子后,黑着脸,鲁干事坐在一旁抽烟。我心里“格登”一下,感觉有些不妙。
  老田问:“上午你打吴猛达了?”
  我的脑子在电光火石间转了几圈,回忆了一遍上午的事情经过,并对老田问话的用意做了初步分析后得出结果――否认。
  “没有呀。”我装糊涂。
  “人家说你打了,到底打了没有!” 老田有点火了。
  “真的没有,就是送他回号子,他老磨蹭,我就推了他一把。”我还在抵赖。
  “说你打了你就打了,还不承认!”老田言毕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
  “啪!”一个大耳光,狠狠抽到我的左脸上,老田动手了!
  我小时候屁股上挨过父母的打,手心被老师用尺子打过,进了号子也服过水土,后来更是挨过警棍,但是从没人打过我的脸!而现在,老田的大耳光就这样无情地抽过来,一个接一个,左右开弓!
  老田是从部队转业的,手掌又厚又硬,耳光力度之大早在尚马街名声响亮,被尊称为“军用耳光”。他第一记耳光,就打得我耳朵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冒,眼镜也掉了下来。
  古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可即便这样我被老田极不尊重地扇来扇去,我还得对他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为什么?因为他是把我叫进办公室里抽耳光,而不是喝令我顶在南墙上当着大家的面吃警棍,已经是相当给我面子了。
  “啪!啪!啪!”老田仿佛上了瘾,大耳光抽起来没完没了。看这架势,今天我是栽了,挨顿打还不要紧,如果打完后他叫我卷铺盖滚回号子那亏就吃大了!我浑身冷汗直冒,恨自己为什么要踹吴猛达那一脚?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我的脑袋被打成了拨浪鼓,但我不能哭――混起来就要有摔下去的准备;打了人就要有挨打的准备,跑了号就要有滚回去的准备。整个监区静悄悄的,相信各号都能听得到办公室里传来的响亮耳光以及老田的咆哮:“不承认!叫你不承认!”
  终于,老田停止了他的军用耳光,扇了好大一会,他应该累了。
  我一直在心里默数着,一共是四十七个大耳光!
  老田一停手,鲁干事适时插上了话:“犯了错误不可怕,要勇于承认积极改正。”说完顿了一下。
  我在心里对鲁干事山呼万岁!多谢您为我解围,多谢您给我台阶下!我马上接过话茬:“田干事,鲁干事,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改。”
  “你小子也知道不敢了?”老田“嘿嘿”一声阴笑,这笑声很刺耳很诡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一句不会是“给老子卷铺盖滚回号子去”吧?
  又是可亲可敬的鲁干事,再次及时插话:“好了,你先回去吧,以后注意着点。”
  我连忙低着头退出了办公室。
  我一进厨房,王德智就关切地问:“怎么样?没事吧?”
  我笑着摇摇头:“逑事没有。”
  他察看了一下我脸上的伤:“先用凉水敷一敷吧。”
  我拧开水管,掬起凉水一捧捧地扑到脸上,稍微冷却后,脸上的麻木逐渐消失,灼热的痛感弥漫了整个面部。我抬起头,镜子中的脸已经不再是脸了,黑紫,肿胀,惨不忍睹!   王德智详细问了我田、鲁二人的口气和态度,沉吟了片刻:“这样,你该干甚还干甚,该咋干还咋干,不要躲,也不要和任何人再提这件事。”
  我依计而行。当我扬着一张黑紫的脸在四监推车打饭、开门放茅时;当我依然如故地进出办公室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时;当我一如往常地找人犯谈话、主持卖货时。我该笑还笑,该骂还骂(只是不再随便动手打人)。随着我的脸一天天恢复原样,老田始终没要我 “滚回号子里去”,我悬在嗓子眼的心也慢慢放下了。
  其他干事见我的模样后,总是先向王德智打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不知道王德智是怎样说的,只是孙、陈、阎、刘四人或明或暗都向我表示了关心。
  当此事逐渐平息后,我抚摸着仍隐隐作痛的腮,回想起老田的咆哮和漫天飞舞的四十七个军用耳光,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一、这事不怪吴猛达,不怪胡敬茂,甚至老田也没错,完全是由于我的得意忘形造成的。这顿打在某种程度上是好事,因为它在我犯的错并不足以使我滚回号子以前发生,警示我此后无论何时何地,都应提高警惕,如履薄冰,谨慎做人,做一个夹起尾巴的犯人。
  二、挨打之后,王德智的面授机宜相当英明,只有这样,才不会在我心慌意乱的情况下再惹出其他事端,才不会给别人落井下石的可乘之机。以后再遇到类似紧急情况,同样要冷静面对,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绝不能慌了手脚。
  三、自己现在是下判快走之人,遇到有钱有势想管帐的竞争对手,应该主动示弱服软,要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流露给对手“我马上就要走了,我一走当然就是你管帐”的信息。
  此事在我和王德智刻意的漠视中,似乎很快被大家淡忘了,甚至于后来我和胡敬茂的关系还处理得相当不错――我告诫自己,比赛中对手肯定是全力出招的,这本身无可厚非,而搏弈间实力的较量,更不应引起彼此的仇视。于是,胡敬茂一如既往开朗健谈,每天谝着港味普通话给讲奇闻趣事,而我也一如既往听得津津有味。老田见我如此老成,颇有点欣赏,特意找我谈了一次话,暗示只要我平稳交接,他就再也不会找我的茬了。
  至于“导火索”或者说是“炮灰”吴猛达,我后来懒得搭理他,倒是九号的头铺张纪忠为了替我出气,三天两头刁难他,直到他被拖出去“打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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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失败,只是暂时的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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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六
尚马街最后的除夕之夜
  转眼又快过年了。年底腊月根,我总是很忙,因为这时节总是有特别多的犯人亲属来送东西,来往帐上打钱。
  我和王德智仍旧忙碌地截留着自己中意的东西(号子里称之为“瓦”,“瓦”的本意是笊篱捞面)。我们先在办公室暗着“瓦”掉一部分,之后还可以明着进号子再“瓦”一次。其实也不是我们贪心不足,而是人犯们一定要送给我俩的,说过年了,这穿的用的,里里外外都应该换新的啊。于是这个号送日用品,那个号送衣裤,至于吃的东西那就更多了。我俩只好通通笑纳,其实人犯们的目的很简单,也就是想在买货时多买几条烟。于是,得有劳我得去财务室疏通。
  小徐的目光已经很少与我对视,话语间少了娇嗔,多了些公事公办的官腔,但在进烟的数量上,小徐还是很满足我的要求,基本上我说要多少她就会给多少。
  “谢谢你小徐,”我在心里默默对她说,“我可能卖不了几次货了。我判了十年,过完春节就会离开尚马街去劳改队服刑,这辈子我们也许都见不着了。保重,善良的好姑娘,祝你幸福。”
  赵忠翔也下判了,只判了四年,他倒卖的可是案值八百万的假烟啊!真是讨了大便宜,他照样上诉,嫌判得重了,也在等裁定,每天嘻嘻哈哈玩世不恭,还抽三唑仑片,抽了以后照旧疯疯颠颠。几天后,他的裁定下来了:维持原判。他于是乐呵呵地提前去了东大岭入监队。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腊月二十这天,王德智也突然取保候审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连他自己事先都不知道。家里只托人告诉他:快有结果了,案子跑得不错。他还以为怎么也要过了年吧,没想到会在年根底把自己放出去!他欣喜若狂,象个孩子似地雀跃欢呼,所有个人物品全都不要了,和我们一一拥抱道别后,潇洒地匆匆走出了尚马街的大黑铁门。
  离别总是伤感的。望着王德智离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同在五号时嬉笑嗔骂的快乐时光;想起了春雨中我们一起顶在南墙上挨个被老田的警棍狂抽;想起了他总是偷偷拿出上高中的女儿的照片仔细端详;想起了我刚调入六号后他对我的照顾;想起了他炒菜、我帮厨,做好饭后总是先让我在厨房里偷偷吃一碗小锅菜;想起了我们一起快乐地跑号、快乐地大肆“瓦”东西……
  王德智,我的良师益友,我的忘年交,祝你健康快乐,永远不要再踏进尚马街半步!
  大年三十下午,武警是要例行入监查号的,但我一点也不着急,因为跑号当大拿这么久了,我不仅同四监的六位干部关系非常融洽,还和房顶巡逻的大兵们也混得很熟了,平时他们抽的三五、万宝路香烟,他们的军犬吃的火腿肠、肉包子,基本都是我供应的。墙上当值的大兵会告诉我估计几点才查到四监,而我只需提前半个小时,拎了篮子,挨号让头铺把他们的违禁品交到我这里,包括香烟、打火机、指甲刀、半导体、电动剃须刀等等,至于现金,有信得过我的就交由我代为保管,自认为和我关系不铁的就自想办法,毕竟铺板一抬,炕洞里可以放的东西很多。
  我把满满一篮违禁品放到我的库房,门一锁,钥匙往干部办公室一挂,静候大兵们检查。  不大一会,涌进来七八个武警,带队的是个小个子排长,我同他热情洋溢地握手,互拜早年后,我躲进了六号,他则率领几个兄弟如狼似虎将各号彻底翻了一遍,当然平安无事。
  大兵们走了,过年的气氛刹那间降临到了四监每个号子里。我拎着篮子,把各号的违禁品一一递回去。一边递着一边还得不时仰起头,和房顶上的大兵闲谝几句。
  各号子里人声鼎沸,因为是寒冬,每扇窗户都闭得很紧,所以即使里面很吵,声音传到外面也不大。透过玻璃,我看到有打扑克的,有下象棋的,有弹脑门的,死刑犯们也乐滋滋地参与其中,镣铐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我在四监院子里徘徊,从东头到西头,再从西头到东头。我踱进干部办公室,抚摸着这一年多来我每天都要收拾的床铺被褥;抚摸着脸盆毛巾脸盆架;抚摸着桌椅板凳、墙上的警棍;抚摸着我详细登记着每个新收人犯基本情况的硬皮本……
  这些都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草一木啊!转眼我就要离它们远去,我的嗓子眼有点堵,脑海里乱七八糟的。
  我推开办公室向外的那扇门,整个尚马街静悄悄的,偶尔传来的“叮当”的镣铐声也破坏不了这安静祥和的气氛。墙上的大兵遛达过来,枪尖的刺刀一闪一闪竟然很有些喜庆的色彩。
  “小洪,一个人在这想啥呢?想家了吧?” 大兵友善的腔调让我浑身暖阳阳的。
  “没啥事,就站一会,过年好啊!”我向大兵拱了拱手,他也呵呵笑着回了句“过年好”,吹着口哨离开了,口袋里的半导体里传来孟庭苇欢快的歌声,“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慢慢地同时凋零同时盛开,爱情的手呀抚过她的等待,我在暗暗惆怅竟不曾将她轻轻地摘……”歌声中,我把目光投向了远方,想起了娇小的小徐,想起了温柔的杨梅,想起了我曾经的她……
  回到四监院子,我象在自己领地上巡视的狼王一样转悠着,各号的窗户里传出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从呵气模糊的玻璃看进去光头蹿动。恍惚间我想起了1992年底刚入狱的那一夜,当时的我看到号子里的光头真是惊恐万分,而现在看到这些熟悉的光头却让我倍感欣慰,就象目睹着自己的兄弟,我突然笑了――我无力改变环境,但我很好地适应了环境。
  我进了库房,开了灯,这是我的工作间,墙边堆满了成箱的方便面和其他各种食品,箱子上放着开启铁皮罐头的手钳、刨刃等工具,土炕上还摆放着好几箱牛肉、午餐肉罐头,这是我的办公桌,我在上面记帐做报表,或随手写些文字以消磨时间排遣孤独。炕角还堆满了我“瓦”下来的明信片、香皂、牙膏、衣裤等物,可惜啊,这些东西我只能带很少的一部分去劳改队,由此我突然顿悟了《红楼梦》里的“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突然明白“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的佛家箴言是很有道理的。  我打开院墙顶头的大库房门,大库房里灯光微弱,但没有了以前的阴森恐怖。这个大库房早已被我在有限的空间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只是后面小山一样的遗物太占地方,又不能扔)。脚镣按轻重整齐地悬挂在墙上,地上铆钉、铁砧、斫斧等也摆放有序。我不相信唯心的说法,说哪个脚镣吸了多少人的血,我坚信它们仅是专政的工具而已,我对使用了一年多的它们还是怀有一定感情的,我的指尖从它们身上一一掠过,感觉钢铁的冰凉、坚硬与厚重。
  除夕之夜,我就这样在四监院子里踯蹰了很久。
  初一到初五,四监每天上午饺子下午肉菜,而这些好吃食已经引不起我这个大拿太多的兴趣了。   
  初六早上,我伺候陈干事洗完脸,一向忠厚少言的老陈突然笑呵呵地对我说道:“小洪啊,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走咧。”
  我也笑着回答:“陈干事,其实谁也能干好的。”
  老陈说:“你脑子活有眼色,卖货记帐吧就不说了,光伺候干部这方面,真是考虑得周到咧。”
  我笑着端起脸盆:“陈干事,您客气,只要用心,谁都能干好的。”
  老陈叹了口气:“什么都不说了。小洪啊,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犯人,生离死别咱们见得多了。我也知道你的案子多少是有点冤情的,一句话,这辈子你再也别踏进尚马街半步了!”
  我眼角一热,端着脸盆快步走出了干部办公室。
  日上午,省高级人民法院终于对我的上诉案下达了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和我预料中的一样。我把失落埋藏在心底,脸上堆出半真半假的兴奋和期待:十年!透他妈的也不算重!况且终于可以去劳改队了!终于对何时出狱重获自由有了明确的目标了!终于可以挣分减刑了!
  我换上了臃肿不堪的灰色棉衣棉裤囚服,很有礼貌地向当班的老田和小刘表示了感谢,向接替我的新任大拿胡敬茂移交了钥匙和帐本。胡敬茂表现得很伤感,在帮我收拾铺盖时,硬往里塞了一条软包的中华香烟。
  在老田的默许下,我最后一次在四监院子里走过,跟每个号子的头铺以及所有的犯人一一拥抱握手。
  我抱起铺盖卷,报数出了二道门,再报数出了大铁门。我猛然回首,看着熟悉的尚马街,心中蓦然升起无名的忧伤――
  永别了,尚马街!
  永别了,呆了两年多的四监!
  再见了,各位板油、头铺、跑号、大拿们!
  警车呼啸,带着我们一行七八个已决犯驶离尚马街,离市区越来越远。我明白,前方目的地是东大岭入监队;我也明白,未来近七年的劳改生涯中,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我更明白,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我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匹尖牙利爪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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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七 入监队的鲜虾炒面
  东大岭砖场在省劳改局的序列编号内属于第十三劳改支队,是全省惟一的犯人入监队(中转站)所在地,除了自身的砖场收容一部分犯人外,主要负责向其他的劳改支队分配犯人。警笛呼啸,警车向东走了约三小时后,我们来到了这里。
  一样的电网一样的岗楼,一样的大兵一样的81式自动步枪,惟一不同的是枪上的刺刀――尚马街的是匕首式的,东大岭的是圆锥式的,当然捅起人来真正要命的是圆锥式刺刀,道理很简单,就像箭很容易射穿人而剑很难刺穿人一样。
  我们全体被押下警车,各自抱着铺盖卷,报数进了大黑铁门。我走在最后面,因为大油总是走在最后的。看着前面几人弓腰缩背,迈着小碎步紧跟管教干部生怕掉队挨打的模样,我心中暗笑:妈的,板油就是板油!
  来到入监队的院子外,带队的干部吼了一声:“小卫!黄子!收人!”
  “哎!”院子里应声跑出两个戴帽子穿深灰色中山装式囚服的犯人,一高壮一矮小,高个子浓眉大眼,嗓音尖细;矮个子满脸堆笑,声音宏亮。两人帽子挺括端正,囚服一尘不染,风纪扣扣得整整齐齐,一看便是大油――只有大油才可以戴帽子,穿这种中山装式的囚服。
  两个大油笑着和干部打招呼:“张干事,辛苦了辛苦了!”
  张干事点了点头,向我们一摆手:“进去吧”。转身走了,我们一行人便理所当然地打算鱼贯进入院门。
  “咣!”矮个子大油突然飞起一脚,正踹在刚跨入院门的第一个新犯人的肚子上:“妈的!住号子住傻咧?报数也不懂!?”
  这一脚当时就把我们震住了,我的脑中当即浮现出“三句话”,是啊!这里是劳改队的中转站、集训点,我们是在这里临时凑和几天等待分到具体服刑地点的新犯人。按照监管系统的惯例,越短暂的羁押场所越乱,水土也就越硬,那么,这里的水土是个什么状况呢?
  “一!二!三!……八!”
  我们报着数挨个进了院门,整齐地靠墙站着。高个子开始人五人六地训话:“这里!是东大岭入监队!你们到了这里!就得给老子规规矩矩呆着直到你走!从下午开始干活!叫你干甚你干甚!干好!哪个想闹事别怪老子没警告过你们!东大岭入监队每年转走几千犯人,老子甚的人没见过!?”
  矮个子接过话茬嚷了一嗓子:“等下进号子,现在把铺盖放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全抖出来!”
  我们放下铺盖卷,解开包在外面的床单,把里面所有的东西一古脑抖开供他们检查。
  “咣!”有人动作慢挨了一脚。
  “咣!”有人没把铺盖里的东西彻底抖利索挨了一脚。
  我偷眼一瞟,挨踹的这两个犯人,神情猥琐,一副怕挨打的板油模样,一般来说,越怕挨打越会挨打,我顿时心头一阵轻松: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东大岭的大油也是看人下菜啊!
  我分析得没错,二人骂骂咧咧来到我身边,扫了一眼散落的十多本英文书,理所当然发现了书本下的那条软包中华烟,当时就傻了,能不傻吗?当大油的抽三五、红塔山那是家常便饭,可见到整条整条软包中华的时候还真不多。
  矮个子拿起了软包中华,我猛一伸手,也抓住了香烟的另一头。矮个子楞了楞,抬头盯了一眼高大魁悟的我,我不动声色,只是冷漠平静地注视着他。  
  两人对峙了三五秒,时间仿佛凝固了,就在这时――
  “小卫!把那个人分到我们号!”
  多么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居然看到是尚马街的牢友赵忠翔站在三号监舍的门口!我的心中哗啦啦地涌起了一股暖流。
  不远处的赵忠翔和我一样,应该也是属于集训期间的新犯人,但他却穿着中山装式的囚服外套,戴着挺括端正的帽子,我的耳边又浮现出他在尚马街时夸下的海口“东大岭那就是咱家!想去哪去哪!想咋混咋混!”看他眼下这身打扮,看他和这个叫小卫的大油说话的口气,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到东大岭只有短短几天,便已确定了大拿地位。
  “哪个?这个?你哥们?哦,没问题!” 小卫顺着赵忠翔手指的方向确认了我,原本暴戾的眼神顿时柔和了不少,“你,到小胳膊的号子吧。”
  我冲着赵忠翔笑了笑,顺手撕开了那条软包中华烟,抽出一盒拍到小卫手上,“拿着,兄弟”,不等他答腔,抱着铺盖卷进了三号。刚迈进号门,就见赵忠翔用健全的右手“哗”地把三铺的褥子撩起扔到了后面,指着空出来的位子:“先放到这儿吧。”
  我哈哈大笑,把铺盖往炕上一扔,抱着赵忠翔的脑袋猛晃,接着一把将他的帽子拽下来扣在自己头上,可惜太小了,只得给他扣回去,又摸了摸他的中山装式囚服:“不错呀!还是毛料的”。
  “可不是,在外面买进来的料子,从缝纫组叫了个人过来给我量身订做的,哎哎哎,你别摸咧!今天早上刚换上的,别给我摸脏喽。”赵忠翔用左臂下半截空荡荡的袖管夸张地拍打着我的手。
  “去鸡巴远点!”我一把将他推倒在炕上,摆出要剥他衣服的架势:“你找人给我也做一套啊!不然我就穿你的,我不嫌小!”
  “你鸡巴又不往这里留,你老子肯定要把你往老家那边转的”。  
  听他这样一说,我心里又在隐隐犯愁:转回进圃山就啥也不说了,可要是关系不到位,我被留到这里服刑,或者把我分到荥颖煤矿去挖煤,那咋办呢?虽然我对父亲的表态有九分的把握,但我是悲观主义者,凡事总是先往最坏的地方想。
  “想甚也没逑用!人的命,天注定,先在这里住着吧!”赵忠翔混社会时我才摘下红领巾,眼神当然犀利,当即就察觉出我在思索。他脱鞋上炕,左臂有残疾的小胳膊支着墙,用健全的右手帮我把褥子铺好,“这里每天三顿饭,早上你就凑和着吃点大灶,我要睡到十点,不吃早饭。中饭、晚饭伙房会给我做好后送过来,你和我一起吃吧。”
  号子里吃饭是第一要紧的事,穿衣虽然对大油来说也很重要,但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更实惠。我很感激赵忠翔,他清楚我在尚马街跑号时的尴尬处境,他此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先替我考虑到了伙食问题,让我心头一热,于是顺手往他的褥子底下塞了两盒软中华烟。
  赵忠翔不置可否地笑笑,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二铺是从三监过来的大傻,毛娃娃一个,他也和咱们一起吃。”
  这个大傻我知道,在尚马街时是三监的跑号,逮捕时才16岁,故意伤害加强奸幼女,案挺重,但大傻妈妈是个人物,关系网铺得相当大,又花了不少钱,最后只判了大傻八年。
  大傻在尚马街时,我们经常打趣他“你个小B孩子,那时候你卵皮子还没褪,会不会干啊”?大傻老老实实憨笑着承认“哪会呀!反正就是乱捅。女娃娃疼得乱叫,我也是疼得冒汗咧”。大傻不仅肆无忌惮地与女同学(他当时的小对象,和他一起逃学旷课,外加抽烟喝酒打架,终于成长成为了日后的女混混)共同研究生理知识,还勇于向老师提问。
  大傻说他们的班主任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有一次上语文课,他突然拿出生理课本,翻到“生殖器官”那一节问班主任:“老师,生理老师让我自学,我看不懂,你给讲讲吧”。
  班主任脸红了一下,可是对这个一向目无尊长目无校规校纪,却因为家里很有背景而无人敢惹的坏学生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敷衍:“让你自学,你自学就是了”。
  大傻不依不饶,一脸坏笑拉着班主任的袖子:“老师,你会骑马吗?”
  “骑马?不会啊。”女老师有点莫名其妙。
  大傻来劲了,站起来双手扒着课桌沿,翘着裤裆前前后后地抽送,还摇头晃脑乱嚷嚷:“嘿,哎哟!嘿,哎哟!老师,就这样嘛!很简单的”。
  未婚的女班主任又羞又气,满脸通红拂袖而去,留下大傻和他的几个追随者一阵哄堂大笑。
  按规定大傻服刑时尚未满18周岁,得送到“少判队”,这规定本来是照顾未成年人的,怕孩子们和成年人在一起时受欺负,但大傻妈妈听说“少判队”水土太重,孩子们打起来又没轻没重,不分部位地乱打,经常打死打残新人。大傻妈妈害怕了,干脆托人把儿子送到了自己势力范围内的东大岭。
  大傻又高又瘦,我一米八二,他居然比我还高一点。他蹲在地上时,硕大的脑袋正好支在麻杆似的长腿膝盖上。大傻并不傻,只是他和一帮小狐朋狗友爱看香港录像片,认为成奎安演的“大傻”很威风,绰号由此而产生。
  “大傻呢?”我问。
  “估计在后面折书。对了,新犯人在入监队也要干活,就是折书,很简单的,你这大学生一看就会了。当然小徒刑也有留在这里当“毛驴”,派去拉板车的,”赵忠翔说,“这里没人敢叫我干活,大傻这小子也耍得大,想玩了去折一会书,不想折了就到处乱窜,比我还要耍得大!”
  “哦”,我心中暗喜,看来在入监队这几天,我应该能躲开传说中的“毛驴队”这一劫了。我问赵忠翔:“你准备下哪个队?留这里还是去柴油机厂?”
  赵忠翔叼着烟卷眯着小眼:“这里的大统计、大值星位子上都有人了,老子去柴油机厂混!”
  嘿!这小子的口气真大!起步就是高高在上的位子。
  我和他正闲谝着,大傻回来了,也穿着中山装式毛料囚服,虽然没戴帽子,但能看出来混得也不赖。
  “哟!洪哥来咧!”大傻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听说尚马街又送来人了,我就回来看看,后面号子倒是有两个三监过来的。”
  我们三人愉快地寒暄起来。大傻到底还是个孩子,思维是跳跃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蹦起来趴到赵忠翔身边:“对了翔哥,你说下了队咱们买个多大的电视机?”
  “管逑你的了,老子又不爱看电视。”
  “我不管,反正我出买电视机的钱,出了什么事大家一起扛(入监队严禁个人拥有电视机之类的大宗电器),就这么定了。”
  “滚你妈一边去,老子出钱,出了事你扛!”
  两人嬉笑斗嘴间我听出了大概:真是绝对大油的派头啊!想分到哪就能分到哪!以前听说在劳改队能偷偷搞个半导体就不错了,他们竟然张口就准备买电视?
  这时候打饭的时间到了。东大岭入监队每个号子有两只饭桶,安排一人专职打饭,我们号打饭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干巴老鬼,他用扁担挑上桶正准备出门时,大傻叫住了他。
  “老鬼!”
  老头闻声连忙站住,扭过头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面前这个比他儿子还要小的高大男孩:“傻哥?叫我?”
  “老子柜子里的蛋糕,是不是你偷吃了!?”
  “没有呀,傻哥,我哪敢动你的东西。”
  “除了你,别人干活哪有时间回来!?没动那老子的蛋糕咋少了!?”大傻根本不听老头解释,“啪”一个大嘴巴抽在老头脸上。
  “傻哥我真的没有……”
  “没有你妈的B!”大傻右手又抡了出去,老头下意识用手去捂左脸,谁知大傻这下右手是虚的,晃了一下后左手火线驰援,老头猝不及防,“啪”!结结实实又挨了一掴。
  在尚马街时我也经常打板油,但象大傻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扬手便打声东击西且打得心安理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滚!”大傻一声怒喝,老头如获大赦,挑着桶报数出院抱头鼠窜。
  打饭可以少干一会活,小徒刑还能逃避当毛驴之苦,所以也算是不错的差使。虽然各号打饭的都是由黄子和小卫指派的,但在三号,赵忠翔和大傻有绝对的自主权。赵忠翔很清楚我的心思,他知道我宁愿去折书也不愿去打饭――那是板油干的活。
  这时,号子里的其他犯人陆续回来了,一股汗臭加脚臭顿时弥漫了整个号子。我皱了下眉头,很快就明白了,板油在入监队呆的这几天,没有洗脸洗脚刷牙这一说!我没资格嘲笑别人,没资格嫌号子里臭,因为过不了几天,我身上也会臭的。
  犯人们的饭打回来了,馒头是机器裁出来的那种,方方的,比尚马街的大一些,一人一个。菜很稠,虽然没什么油腥,但量还可以。犯人们或蹲或站,左手菜右手馍,大口大口吃开了。
  又过了一会,有个戴帽子的服刑犯进来了,拎着个小铁皮桶,里面盛的是刀削面!肉丝、虾仁、木耳、青椒炒刀削面,还卧着四个黄灿灿的荷包蛋!
  有人拿过来三副碗筷,替我们盛面,分荷包蛋时,那人问赵忠翔:“翔哥,四个蛋咋分?”
  赵忠翔头都没抬:“小洪多吃一个。哦,你回去告诉伙房,我来了个铁哥们,明天给我们做小锅饭时,记得煎六个荷包蛋”。
  我吃了一筷子刀削面,味道确实不错,毕竟术业有专攻,这里是入监队生活科专门的犯人大师傅在做饭,明显比尚马街王德智做的饭要香。我又吃了一只虾仁,妈的,太美味了,虾仁竟然是活虾现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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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八
死狗饶不过剥皮,到哪不是个受?
  吃完饭,有人收拾了碗筷,我们继续闲谝。
  赵忠翔告诉我,入监队的几个大油里,黄子(前面提到的高个子)是管生产的,小卫是管纪律的,他俩耍得最大。这里犯人流动量很大,每年差不多进出两三千,为了便于管理,晚上只锁院门,不封号,厕所在顶头的工房外面,可以随便去。
  正聊着,听见黄子在外面吼:“吃饱了就都给老子干活去!”
  新犯人们三五成群出了号子涌向工房,我也向赵忠翔打了个招呼:“我去看看”。跟着大家进了工房。
  工房差不多有一百五六十平方米,几年来我的眼睛局限在十平方米的号子里打转,乍进到这么大的屋子里,还真有点不适应。
  黄子把我们几个新犯人叫到一起,手把手为我们做示范。他是管生产的,每批新犯人来了他都得负责教,如果有犯人出工不出力,或者技术不熟练,导致折纸的频率慢了,生产任务完不成,他就挣不上分,时间一长还会有被打回板油的危险,也够他受的。
  在我看来折书其实很简单,一开纸(印刷术语,一开纸等于787×1092mm)正反面按一定的顺序都印有内容,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简单的对折对折再对折,每个页码两边各有一个小点,只要把两个小点对得严丝合缝,就说明整开纸都对准了,然后用竹板“唰”地一刮,刮出中缝,再“哗”地对折一次,再刮。
  折了几张后,我的动作越来越娴熟,耳边“唰啦唰啦”响个不停,右手边折成十六开的成品越堆越高。黄子在工房里不停地转悠,随时拿起一迭某人折好的书检查质量,敦促那些笨手笨脚的人快点,提醒那些翻纸如飞的年轻后生小心别有了次品。
  另外有人不停地围着工作台转,收走折好的书页,码在一起,攒到一定量的时候用机器裁边,然后再把这些书页按页码顺序放好,中间用白线穿在一起,在书脊处刷上胶水,粘上书皮,一本漂亮的《小学二年级数学练习题》就大功告成了。
  当时和我一起折纸的还有一个叫郝海栋的大学生犯人,年龄与我相仿,也是从尚马街三监转过来的,判了二十年,他这二十年在尚马街只能算是小儿科,但在东大岭入监队却是绝对的大徒刑,没人敢惹他,连黄子和小卫都惮他几分――怕他逃跑。
  郝海栋在尚马街时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头总是高傲地昂着,腰板总是倔强地挺得笔直,和我聊天时总流露出一种不屑与身边鸡鸣狗盗之辈同流合污的特立独行。而在入监队的郝海栋却完全换了一个人,只能用“夸说腌H之事,宣讲龌龊法门;言必下三滥,语难上九霄”来形容,我以为他的自暴自弃与环境有关――身边全是无期、死缓时他感觉到庆幸;身边全是三五年小徒刑时他会因为前途渺茫而感到绝望。
  大傻这天睡醒午觉后,心情愉快,溜达过来玩了一会折书。
  大傻毕竟年纪轻,手快眼睛好使,折起书来飞一样,速度太快以致黄子很不放心质量,时不时窜过来看看:“大傻哎!小祖宗,你小子可别给老子出错啊,哪怕你滚出外面去玩。”对这种亲昵的笑骂大傻早已习惯了,也笑着回答:“哎呀黄哥,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你看我是那种熬胶胶不粘、做醋醋不酸、拉车没膀子、唱歌没嗓子、打架没胆子的人吗?”
  那边郝海栋接上话了:“有个甚嘛!出了次品黄哥你尽管斗车板子、铁锹铲子、墩布把子、白腊杆子往大傻身上招呼就是了!对吧大傻,没有点硬骨头,咱咋来劳改队混?”
  大傻乐呵呵地憨笑:“妈呀,还是饶了我吧,我还是滚回号子睡觉吧。”说着他扔了竹板,晃着两条麻杆长腿一溜烟跑出了工房。
  终于捱到打晚饭了,郝海栋又俨然一副新犯人代言人的模样向黄子提要求:“黄哥,昨天晚上你没让看电视,今天这活干得多,晚上让我们看会电视吧。”一言即出,附和声四起。
  “象你们现在这样干活,老子脱了裤子让你们看卵子!”黄子望着堆积如山的成品暗喜假嗔,笑呵呵骂了一句。
  饭后,大傻早早跑去看电视了,我们则在号子里等着统一排队去。电视房很大,电视机放在墙角半空的一个架子上,下面是一排排砖砌的凳子。大傻早坐在最前面那排的中间独自欣赏了,他一人霸了两个位置――另一个位置放茶缸、香烟、打火机。
  在东大岭入监队呆的十多天里,看过的电视节目有两个让我印象深刻,一个是1996年元宵晚会的重播,那年的元宵晚会也是春节晚会的颁奖典礼,颁奖过程中穿插了一些获奖节目的精彩片段。另一个是某部电视连续剧,主题歌的片段让我潸然泪下――屏幕上一男一女在雨中对唱,男的嗓音苍凉激昂,略显无奈的冲动;女的撑了把紫色的雨伞,声音甜美,很有些离别的愁绪:“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有没有找到你说过的自由;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爱你想你,想你念你,别无他求……”
  生活就是重复。
  在东大岭入监队我折过中小学生习题册,折过民间传奇故事读本,折过交通法规解释类的口袋书。按黄子的说法,尚马街和南看送来的犯人还算有点质量,干起活来马马虎虎,而其他地方的就差远了,有几个边远县送来的犯人,更是纯属人头猪脑,干起活来马尾提豆腐,都是天生欠扁的贱货。
  开春时节,各地建筑工地一派红火,东大岭的砖也就供不应求,“毛驴队”里拉板车的劳力不够,就得从入监队抽人,这一切都由小卫和黄子安排,既要凑够要求的数目,又不能影响这里的折纸生产,还不能说送出去的全是些痴眉傻眼的饭桶,这是很考验管理艺术的。
  不幸被抽去“毛驴队”拉板车的犯人每餐可增加一个馒头,这些人回来吃饭时,因为居安思危的原因,众人总是围着他们几个七嘴八舌地提问,比如“有没有老犯人打你们?”(问这种问题的绝对是经常挨打的板油)
  答:“猪脑子啊!不打勤的、不打懒的、光打不长眼的,毛驴队和号子一个样!”
  问:“几千斤重的车拉不动咋办?”
  答:“死扛呗,拉死算逑!已经醉了还在乎多二两?死狗饶不过剥皮,到哪不是个忍?”  
  因为赵忠翔和大傻的面子,小卫和黄子始终没有抽我去拉板车,我也就没能亲眼目睹东大岭砖场拉土的板车队伍从巨坑下面蜿蜒而上的壮观场面;没能亲眼目睹“空车飞满车跑”到底是怎样气吞山河;更不能一睹戴红袖章、持白腊杆的放小哨者的威严,以及悠闲自在坐在凉棚下品茶的大值星、大统计们的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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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九
弄个“米”玩也不算太难
  一天,黄子把我叫到他的监舍里,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小洪,这几天还适应吧?”
  我赶忙回答:“不错不错,多亏黄哥你们的照顾么”。其实他把我往无人处一叫,这句话一出口,我就心知肚明――操!这小子莫非想“瓦”我什么东西?
  “呵呵,小洪,和你商量个事,我的羊毛衫穿了好几年了,这……”
  “黄哥”,我打断他的话,“我这件是羊毛的,你穿了吧”。
  说着我马上解开棉衣,把身上的羊毛衫脱了下来。我是明白人,反正要挨一刀,索性就自己把脖子洗干净。
  “哎呀哎呀,你这是……”黄子搓着手,一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的样子,“那你把我这件穿上吧,以后有啥事尽管说话!只要黄哥在,绝对没问题!”
  他脱下他的旧羊毛衫递给我,忽然想起赵忠翔在罩着我,于是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你别和小胳膊说这事啊。”
  “没事的,黄哥你放心,这点东西算个逑。”我系好棉衣扣子回到工房继续折书,心里尽管有点不舒服,但基本上还是比较坦然:这有啥呀!既然有我“瓦”别人东西的时候,就得做好被别人“瓦”的心理准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
  没想到赵忠翔却很在意这件事,虽然我在他面前尽量回避着,还把棉衣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的,但他实在眼尖,第二天就发现了:“哎,你的羊毛衫咋不一样了?让谁给‘瓦’了?是黄子还是小卫?老子找他去!”
  说着就跳下炕准备出门,我忙一把拦住他:“别别,这算个逑毛的事?是昨天我主动和黄子换的。”
  赵忠翔很是恼火,他认为我是他的人,黄子敢“瓦”我的东西,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是大油,绝不能这样忍气吞声:“小洪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要是想跟着别人混,那我就管不着了!”
  我也有些恼火他这略带讽刺的话,但他是在袒护我,而且我和他很熟,于是也嚷道:“你说的才是鸡巴话!你觉得我有你耍得大吗?为了一个破羊毛衫何必搞得兴师动众?况且那羊毛衫不也是我‘瓦’了人家的吗?”
  赵忠翔听我这么说,只好借坡下驴,不过还是气鼓鼓的,躺到炕上抽三唑仑片去了。
  和尚马街比起来,东大岭要自由得多,开个玩笑说,只要你耍得足够大,除了军火,其他东西基本上想要啥就有啥,吃的喝的就不用说了,连三唑仑片都不算紧俏物质――有什么啊,人家脑子有病,需要吃这种药,况且还有医生开的方子呢!至于有些关系户犯人想看点A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住了好几年逑毛都住白了,让人家过过干瘾也属于人道主义,免得他们出去后“家具”不能用。
  偶尔也会有个别跑号的、大拿提出弄个“米”(妓女)玩玩,也可以商量,东大岭监区外面的工地面积太大,铁丝电网拉不齐,豁口的最外边有一排供干部们临时监督、休息的平房,欲火焚心的大拿们瞅个没人的时候从外面叫个“米”(别穿花衣服,简单掩饰一下头发即可),钻进小平房里放上几炮,对于干部们来说,也不算太出格的事。
  东大岭离河东街不远,这里靠近郊区火车站,欲盖弥彰的“米”店不少,不过话说回来,尽管个别干部们学猫头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弄“米”(妓女)风险多少还是有一些的。于是到了后来,好多监狱都很人道主义地开通了亲情电话、设立了亲情监舍,一级从宽的红牌犯人不仅可以打电话,还可以在亲情监舍里和老婆过夜,这些大拿们天亮出来时总是全身发软腿打颤。这是名正言顺的搞法,如果想吃口新鲜菜也很方便,叫个“米”(妓女)过来把关系填成“配偶”就可以进去“配”了,谁会管逑你真假?
  还有耍得更大的超级大拿们,好另外一口,于是身边都有俊俏的“瓜蛋子”(年轻后生,同性恋伙伴),就象社会上老板身边带着小蜜一样。超级大拿们到其他中队办事,或逢年过节到哪里走动时总带着,不仅可以随时供自己打一针“人霉素”,更重要的是这是身份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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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到了故乡            
  来看望赵忠翔和大傻的人很多,大傻这边是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以及无比多的姑、姨、舅等等,都涌来探视这平日宠在手心里的宝贝现在是不是瘦了,有没有被人欺负。大傻呵呵笑着说:“我爸刚骂我让我长点记性,我爷爷就让他滚出去,说养不教,父之过。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这几年一点也不能让我受委屈”。
  我们狂吃大傻带回来的冻芝士蛋糕、美国提子、茄汁鲭鱼罐头等闻所未闻的好东西,赵忠翔一边饕餮一边还不以为然地说:“你这小子,就是让你的爷爷们宠坏的,等你下次进来时,那些老头们死了,我看谁管你!”
  大傻扑过去卡着赵忠翔的脖子:“你吃了我的还不说好话?给我吐出来!”惹得我们哄堂大笑。
  来看望赵忠翔的主要是许多大队、中队的大拿们,他们主要是崇拜赵忠翔的姐夫、威振三晋大地的黑道魁首林二伟,因此慕名而来巴结他的小舅子。
  赵忠翔对这种只拜观音不拜神的做法很是不满,因为他总吹嘘自己也是当地香烟市场的一霸,且自珍自爱自强,白手打天下,根本不依靠他姐夫。但大拿们都是带着“瓜蛋子”(年轻后生,同性恋伙伴)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春风满面地上门拜访,怎么也不能给个黑脸吧?所以每次送走大家后,赵忠翔总是一边给我们扔吃的,一边自言自语:“看,看你妈的个B!”劳改队流行一句话,叫“看漏听漏不要诋漏”,意思是你可以看见、听见别人的短处(软肋),但不要诋毁、攻击、打听,这也算是对他人的尊重吧。
  来到东大岭的第十天,入监队“积委会”(犯人积极改造委员会),通知我们这批新犯人去办公室,有个教育科的服刑犯逐个询问我们的学历以及特长。问到我时,我赶紧吹嘘自己是在读大学生,特长是写作和美术等,在省里面得过金奖云云。这样自吹自擂当然让人很脸红,但没办法,因为按惯例,有特长的犯人一般会分去比较好的劳改队(比如像柴油机厂),无论是文化还是音、体、美,或者是动手能力强的车(工)、钳(工)、铆(工)、焊(工)等,都需要。
  所以,稍有脑子的犯人在问到“能不能干这个(那个)活”时,哪怕只懂一点皮毛,也总是满口答应“能”,心存侥幸先应承下来再临时抱佛脚,退一万步说如果不幸被揭穿了,大不了还是去熬日子,少熬一天算一天。
  我大言不惭地把自己描绘成海明威和毕加索的完美结合,但胆子再大,还是不敢说自己有瞎子阿炳的手艺,因为写作和美术我多少还有点基础,可音乐却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如果大话说出来了,他们真的扔把二胡给我,那我是哭都哭不出“哆瑞咪”的。
  我在尚马街时还能托阎干事问一下外面的情况,在东大岭却是不可能的。此后的几天入监队已经有下队的犯人了,也有不少新收监进来的,人声嘈杂间,我像一头关在猪圈里待宰的猪,心中的担忧与日俱增。
  日上午,我在工房象往常一样折书,大傻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洪哥!叫你走咧!”
  我心中一惊,扔了竹板就往外跑,耳边只听见小卫在喊:“洪今宝!卷铺盖!”
  我三下五除二把被褥一卷,外面用大床单一包,很快收拾妥当。赵忠翔往里面塞了半条红塔山和几盒宽版三五烟,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去吧,下到队里记得多长几个心眼”。
  带我出监的干部就在院门外等着,我没时间多说什么,于是用力抱了抱赵忠翔和大傻:“好哥们,我先走一步了”。
  我抱着铺盖卷出来,在干部的指挥下融入人群。下队的犯人都在院子里集合,三行光头大汉,我是第三行末尾多出来的最后一个。
  “报数!”
  “一!二!……三十一!”我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我们列队行进,迈着威武雄壮的步伐先出院门,再报数出第二道武装门岗。门外停着一辆大巴囚车,我们在武警黑洞洞的枪口注视下鱼贯上车。
  “咣当”!车门锁上了,大巴囚车缓缓驶出大门,进入市区。这是我第三次转监了,之前每次都让我胆战心惊、对前途充满了惶恐,不过这一次,我确信前方将是吉多凶少。    
  囚车犯人区最前面坐着个大油模样的人,他戴着赵忠翔和大傻戴的那种囚帽,囚服干净整洁,衣领处露出雪白的衬衣,布鞋的白边也洗得很白,露出同样白色的袜子。其他犯人不敢轻易和他搭讪,偶尔说些什么,也得先谦卑地称他一声“黄二哥”。
  从犯人们的小声交谈中我得知,进圃山在省劳改局的序列编号内属于第一劳改支队,在押犯人约三千左右。金城本地以及所辖几个县(包括我的老家炀县)的犯人在里面耍得最大,狱政科、教育科、生活科这几个强权部门都被他们所控制,而隔金城不远的煤都籍犯人由于人多势众,抢不了坑上工种就抢井下工种,因此在井下各中队、生产小组中占有一定优势。
  大巴囚车跑得很快,几个小时后,不远处的公路上空出现了一个铁制拱形路标,上书“进圃山煤矿欢迎您”,当然,这个“您”指的是来买煤的阔佬,而绝非劳改犯。
  劳改犯们望着路标,整齐划一地发出一声惊呼“哦”,我也长出了一口气,心里胡汉山一般感叹道:狗日的故乡,老子终于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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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一
撕了鞋底里的二百块钱
  大巴囚车驶入矿区,头道大门缓缓开启,大巴进入后它又缓缓合上。我看到了同样高大森严的第二道大铁门,以及门前的警戒线、高墙游弋的大兵,当然,我也看见了此前没看见过的重武器――武装岗亭里装着弹鼓的81式7.62mm机关枪。
  我们报数进了二道门,在押车干警的带领下向里走去。在一幢监舍楼前,我们列队站好,押车的干警进去办交接手续了。
  几分钟后,单元门里出来一个服刑犯,吆喝我们:“进来”!
  我们跟着他报数进了楼,来到第一层左拐的顶头,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里面有几个服刑犯在等着对我们进行检查,不仅查铺盖卷里有无违禁品,还检查囚服里有没有羊毛衫、羊毛裤、坎肩、衬衣等不允许穿的衣物。房间另一头摆着张桌子,有两个服刑犯坐在桌后,为检查完的新人登记姓名、籍贯、刑期等基本资料。
  “打开”!轮我了,有人趾高气扬地喝命我。
  我解开铺盖卷外面的床单疙瘩,心中突然有股想发泄一下终于回到进圃山的快乐冲动,于是猛一下拎起褥子角,把里面的东西“哗”地一声全抖落在地。
  望着地上大摞的英文书,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我不动声色地站着,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就是要让他们感觉到我是个谜,就是要让他们猜不透我!
  果然,当他们询问到我的基本情况时,我慢条斯理地如实回答:洪今宝,大学生,炀县人,在省城被判十年,转到东大岭后又转到这里。听完我的介绍,几个服刑犯脸上除了惊讶又多了几分狐疑和深思――是啊,一个在省城犯案的人,能辗转回到进圃山,仅此一点,就意味着大有来头。况且还是一个炀县籍大学生,由此可以肯定绝不是板油。
  不过,还是有人指着我的羊毛坎肩说“脱下来”,不过语气客气多了。
  我脱下羊毛坎肩扔到旁边一大堆没收的便衣上,开始俯身收拾自己的东西,心里很有些心疼坎肩里缝的几百块钱。
  全部检查结束后,有人挑了饭过来,呵!真香!大米饭加白菜帮子炒猪肉――这是规矩,新犯人到了劳改队后第一顿饭标准相当高。等把你安顿下来后,以后的饭嘛,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饭后,我们被喝令抱起铺盖卷,来到了大楼右侧的一个房间里。房间不小,左右两排上下铺的铁架床,一个挨一个,只是靠窗的那里有一只单独的铁床,上面展开着被褥。
  其他几个服刑犯看着我们靠床围成一圈站好后,都走了,只留下一个个子不高面容冷峻的中年犯人。这人扫了我们一眼,开口了:“这里!是进圃山集训队!你们到了我管的这一组!就得绝对服从!不能打半点磕绊!不管你在外面耍多大!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就是我说了算!我叫李大班!有任何情况你们都必须及时向我汇报!谁要是不服气!我有的是办法收拾!”
  李大班训完话后,开始安排铺位,那张单独的床上是他的。他指着他旁边的第一个下铺,冲着黄二哥:“你!这儿!”
  又指着第二个下铺,冲着我:“你!这儿!”
  除了黄二哥和我,李大班不再安排其他人的铺位了,而是喝道:“你们都傻了?各自找个位子!开始铺床!”
  我们整理好床铺后又整齐地分两列站在床前,李大班清了清嗓子:“以后,该出操的时候出操!不出操就在这儿背规范!”
  他指了指黄二哥:“我宣布他是你们的小组长,我不在时,你们必须服从他的管理!”说完,转身出去了。
  新犯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站该坐,此时黄二哥发话了:“不是让背规范吗?都坐下来背吧。”此言一出,监舍内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大家纷纷坐到下铺,看着墙上的规范开始窃窃私语。
  晚饭过后,监舍里的气氛进一步活跃了。黄二哥是老江湖,他很随意地转向我,和我聊开了。黄二哥是第二次来进圃山,他介绍说“不知道这几年咋样了,我以前在这儿住的时候,几乎每年都有打死人被拖出去‘打靶’的。有三大员打死新犯人的,也有新犯人被打得实在扛不住,晚上趁组长睡着后”,他指了指铁架床上铺的床板,“这都是坑下的厚木杠,新犯人抽出一根冲着组长脑袋一顿打,几下脑浆就出来了。打死人的都关在禁闭室,开庭下判都在劳改队里,‘打靶’的时候拉出去就可以了”。
  黄二哥这几句话让所有的人都沉默起来。昏黄的灯光下,有人愁眉紧锁,有人吁声叹气,都在为自己未卜的前程发愁。
  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后生,一张口便是炀县话:“哎!你们里头谁是从省城转回来的炀县人?”
  我愣了一下,答道:“我是”。
  年轻后生走过来微笑着坐到我的床边:“我姓霍,也是炀县的。今天听说过来个炀县的,情况还挺特殊的,过来看看。”
  年轻后生叫霍园甲,盗窃罪被判六年。他家里和支队有点关系,去年进来后,马上分到狱政科集训队坐班,主要负责新人下井时的坑口警戒(坑下巷道多,有的地方可以连到社会煤矿)。他前段时间刚出了点事:值班时睡觉,跑了两个犯人。本来要加他刑的,可一来逃跑的犯人几天后抓了回来,二来家里跑了跑关系,也就过去了。
  霍园甲读过两年中专,听说我随身带了不少英文书,很稀罕。我于是和他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案子,他恍然大悟:“噢,是你呀!我在家时就听我爸提起过,咱县好多人都知道你的事呢”。
  霍园甲热情地问我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我想了想,让他先去把我那件没收的羊毛坎肩找回来,再给我找一双布鞋和一身囚服外套――我身上的棉囚服穿起来有点热。
  他转身出门,很快就回来了,先递给我羊毛坎肩,再递给我布鞋和一身囚服:“你这块头穿这裤子怕是有点紧,不过别急,不合身过几天我再给你找条合适的”。
  我试了一下囚服,上衣差不多,料子还蛮不错,比东大岭的要好,但裤子确实不行,穿上绷得象健美裤,只能先将就着穿身上的棉裤了。
  我下了床,拿了羊毛坎肩拉着霍园甲走到外面,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拆开肩膀处的线头,把里面的四百块钱抽出来交给他:“我现在不方便拿,先放你这里。”
  我又换上他给我的鞋,脱下脚上的平绒面塑料底布鞋,撕开鞋底的夹层,取出藏在里面的另外二百块――可恨哪!为了怕大油们“瓦”走这双鞋,这些天我每天都穿着它,钞票叠着藏在夹层里,因为长时间的摩擦和挤压,已破碎得不成样子了!
  我叹了一口气,把两张钞票撕得粉碎,连同鞋子一起扔了。霍园甲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带着好烟,还藏着现金,二百块说扔就扔了!还是个大学生杀人犯!他的眼神里浮现出了一丝佩服。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感谢:“好了,兄弟,你先回去吧。我需要什么再麻烦你”。
  霍园甲也笑着点点头:“行,那我先回了,改日再来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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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二
不服?猪蹄扣绑住手脚,吊起来狂风吹!
  我们这批新犯人里,小崔和葛攸生得唇红齿白很是俊朗,两人因此总是忧心冲冲会被人“下瓜”(鸡奸),黄二哥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呵呵,葛攸你还不如现在就破身,过来脱了裤子让老子先下你的瓜。还有你小崔,绝对一下队就丢了瓜,啥?能不能保住?保你妈的B!那么多比你耍得大的都保不住,你能保住?不习惯?下多了就习惯了,要不你现在就过来跟老子唆唆?”
  满屋子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葛攸和小崔也只能无奈地跟着憨笑着。黄哥后来私下里和我说,他以前在这里服刑时,发现井下中队所有的大油都是从板油混起来的,而几乎所有的板油都被大油下过瓜!那时候水土凶得很,还吃不饱,于是有想法的大油下坑后随便找个旮旯,递个馍给板油,转身就把板油裤子脱了,于是前面板油啃馍啃得欢,后面大油下瓜下得爽!而且根本不认什么老乡,老乡咋了?老乡下起瓜来才快呢!
  我问现在是不是要好点了,黄哥说有可能吧,不过就他们这种精干小后生,他指了指葛攸和小崔,“生得太俊了,肯定跑不了,早早会让人下了的!你看着吧,光集训这些天,就会有中队的大油来挑‘瓜蛋子’(鸡奸伙伴)的。”
  小崔和葛攸都很勤快且很会来事,每天殷勤地给黄哥和我打洗脸水、挤牙膏、收拾床铺、洗衣服。集训期间,由于我每天穿着棉裤跑操,身上起了很多痱子。每天晚饭后,我就脱光了衣服趴着,让小崔和葛攸往我身上的痱子处抹牙膏。
  小崔和葛攸都很讨人喜欢,但我确实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因为以我目前的能力,只能做到自己不被下瓜,而不能保护别人,毕竟我还是新来的。
  两天后,李大班带我们去医院体检。
  监狱医院是幢三层小楼,犯人医生们都在囚服外罩了件白大褂,眼睛长到了脑袋顶上,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我们每人捏着张体检表,一个挨着一个科室检查,检查完后,都得陪着笑脸请那个科室的犯人医生签字,某些反应迟钝的家伙自然少不了挨骂:
  “滚出去!没让查这个,到我这儿蹿死啊!?”
  “瞎了狗眼!?日你妈这里是量血压的,不是量视力的!”
  这时,走廊尽头走来一位犯人医生,三十出头,个子不高,白大褂雪白,领口处露出同样雪白的衬衣领子――公然穿着不允许穿的衬衣,一看就是个绝对大油。这医生一路走来,不仅所有的坐班犯,连其他的犯人医生都停下脚步向他点头致意,他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派头极大的医生径直走到我面前,停下了脚步:“你是炀县的?小洪?”
  我忙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也呵呵笑了,很热情地主动握住了我的手:“我叫振宏,也是炀县的,就在这楼上住。昨晚霍园甲过来喝酒时说你来了,我特意过来看看。怎么样?家里知道你回来了吗?用不用我给你打个电话?”
  刹那间我真是受宠若惊,忙答道:“振宏医生,谢谢你,不麻烦了,等我下了队再告诉家里吧。”
  “下队?也行,不过下队你不用愁,会有人替你考虑的。”
  他的话让我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我就不愁啊?谁会替我考虑呢?
  振宏医生掏出了一盒宽版三五烟,递给我一支,我忙表示不抽烟,他于是自己点了一支,又拿过我的体检表,发现上面还没开始填几格,便嘟囔道“这些都是哄鬼的”,转身叫了个坐班犯,“你过来!去,把这份表填完交了!”
  我们继续聊了一会,临走时他再三叮嘱我:“改天再去看你,有事说话啊”。
  这一幕,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包括李大班。
  晚上霍园甲过来和我聊天,我问他振宏是谁,他说:“振宏医生是医院的‘积委会’主任,耍得太大了。他在外面就是个医生,监狱医院数他最会做手术,连干部都不敢惹他。我们经常在一块喝酒,昨天晚上我和他提到过你,他在炀县时,也听说过你的事。”
  原来如此。
  这天上午,我们被带到教室里上课,内容是煤矿井下安全知识。
  讲课的犯人老师告诉我们:“学这些不仅仅是为了应付考试,更重要的是,下了坑道以后,这些知识就是你的命!”
  有人异想天开,问如果考试不及格是不是就不能下坑道?犯人老师哈哈大笑:“美死你了!考不及格就去关黑号子!不想下坑?要你下的时候就算你腿断了,扔也要把你扔下去!”
  下午在操场跑步,休息时李大班带着我们去上厕所,厕所不大,我们只能在外面排队等候,这时候不远处走来几个刚出坑道的犯人,他们的安全帽、脸、窑衣(工作服)、手全是黑乎乎的。有两个人的裤腿根本没办法塞进高筒雨靴里,因为裤腿确实如人所言“碎成了裙子”――从大腿处就破成了一条条的。
  我身边一个高个子二劳改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道:“我他妈一下队就打架,让他们去关黑号子!出来再打,只要能不下坑。”
  听到这话,一向寡言的黄二哥发火了:“你胡说你妈的B!不想下坑?老子告诉你,你就等死吧!先把你用猪蹄扣绑住手脚,找几个人把你抬下去!不用你干活,就把你扔到防尘水里浸得湿透,再吊到风筒前!你还不想干?只怕你是哭着喊着要干咧!你以为你在东大岭住了两天就甚也懂?你要这么干老子不管!可你不要胡说八道害别人!”
  黄二哥真的生气了,他转过头来对着大家:“男人没主意,受一辈的穷;女人没主意,灌一肚的怂。你们最小的也不小了,以后该怎么干自己拿主意,不过不管咋样,拿定主意就不要轻易改,我可不想让你们谁当怂包!”
  黄二哥当然没有高尚到希望大家积极改造悔过自新,只是作为一个老江湖,他深知抗拒改造、抗拒出工的可怕后果,他不想让大家无谓地受皮肉之苦!他告诉我们,井下没有自然风,全靠大功率电机高速运转,通过直径约六十公分粗的风筒往巷道里灌风,风筒的风力可想而知。当你一身透湿地被绑在风筒前狂吹时,那种痛苦比死还难受。另外,一个组十个人的生产任务,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被关黑号子而减少,最后吃亏的是其他九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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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三
日母猪、日母牛与破坏春耕
  迎新的惟一一顿肉饭吃完,劳改队里的大伙食生活开始了。
  大伙食有时也吃大米饭,可是,当我第一次看见打回来的米饭时,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老鼠屎太多了!一碗米饭光面上就像洒豆豉一样足有七八粒,我拣出来搅一搅往下看,里面更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夸张地说,这一碗米饭里的老鼠屎要是拣干净,米平面会落下一小截!
  我四顾茫然,见大家都在谈笑风生地吃,只是稍微把暴露在眼前的老鼠屎拣一拣。于是一咬牙,眼不见为净!看到就挑出去,看不到就大口咽,管它嘴里到底有几粒米饭几粒老鼠屎,囫囵着咽下去也死不了人。
  大灶上有时也做些小米粥。也许是米粒越大,中间的空隙越多,越有利于老鼠打闹嬉戏吧,总的来说尽管小米里也有老鼠屎,但比大米里要少。况且做成粥后,膨胀后的老鼠屎会舰队一般威风地游弋在米汤上,方便做饭的犯人请它们移驾。
  和大米比起来,小米不利于常年存放,特别是夏天,很容易生出一种叫“小米蛆”的无脊椎小生物,羸弱的长约半公分,强悍的一公分出头,大多弄了一团小米裹在身上当铠甲。这蛆儿可是好东西!它们从肉中萌芽,生于斯长于斯,不受浑浊的外界干扰,吸日月之灵气聚天地之精华,是绝对的绿色无公害蛋白质。因此我们每每邂逅“大小也是肉”的“小米蛆”时,不消说,自然是喜笑颜开大快朵颐。
  伙房的灶台极大,铁锅直径近两米。做饭时几个生活科的犯人站在灶台上,顶着高温挥舞大铁锹兼挥汗如雨,因为汗是咸的,还可以省点盐。有一回一个犯人正用铁锹大力搅着已经沸腾的小米粥,不幸脚下一滑,竟然掉到了锅里!也是他倒霉,当时伙房里的人都在忙着,谁也没有发现成吉思汗“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的惨案就发生在身边。足足过了一刻钟后,当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打捞上来时,他身上除了骨头已经没有多少肉了。
  这时节马上就要开饭了,再做一锅小米粥已经来不及,而影响犯人吃饭就是破坏改造,这个罪名谁也担不起,于是管大灶的大油把牙一咬,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照常让各中队打饭。那天的小米粥因为肉香扑鼻,很是让犯人们赞不绝口。
  而那个误打误撞效仿“摩诃萨噬嵘硭腔钡姆溉嗽似共淮恚篮蟮诙欤仙侠透亩犹岣摺笆鹿仕劳霾怪曜肌保∶呐獬ビ晒サ奈灏倏樘岣叩搅似甙倏椤
  劳改队都有自己的猪场,进圃山猪场的猪倌是个熬了五年才混出来的板油,这家伙因为自己以前没少吃打,明白“棍棒之下出好人”的真理,下定要决心改掉猪们生活懒散、目无领导、毫无组织纪律观念的坏习惯。
  改造猪的过程和改造犯人的过程一样,无非是一个“打”字。也许是因为条件反射,后来猪们一头头被训练得纪律严明,这猪倌慢条斯理往猪槽里倒上泔水,尽管猪们早已饥肠辘辘,但只要他不吹哨,也只敢低声哼哼,而不敢跨出猪舍半步。
  他倒完泔水,洗净手回到猪舍,一声长哨,猪们这才排队出猪舍,有条不紊地就餐。饭后,他又一声哨子,猪们便集中在一起等候冲澡。
  那场面很是壮观,猪倌威风凛凛站在一头极其肥硕的大猪背上,手握水管像蔡锷将军讨袁时舞动的指挥刀,水花飞溅之处,猪们或喜笑颜开或摇头晃脑。那猪倌脚下的大猪宛如关老爷胯下的赤兔马,很善解人意地前进后退左右腾挪。
  冲完澡,猪倌跳下猪背,又是一声哨子,猪们全体集合步调一致走进猪舍午休。
  猪们除了可以吃,还有一项重要的用途是可以解决犯人们的生理需求。一般的套路是这样的,先给猪倌一盒3块钱以上的香烟,有劳他老人家出任老鸨,在母猪面前堆些好的吃食,犯人就可以使出“老汉推车”的体位败火了。
  犯人裤裆里的家具和公猪的相比毫无疑问要小得多,同时猪又是只要有口吃食就不要廉耻的家伙,所以犯人在后面抽插时,前面的母猪根本无动于衷,偶尔哼哼几声,也是因为吃得爽而非日得爽。
  当然啦,母猪发情时那猪B是又红又厚且流着淫水的,这时节断然没有哪个犯人敢行奸淫之事,若胆敢一试,母猪定会把他倒顶在墙上索爱,他的小家具即便逃过一劫没有折断,人却是绝对难逃精尽肾枯的厄运!因为说到底,猪们是比人们彪悍的,发情的母猪为了爱欲更是力大无穷。一次某犯人逗乐,用小木棍在后面轻捅发情的母猪,那母猪立马放弃眼前的美味佳肴,哼哼着往后边退边吸纳小木棍,只听“嘎巴”一声,那小木棍竟然被猪B夹断了!  
  如果注意安全,母猪可以日,母牛当然也能日。进圃山有少数出外工的,在外面山坡上垦荒种地。某日一犯人驾牛春耕时,因为憋得太久了,看到前面的牛B有点想入非非不能自持,他见监管的民警站得远,色胆包天,便停了犁,在母牛身后站着行云雨之事。巧的是,深山坳里本来人迹罕至,而此时对面山坡的羊肠小道上正好走过一小少妇。那时空气还不甚污染,那妇女可能从小上学起负担不重也不近视,所以一眼就看见了这边人与牛在行周公大礼。
  那妇女是刚出嫁没两年来探监的小少妇,一瞥之下顿时脸红脖子粗,忙捂着眼睛,把脸扭到一边匆匆赶路,居然忘了自己是行走在羊肠小道上,于是惨案发生,一失足滚下悬崖摔死了。
  得知小少妇的死因后,劳改队的领导要给肇事犯人加刑,可是罪名不知怎么定,后来有德才兼备者提议“人日牛影响春耕进度,又间接导致妇女同志受羞而死,可定为‘破坏春耕羞死罪’”。
  领导击掌称妙,乃依计而行,火速上报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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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四
报告干部,我到底该站哪里?
  这天晚上,一群人围在我身边津津有味听我讲小李飞刀与大欢喜女菩萨PK的故事,就在这时,有个坐班犯(值班犯人)进来叫我:“洪今宝!出来!”
  “到”!我应声下铺穿鞋,来到门外。
  “李干事叫你,快去吧”。
  “哦”。我应了一声,向办公室走去。
  坐班犯善意地提醒我:“会背规范吧?李干事可是经常要新犯人背规范的,背不出小心挨打啊!”
  我心中一惊,想起“书到用时方恨少”的至理名言,但这时后悔已经晚了,只得硬着头皮先过去。
  “报告!”
  “进来”。办公室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我掀起门帘进去,只见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胖胖的中年民警,脸上满是不耐烦。我心里咯噔一下,忙向右跨了一小步,规规矩矩地将身体贴门站好,离他约五六米远,静候发落。
  李干事抬头瞟了我一眼:“会不会背规范?”听口音也是炀县人。
  “我刚从省城转回来,还没有发规范手册。”我赶紧轻声解释,按照号子里的套路,绝不能直接说“不会背”,这是有讲究的,就像慈禧老佛爷最听不得别人直接反驳她,她要是问某个男的“你是女的吗”?那人必须说“是的,我是男的”。
  李干事听了我的回答后没起身拿警棍,而是恶声恶气地吼道:“离近点”!
  我不知是凶是吉,只能咬咬牙,忐忑地走到办公桌旁听候发落,大约离他一米左右。
  “滚远点!” 李干事又是极不耐烦地一声怒喝。
  我懵了,真想请示干部,我到底该站哪里?我左右为难,额头上的汗当时就下来了,只得面红耳赤退到门口。谢天谢地!这时的李干事终于恢复了说人话:“你,洪今宝?炀县的?”
  “是”。
  “你有个表哥,叫武红,托这里一个干事,问你需要甚?”
  我听了这话心中又喜又愁,喜的是这么快就有亲戚得知我回来并托人问候;愁的是望着面前李干事的模样,我哪里还敢提什么要求?
  “谢谢李干事,我甚也不需要,我在这挺好的”。我也改成炀县话,向他表明我是如假包换的炀县籍犯人。
  “去吧去吧”。李干事不耐烦地挥挥手,好象有我这句话,他就能向托他带话的同事交差了。
  我闷闷不乐回到监舍,临睡觉前,我借来小崔的规范手册,一页一页翻着看:基本规范、生活规范、生产劳动规范、学习规范……
  哦,找到了!在第五章文明礼貌规范里,第五十三条这样写的:听到管教人员呼唤时,应立即答“到”,并迅速在管教人员两米处站好,听候指令。
  怪不得刚才李干事让我一会离近点一会滚远点,原来是我没有站在离他两米处呀!我心里释然了,这不能怪人家,只怪自己没背熟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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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五 多亏爸爸的“运动量”大,我进了“支积办”
  日上午,坐班犯推门而入:“洪今宝,走,接见”。
  我喜出望外,看来集训期间新犯人不准接见的规定也是因人而异的,英国社会活动家霍华德有句名言:人的能力有多大,在自然界和社会中获取的自由度就会有多大。这个论断同样适用于监狱。
  我和爸爸在接见室隔着铁栏杆交谈,他问我在这里怎么样,又说给我带了些吃食,看还想要些啥?我想了想,说再买条烟吧,人情往来时用得着。爸爸听我这么说,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语道“应该够了”,边说边打开了脚底下的黑色大旅行袋。
  我一眼瞅见旅行袋里塞满了软包的中华烟和精装的五粮液酒,正纳闷他为什么买这么多高档烟酒,他已把一条中华烟塞到了我手里。我不肯接,说一般水平的就够了,用不着这么贵的,反正是给别人抽。
  爸爸于是转身去小卖部拿了条阿诗玛,过来又聊了一会,嘱咐道:“你是大学生,应该懂得物竞天择的道理。人如果改变不了环境,就要去适应环境、把握环境。”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爸爸告诉我一会还要请几个干部吃饭,包括严管队的姬队长等人。我顿时明白了大旅行袋里的高档烟酒是干什么用的,可我搞不懂为什么要请严管队的人吃饭,我的刑期还够不上去严管队啊。
  我问爸爸,他神秘地笑笑,说还没有绝对把握的事,不好说,不过如果有眉目了,我自然会知道。
  回监舍的路上,因为爸爸的一句“还要请干部吃饭”,我有点闷闷不乐,我粗略计算了一下,爸爸提来的那一大袋子中华烟和五粮液,至少要六千块钱。
  回到监舍后,我拆开阿诗玛,给了李大班、黄二哥各一包,又拆开一包让几个弟兄随便抽。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霍园甲,于是拿着一包烟去找他。路上,遇到两个犯人,其中一个高个子衣着光鲜,走路时摇头晃脑,料想混得不错。
  高个子正和身边的人边走边聊,身边那人不知说了句什么,高个子于是从裤兜中掏出一只老鼠,解开它脖子上的细铁链,放到地上,那老鼠“嗖”地一下窜没了。高个子呵呵一笑,打了个唿哨,那老鼠竟又“嗖”地从草从中窜了回来,沿着他的裤腿攀沿而上,立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那姿式像极了古人打猎时肩上的鹰!
  我的眼睛都看直了!关于老鼠的奇闻轶事,我听说省城某五星级酒店有道菜“鼠三叫”――酒店养了好多“菜鼠”,经过彻底的消毒洗澡后让它们交配繁殖。母鼠即将临盆时,电话通知早已签了预约单的客户们过来,坐在餐桌旁等着。
  浑身粉红睁不开眼的小“菜鼠”刚生下来就洗一洗端上桌,客人们夹起一个,在调味酱里蘸一下,直接扔嘴里吃了。据说用不着咬,小“菜鼠”刚生下来骨头都是软的,轻轻一抿就咽肚里了。“鼠三叫”是指用筷子夹的时候小“菜鼠”会“吱”一声;蘸酱的时候“吱”一声;最后在肚子里“吱”一声结束了童贞的生命。
  此等让人毛骨悚然的怪菜我未曾亲眼目睹,不敢断定真伪,但眼前这个犯人明目张胆在劳改队里养了只老鼠做宠物,比《肖申克的救赎》里的老犯人养鸟更拽。
  和霍园甲聊天时我问及此事,霍园甲说这人叫耀兵,家就在围墙外,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在入监队。那老鼠刚生下来就被他逮着养,喂的饭也干净,还常洗澡,平时拴着不让它去厕所等脏地方。
  我说这人耍得真大呀,在劳改队里还敢养宠物?霍园甲听了嗤之以鼻:“大他妈的B!他八年徒刑一天也不减,能算大?只有像咱们这种该喝酒喝酒,该打架打架,该减刑减刑的,才勉强敢说耍得大!就他?在我面前老实得跟乖孙一样,照打不误!”
  几天后,我们集训队的这批新犯人终于等到了下队的这一天,我被分到了“支积办”。
  我不明白“支积办”是干什么的,跑过去问霍园甲,他一听眼睛都直了,告诉我那是进圃山最好最牛B的地方!“支积办”是“支队犯人积分考核办公室”的简称,“业务”上归劳改支队直接管理,“人事”上归支队和严管队(17中队)双重管理,办公地点设在严管队内。
  “所有犯人的挣分、奖励、减刑都要经过‘支积办’!看来你老爸在外面‘运动量’一定不小啊,你去吧,好好干,说不定哪天我还得找你帮忙呢!” 霍园甲兴奋地说道,我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上次接见时父亲说的“还没有绝对把握的事”就是指这个。
  过了操场左拐不远,有一个幽静的小院落,这就是严管队队部所在地。进了小小的木头院门,跃入眼帘的是个干净清爽的二层带院小楼。
  监舍、活动室、干部办公室、“积委会”(“犯人积极改造委员会”的简称,是各中队的常设机构,也是各中队除管教干部之外的最高权力机构,设主任一名,委员若干,均由犯人担任)办公室、“支积办”办公室都在楼上。我从二楼的楼道望下去,院子里面有七、八个严管犯正在跑步,由一个坐班犯看管着。小院里有两个房间,小的是严管犯们晚上睡觉的,只有地铺。大的是思过室,严管犯们每天除了跑步、吃饭,就是在这里盘腿坐着思过,一思就是两三个小时。
  支积办的监舍比普通监舍要大,一圈摆着六张木制单人床,还铺着棕麻纤维的软垫。一个老乡过来接了我的铺盖,放在一张空床上,自我介绍叫石晓,是严管队积委会的卫生兼纪律委员,他给我大致讲了严管队及“支积办”的工作,同时带我熟悉了一下环境,并且热情地告诉我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他尽可能帮忙。
  监舍里面有一间电视房,石晓说电视随便看,只要别太吵着干部就行。电视房后面还有一间屋,里面摆着一张乒乓球台。石晓说这里地方小了点,只能搞这个活动,干部犯人都爱打,水平还可以。
  监舍前面是支积办,主任李亚鹏还兼着严管队积委会主任,文化委员是个上海人,叫展彪。
  石晓带着我来到“支积办”,推门而入,大声地同李亚鹏打招呼:“老李!这是小洪,我的老乡,刚来的,你得多照顾呀!”
  李亚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是一口炀县话,但听得出来不太利索,应该不是“母语”。他笑咪咪接过石晓的话茬:“小洪和你是老乡,和我就不是老乡了?我也是炀县的女婿啊。再说了,有你石大拿在,还用得着我照顾?”
  二人哈哈大笑。这时干部来找李亚鹏有事,石晓于是继续给我介绍情况――进圃山三千犯人,一千坑上两千坑下,所有人的积分、考核、造表等,都由“支积办”管理。管坑下的是金城来的一个小伙子,叫东东,很快就要出监了,我来这里就是准备接他的班。老李管地面,地面虽说人数比坑下少,但都是些在狱政科、教育科、生活科做事的犯人。
  石晓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嘴,我当然明白他那句没说出来的话――地面虽说人数少,但油水反而大些。
  我们正聊着,严管队姬队长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我按监舍规范要求隔他大约一米立正站好,他却很客气地让我坐着说话。问了些基本情况后,他开诚布公地说:“几天前你父亲请我们吃饭,还有苗政委他们几位支队领导。你父亲是个很豪爽的人,和苗政委他们也说得上话,可我要告诉你,我把你要到支积办来,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有多硬,而是因为你曾经是个大学生,素质比较高。劳改队是个大染缸,我不希望你像有些犯人那样,吃了牢饭还不吸取教训,相反仗着有人罩耍大耍横,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那样我也不怕,在我这里为所欲为行不通,我不吃那一套。我希望你在这几年里读点书,别荒废了时间,你年纪不大,就算住满出狱才二十七嘛,什么也不会误的。”
  姬队长说着递了支香烟给我,我受宠若惊,忙不迭站起来说“不会吸烟”,他于是自己点了一支。我发现香烟是中华牌的,按姬队长一天一盒烟的消费量来看,这烟应该是那天父亲孝敬的。
  姬队长继续教育我:“男子汉嘛,要敢于面对困难,迎接挑战。你随后给你父亲去封信,说一说你在这里的现状。还有,支积办只有你和李亚鹏两个人,却管着全支队三千犯人的积分考核,责任重大,你要严格遵守监规按章办事。老李在这呆的时间长,年纪也比你大,有事你可以和他商量。”
  说到这里,姬队长忖量了几秒钟,像是要为自己刚说的话加一个注脚。他把快烧到过滤嘴的烟头在鞋底掐灭,补充道:“听你父亲说,你在尚马街看守所时就是跑号的大拿,那心眼应该错不了。支积办是所有犯人岗位里的重中之重,你在这里做事,不仅要手到、眼到,更重要的是心到、脑子到。你和老李既要‘哥俩好’,更要互相监督互相制约,不能一味和稀泥,更不能缺心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姬队长的意思,就像保险柜的两把钥匙,放在两个人的口袋里,内盗的几率当然小得多。
  临出门时,姬队长又回过头来说道:“你要一边抓紧时间熟悉业务,一边读点书。监狱里也可以报成人自学考试,你要是能拿个文凭出去,那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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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六
“支积办”里的暗战
  东东比我还小一岁,却一脸故作深沉的不耐烦,这应该是长期以来他管辖的犯人低三下四求他、在他面前俯首贴耳唯命是从所造成的吧。
  石晓出去后,支积办里只剩下李亚鹏、东东和我。李亚鹏在办公桌前埋头忙碌着什么,东东则在纸上胡乱写划着,两人都没吭声。我于是也一言不发,静静坐着。
  支积办里的这种沉默有点怪异,我隐隐感到他们似乎想给我这个异军突起的新贵一个下马威――李亚鹏是主任,还分管着地面上油水大的一千个犯人的考核,他似乎在用沉默暗示我他的地盘不容我染指;东东快出狱了,他是在以沉默说明他准备维持他的权力直到最后一刻吗?
  我在心里笑了,我明白,对抗沉默的最好办法就是你比对手更有耐心。
  终于,东东开口了:“听说你是个大学生?”
  我不卑不亢地点点头:“算不上,只读了一年”。
  “你会打算盘吗?在这里必须会打算盘”。
  算盘?我差点笑出声来,为什么不用计算器呢?一个不行可以用两个啊,我在尚马街时,上万的现金过手也从来没用过什么算盘啊,用这种搞笑的噱头来唬我,太小儿科了吧?
  我很是不以为然,但嘴上还是挺注意:“会一点,不过不太熟”。
  东东神气地单手递给我一个算盘:“这个你拿上,有空练练吧,这些东西以后就都是你的了”。
  我微微一笑,接过算盘,看也不看顺手又放回了桌上。
  东东瞟我一眼,站起身来,带着几分留恋地看了看桌子上摊的一大堆表格:“唉哟,在这里一转眼也三年多了,也该走啦!”他转向我:“说不定我哪天就下出监队了,你这几天熟悉一下业务吧,其实也很简单,做些表,把各队报上来的统计一下,象你这水平绝对没问题,只要多看看我以前做的就可以了,实在不明白问老李也行”。
  李亚鹏象什么也没听见,继续自顾自地忙碌。东东有点无趣,一掀门帘出去了。我于是走到办公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份某中队的考核表看着。
  几分钟后,李亚鹏也起身出门,边走边和我打招呼:“小洪你先看着,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哦,这个不难,他们小学水平都能干,你还怕做不好?”
  我听出了他对东东的蔑视,不动声色地抬头冲他一笑,目送他的背影出门下楼。
  这一局,我赢了。
  晚饭后,我一个人坐在支积办研究表格,这时,展彪进来了。
  “小洪,你好!” 展彪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我是严管队积委会的学习委员,今天一天都在教育科开会,刚回来。知道你也是个文化人,专门过来看看。”
  “你太客气了,请坐请坐”。我请展彪落座,并给他敬烟。
  展彪有着南方人特有的白暂,个子不高却长得很结实。他坐姿端正身板笔直,再加上主动和我行犯人之间并不流行的“握手礼”,看起来此前应该曾受过比较好的教育。可话说回来,我对展彪没有什么戒心,当然不仅是因为他的相貌举止,主要还是他是外地人――外地人纵有千般本事,也不会轻易与我这个关系网已露出冰山一角的本地人PK的。
  展彪从小上少体校,柔道专业,捕前是上海某区柔道队的专业教练。几年前他来金城对口支教,出了点事。他出手太重,还没怎么打就打残了好几个。他从看守所到进圃山一路打过来,一开始就没想着减刑,只打算不受欺负,能活着出去就行。可现在年纪大了,想法也变了,最根本的是改造环境起了变化,以前的那一套有点行不通了。
  展彪说他当时被分在严管队就是因为能打,他那时名声在外,遇到哪个队的大油住了严管不服气,二话不说立马单挑!他经常把别人打得满嘴牙只剩下一半。他说当时劳改队有规定,禁闭室、严管队的犯人无论犯什么错误,只在队内处理,不下放到其他中队,因为怕他们下了坑会被乱石砸死,有了这个护身符,他们更是肆无忌惮地横行于进圃山。
  展彪谈兴很浓,给我讲起了柔道专业知识,说他年轻时和人比赛,经常““一本胜利”。见我不明白,解释说“一本”就是把对方摔得大部分的肩背着地,并固定在垫子上30秒,或者勒绞对方颈部使之拍垫子认输。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加之觉得他和我刻意说这个好象是有所指,因此显得心不在焉。展彪见状,忙把话题拐回到了改造上:“我看了下登记本,你还有六年半多点的刑期对吧?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大学生,你最好利用这几年时间学点什么,可以报自考嘛,还有,平时你多写写画画投点稿,也能挣点分,我那儿有纸有笔,明天你去拿,想要多少随便拿。以后我出墙报、板报的时候也叫上你,你跟着学学,技多不压身”。
  “我还有三年刑期,如果一切顺利,还能在中队当学习委员,每年还能评些奖的话,那应该还能减一年半。其实劳改队和社会上也一样,人这一辈子,好多事不能急,急了就说不定会出点什么事。遇事不要急,稍缓一缓再看,也许还会收到预想不到的效果,你说对吗?”
  展彪这句“遇事不能急,急了会出事”一出口,我顿时明白了他的“司马昭之心”――我,一个有点背景的本地犯人,而且还算得上是个有文化的犯人,到了任何一个中队,绝对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揽过学习委员的职务(支积办实际上只有老李和我两个人,但由于“人事”上归支队和严管队双重管理,因此我也可以像老李那样兼任严管队的职务),他希望我能高抬贵手,继续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呆一年多。
  我笑了:“是呀,人一急了就会盲目,不过你放心,我是清醒的。可人这一辈子,有时候你不主动去做什么事情,事情却主动找上门来了。唉,到那时可躲了躲不脱了啊”
  我想已经把话说透了,我不会主动去动任何人的位置,但我也不会给脸不要脸,拒绝任何送上门来的机会。
  展彪长出了一口气,点头表示赞同:“是的是的,不过这主动和被动之间,就看出人的素质高低了。人的命天注定嘛,咱们也不能考虑太多。对了,你想不想去后面打会乒乓球?既来之,则安之,和弟兄们得打成一片呀!”
  他哈哈笑着起身告辞了。
  这一局,我和展彪打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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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七
万岁爷新婚,新娘子大出血――猜两位古代皇帝
  早有耳闻,严管队里藏龙卧虎,最大的龙就是李亚鹏。其实想想也简单,老李是陇西人而非本地人,却可以坐上严管队、支积办“双料”主任的宝座,直接掌管进圃山坑上一千犯人的积分考核,就凭这一点,没有绝对的道行想都不要想。
  然而,初次见面,老李给我的感觉是架子并不大,当然人不能被表面现象所麻痹,军情不明时,最理智的做法莫过于以静制动。爸爸有次来看我,一番话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他说一个人是否成功,不是看他用多快的时间做到正确,而是看他以多快的动作改掉错误。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做到正确,却注定会犯下这样那样的错误。
  哲学啊!这番话和“敏于行而纳于言”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我刚进支积办时,为了不犯错或者说少犯错,目光所到之处锱铢必“录”,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话说得极少。老李却是个“话痨”,一天到晚嘴闲不下来,总喜欢和我闲谝。
  老李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脑子活泛读过不少野书,属于那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过不少世面的老江湖,闲谝起来一套套的,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历史掌故,皆信手捏来,为了增加权威性和喜剧效果,还喜欢类比,喜欢用排比句,比如――
  如果进圃山是柏林墙,那么严管队就是高压电网;
  如果劳改支队是紫禁城,那么支积办就是文华殿;
  如果干部们是真龙天子,那么我们就是内务府大臣;
  如果苗政委的指示是《我的太阳》,那么积分考核就是《我爱五指山》;
  如果民警体罚犯人是恨铁不成钢,那么大油修理板油就是棍棒底下出好人……
  老李进来前泡过不少酒桌,因此很喜欢荤段子文化,不仅诙谐机智,还张嘴就来,他考我的第一个荤段子游戏是这样的:
  唐高宗短命,而武则天正值壮年,于是以月薪一万银子的优厚条件公开招聘男秘书一名。
  一时间,学士、硕士、博士、进士、壮士、圣斗士应者如云。
  面试时,武则天只有一个问题:你觉得你有什么特长?
  学士、硕士、博士、进士、壮士、圣斗士一个个天花乱坠,却全部被PK。
  这天晚上,来了个虎背熊腰的劳改释放犯(老李的段子里一般少不了劳改犯),只说了两个字,武则天就欢天喜地把他留下了。问,劳改释放犯说的是什么?
  我对唐史比较感兴趣,知道唐朝和汉朝很开放,而且据说武则天68岁时还长了两颗新牙,是一位强悍的猛妇,裙下有史书记载的“男宠”就有冯小宝、沈南G、张易之、张昌宗四人。老李这题目肯定和武则天的下半身有关,可两个字的答案不仅要求出其不意,还要兼顾捧腹大笑,难度不小,再说新人上岸拜码头,就是知道答案,也应该装痴扮傻不说为妙。
  老李见我一筹莫展,还缠着他问结果,当然心情愉悦,于是痛快地揭晓谜底――劳改释放犯叩首道:陛下,小人的特长就是,特……长!
  这种荤段子游戏老李乐此不疲,有次又给我出了一个,说有两个犯人(甲和乙)刑满释放了,叫了两个“米”(妓女,丙和丁),四个人玩“双飞”――甲要和丙和丁各做一次,乙也要和丙和丁各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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