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雨淅沥沥下不停,想嘲笑我一片痴情,我多么希望泪水随着细雨去，只留的清风伴孤影_百度知道第一辑—游历与困守（712—755）
望岳（1）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2）。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3）。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4）。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5）。【注释】（1）岳，指东岳泰山。杜甫开元二十四年（736）始游齐赵，作此诗，为现存杜诗最早的一首。时年25。（2）岱宗，即泰山。齐鲁，今山东一带。青，指山色。发端用设问句，引出“青未了”，造成跌宕的语气。看似平易，其实奇崛，为历代论者所称许。如赵秉文《题南麓书后》云：“夫如何，三字几不成语，然非三字无以成下句有数百里之气象。”（3）造化，指大自然。钟，聚集。阴阳，指山的向背。割，分割，极言山之崇高，其向背黑白分明如割，是所谓的“炼字”。（4）决，裂开。眦，眼角。决眦，张目极视的样子，形容飞鸟明灭，须张目极视以摄入。葛兆光《唐诗卷》：“这两句都采用了倒装的句式，后一句甚至连视觉与被视物的主被动关系都倒装了。”（5）会当，古人口语，定要。末句有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意。【点评】杜甫赋诗重气象。此诗扣紧“望”字，大处着眼，写出整体气势，反映出作者的心胸与抱负，是古人所谓“纵则长河落天，收则灵珠在握”手段。题张氏隐居二首（录一）（1）之子时相见，邀人晚兴留（2）。霁潭鳣发发，春草鹿呦呦（3）。杜酒偏劳劝，张梨不外求（4）。前村山路险，归醉每无愁（5）。【注释】（1）此诗当是开元二十四年（736）后，与高适、李白同游齐赵时作。杜诗早期多五言，人称法度森严。张氏，或以为是张建封之父张玠，性豪侠，轻财重士；惜无过硬的依据。（2）之子，这位先生。暗用汉成帝时童谣：“张公子，时相见。”晚兴留，因“晚”、因“兴”而留。（3）鳣发发，《诗经—硕人》：“鳣鲔发发。”发发，一作泼泼，意为鱼儿触网尾儿泼泼。这里借以描写雨后鱼儿跃出水面发出的清响。鹿呦呦，《诗经—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虽然二句都用典，但由于与眼前景色相合，所以不觉其用典，给人以清新明丽的田野印象。（4）杜酒，《急就篇注》称，杜康作秫酒。曹操《短歌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潘岳《闲居赋》：“张公大谷之梨。”此联意思是：酒为我的本家杜康所发明，却偏劳您来殷勤相劝；梨是你们张家最有名，自然无须远求了。语气幽默，用典巧而不纤。（5）仇注：醉归忘险，极尽主人之兴矣。【点评】诗中用典，往往会造成与读者心灵沟通的隔阂。杜甫也喜欢用典，却善于将事典意象化，使之如盐入水，浑然不觉。王国维《人间词话》说：“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可以说这是杜甫的一手绝活儿，早期此诗已见端倪。房兵曹胡马（1）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2）。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3）。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4）。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5）。【注释】（1）兵曹，州府掌管军防、驿传的小官。（2）大宛，汉西域国名，以出产号称“天马”的“汗血马”著称。（3）竹批，《齐民要术》：“马耳欲小而锐，状如斩竹筒。”批，削也。“风入”句，虚写，不说四蹄生风，反说风入四蹄，更能托出一个“轻”字来。（4）无，视之若无。有蔑视之意，杜甫善用此义，如“意无流沙碛”（《八哀诗》）。无空阔，意为：在这样神骏的马面前什么空阔辽远的距离都不在话下。此联一气呵成，是所谓“走马对”，看似率意而成，却上下句气象铢两悉称，“无空阔”见其气质，“托死生”见其品德。（5）《杜意》认为尾联与颈联犯重。也就是“万里可横行”与“所向无空阔”意思有重复。浦注称：“此与《画鹰》诗，自是年少气盛时作，都为自己写照。”【点评】唐人画仕女多“丰颊肥体”，画马好肥大，如韩干《牧马图》便是。杜甫却说：“干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他独倡“瘦硬通神”，此诗正典型地体现了这一审美趣味。李贺《马诗》云：“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无疑是从“锋棱瘦骨成”化出。画鹰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1）。攫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2）。绦镟光堪摘，轩楹势可呼（3）。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4）。【注释】（1）素练，白绢。风霜起，形容画在绢上的鹰凶猛。（2）身，竦身。挺立。孙楚《鹰赋》：“深目蛾眉，状如愁胡。”胡人深目高鼻，加一“愁”字，活脱脱写出鹰侧目若思的神态。（3）绦，丝绳；镟，辘轳。由画鹰联想到真鹰，用绦系鹰足于镟上。下句写悬画鹰于楹上，呼之欲出。（4）何当，犹“安得”。尾联寄托了诗人的抱负。【点评】南齐袁嘏曾自称：“我诗有生气，须人捉着，不尔便飞去。”此诗足以当之。夜宴左氏庄（1）风林纤月落，衣露净琴张（2）。暗水流花径，春星带草堂（3）。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4）。诗罢闻吴咏，扁舟意不忘（5）。【注释】（1）庄，唐人诗题常有“庄”、“山庄”、“山池”、“池馆”、“别墅”之类，都指庄园。（2）纤月，初生之月，所谓“新月曲如眉”。净琴张，就是弹琴。琴音清，所以说“净琴”。（3）暗水，承上句“月落”，所以但闻水声而已。带，襟带、萦绕。班固《西都赋》：“带以洪河泾渭之川。”因月落，故繁星显，如带萦于草堂之上，形容春星之密。《唐诗摘抄》赏其“就无月时写景，语更精切”。（4）上句写检读主人藏书入神，不觉烛燃殆尽；下句写看剑气旺，自然喝酒痛快，引满而长饮。此联写出夜宴气氛。（5）吴咏，用江南的吴音吟诗。杜甫曾游吴越，今闻吴咏而忆旧游，勾起放舟江湖之想。【点评】陈贻焮《杜甫评传》称：“描绘琐细而浑然不见痕迹，只觉风韵绝妙，情意深长，艺术上颇为成功。”赠李白（1）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2）。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3）。【注释】（1）此诗约作于天宝四载（745）秋，是现存绝句中最早的一首。（2）尚飘蓬，天宝三载李白被皇帝放还，遂与杜作齐赵之游，故有此喻。葛洪，东晋人，闻交趾出丹砂，因求勾漏令，以便炼丹。李白自称“十五游神仙”，后从道士高如贵受“道箓”，但仍炼丹不成，故曰“愧葛洪”。（3）飞扬跋扈，这里指任性而行，不肯受约束。钱注：“按太白性倜傥，好纵横术，魏颢称其眸子炯然，哆如饿虎；少任侠，手刃数人。故公以飞扬跋扈目之，犹云‘平生飞动意’也。”一些注家认为对李白有讥讽的意思，其实不然。李杜初识于洛阳，杜赠诗云：“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用“脱身”表达其对李白不肯折腰事权贵的赞赏。这里说“为谁雄”，有规劝，更有高才难为用的不平，属正话反说。【点评】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虎虎有生气的李白，并通过李白异常的生活方式提示其出世与入世的矛盾所造成的内在痛苦。《杜诗镜铨》引蒋弱六的话说：“是白一生小像。”郑驸马宅宴洞中（1）主家阴洞细烟雾，留客夏簟青琅玕（2）。春酒杯浓琥珀薄，冰浆碗碧玛瑙寒（3）。误疑茅堂过江麓，已入风蹬霾云端（4）。自是秦楼压郑谷，时闻杂佩声珊珊（5）。【注释】（1）此诗约作于天宝四、五载（745、746）归长安后。郑驸马，即代国长公主之子郑潜曜，尚临晋公主。郑驸马还是杜甫好友郑虔之侄。杜甫可能是通过郑虔结识郑驸马。洞，指莲花洞，《长安志》载洞在神禾原，即郑驸马之居。（2）簟，竹席，琅玕，一种玉石，诗人常用以形容竹之苍翠。（3）仇注：“琥珀杯、玛瑙碗，言主家器物之瑰丽。若三字连用，易近于俗，将杯碗倒拈在上，而以浓薄碧寒四字互映生姿，得化腐为新之法。”浦注：“‘琥珀’是‘酒’是‘杯’，‘玛瑙’是‘浆’是‘碗’，一色两耀，精丽绝伦。”杜甫正是通过对字词不同于日常用语的创造性组合，来构建诗的意象。（4）风磴，凌风而上的石阶。赵注：“两句言在富贵之家，都城之地，而有幽逸之兴，故误疑其人自己所结之茅堂，过越江麓，已深入风磴霾藏云端之处也。”这种设疑，是初唐诗常见的句式。（5）秦楼，《列仙传》：秦穆公女弄玉与婿日于楼上吹箫作凤鸣，后仙去。郑谷，郑朴字真，汉成帝时耕隐于谷口不应征聘，名震京师。这里反用其意，以见驸马家恍如仙境。【点评】这是一首拗体七律，诗中多用平仄不依常格的句子。可见杜甫早期就已经在着手尝试新的艺术表现手法了。陈贻焮《杜甫评传》指出：“有意突破格律、探索拗救之法以发展近体诗表现艺术的，却是从杜甫开始。”饮中八仙歌（1）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2）。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肂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3）。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4）。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5）。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6）。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7）。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8）。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9）。【注释】（1）约作于天宝五载（746）杜甫初至长安时。此诗结构奇特，如连山断岭，似接不接。许学夷《诗源辨体》称：“此歌无首无尾，当作八章。然体虽八章，文气只似一篇。”贯穿全篇的便是作者对才俊之士的仰慕与同情，正如《唐诗解》所说：“知章则以辅太子而见疏，适之则以忤权相而被斥，青莲（指李白）则以触力士（指宦官高力士）而放弃，其五人亦皆厌世之浊而托于酒，故子美咏之。”（2）知章，贺知章，一见李白便呼为“谪仙人”，解所佩金龟换酒与之为乐。（3）汝阳，汝阳王李琎。酒泉，郡名，有泉味如酒，故名。唐皇室斗争一向剧烈，作为“让皇帝”李宪长子的李琎，处于极敏感的地位，所以在“三斗始朝天”背后有谨慎的处世态度。（4）左相，李适之，天宝元年（742）为左丞相，五载（746）为奸相李林甫所排斥，贬宜春太守，仰药而亡。尝作诗云：“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圣，指清酒。（5）宗之，崔宗之。白眼，晋阮籍见庸俗之人，便作白眼。玉树，《世说新语》载谢安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这里用玉树临风形容美少年醉态，同时暗示他是齐国公崔日用之子。（6）苏晋，苏晋少能属文，被誉为“后来王粲”。一方面长斋，一方面又贪杯逃禅，不守戒律，写出其不受约束的个性。（7）一斗诗百篇，才饮一斗酒，便能写百篇诗，形容其文思敏捷。范传正《李公新墓碑》称：“他日（玄宗）泛白莲池，公不在宴。皇欢既洽，召公作序。时公已被酒于翰苑中，仍命高将军扶以登舟。”杜甫移“翰苑”为“市上酒家”，更能写出李白的布衣精神。（8）张旭，书法家，世称“草圣”。《新唐书》称其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世呼“张颠”。（9）焦遂，布衣，名迹不见他书。《杜诗镜铨》：“独以一不醉客作结。”【点评】诗人将八位不同社会阶层的饮者狂放的一面集中起来，异中见同；又各赠几言，同中见异，得趣欲飞。诚如李沂《唐诗援》所说：“参差历落，不衫不履，各极其致。”与后期沉重的《八哀诗》对读，不难品味出此诗浓郁的盛唐气息。春日忆李白（1）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2）。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3）。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4）。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注释】（1）此诗约作于天宝六载（747）春，杜甫到长安不久。（2）思，名词，这里指诗思。金圣叹《杜诗解》称：“‘白也’对‘飘然’，妙绝。”（3）庾开府，庾信，在北周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鲍参军，鲍照，刘宋时曾为前军参军。二人都是六朝的重要作家。（4）二句写“忆”。渭北，杜之所在；江东，李之所在。只写两地景色，景化为情。【点评】杜甫性情之真，于斯可见。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1）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2）。诗卷长留天地间，钓竿欲拂珊瑚树。深山大泽龙蛇远，春寒野阴风景暮（3）。蓬莱织女回云车，指点虚无是归路（4）。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惜君只欲苦死留，富贵何如草头露？蔡侯静者意有馀，清夜置酒临前除（5）。罢琴惆怅月照席：“几岁寄我空中书（6），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讯今何如（7）！”【注释】（1）约天宝六载（747）作于长安，为现存杜诗中最早的一首七古。孔巢父，与李白等六人隐居徂徕山，号“竹溪六逸”。谢病，托病弃官，不一定是真病。诗多缥缈语，可看出杜甫早期受屈原的影响。（2）掉头，犹摇头。（3）二句写东游的境界。上句用《左传》“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含有比意，即巢父归隐有似龙蛇处于深山大泽。（4）蓬莱，传说中的海上仙山。织女，星名，这里泛指仙女。归路，指归宿。此句用虚景作衬。（5）蔡侯，蔡先生，侯是尊称。静者，不热衷富贵的人，往往用以称不当官的人。意有余，意犹未尽（所以下句有“清夜置酒”以尽情意）。除，台阶。（6）空中书，指仙人凌空来信。杜甫不信神仙，话说得很幽默：不知你哪年才成仙，来信相告？（7）禹穴，传为夏禹藏书处，有二，一在浙江绍兴，一在陕西旬阳，此指前者。问讯，问好。【评点】瑰丽飘忽，风格近李白。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1）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2）。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3）。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4）。读破万卷书，下笔如有神（5）。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6）。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7）。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8）。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9）。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10）。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11）。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12）。主上顷见征，歘然欲求伸。青冥却垂翅，蹭蹬无纵鳞（13）。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每于百僚上，猥诵佳句新（14）。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15）。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16）。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17）。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18）。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19）。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20）！【注释】（1）韦左丞，韦济，天宝七载（748）做尚书左丞。丈，对年辈较长的人的尊称。实质上这是一首“干谒诗”，也就是专献给达官贵人看，希望得到提携的诗。这类诗在唐代非常流行。（2）纨袴，细绢做成的裤子，泛指富贵子弟。儒冠，同样是以物代人，指儒者，这里是自指。《潜溪诗眼》：“此一篇立意也，故使人静听而具陈之耳。”开门见山，托出主题。（3）贱子，杜甫自称。具陈，细说。（4）观国宾，就是“观光”，这里指在京都参加进士考试。杜甫开元二十三年由乡贡参加进士考试，不第，时年二十四，故称“早充观国宾”。充，充当，指不及第而言。（5）破，吃透。《对床夜语》：“读书而至破万卷，则抑扬上下，何施不可；非谓以万卷之书为诗也。”《唐诗援》：“起二句潦倒悲愤，得此振起。”（6）扬雄，一作杨雄，西汉大赋家；子建，曹植的字，大诗人。敌，匹敌；亲，接近。（7）李邕，天宝初为北海太守，人称“李北海”，文名天下。王翰，盛唐著名诗人，豪放不羁，自比王侯，是《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的作者。卜邻，择邻。以上连用四位名人来衬托自己的文学成就。（8）挺出，特出。津，渡口。要路津，喻重要职位。（9）这句表达了杜甫的政治理想：我要辅佐君王，让他达到尧、舜的水平，使民风重归淳朴。（10）隐沦，隐逸之士。（11）三十载，《杜诗阐》认为三十载当作十三载，时杜甫年未四十。京华，京师。（12）四句写干谒贵人求荐的屈辱。《杜工部诗说》：“极言困厄之状，略不自讳。”（13）顷，不久前，同忽。青冥，指天空。蹭蹬，失势的样子。四句暗写天宝六载（747）事：时唐玄宗下诏征天下士人有一艺者，皆得诣京师就选。奸相李林甫怕士人说他坏话，便使全部应试者落选，还上表称贺：“野无遗贤”。因当时李林甫尚在位，故诗中不便明言。（14）猥，谦语，犹“承蒙”。韦济在公众之前吟诵杜诗，是一种推荐手段，故杜甫表示感激。（15）贡公喜：汉贡禹与王吉为友，闻王显贵，弹冠而喜，自知随之而贵。原宪，孔子的学生，甚穷困。（16）怏怏，气愤不平貌；踆踆，行步迟重貌。（17）秦，指长安。（18）终南山，在长安。清渭，长安有渭水、泾水，人称：“清渭浊泾”。（19）报一饭，报答一饭之恩。大臣，指韦济。（20）没浩荡，灭没于浩荡的烟波之间。《唐宋诗醇》：“一结旷达，收转前半，意在言外，所谓‘篇终接混茫’也。”【点评】此篇前人多取为压卷之作，最见杜甫真性情。言抱负则直云：“致君尧舜上”，不故作谦语；言困顿自称：“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不讳言干谒之狼狈。《杜臆》称其“直抒胸臆，如写尺牍”。然而直抒并非一泻无余，而是几经转折，振起，极见顿挫功夫。乐游园歌（1）乐游古园萃森爽，烟绵碧草萋萋长（2）。公子华筵势最高，秦川对酒平如掌（3）。长生木瓢示真率，更调鞍马狂欢赏（4）。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夹城仗（5）。阊阖晴开谍荡荡，曲江翠幕排银榜（6）。拂水低徊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7）！圣朝已知贱士丑，一物自荷皇天慈（8）。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9）。【注释】（1）乐游园，即乐游原，在长安东南郊，为唐时游览胜地。此诗当作于天宝十载（751）。题下自注：“晦日贺兰杨长史筵醉歌。”晦日，指农历正月三十日，是唐时一个节日。（2）古园，乐游园本是汉代的乐游苑，故称“古园”。其中古木参天，森疏萧爽，自非如今景象，高危貌。烟绵，连绵貌。（3）公子，指设筵的杨长史。秦川，一名樊川，此指长安一带的平原。沈佺期诗：“秦地平如掌”。（4）长生木，一种罕见树种。《艺文类聚》引《邺中记》：“世人谓之西王母长生树。”嵇含有《长生树赋》，称之为嘉木，可招祥瑞。成善楷《杜诗笺记》认为，长生木瓢不是一般饮器，不说玉罍金樽，避免了富贵气。调，平声。唐人调马有二义，一为驯马；一为戏马。此处取后义，即酒后戏马取乐，故接云：“狂欢赏”。（5）青春、波浪、芙蓉园，句中无动词，却自然洇为一片境，写出芙蓉园中春光水色。下句：白日、雷霆、夹城仗，同样句式，与上句刚柔相济。芙蓉园，在乐游园西南，中有芙蓉城。夹城，由重墙组成的大明宫通往芙蓉园和曲江的夹道。仗，仪仗。此写皇帝出游的声势。（6）阊阖，天门，借指宫殿门。长安宫殿在龙首原上，地势最高，故王维诗云：“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谍荡荡，阔大貌。汉乐府《天门歌》：“天门开，荡荡。”曲江，在乐游园南，亦名曲江池。皇帝节日赐宴群臣，进士及第游园，使此地成为长安最重要的公共场所。翠幕，游宴时搭成的华丽帐幕。银榜，匾额，借指宫殿。此句意为：曲江翠幕之盛，几乎压倒沿岸的行宫。（7）上句与“苦遭白发不相放”同意，下句即所谓“痛饮”。《唐诗别裁》：“极欢宴时，不胜身世之感。”（8）贱士丑，陆机诗：“玄冕无丑士”。玄冕，一作“冠冕”。当官的“无丑士”，则“丑士”当在布衣。一物，杜甫《回棹》诗：“劳生系一物”。钱注：“言此生犹一物耳”。又，杜甫《秋述》：“我弃物也，四十无位。”邓绍基《杜诗别解》说：“联系起来看，诗人自谓‘一物’，是不得志，不称心的语言。”（9）苍茫，指暮色。《唐诗品汇》引刘云：“每诵此结不自堪。”【点评】《读杜心解》说：“‘青春’六句，一气读。虽纪游，实感事也。”其实通篇如此，敏感的诗人于歌舞升平中已感受到深刻的危机。投简咸华两县诸子（1）赤县官曹拥材杰，软裘快马当冰雪（2）；长安苦寒谁独悲？杜陵野老骨欲折（3）。南山豆苗早荒秽，青门瓜地新冻裂（4）。乡里儿童项领成，朝廷故旧礼数绝（5）。自然弃掷与时异，况乃疏顽临事拙（6）。饥卧动即向一旬，敝衣何啻联百结（7）。君不见空墙日色晚，此老无声泪垂血。【注释】（1）此诗约作于天宝十载（751）冬。其时，杜甫已陷入困境，过着“日籴太仓五升米”、“卖药都市，寄食友朋”的穷日子。投简，即投赠。咸华，咸阳与华原二县。（2）赤县，指长安。《元和郡县志》：“唐县，有赤、畿、望、紧，上中下六等之差，京都所治为赤县，京之旁邑为畿县。”（3）杜陵，在长安南。杜甫曾居杜陵，每自称“杜陵野老”、“杜陵布衣”。（4）南山豆苗，陶潜诗：“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青门，长安东门。秦东陵侯召平尝种瓜青门，二句写苦于饥寒。（5）乡里儿童，指恃势小人。《晋书—隐逸传》：“陶潜不能拳拳事乡里小儿。”项领，《后汉书—吕强传》：“群邪项领”，注：“项领，自恣也。”此句意为乡里恶势力已成气候，与下句“礼数绝”对比，一长一消。（6）上句倒装，因“与时异”，自然遭弃掷。（7）向，近。何啻，岂止。【点评】杜诗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决不是“顿悟语”，而是目睹身受的“渐悟语”。“赤县官曹拥材杰，软裘快马当冰雪；长安苦寒谁独悲？杜陵野老骨欲折”，已见端倪。病后过王倚饮赠歌（1）麟角凤嘴世莫辨，煎胶续弦奇自见（2）。尚看王生抱此怀，在于甫也何由羡（3）。且过王生慰畴昔，素知贱子甘贫贱。酷见冻馁不足耻，多病沉年苦无健（4）。王生怪我颜色恶，答云伏枕艰难遍。疟疠三秋孰可忍，寒热百日相交战。头白眼暗坐有胝，肉黄皮皱命如线。唯生哀我未平复，为我力致美肴膳。遣人向市赊香粳，唤妇出房亲自馔。长安冬菹酸且绿，金城土酥净如练（5）。兼求畜豪且割鲜，密沽斗酒谐终宴（6）。故人情义晚谁似，令我手足轻欲旋。老马为驹信不虚，当时得意况深眷（7）。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长相见！【注释】（1）杜甫天宝十载（751）作《秋述》称：“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此诗或当作于病后。（2）麟角凤嘴，传说煮凤喙麟角作胶，能连断弦，故名“集弦胶”。此句意为：世人莫知麟角凤嘴之妙用，煮作续弦胶而其奇自见。暗喻王倚有特异情怀，危难时始验其奇。（3）何由羡，言不能及其高怀。（4）酷见，犹甚知、熟知。与上句“素知”相应，则王倚素知杜甫甘于贫贱，甚知杜甫不以冻馁为耻，写出王生知己之深。（5）冬菹，酸菜。金城土酥，仇注引《唐书》云，金城县属京兆府，后改名兴平。《长安志》云，京兆府岁贡兴平酥。见是因为本地所产，故称土酥。赊来的粳米，土产的食品，这一切表明王倚自己也并不富裕，而能慷慨如此，尤其感人。（6）畜豪，畜之肥大者。王维诗：“草屐牧豪豨”，豪豨，即大猪。（7）老马为驹，旧解纷纭。《读杜劄记》引许蒿庐云：“似只承上句‘手足轻欲旋’言之，俗所谓返老还童也。”此说有一定道理。《诗经—角弓》：“老马反为驹，不顾其后。如食宜饇如酌孔取。”言老马反而像小马驹，竟不顾后果，譬如吃也要吃到饱，喝也要喝个够。所以杜甫说：“老马为驹”这话真不假呵！与下三句连读，直见杜甫的真率，与王倚相濡以沫之情深。【点评】四川文史馆《杜甫年谱》称：“此歌完全采用人民生动言语，发出恳挚真情，作风较前大不相同。”是。兵车行（1）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2）。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3）！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4）！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5）。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6）。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7）。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8）。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注释】（1）唐玄宗晚年经常发动战争。《通鉴》卷216：“天宝十载四月，鲜于仲通讨南诏，将兵八万，至西洱河，大败，死者六万人。制大募两京（长安、洛阳）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此诗所反映正是此类事实。是为杜集乐府首篇。（2）辚，形容车行走时的声音。萧萧，马鸣声。行人，指行役之人。（3）点行，就是按名强征。（4）里正，《通典—食货》：“凡百户为一里，里置正一人。掌按比户口，课植农桑，检察是非，催驱赋役。”古以头巾裹头。因年纪小，所以得里正给他裹头。（5）武皇，汉武帝，此指唐玄宗。（6）山东，唐人称华山以东为山东。（7）秦兵，即关中之兵。（8）长者，尊称上文的“道旁过者”。敢申恨，岂敢申说自己的怨恨。《唐书—杨国忠传》：“自仲通、李宓再举讨蛮之军，凡举二十万人弃之死地，只轮不返，人衔冤毒，无敢言者。”《吴礼部诗话》：“‘虽’字、‘敢’，字，曲尽事情。”【点评】唐人多写乐府，但真正能继承乐府民歌写实精神开创新局面的是杜甫。此题属“即事名篇”，用自创题写时事。诚如《蔡宽夫诗话》所称：“惟老杜《兵车行》、《悲青坂》、《无家别》等数篇，皆因事自出己意，立题略不更蹈前人陈迹，真豪杰也。”丽人行（1）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2）。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3）。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4）。头上何所有？翠为盍叶垂鬓唇（5）。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肅稳称身（6）。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7）。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8）。犀聄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9）。黄门飞肈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10）。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沓实要津（11）。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12）。杨花雪落覆白翪，青鸟飞去衔红巾（13）。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14）！【注释】（1）此诗讽刺杨国忠兄妹荒淫奢侈。杨国忠天宝十一载（752）十二月做右丞相，诗当作于十二载春。《岘佣说诗》称：“《丽人行》前半竭力形容杨氏姐妹之游冶淫佚。后半叙国忠之气焰逼人，绝不做一断语，使人于意外得之。此诗之善讽也。”（2）三月三日，上巳日，开元时长安士女于是日游赏曲江。（3）上句状其丰神，下句状其体貌。（4）蹙，古代刺绣的一种手法，用金丝银线绣成绉纹状织品。（5）翠，翡翠。叶，妇人首饰。鬓唇，鬓边。（6）衱，衣服的后襟。（7）就中，犹其中。云幕，指帐幕。椒房，汉代皇后居室以椒和泥涂壁，故世称皇后为椒房。椒房亲，此指杨贵妃姐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旧唐书—杨贵妃传》：“太真有姊三人，皆有才貌，并封国夫人，大姨封韩国，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8）驼峰，唐人有名食驼峰炙。水精，即水晶。紫、翠、素（白）、水精（透明），以明丽的色彩衬出肴馔之精美。（9）犀聄，犀牛角做的筷子。厌饫，吃腻了。空纷纶，谓大师傅们白忙了一阵。（10）黄门，即宦官。飞鞚，即飞马。御厨，天子之厨。内廷不断飞马送来食品，却路不动尘，写出皇家气派，也写出君臣的骄贵暴殄。（11）杂遝，众多而纷乱。要津，此指重要职位。此句言众多的宾客都是些政府要员。实，是嗟叹的口气。（12）逡巡，徐行貌。这里有大模大样、旁若无人的意味。锦茵，锦做的地毯。后来者为杨国忠，但“丞相”二字留待末句才点出，更有意味。（13）上句妙用眼前景作隐语。民间说法，杨花入水化为浮萍。而萍之大者为翪，即萍、翪与杨花出于一体，暗喻杨国忠与从妹虢国夫人有不正常关系。乐史《杨太真外传》：“虢国又与国忠乱焉，略无仪检。”青鸟，传说西王母以青鸟传消息。红巾，妇人用品。此言眼前事已透露出杨家某些隐私。（14）嗔，怪罪。尾联以劝戒人回避的语气，反衬出杨家的不可一世。《杜诗镜铨》引蒋弱六云：“美人相、富贵相、妖淫相，后乃现出罗刹相。”【点评】《读杜心解》云：“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诗人一脸严肃地描述着鲜丽的衣锦、精美的饮馔，“绝不作一断语”，读者却不难从中自作断语。此为“寓主意于客位”的高明手法。前出塞九首戚戚去故里，悠悠赴交河（1）。公家有程期，亡命婴祸罗（2）。君已富土境，开边一何多（3）！弃绝父母恩，吞声行负戈（4）。【注释】（1）交河，在今新疆吐鲁番，是个天然要塞，曾为唐安西都护府治所。明诗人云：“沙河二水自交流，天设危城水上头。”（2）婴，触。此句意为：想逃命，又怕触犯法网（祸及家庭）。（3）一何多，犹“何其多”。（4）这一首写被迫应征的心情，其中对皇帝穷兵黩武政策做出批评。出门日已远，不受徒旅欺（1）。骨肉恩岂断？男儿死无时！走马脱辔头，手中挑青丝（2）。捷下万仞冈，俯身试搴旗（3）。【注释】（1）徒，士兵，指军旅中的伙伴。此句意为：离家日久，熟习军旅生活，也就不再受伙伴们的戏弄了。（2）脱辔头，去掉马的络头不用。挑青丝，信手挑着马缰。二句写骑马老练。（3）搴，拔取。此首写练兵。由于生死无时，故轻生自奋。仇注云：“上四意决，下截气猛。”磨刀呜咽水，水赤刃伤手（1）。欲轻肠断声，心绪乱已久（2）。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3）功名图麒麟，战骨当速朽（4）。【注释】（1）《三秦记》：“陇山顶有泉，清水四注，俗歌：‘陇头流水，鸣声呜咽。遥望秦川，肝肠断绝。’”诗开头四句化用陇头歌。（2）轻，轻忽。写心不在焉的神情，故有开头看到“水赤”才知“刃伤手”之举。（3）此句意为：男子汉既以身许国，又有什么好愤恨留恋的呢？（4）图麒麟，汉宣帝曾画功臣像于麒麟阁。此首写烦乱心绪，似壮而悲。送徒既有长，远戍亦有身（1）。生死向前去，不劳吏怒嗔！路逢相识人，附书与六亲：哀哉两决绝，不复同苦辛（2）！【注释】（1）送徒有长，送征夫有负责人。亦有身，（征夫）也是一条命，是愤恨语。（2）决绝，永别。此首写军吏暴戾，征夫自尊与痛绝的心情。迢迢万里馀，领我赴三军。军中异苦乐，主将宁尽闻（1）隔河见胡骑，倏忽数百群（2）。我始为奴仆，几时树功勋（3）！【注释】（1）异苦乐，苦乐不均。宁，岂。此句意为：军中苦乐悬殊，主将你难道都知道？（2）河，指交河。倏忽，一会儿工夫。此句写少数民族骑兵出没神速。（3）为奴仆，《通鉴》：“戍边者多为边将苦使，利其死而没其财。”将士兵当奴仆是写实。此首写前线之现实，是组诗的分水岭，以下专写军中战事。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1）。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2）【注释】（1）首四句用民谣常见的比兴手法，点明擒其魁首是上策。下四句是其引申。（2）此首借戍卒之口说出诗人的观点：战争目的只在制止侵略，何必多杀人。驱马天雨雪，军行入高山。径危抱寒石，指落层冰间（1）。已去汉月远，何时筑城还（2）浮云暮南征，可望不可攀（3）！【注释】（1）此句写山险路危，筑城只能抱石而上，手指遂被冻落。（2）汉月，指汉人聚居的内地。（3）家乡在南方，故浮云南飞而叹不可攀随而去。此首写寒天筑城思。单于寇我垒，百里风尘昏（1）。雄剑四五动，彼军为我奔（2）。虏其名王归，系颈授辕门（3）。潜身备行列，一胜何足论（4）【注释】（1）单于，指少数民族君长。（2）四五动，是说没费多大力气。奔，败走。（3）名王，此泛指敌方要人。辕门，军行以车为阵，辕相向为门，即军门。（4）二句写战士有功不居。此首写立功过程与不居功的品格。从军十年馀，能无分寸功？众人贵苟得，欲语羞雷同（1）。中原有斗争，况在狄与戎（2）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3）【注释】（1）苟得，指争功贪赏。（2）二句意为：中原尚且有斗争，何况边疆地区？应指争功事。（3）末句放开一步，见自家心胸。此首写论功。【点评】杜甫善用组诗纪事叙情。从第一首出门到第九首论功，层次井然，九首如一首，塑造了一个普通征夫的形象。其中着重心理刻画，更易感人。同诸公登慈恩寺塔（1）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2）。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3）。方知象教力，足可追冥搜（4）。仰穿龙蛇窟，始出枝撑幽（5）。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6）。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7）。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8）。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9）。回首叫虞舜，苍梧云正愁（10）。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11）。黄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12）！【注释】（1）同，就是和。原注：“时高适、薛据先有此作。”是为和诗。诗写于天宝十一载（752）秋。此时唐帝国内部矛盾已趋尖锐，但统治集团仍浑然不觉，杜甫忧心如焚。萧先生指出：此诗用比兴手法，“把对社会现实的讽刺融化在景物的描写和故事的感叹里，所以需要我们细心领会。”（2）高标，指塔顶。立木为表记，最顶部为“标”。苍穹，天空。“烈风无时休”正衬出塔高出天。（3）旷士，超世之士。杜甫是入世之士，忧患意识使之登高反而易开沉郁之绪，所以说是“翻百忧”。《唐诗归》引钟云：“登望诗不独雄旷，有一段精理冥悟，所谓令人发深省也，浮浅人不知。”（4）象教，佛教假形象以教人，故又称“象教”。因慈恩寺塔（即大雁塔）为玄奘所立，所以说是“象教力”。下句意为登塔可以穷高极远地搜寻胜境。（5）龙蛇窟，形容塔内屈曲的磴道。枝撑，塔中斜柱。钱注引黄庭坚云：“慈恩塔下数级，皆枝撑洞黑，出上级乃明。”（6）七星，北斗星。河汉，银河。《杜臆》：“河汉西流已奇，而用一‘声’字尤妙。”妙在写得逼真，如闻如见。（7）羲和，驾日车之神。少昊，白帝，秋天之神。（8）秦山，指终南诸山。忽破碎，凭高一望，诸山错杂，“破碎”是其强烈的主观印象，与诗人当时“翻百忧”的心绪有关。下句意为：泾水、渭水在暮色中清浊不分。（9）皇州，指长安。（10）以下八句写登塔所感。虞舜，古代贤君，借指唐太宗，是追想国初政治修明的意思。苍梧，九疑山，传说虞舜葬此。杜甫欲“致君尧舜上”，不意玄宗却越来越昏庸。回首一叫，将胸中郁硉吐出，是诗中显豁处。（11）《列子》：“周穆公升昆仑之丘，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日晏，日晚。此句暗喻玄宗与贵妃游宴骊山，荒淫无度。“惜哉”二字已露讽谏之意，“日晏”则含天下将乱之意。（12）黄鹄、雁，喻君子、小人。稻粱谋，指个人打算。一来一往，则朝廷亲小人、远贤臣之昏庸自见。是写实景中的寓意，禅家所谓“现量”。《义门读书记》称：“身世之感，无所不包，却只说塔前所见，别无痕迹”。【点评】《瓯北诗话》称杜甫思力深厚，“他人不过说到七八分者，少陵必说到十分，甚至十二三分者”。观诸人同作，便知杜甫的确是时代的先觉者，诸人莫及。【附录】一、岑参同作：《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塔势如湧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青松夹驰道，宫观何玲珑！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二、高适同作：《同诸公登慈恩寺塔》香界泯群有，浮图岂诸相？登临骇孤高，披拂忻大壮。言是羽翼生，迥出虚空上。顿疑身世别，乃觉形神王。宫阙皆户前，山河尽檐向。秋风昨夜至，秦塞多清旷。千里何苍苍，五陵郁相望。盛时惭阮步，末宦知周防。输效独无因，斯焉可游放。送高三十五书记十五韵（1）崆峒小麦熟，且愿休王师！请公问主将：焉用穷荒为（2）饥鹰未饱肉，侧翅随人飞（3）。高生跨鞍马，有似幽并儿（4）。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辞（5）。借问“今何官？触热向武威（6）。”答云一书记，所愧国士知（7）。人实不易知，更须慎其仪。十年出幕府，自可持军麾（8）。此行既特达，足以慰所思（9）。男儿功名遂，亦在老大时。常恨结欢浅，各在天一涯；又如参与商，惨惨肠中悲（10）。惊风吹鸿鹄，不得相追随（11）。黄尘翳沙漠，念子何当归（12）。边城有馀力，早寄从军诗！【注释】（1）高三十五，高适排行三十五，故称。书记，唐元帅府及节度使幕府设有掌书记一职。高适时为河西节度使哥舒翰掌书记，天宝十一载（752）随翰入朝，诗当作于是年。浦注称：“时事忧危之情，朋友规切之谊，临歧颂祷赠处执别之忱，蔼然具见于此诗。”（2）起四句表明诗人反对穷兵黩武的一贯主张。不过西北战事性质较复杂，如诗中所称“崆峒小麦熟”一事，《唐书—哥舒翰传》载：“吐蕃每至麦熟时，即率部众至积石军获取之，共呼为吐蕃麦庄。”哥舒翰天宝六载（747）设伏痛击，“杀之略尽，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今又当崆峒麦熟，吐蕃既不敢来，故杜甫叮嘱“愿休王师”。正如杜甫所担心的，明年（天宝十二载）哥舒翰又出兵收九曲，伤亡极大，颇遭非议。九曲地肥，吐蕃据之屯兵畜牧，屡入侵。收复是必要的，但不应邀功嗜杀（如石堡城之役）。至于“焉用穷荒为”，如果是主张自动放弃缓冲地带河西，在战略上则未必明智。崆峒，山名，在临洮。（3）饥鹰，喻高适。（4）幽，河北之地；并，山西之地。幽并民俗善骑射。（5）高适曾为封丘县尉，有诗云：“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今为书记，不必再鞭挞百姓了。（6）武威，郡名，在甘肃。（7）国士知，以国士相待。国士，国家的杰出人物。此指哥舒翰对高适的重视。（8）持军麾，指当任主将。军麾，用作指挥的军旗。（9）特达，犹特出。（10）参与商，参、商二星座，一出一没互不相见，表示分手后难再见面。（11）此句言己不得同往。（12）翳，遮蔽。何当，何时。【点评】在理智与情感的交叉点上立意，故佳。曲江三章章五句（1）曲江萧条秋气高，菱荷枯折随风涛，游子空嗟垂二毛（2）。白石素沙亦相荡，哀鸿独叫求其曹（3）。【注释】（1）曲江，汉武帝所造，其水曲折，故名。南有芙蓉苑，西有慈恩寺，为长安游赏胜地。诗约作于天宝十一载（752），献赋不遇后。（2）二毛，头发夹杂黑、白二色。（3）其曹，其同类。即事非今亦非古，长歌激越捎林莽（1）。比屋豪华固难数（2）。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伤泪如雨（3）【注释】（1）即事吟诗，随意写怀，不古不今，七言五句，此为杜甫创体。捎林莽，捎即摧折，木曰林，草曰莽。意为长歌当哭，其激越可摧林莽。（2）比屋，连屋，多的意思。（3）从弟侄“泪如雨”，反观自己因长期困顿所致的麻木。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1）。故将移住南山边（2）。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3）。【注释】（1）杜曲，地名，在长安南，又称“下杜”。杜甫远祖杜预是京兆杜陵人，故杜甫自称“杜陵野老”、“杜陵布衣”。困守长安时，杜甫曾住在杜陵，下杜的桑麻田大概是祖业。（2）南山，指终南山。杜陵近终南山。（3）汉将李广尝在南山射虎，随李广是想象语。【点评】此诗结构奇特，五句成章，中间一句有意将上下联间离开来，造成陌生化效果。如第一首“游子空嗟垂二毛”，《杜诗镜铨》称：“前后四句写景，将自己一句插在中间，章法错落。”下二句似乎脱节，却突出了孤寂的意象。由此可见杜甫不断创新的精神。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录五）（1）不识南塘路，今知第五桥（2）。名园依绿水，野竹上青霄。谷口旧相得，濠梁同见招（3）。平生为幽兴，未惜马蹄遥（4）。【注释】（1）郑广文，即郑虔，天宝九载（750）授广文馆博士。杜甫称郑“有才过屈宋”，是其好友。山林，此指庄园。诗约作于天宝十一二载间（752—753）。《杜臆》：“此十诗明是一篇游记，有首有尾。中间或赋景，或写情，经纬错综，曲折变幻，用正出奇，不可方物。”（2）第五，复姓。浦注云：“看来山林以水胜，着眼处在此，向后读去便知。”（3）谷口，扬雄《法言》：“谷口郑子真耕于岩下，名震京师。”此处以郑子真喻郑虔。濠梁，《庄子》：“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这联的意思是：郑虔和我是老交情了，今日又得何将军邀请同游山水。（4）杜甫困守长安，身心交病，得此探幽机会自然高兴。杜甫山林宴游之作往往与对官场的厌恶有关。万里戎王子，何年别月支（1）。异花来绝域，滋蔓迎清池。汉使徒空到，神农竟不知（2）。露翻兼雨打，开拆渐离披（3）。【注释】（1）戎王子，花草名。月支，即月氏，古族名，曾于西域建国。（2）汉使，指张骞，曾奉使月支。神农，传说神农尝百草。此联意为戎王子不为人所知。（3）拆，疑当作坼，裂开，指花瓣舒张开来。离披，散乱，此句意为：戎王子风吹雨打之下已渐零落。《杜诗言志》：“因池边瞥见绝域异花，为雨露所离披，即触著古今多少怀才抱德之士，流落不偶以没世者，不禁为之叹惜。”此诗正是组诗“兴”之所在，下一首诗便将流落不偶之意挑明了。旁舍连高竹，疏篱带晚花。碾涡深没马，藤蔓曲藏蛇（1）。词赋工无益，山林迹未赊（2）。尽捻书籍卖，来问尔东家（3）。【注释】（1）碾涡，碾硙间漩涡，指水磨。（2）赊，遥远。此联意为：既然能文没有什么用，那么我来山林隐居的日子不会太遥远了。（3）捻，一作拈，取也。《杜臆》：“卖书典宅，正见其穷，此愤激之词，非实语也。”剩水沧江破，残山碣石开（1）。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2）。银甲弹筝用，金鱼换酒来（3）。兴移无洒扫，随意坐莓苔（4）。【注释】（1）破，分。碣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县北。此联意为：何氏园林中的水是从沧江分流来的水，假山是从碣石开采来的石山。著一“破”字、“开”字，使剩水残山与大自然连为一体。（2）绿垂、红绽，倒装句，主要是为突出第一印象：先瞥见绿垂、红绽，随即意识到笋折、梅肥。诗人准确地传递了自己的感受。（3）银甲，银制之假指甲，用以弹筝。金鱼，佩饰，是当官品位的一种标识。此联意为：银甲因弹筝要用，便解下（无用的）金鱼去换酒。乃见何将军待客之热诚。（4）仇注引王嗣奭曰：“通首散漫写去，无起束呼应，另是一格。”风磴吹阴雪，云门吼瀑泉（1）。酒醒思卧簟，衣冷欲装绵。野老来看客，河鱼不取钱。只疑淳朴处，自有一山川（2）。【注释】（1）阴雪，飞瀑喷溅，似夏日飞雪。仇注云：“以下句解上句。”（2）王维田园山水之作，往往不见人迹，而杜甫则善借人情见山水，别是一番身手。后四句赞风土淳朴，正与官场污浊形成鲜明对比，也是杜甫向往何氏山林的内在原因。【点评】这组诗反映了杜甫思想的一个侧面，是徘徊于廊庙与山林之间的一串脚印。赠陈二补阙（1）世儒多汩没，夫子独声名（2）。献纳开东观，君王问长卿（3）。皂雕寒始急，天马老能行（4）。自到青冥里，休看白发生（5）。【注释】（1）补阙，唐代官名，掌讽谏、举荐人才。陈二，周勋初《高适年谱》认为即陈兼。陈于天宝十二载（753）被征入京，诗当作于此后不久。（2）汩没，埋没。（3）献纳，献言供采纳。东观，宫中藏书处。《后汉书》：永光十二年，帝幸东观，览书林，阅篇籍，博选艺术之士，以充其官。长卿，司马相如，字长卿。《汉书》：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狗监杨得意侍上，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召问相如。按，此联连用二典故，表示陈二的被征为补阙，是备受重视的。（4）皂雕，黑雕，猛禽。天马，西域良马。《分门集注杜工部诗》引王洙曰：“所谓穷而益坚，老而益壮。”（5）青冥，蓝天，此指朝廷。后四句是诗人劝勉陈二之辞，但不无慨叹自家落拓不遇之意。故浦注云：“陈遇既晚，公且中年未遇，故词间喜憾交集。”【点评】虽是贺他人之诗，却可感受到诗人自家于困顿中壮志不衰。秋雨叹三首（录二）（1）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2）。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3）。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4）。堂上书生空白头，临风三嗅馨香泣（5）。【注释】（1）《唐书—韦见素传》：“天宝十三年秋，霖雨六十余日，京师庐舍垣墙，颓毁殆尽，凡一十九坊汙潦。”诗即作于是年。（2）决明，一种药材，能明目，故称决明。（3）二句写决明之“颜色鲜”。（4）汝，指决明。二句忧决明，也是自忧。（5）书生，自指。末句因恐决明之难久，故三嗅而泣，有自家身世之感。此首假物寓意，叹老大无成。阑风伏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1）。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2）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夫田父无消息（3）。城中斗米换衾裯，相许宁论两相值（4）。【注释】（1）阑风，残风；伏雨，藏伏云中之雨。阑风伏雨，言风过雨来之状。同一云，言无处不雨。（2）《杜诗镜铨》引蒋云：“暗影昏昏世界，是一篇《秋霖赋》。”何当分，犹何尝分，不可分也。（3）禾头生耳，言禾稻因多雨而发芽。《朝野佥载》：“俚谚曰：‘秋雨甲子，禾头生耳。’”无消息，指无因灾减免赋税的消息。《通鉴》：“天宝十三载八月，上忧雨伤稼，杨国忠取禾之善者献之，曰：雨虽多，不害稼也。扶风太守房琯，言所部灾情，国忠使御史推之。是岁，天下无敢言灾者。”故浦注云：“伤政府蒙蔽也。”（4）末句言米价暴涨，只要双方同意，就不计较衾裯与斗米是否等值了。裯，被单。【点评】自己在贫困中，还能推己及人地想到更贫困的农夫田父，这正是杜甫高尚的品质。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1）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2）！闻君扫却《赤县图》，乘兴遣画沧州趣（3）。画师亦无数，好手不可遇。对此融心神，知君重毫素。岂但祁岳与郑虔，笔迹远过杨契丹（4）。得非玄圃裂，无乃潇湘翻（5）悄然坐我天姥下，耳边已似闻清猿（6）。反思前夜风雨急，乃是蒲城鬼神入（7）。元气淋漓障犹湿，真宰上诉天应泣（8）。野亭春还杂花远，渔翁暝踏孤舟立。沧浪水深青溟阔，欹岸侧岛秋毫末（9）。不见湘妃鼓瑟时，至今斑竹临江活（10）。刘侯天机精，爱画入骨髓。自有两儿郎，挥洒亦莫比。大儿聪明到：能添老树巅崖里。小儿心孔开：貌得山僧及童子（11）。若耶溪，云门寺（12），吾独胡为在泥滓？青鞋布袜从此始（13）！【注释】（1）天宝十三载（754），秋雨成灾，杜甫携家投奉先县令杨某，杨为杜甫夫人的同族。此诗当在奉先所作。少府，唐人对县尉的尊称（县令称明府）。《文苑英华》本注：“奉先尉刘单宅作。”知刘少府即刘单。障，上面有题字画的整幅绸布。《说诗晬语》：“唐以前未见题画诗，开此体者老杜也。”（2）起句认假作真，半空中飞来，故《唐诗归》引钟云：“唐突得妙！”（3）扫却，画完。杜诗：“戏拈秃笔扫骅骝。”赤县，古称中国为赤县神州，唐人也称京师辖县为赤县，此当指后者。沧州，靠水的地方，常指隐士居所。按，至此方点破是画。先一幅可能是城市楼台，后一幅才是山水。（4）祁岳、郑虔，皆与杜甫同时的画家。杨契丹，隋代画家。（5）玄圃，传说在昆仑山巅，仙人所居。此联遥接起句，又用“得非”、“无乃”等若疑若讶之词，以画作真。山裂水翻，化静为动。（6）天姥，山名，在浙江。（7）蒲城，即奉先县。赵注：此诗篇中使字，云“不合”，云“怪底”，云“得非”，云“无乃”，云“似闻”，云“乃是”，皆以形容其所画景物之逼真也。云“玄圃”，云“潇湘”，云“天姥”，乃取仙山及人间奇境称比之也。（8）元气，天地自然之气。元气淋漓，形容笔墨的饱满酣畅。真宰，天神。此联当与上联一气读，风雨、元气、天泣，都由“湿”字发奇想，将山水画水墨氤氲的奇趣发露出来。（9）沧浪，水名，这里是形容画中水色之清。青溟，碧海。下句形容画中岛岸之缥渺，隐约可辨。（10）湘妃，舜的两个妃子。传说舜死，其二妃以泪洒竹，竹尽斑。《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11）貌得，画得。貌，作动词用。（12）若耶溪，在浙江绍兴若耶山下，溪上有云门寺。（13）泥滓，泥淖。青鞋布袜，表示将去遨游山水。《读杜心解》称：“末忽因画而动出世之思。”诗人以己之神往，衬出画之神妙。《岘佣说诗》云：“起手用突兀之笔，中段用翻腾之笔，收处用逸宕之笔。突兀则气势壮，翻腾则波澜阔，逸宕则神韵远：诸法备矣。须细细揣摩。”【点评】该诗化画意为诗情，再造艺术幻境。不但“通篇字字跳跃”，且生气远出，有画所不能到的“象外之象”。醉时歌（1）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2）。甲第纷纷厌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过屈宋（3）。德尊一代常坎轲，名垂万古知何用！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4）。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襟期（5）。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6）。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7）。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8）。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9）。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10）。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11）。不须闻此意惨怆，生前相遇且衔杯！【注释】（1）原注：“赠广文馆博士郑虔。”此诗作于天宝十二载（753）秋。通篇多用反讽口吻，《杜臆》云：“此篇总是不平之鸣，无可奈何之词，非真谓垂名无用，非真薄儒术，非真齐孔、跖，亦非真以酒为乐也。杜诗‘沉醉聊自遣，放歌破愁绝’，即此诗之解，而他诗可以旁通。”（2）衮衮，连续不断、众多貌。台，御史台省，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都是政府的重要部门。广文先生，指广文馆博士郑虔。该馆属“冷门”，后因雨馆塌，竟无人来修，其“冷”可见。《杜诗镜铨》引张云：“开手以富贵形贫贱，起得排宕。”（3）羲皇，伏羲。出，超出，即陶潜所谓“羲皇上人”，以此赞郑虔与世无争的高尚品格。屈宋，即屈原、宋玉，以此赞郑虔的文才。（4）杜陵野客，杜甫自称。嗤，嗤笑。褐，粗布。（5）太仓，御仓。《唐书》：天宝十二载（753）八月，京城霖雨，米贵，出太仓米十万石，减价粜与贫人。杜甫家无宿粮，天天籴太仓米，当是写实。同襟期，同此襟怀与性情。（6）尔汝，直呼你我，不拘形迹。（7）动春酌，邓绍基《杜诗别解》认为，“动春酌”是指喝冬酿或春酿的“春酒”。杜甫写于冬天的《野望》诗云：“射洪春酒寒仍绿”。此句写秋夜喝春酒，时节正与天宝十二载秋粜太仓米事合。檐花，檐前之花。刘邈诗：“檐花初照月。”《絸斋诗谈》评此联云：“苍莽中忽下幽句。”（8）二句言高歌入神，哪管他今后会饿死填沟壑！《唐宋诗醇》：“跌宕不羁中权有此，使前后文势倍觉生色。”（9）相如，司马相如，汉代大文学家，曾开酒店。子云，扬雄字。扬雄曾教人作奇字，后受株连，从天禄阁跳下，几死。（10）归去来，陶潜有《归去来辞》，此意在劝郑虔弃官回乡。石田，指瘦瘠的山田。（11）盗跖，柳下跖，春秋末年的“大盗”。这里将“圣人”与“大盗”并举，是用《庄子—盗跖》语，也是自家的激愤语。【点评】《十八家诗抄》引张云：“满纸郁律纵宕之气。”的确，此醉歌不同于李白的醉歌，一出于激愤，一出于豪放。细读此诗，有助于我们理解杜甫沉郁顿挫的总体风格。陂行（1）岑参兄弟皆好奇，携我远来游耊陂（2）。天地黯惨忽异色，波涛万顷堆琉璃（3）。琉璃汗漫泛舟入，事殊兴极忧思集（4）。鼍作鲸吞不复知，恶风白浪何嗟及（5）。主人锦帆相为开，舟子喜甚无氛埃（6）。凫耎散乱棹讴发，丝管啁啾空翠来（7）。沉竿续缦深莫测，菱叶荷花净如拭（8）。宛在中流渤耏清，下归无极终南黑（9）。半陂以南纯浸山，动影袅窕冲融间。船舷暝戛云际寺，水面月出蓝田关（10）。此时骊龙亦吐珠，冯夷击鼓群龙趋。湘妃汉女出歌舞，金支翠旗光有无（11）。咫尺但愁雷雨至，苍茫不晓神灵意。少壮几时奈老何，向来哀乐何其多（12）。【注释】（1）天宝十三载（754）夏作。渼陂，在长安远郊，户县西五里，其源出终南山。《杜臆》引胡松《游记》云：“渼陂上为紫阁峰，峰下陂水澄湛，环抱山麓，方广可数里，中有芙蕖、凫雁之胜。”（2）岑参，盛唐著名的边塞诗人，早期写景抒情之作已露出“奇”的异彩，殷璠《河岳英灵集》称其诗“语奇体峻，意亦造奇”。杜甫此诗也有意以“奇”制胜。（3）黯惨，昏暗无光。琉璃，一种硅酸化合物烧成的釉料，常见有绿色和金黄色，这里专指绿色以形容碧波。（4）汗漫，水势浩瀚。事殊，指风雨欲来偏要乘船出游。兴极，指岑参兄弟好奇而兴致很高。忧思集，指诗人自己担心风浪危险。（5）鼍，即扬子鳄，俗称猪婆龙。（6）锦帆开，指开船。无氛埃，指时已风恬浪静。（7）凫耎，野鸭和水鸥。棹讴，渔歌之属。上句谓舟人唱歌而野鸟惊飞，倒装句。啁啾，指乐器声。空翠，指山光水色。（8）沉竿续缦，以竹竿系上绳子，用来测水的深浅。（9）渤澥，海湾，形容渼陂之广大。终南黑，终南山的倒影呈深色。（10）上下两联细写终南山的倒影。渼陂南边的水面都是终南的倒影，随波荡漾，山光水色交融，如梦似幻：船舷擦过水影里的云际山大定寺，似乎也嘎然有声；而月亮正从蓝田关的倒影升出水面。陈贻焮《杜甫评传》称：“船舷是实，山寺倒影是虚，虚实相戛，匪夷所思，足见构思之奇。”（11）骊龙，《庄子》：“夫千金之珠，必生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冯夷，河神。湘妃，舜之妃子娥皇、女英。相传舜死，二妃亦死于湘水，为其女神。汉女，汉水之神。金支，即金枝，饰物。翠旗，以翡翠鸟的羽毛饰旗。此极言湘妃汉女仪仗之美。仇注：“此写月下见闻之状：灯火遥映，如骊龙吐珠；音乐远闻，如冯夷击鼓；晚舟移棹，如群龙争趋；美人在舟，依稀湘妃汉女；服饰鲜丽，仿佛金支翠旗。”（12）此写天气忽变，由此引发诗人对人生哀乐无常的感慨。结句暗用汉武帝《秋风辞》：“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仇注引卢世曰：“此歌变眩百怪，乍阴乍阳，读至收卷数语，肃肃恍恍，萧萧悠悠，屈大夫《九歌》耶？汉武帝《秋风》耶？”【点评】天气忽阴忽晴，景物忽虚忽实，情感忽哀忽乐，由此生出一片奇情，变幻莫测。杜甫早期诗多浪漫情调。天育骠骑图歌（1）吾闻天子之马走千里，今之画图无乃是（2）是何意态雄且杰，骏尾萧梢朔风起。毛为绿缥两耳黄，眼有紫焰双瞳方（3）。矫矫龙性含变化，卓立天骨森开张（4）。伊昔太仆张景顺，监牧攻驹阅清峻（5）。遂令大奴字天育，别养骥子怜神俊（6）。当时四十万匹马，张公叹其材尽下（7）。故独写真传世人，见之座右久更新。年多物化空形影，呜呼健步无由骋（8）。如今岂无耟耡与骅骝？时无王良伯乐死即休（9）！【注释】（1）天育，马厩名。骠骑，犹飞骑。唐人好马，唐政府设有太仆专司养马。《新唐书—兵志》载，自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皇帝的马厩里有七十万六千匹马，分置八坊，占地千二百三十顷。马不但用来打仗，还用来击球、杂耍、跳舞，这些都是唐人喜好的生活内容。杜甫自己也善骑马，尤爱神骏，现存马诗多首，每篇不同，各具精彩。萧先生评是诗云：“句句说真马，即句句是画马，特觉生动。”又云：“叹马实自叹。”（2）《诗法易简录》：“以九字长句起，便有奔放之势。”（3）“是何”以下四句写马外形与意态之雄杰。萧梢，摇尾的样子。缥，淡青色。《太平御览—兽部》引《相马经》：“眼欲得高，眶欲得端正，睛欲如悬铃紫艳光。”（4）二句虚写马神。天骨，天生的骨骼。《杜臆》：“此篇妙在‘卓立天骨森开张’，分明画出豪杰模样。”（5）伊，发语词。攻，此意为训练。《新唐书—兵志》：“监牧，所以蕃马也。监牧之制，其官领以太仆。”（6）大奴，马奴的头目。字，养也。一作守。别养，另置一处养之。骥子，即此骠骑。（7）张公，即太仆张景顺。张说《陇右监牧颂德碑序》：“开元元年，牧马二十四万匹，十三年，乃有四十三万匹。”（8）物化，化为异物。此句意为：真马已死，空留画马。画马再好，也不能驰骋，故曰：“无由骋”。《诗法易简录》：“先用‘呜呼’二字顿宕其气，以引起之，赶出末两长句，乃愈觉酣畅漓淋，极情尽致矣。”（9）耟耡、骅骝，都是千里马。王良、伯乐，皆春秋时人，王良善御，伯乐善相马。浦注云：“结更从画马空存，翻出异材常有来，既为画马转一语，亦为奇士叫一屈，又恰与篇首响应。”《石洲诗话》：“无限感慨，一句尽之。”【点评】诗中不无对“开元盛世”的怀念，也是对天宝末“无问贤不肖，选深者留之，依资据阙注官”（《通鉴》）用人政策的抨击。官定后戏赠（1）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2）老夫怕趋走，率府且逍遥。耽酒须微禄，狂歌托圣朝（3）。故山归兴尽，回首向风飙（4）。【注释】（1）题下原注：“时免河西尉，为右卫率府兵曹。”天宝十四载杜甫被委派为河西县尉，但他不肯就任，乃改任右卫率府胄曹参军（正八品下）。这是看守兵器、管门禁锁钥的小官，与杜甫“致君尧舜”的抱负相去甚远。杜甫有点啼笑皆非，便写此自嘲诗“戏赠”自己。一说“赠”乃“题”之误。（2）尉，县尉。高适为封丘县尉有诗云：“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这正是杜甫“不作河西尉”的原因。故《杜臆》云：“若论得钱，则为尉颇不凄凉，其云‘凄凉’者，为折腰且怕趋走，不如率府兵曹且得逍遥。”而“鞭挞黎庶”更是杜甫所不能接受。（3）“须”字，“托”字，表明自己为贫而仕的不得已。《唐诗归》引谭云：“二语是穷人、狂人至言，‘托’字尤深。”（4）此句意为：一官羁绊，归家不得，但临风回首而已。【点评】当官的不得已，本不易表白，以自嘲口吻出之，便觉从容。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1）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2）。居然成耫落，白首甘契阔（3）。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4）。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5）。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6）。非无江海志，萧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7）。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8）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9）。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10）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11）。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12）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13）。沉饮聊自遣，放歌破愁绝（14）。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15）。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16）。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凌晨过骊山，御榻在耬耭（17）。蚩尤塞寒空，蹴踏崖谷滑（18）。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19）。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20）。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21），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22）。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23）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耮（24）！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25）。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26）。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27）。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28）！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29）！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30）。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崪兀（31）。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32）。河梁幸未坼，枝撑声悉率（33）。行李相攀援，川广不可越。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34）。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35）！入门闻号耯，幼子饿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36）！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37）。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38）。忧端齐终南，肊洞不可掇（39）！【注释】（1）这是玄宗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安禄山作乱的前夕，杜甫由长安往奉先县探亲时所作。此诗在杜甫创作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堪称一代史诗。全诗可分三大段：首段叙述自己一贯忧国忧民的志向。《杜诗镜铨》云：“首从咏怀叙起，每四句一转，层层跌出。自许稷、契本怀，写仕既不成，隐又不遂，百折千回，仍复一气流转，极反复排荡之致”。第二段叙述途中所见所闻，夹叙夹议，感慨成文，字字沉痛。第三段叙述家人处境的悲惨，推己及人，忧愤深广。《杜诗镜铨》云：“此五百字真恳切至，淋漓沉痛，俱是精神，何处见有语言？岂有唐诸家所能及！”（2）起四句当作一气读。布衣，指无官职的平民。此时杜甫已获小官，属追述口吻。或云杜甫以布衣自居，如林庚《诗人李白》云：“杜甫当时已初任右卫率府胄曹参军，却仍无妨自称布衣，而杜甫之所骄傲于布衣的，则正是在那‘窃比稷与契’的政治抱负上。”录供参考。拙，迂拙，与第三句的“愚”相应。《杜诗阐》：“凡人老大，则工于世故，杜陵布衣独不然，至老弥拙。盖由许身愚，动以稷、契自命耳”。许身，犹自许。稷，周的祖先，教民耕种；契，殷的祖先，推行文化教育。三、四句为全诗总纲。（3）濩落，即廓落，大而无用。契阔，犹辛苦。（4）觊，希企；豁，开展意。此句言常希望稷契之志能有开展之日，至死方休。（5）穷年，一年到头。黎元，民众。肠内热，意为忧心如焚。（6）弥，更加。此联云：旁人越是笑我，我就愈加坚决、慷慨！（7）四句连读，表达诗人对朝廷欲去不忍的矛盾心理。（8）廊庙具，喻朝廷之栋梁。（9）葵藿句，葵花向日，藿是豆叶，不向日；但诗文多葵藿连文，是“复词偏义”。《淮南子—说林》：“圣人之于道，犹葵之与日也。虽不能与终始哉，其向之诚也”。（10）顾，回视，此处有反思义。蝼蚁，此喻小老百姓。杜诗：“愿分竹实及蝼蚁”。四句应作一气读：念我辈“蚁民”本该安分自求其穴，怎么搞的会去羡慕巨鲸排海（也想参与国事）溟渤，茫茫的渤海，此泛指大海。当时诗人心情矛盾，朝廷昏庸，仕途蹭蹬，使诗人想退隐江湖，而“穷年忧黎元”、“葵藿倾太阳”的热肠又使之不忍永诀，进退维谷。诗人想从哲理上的参悟求解脱。“蝼蚁求穴”与《庄子》所谓“鹪鹩巢林”、“偃鼠饮河”在哲理上有相通之处。杜甫多次将自己的在野比作“鹪鹩在一枝”、“飞栖假一枝”。所以接下说：“以兹悟生理”。士大夫失意则以道家思想自解是常有的事。（11）以兹，以此，则上注所说的思考。生理，人生的道理、准则。独，特。干谒，拜见显贵。此句紧接上四句，意为：由此我悟出了人生的道理，深以干谒为耻。这是杜甫对长安生活沉痛的总结与反思，为其间“朝扣暮随”的干谒生活深感悔恨。杜甫的内省是深刻而痛苦的，可以说是一种觉醒。敢于正视自己，是其人格伟大之处。历来注家以“诗圣”解读杜甫，似未必能得杜诗心，故多写几句供参考。（12）兀兀，辛苦貌。忍，岂忍。此句意为：由于“事干谒”，所以不得不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辛苦日子，但我又岂忍长此以往，为庸庸碌碌的生活所埋没？（13）巢与由，巢是巢父，由是许由。嵇康《高士传》：“尧之让许由也，由以告巢父。父曰：‘汝何不隐汝形？非吾友也！’许由怅然不自得。”二人不肯涉足仕途，故阮籍诗云：“巢由抗高节”。此句与“非无江海志，萧洒送日月”相应。杜甫多次表示要“归山买薄田”，但老是“不忍便永诀”，所以这里说是“终愧巢与由”，像他们那样“抗高节”与“苦被微官缚，低头愧野人”意近。（14）一面是“窃比稷契”，一面是“终愧巢由”，强烈的矛盾毕杜甫之一生不能解决，痛饮放歌是杜甫常有的无可奈何之举。以上一大段往复矛盾，一放一收，最能体现杜甫沉郁顿挫的风格。（15）以下三十八句写过骊山所见所闻所感，是所谓“史笔”，深刻地揭露了社会矛盾。（16）天衢，天空。阴峥嵘，形容寒气阴森。客子，行人，杜甫自指。（17）骊山，距长安六十里。《雍录》：“温泉在骊山。秦汉隋唐常游幸，惟玄宗特侈。盖即山建立百司，庶府皆行，各有寓止。自十月往，至岁尽乃还宫。又缘杨妃之故，其奢荡益著。”耬耭，山高貌。此句言适逢玄宗皇帝下榻骊山。（18）蚩尤，黄帝时诸侯。传说黄帝与蚩尤战，蚩尤作大雾。此以蚩尤指大雾。塞，充满。下句言因雾大，故路滑。（19）瑶池，传说西王母与周穆王会于瑶池。此借指玄宗与杨贵妃游幸骊山温泉。郁律，热气蒸腾貌。羽林，皇帝的卫队。相摩戛，言其众多。（20）殷，震动。胶葛，天空广大貌。长缨，贵人服饰，借指贵人。短褐，粗布短衣，借指平民。（21）彤庭，指朝廷。《通鉴》载天宝八载二月，引百官观左藏，赐帛有差。是时州县殷富，仓库积粟帛，动以万计，杨钊（国忠）奏请所在粜变为轻货，及征丁租地税皆变布帛输京师。屡奏帑藏充牣，古今罕俦，故上（玄宗）帅群臣观之。上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壤，赏贵宠之家，无有限极。这正是以下几句所反映的历史事实。（22）圣人，唐人称皇帝通曰“圣人”。筐篚，盛东西的竹器。筐篚恩，指皇帝赐物之恩。（23）忽，忽视。上四句意为：皇帝的赏赐，无非是要臣子们把国家搞活，如果做臣子的连这个道理也不懂，皇帝岂不是白丢了这些财物？此句是对皇帝的回护。（24）多士，指百官。此联意为，朝廷里有这么多的官，其中有良心者对上述现象应感到震惊惶恐！（25）内，大内，指宫禁。卫霍，卫青、霍去病，指外戚。此影射杨国忠一伙，大胆的指斥，距明皇只隔一层薄纸。（26）烟雾，形容衣裳的轻飘。玉质，形容美人肌肤洁美。（27）悲：淋漓酣畅的意思。（28）《孟子—梁惠王》：“庖有肥肉，廐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饿死的人），此率兽而食人也”。杜甫“朱门”一联诚如《瓯北诗话》所说：“此皆古人久已说过，而一入少陵手，便觉惊心动魂，似从古未经人道者”。其原因大约有二：一是此为杜甫亲身所历、所感，下文“入门闻号啕，幼子饿已卒”可证，所以有极强烈的情感力量；二是句式凝炼警策，在十字之间，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碰撞，揭示社会普遍矛盾之深，可谓震铄古今。历史与现实、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使其虽用古人意而能如《杜诗镜铨》所称：“拍到路上无痕”。（29）荣，指富裕豪华。枯，指穷愁饥困。咫，周代八寸为咫，比喻近距离。这一大段通过路上见闻，情感上已从个人遭遇的纠葛中摆脱出来，开始从更高角度观察社会现象，并反映其本质性的问题。（30）北辕，是说向北走。官渡，泾水与渭水合流处的渡口，因为政府所设，故称“官渡”。改辙，是说过了官渡又改道。以下三十句由己及人，歌斯哭斯，叙事、抒情、议论浑然一体，密不可分。（31）崪兀，高峻貌。此句写河流挟冰块而下，势如山崩。（32）崆峒，地名，在甘肃岷县。天柱折，《淮南子—天文训》：“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此写冰河汹汹，使人有天崩地塌之感，与当时帝国危机大厦将倾的形势相应。（33）坼，断裂。枝撑，桥的支柱。悉率，动摇声。（34）异县，指奉先。天宝十三载（754）冬，杜甫因京师乏食，把家小送奉先寄寓，故云“寄异县”。见前《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注（1）。（35）庶，庶几，希冀之词。萧先生云：“‘庶’字深厚，有求之不得的意思。是说自己这番去探望妻子，即使不能解决全家生活问题，但能一道过苦日子也是好的。”（36）登，禾稻收割叫做登。窭，穷。仓卒，急变。卒，同“猝”。这里指陡然发生的事故———“幼子饿已卒”。（37）唐制，凡官僚家庭，都享有免租税和免兵役的特权。（38）抚迹，犹抚事，指幼子饿死事。平人，即平民。唐人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民为人。骚屑，动摇不安之意。此四句是说自己是享受特权的人，尚且遭遇如此惨境，一般百姓的痛苦更是可想而知了。这里最能体现杜甫推己及人的伟大人格。《杜诗镜铨》引张云：“只此家常事，曲折如话，亦非人所能及。穷困如此，而惓惓于国计民生，非希踪稷契者，讵克有此”。（39）肊洞，即“肊蒙鸿洞”，相连无际貌。言忧思之深广，如终南山之高，且浩渺无际，不可收拾。陈贻焮《杜甫评传》云：“诗戛然而止于此，犹如洪流顿遭闸阻，波涛骤涌，高与天齐，势不可当。如此长篇巨制不费此大力气不能结束得住。”【点评】此为杜诗中大制作，波澜迭起，如闻夜潮。《杜诗镜铨》称：“五古前人多以质厚清远胜，少陵出而沉郁顿挫，每多大篇，遂为诗道中另辟一门径。无一语蹈袭汉魏，正深得其神理。此及《北征》，尤为集内大文章，见老杜平生大本领；所谓‘巨刃摩天’，‘乾坤雷硠’者，惟此种足以当后。”出塞五首（录三）（1）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2）。召募赴蓟门，军动不可留（3）。千金装马鞭，百金装刀头（4）。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5）。斑白居上列，酒酣进庶羞（6）。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7）。【注释】（1）此组诗当作于天宝十四载（755）安禄山叛乱之初。诗通过主人公从自动应募到认识真相逃离叛军的具体过程的描写，深刻地总结了唐明皇的好大喜功，过宠边将，终于养虎贻患的历史教训。故《唐诗援》云：“‘天子好边功，一时多叛将’，皆明皇时实录。公于《出塞》诗中描写略尽。”（2）旧丘，故乡。（3）蓟门，今北京一带，当时属安禄山辖地。（4）两句写买刀备刀从军的豪情，用《木兰诗》“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马鞍”的句法。（5）闾里，乡里。道周，即道边。（6）斑白，发半白，此泛指老人。庶羞，众味。庶，众多；羞，美味食品。（7）吴钩，春秋时吴王所制的弯形刀，后通称宝刀。《载酒园诗话又编》：“妙在‘含笑看’三字，说得少年须眉欲动。”此为组诗第一首，与《前出塞》首篇比较，更觉意气激昂。《载酒园诗话又编》认为：“前篇（指《前出塞》）似征调之兵，故其言悲；此似应募之兵，故其言雄。”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1）。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2）。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3）。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4）。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5）。【注释】（1）东门营，洛阳东门的营地，点明征兵入伍的所在。河阳桥，在今河南孟县西，为洛阳通蓟门的要津。（2）此为杜诗名句，因为抓住了事物的特征，故能集中地表现出那千军万马的壮阔军容。《诗经》：“萧萧马鸣”，加一“风”字，觉全局皆动。（3）幕，帐幕。部伍，军队的基层组织。（4）此联言军中肃杀的气氛，使骁勇的将士们此时亦凄然不再骄纵。（5）霍嫖姚，汉嫖姚校尉霍去病，借指勇悍的统军主将。从询问中透出某种疑虑。《载酒园诗话又编》云：“殊带怵惕意，却妙在一‘恐’字，语意甚圆。”此为组诗第二首，写大军宿营，气象森肃。《唐诗归折衷》引吴云“于诸作中，气最高，调最响。”《唐宋诗醇》称：“诗如宝刀出匣，寒光逼人。”献凯日继踵，两蕃静无虞（1）。渔阳豪侠地，击鼓吹笙竽（2）。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3）。越罗与楚练，照耀舆台躯（4）。主将位益崇，气骄凌上都（5）。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6）。【注释】（1）献凯，报捷。继踵，一个接一个。两蕃，指奚与契丹。无虞，平安无事。此联有讽刺意味：奏报日至，而两蕃其实无寇警，边将邀功虚报不言而喻。（2）渔阳，郡名，在今河北蓟县一带。其地尚武，当时是安禄山的一个重要据点。（3）辽海，即渤海。（4）舆台，奴仆，此泛指安禄山的爪牙。此句写安禄山以赏赐结人心。《通鉴》：“天宝十三载二月，禄山奏所部将士勋效甚多，乞超资加赏，于是除将军者五百余人，中郎将者二千余人。禄山欲反，故先以此收众心也。”（5）上都，指京师。（6）衢，大路。此言安禄山以恐怖手段箝制众口。此为组诗之第四首，颇写实。至此，主人公已完全认清“主将”的真面目。《读杜心解》称：“文势一步紧一步，局势一着危一着。”【点评】《唐诗品汇》引范德机云：“前后出塞皆杰作，有古乐府之声而理胜。”所谓“理胜”，其实就是逻辑力量在诗中的体现。通过场景的转换，认识的加深，事态的发展，“一气转折到底”，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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