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人行横道。在灰色路面标记灰色80上。从一行到另一行。

Excel表格,行背景一行灰一行白能否一下设置_百度知道
Excel表格,行背景一行灰一行白能否一下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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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photos.baidu.com/zhidao/wh%3D450%2C600/sign=89e3aea6b21cbae/c2cec3fdfcf14dc1e25c6://h.jpg" esrc="http.baidu,2)设置单元格填充色如图<img class="ikqb_img" src="ht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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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ffice2010:选取所需区域/开始/套用表格样式,选取所需样式即可。
选中要这样显示的单元格直接套用格式就好了啊
右键 设置单元格格式 图案 单元格底纹 颜色设置
应该用VBA可以,不过我不知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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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d2003怎样为表格第一行添加“白色、背景1、15%”的灰色底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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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中表格中的第一行,鼠标右击,选择”边框和底纹“;点击切换到”底纹“界面;在”填充“颜色下,点击第一排灰色颜色的第五个,即灰色15%,再点击”确定“即可。
hiphotos.baidu.com/zhidao/pic/item/91ef76c6a7efce1bad51f3deb48f65d0.jpg" target="_blank" title="点击查看大图" class="ikqb_img_alink"><img class="ikqb_img" src="https://gss0.baidu.com/-fo3dSag_xI4khGko9WTAnF6hhy/zhidao/wh%3D600%2C800/sign=6df8a357baa294fc6a7efce1bad51f3deb48f65d0.jpg" esrc="http://g.hiphotos.baidu选中,右键,边框和底纹<a href="http://g
白色、背景1、15%”的灰色底纹这点没弄懂:白色和背景1应该怎样弄?
明显是没说清楚。你在问问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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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中第一行,右击,“边框和底纹”“底纹”“填充”中选择15%灰度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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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怎么发只显示一行的灰色阴影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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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亲自测试了半个小时,发现如果是自己输入的话,不管你输入多长的字发表后都是显示六行然后直接点击看原文的,具体多长我也没一个字一个字测试。亲测,手打望采纳。回答不容易,希望能帮到您,复制短文本的话依然是显示六行,但复制长文本,若想发表只显示一行那种的形式,需要先复制一个长文本,再另外修改添加也不影响。至于怎么复制长文本可以自己先发一个然后复制了再删除,而且复制了长文字后你把字删除到只剩下一个字再发表也是只显示一行那种(点击进入阅读),这时候无论发表一个字,一句话,都是只显示一行的形式,注意修改的时候不要都删除了,谢谢 ,但是全部删除再打的话就又变成六行那种。根据这个原理,这时候发表出来就是只显示一行然后点击进入阅读的形式,满意请帮忙采纳一下,这时候的文本形式就是只显示一行哪一种,然后再做修改。但复制粘贴再发表的话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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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种猜测恶毒地暗示说公司已经消失了几百年,我们生活中的神圣的混乱纯属遗传和传统;另一种猜测认为公司是永恒的,声称它将持续到最后一位上帝消灭世界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还有一种猜测说公司无所不能,但干预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鸟鸣、铁锈和灰尘的颜色、破晓时的迷糊等等。再有一种猜测借异端创始人之口说公司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还有一种同样恶劣的说法认为肯定或否认那个诡秘的公司的存在无关紧要,因为巴比伦无非是一场无限的赌博。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巴比伦彩票》
  *日星期一
“昨天下午四点左右,一名男子躺卧在淮海路嵩山路的人行横道上,引起交通堵塞和路人围观。该男子穿一身黑色紧身衣,并刷上了白色条纹,外观与地面上的横道线十分接近。几位过路市民想上前扶他起身,但遭到了拒绝。据围观者称,该男子在人行横道上至少躺卧了十分钟,直到巡警闻讯赶来将其带走。在此过程中该男子情绪平稳。目前尚不清楚他的身份及其躺卧在人行道上的原因,不排除行为艺术的可能……”
听到电台播报到这里,陆仁甲忍不住在驾驶席上笑出了声,声音盖过了广播和道路上的杂音,让右边紧挨着他行驶的马自达司机投来了诧异的目光。“马自达”是个黝黑的中年人,却像二十来岁故扮沧桑的年轻人那样留着胡子,大概是为了反其道而行,把真实的沧桑味冲淡一点。每天上午九点三十七分,在内环高架上这段四道并两道的拥堵路段,有七分之一的几率能看见他,仅次于五分之一的福特蒙迪欧和十三分之二的标致307——可见也是个守时的人。
陆仁甲对他微微点头,扭过头来还是忍不住又笑了两声。平时他的笑都很克制,同事们几乎没见过他用漱口水和半年一次的洗牙保养的门牙,但这次毕竟有所不同。
躺卧在马路中间,可能被人误会成碰瓷,但“穿一身黑色,刷上白色条纹,打扮成斑马”就一下子荒诞了起来,甚至沾上行为艺术的边了。这主意很棒,更棒的是这主意是陆仁甲想的。
拥塞的路段过去了,新闻节目也刚好结束,陆仁甲关上收音机,把一张CD插入播放器。喇叭里Neil Diamond的钢琴声传出来,他跟着轻轻哼唱。第三首歌放到最后一小节,他正好驶进恒隆广场的地下停车场。
一切如常。
整个27层都属于“1080”一家公司,但当电梯门打开,在这一层下去的人却只有陆仁甲一个。因为他比公司半数的同事上班时间要早上一个小时,而另一半则根本不在乎上班时间这回事。
“1080信息技术”成立不过五年,却在互联网安全保障领域坐上了国内的头把交椅。这主要归功于竞争者的三心二意、迟钝短视。他们大部分对吃惯了免费午餐的中国网民愿意花多少钱来保护自己硬盘里那点游戏和A片颇感怀疑,却不像“1080”的老板那样想通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开杀毒公司和开医院没什么区别。只要医疗免费,医院永远会排长队,而领药的人才不在乎那些说明了和没说明的副作用,或者包装上印了些什么广告。
常有竞争者指责他们行为不当,其中有些证据并非捏造,但好在等用户明白过来后,基本上已经别无选择。再说,谁又比谁干净得到哪儿去呢?没了连环杀人犯,谁还需要福尔摩斯?不开发病毒,杀毒公司怎么活?这层逻辑和世界上大部分真理一样没人挂在嘴上,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公司的高速发展未必让投资人赚到了大钱,但至少让陆仁甲及其同事们跻身高收入人群。所以他才能买得起那辆雷克萨斯ES,在每次涨油价的时候只转两条微博发发牢骚,不带脏字。
陆仁甲肤色够白,所以穿浅灰色西装;个子中等但双腿够长,所以穿黑色皮鞋;头发浓密但不够硬,所以没留板寸;有近视但度数不深,所以偶尔戴隐形眼镜;他的衬衣规规矩矩没有花纹,但也不用袖扣;他穿了袜子,还是深色的;领带倒是没打……一句话,他的外形和电影里的硅谷怪杰们截然不同,掉进人海里,会比跳水运动员溅起更少水花。
但公司里的其他人就未必如此了。在那间物业声称有三百平方米的办公大厅里,座位与座位之间只有一米二高的铝合金板隔开,除了爬到桌子底下睡觉的人,每个人的穿着都一目了然,彼此间的差异好像身处不同季节。“监控部”“服务部”“营销部”……这些标牌其实换作“春”“夏”“秋”“冬”也无不妥——“程序猿”总是尽可能地穿着T恤衫,露出毛茸茸却没什么肌肉的上臂;销售则总是担心别人看不出自己其实换了一件比昨天浅一点的西装;至于穿一件长袖衬衫的人,则可以根据他们是一脸思考人生还是一脸欲求不满,来判断他们是永远活在秋天的行政部,还是春天的公关部。
墙与墙之间每一排都摆了五张桌子,五张、十张或者十五张桌子组成了一个部门。部门与部门之间的关系只有两种:背靠背或者面对面。据说这种开放式的工作环境更有效率,其实只不过是让人不敢明目张胆玩游戏罢了。在这样一家公司,这一点还真的很重要。三分之二的桌子上都摆了变形金刚或会让一般女生误会是变形金刚的东西,另外三分之一的桌子后面,坐着那些分得清变形金刚和高达的女生。
走过前台转第一道弯的时候,陆仁甲被这些女生中的一个拦住了。王珍妮比陆仁甲大一岁,高鼻梁大眼睛,中长直发染成深棕色,骨架小胸不小,平心而论并不难看,但对扮嫩卖萌的过分热衷,对健康知识的大惊小怪和对LV、Chanel、湖南卫视新剧的过于精通,让有头脑的男人都对她敬而远之。陆仁甲不仅是有头脑的男人,还是爱观察和记性好的男人,所以记得每天的这个时间点,按理是她第一次补妆的时间,现在这是……
“Reggie啊,我QQ突然登不上了,帮我看看啊!”类似的话语在陆仁甲刚进公司时也听到过,那时他花了一个星期才发现这只是一种搭讪手法。而今时今日,王珍妮早已在营销部找到了如意郎君,也早已知道陆仁甲不吃这套,所以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求助。
陆仁甲一语不发地夺过王珍妮的鼠标和键盘,十五秒后就得出结论:“你被人盗号了,硬盘上大概也不干净。一会儿连上线,我先帮你取回号码,再帮你查一查。”也不等王珍妮说完谢谢,陆仁甲继续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深怕又被这一堆女人中的哪个叫住。
“Reggie,你昨天怎么没把样本集发给我啊?”在离自己的座位两米以外,他又被同部门的徐杰拦住了。徐杰比陆仁甲还小一岁,进公司却早了三年。长得有点像《模拟人生》版的基努·里维斯,而脸上的表情说明他认为自己活像现实版的。人挺聪明,名校毕业,可至今仍和陆仁甲平级,足见他的人生观很坚定——男人一生都是劳碌命,若不把青春痘褪尽、老人斑未起的几年黄金时光奉献给及时行乐,未免太过愚蠢。
“你那么早走,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衔接,干脆帮你一起做完了,早上已经发给Andy了。”
“吓死我了!”徐杰说这句话的时候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但脸上并不是害怕的表情,“Andy通知十点半开会,我还以为你弄砸了呢……”他压低了声音,“你没告诉他是你替我做的吧?”
“当然没有。”
“够意思!”徐杰轻轻捶了捶陆仁甲的肩,露出招牌式微笑。徐杰正是靠着这副迷人笑容才能在城里的半数酒吧混得不错,也是靠着这笑容,在平均每两个月要出一次大纰漏的情况下仍在“1080”好端端待着——考虑到他们的顶头上司一直是Andy,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Andy如果生下来就是美国人,很有可能凭口才竞选个州长当;若是在加州之类地区,光凭那身肌肉也大有希望。看到他戴着金丝边眼镜,梳成背头的发型一丝不乱,胸肌把衬衣顶得高高的,语速飞快口若悬河地出现在互联网峰会的电视转播上,“1080”的男员工们内心大多充满了羡慕嫉妒恨,全然忽略了他其实也算为IT男们洗刷了“屌丝”的名声,还吸引了不少“女屌丝”来给他们垫背的功绩。
而在“1080”的会议室里,他的语速至少又快了三分之一,而笑容少了十分之九。
“Stan,你的部门上周提交的验收通过率下降了10%,是什么原因?”
事不关己的陆仁甲连眉毛也没抬,继续聚精会神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而被点到名的Stan有点猝不及防:“呃,给‘黑盒子’做测试的人手本来就不够,Amanda又怀孕了……”
“Amanda怀孕并不是上周才知道的事,我问过你能不能在她请假的情况下完成工作,你说过没问题。”
“是的,可是我没想到……”
“不要向我解释突发事件的影响,我现在可以不追究责任,但我希望能避免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Andy停顿的时候比他开口说话时更为严厉,Stan闭了嘴。“明天上班以前,你能想到办法吗?”
“很好。接下来,Luis,你向大家解释一下‘黑盒子’的开发进度……”
那些第一次被Andy痛骂的新员工可能会双腿战栗,这与Andy是老板关系不大,倒更像是文弱少年面对不但凶暴,还连智力都比自己优越许多,又得老师宠信的中学恶霸。不过Andy骂人自有道理,从来都会让被骂者心服口服,深悔自己得意忘形,辜负了一时侥幸才得来的信任,竟会不再竭尽全力把精英面目假扮到底。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替你说吧。”Andy在第三分钟的时候打断了Luis,已算耐心难得。
这个时候,陆仁甲已经把王珍妮被盗的账号拿了回来,清除木马的工作也通过远程控制王珍妮的电脑按部就班地做着,剩下的是考虑要不要顺藤摸瓜给盗号的家伙一点教训。
这个决定如果让王珍妮本人来做,她肯定迫不及待地点头“要啊要啊”。对行政部女白领平淡如水的人生来说,揪出一个窥视过自己电脑里的内容(没准包含私人原因)的黑客也算是浓油赤酱的一段情节了,但事实上这很可能只是一个高中生的恶作剧,虽然他的水平足以入侵一家网络公司的安全系统。
陆仁甲想了想,觉得自己早已不复从事自由职业时的好奇心,还是就此算了吧。谁知Andy在此时注意到了他。
“Reggie,对‘黑盒子’这阶段的测试你有什么看法?”
陆仁甲抬起头来,能感觉到周围空气里有几缕小小的幸灾乐祸在盘旋。和小学课堂像极了,笨蛋们就算一直瞪大眼睛看着黑板也想不出答案,于是希望那个一直开小差的孩子也被点到名,但结果总让他们失望。陆仁甲花了半秒钟重温了一下这个认识,然后从容开口:“我有点担心对用户信息的收集量。”
“技术上有难度吗?”Luis插嘴问。
“技术上没问题,现有网速和流量就足以支撑,以后更不用说。我担心的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用户体验。近年来用户对个人隐私的敏感度有下降的趋势,但这种麻木并不是无底线的。尤其是我们可能无法在海外市场得到授权,这恐怕会对国内市场产生不利影响。”
幸灾乐祸的眼神和私语消失了,陆仁甲回答了问题,还捞过了界,成功转移重点。不用谢,伙计们,我习惯了。二十年前就习惯了。所有听腻了老师为你们拖慢进度的课程的人都会这么做的。
“Reggie提的这点很好,如何降低潜在的信息收集风险,Marketing和PR请把它列入你们部门的讨论议题。”三五个人低头做起了记录,其中一个还朝陆仁甲投来不满的一眼。但陆仁甲才不管这个,他已低头给自己远程控制的王珍妮电脑上打去了两个字:“完工”。
电脑上的时间跳到了17:59,比北京时间要慢两秒,陆仁甲对这点误差不太介意,他收拾东西的动作经过长年锤炼,效率很高,完全可以在二十五秒内走到电梯前,加上这座大楼垂直交通的平均等待时间,大有希望在18:03以前到达车库。
“Hi,今天不加班吗?”这个时候只有徐杰可能插过来说话,只有卡下班时间这一点,他做得几乎和陆仁甲一样好,而且每天如此,从不失常,“一起去阿曼尼3?”
刚进公司时,陆仁甲曾费了一个星期去确认徐杰嘴里的那些名字都是酒吧名。而在婉言谢绝了七八次之后,这种邀约于他已经久违了。今天再次听到,显然和昨天他帮了徐杰有关。
“不了,你们去吧。”不用回头陆仁甲就知道设计部的两个年轻人——纪晓江和司楠一定会和徐杰一起。陆仁甲对他们和对徐杰一样并不反感,相反还挺欣赏他们的才智,只是对在呆看了一天电脑之后把自己扔到活色生香的肉体丛中这种补偿心理太过明显的行为没啥兴趣。
“一起去吧,人不风流枉少年,过两年你再想加入我们就晚了。”电梯门打开之前,徐杰赶紧做最后的劝说。陆仁甲摇头笑笑:“不了,我真有事儿。”
“OK, OK,”在一电梯的职业装男女面前,徐杰没有软磨硬泡,只是悻悻地放过陆仁甲,“你这样下去是真得有事儿。”
陆仁甲独自住在一套一室一厅,七十平方米的公寓里,相比大多数来这座城市工作的异地青年已算是条件优越,每月缴105块物业费,27到30块水费,220到240块电费,车位是买的,也没雇保洁阿姨。楼高12层,陆仁甲住在8层,上班出门坐电梯,下班回家走楼梯,以稍稍弥补运动不足之憾。偶尔在楼道里遇上3楼读五年级的胖女孩,或11楼刚退休的警察老伯,他都会点头为礼。
打开公寓门,陆仁甲把外套和包往墙上的象鼻挂钩一挂,就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用两分钟洗手,从水龙头里接下一杯饮用水,然后给锅里倒上一锅,拧开燃气灶,再把杯子里的水分三次喝完。
冰箱是300升的博世,对独居的人来说偏大了,但陆仁甲看重的是可以减少跑超市的次数。《重庆森林》里说人可以光吃凤梨罐头,大学没毕业陆仁甲就证实过了,是假的。所以他有金枪鱼罐头、鲮鱼罐头、黄桃罐头、糖水西梅罐头,乃至回锅肉罐头,还有凤梨罐头。但意大利面他只有一种,Lefuna的螺丝面,不过有六种颜色,每包五百克,够吃两顿。
今天是星期一,陆仁甲取出了一个鲮鱼罐头和半包用夹子封口的螺丝面,把鲮鱼倒进盘子塞进了微波炉里,摁下五十五秒,转身走到五米开外、微波炉辐射不到的卧室里脱掉衬衫,换上T恤。
提示音响起,同一时间水也开了,煮面的八分钟正好够让鲮鱼晾凉到可口的温度,也够时间让陆仁甲打开工作台上的电脑,连上线扫一眼在办公室里上不了的Facebook。
饭菜终于就绪时,屏幕上的钟到了18:55,陆仁甲右手握叉,左手在浏览器地址栏里打下了五个“w”。
他输入的网址是www.wwwww.org。这串地址是陆仁甲在某个页面广告上偶然看到的,是哪个网站他已经忘了,但没想到点进去后很快就变得无法自拔了。
页面开始动起来,首先跳出的是一个大大的“WHEN”(何时),伴随着从沙漏、日晷到大本钟的各种计时器的图片。
接踵而来的是一个字体不同的“WHERE”(何地),金字塔、麦当劳、大堡礁和看不出哪里的一个厕所是这几帧的主角。
然后是率领着麦当娜、切·格瓦拉、蝙蝠侠和爱因斯坦的“WHO”(谁),以及由十来本《大英百科全书》叠出来的“WHAT”(什么)。
最后登场的是“HOW”(怎样),背景是一堆快切得如同《生活大爆炸》片头画面的图片,陆仁甲能明确认出来的只有一帧《小白兔自杀手册》里的漫画和一张瑞士军刀的说明书。
这段欢迎动画陆仁甲已经看过多次,反正他对此也并不反感,还觉得那首背景歌很有趣,一搜之下得知,它叫作Who, What, Where, When, How, Why,在iTunes上卖0.99美元,在中国,当然有免费下载。于是陆仁甲现在的手机铃声便是这首乡村音乐。
动画过后跳出一个登陆界面,有“初次光临”和“欢迎回来”的选项,如果点下“初次光临”,会看到如下介绍:
什么是5W游戏?
1.5W指WHEN、WHERE、WHO、WHAT、HOW五个关键词。当五个关键词都确定下来,即可描述一个事件。(例如,日清晨,在珍珠港,日本海军用飞机偷袭了美国太平洋舰队。)
2.参加游戏的玩家,由网站系统配对,五人组成一个团队开始游戏(每名玩家每次只能参加一个团队),每周在固定的时间进行一轮游戏。请选择您有空的时间,以便系统为您组队。(两个下拉式的菜单,一个选择星期:从星期天、星期一,一直到星期六;另一个为时间选项:从“00:01-01:00”“01:01-02:00”一直到“23:01-00:00”的二十四个小时,只可单选。)
3.在每轮游戏开始时,由系统抽签,随机分派给五名玩家上述“5W”中的一个关键词。抽签结果保密,没有玩家会知道其他玩家抽到了什么。
4.抽到1号关键词“WHEN”的玩家,给出一个任意的时间(例如“明天上午八点”),作为事件发生的时间。
5.抽到2号关键词“WHERE”的玩家,将看到之前被决定的1号关键词“WHEN”的内容,然后再给出一个任意的地点(例如“人民广场”),作为事件发生的地点。
6.抽到3号关键词“WHO”的玩家,将看到之前被决定的1号关键词“WHEN”和2号关键词“WHERE”的内容,然后给出一个人物(团队中的某位玩家所使用的ID,例如“小明”),作为事件的执行人。
7.抽到4号关键词“WHAT”的玩家,将看到之前被决定的1号关键词“WHEN”、2号关键词“WHERE”和3号关键词“WHO”的内容,然后给出一个事件(例如“吃五个汉堡”),决定执行人将做什么。
8.抽到5号关键词“HOW”的玩家,将看到之前被决定的所有四个关键词的内容,然后给出一个描述(例如“倒立着”),决定执行人将怎样执行事件。
9.当所有关键词都被决定以后,被指定为执行人的玩家,将得到系统的私下通知,了解整个事件的内容,并尽量完成。执行人可以,但也可不向其他玩家透露自己的执行人身份。
10.在下一轮游戏开始前,系统将公布上一轮游戏的事件内容。执行人可以介绍自己的执行情况,每位玩家将评估执行人的表现,对他进行打分。
11.为了游戏的乐趣,我们不鼓励玩家彼此透露自己在现实中的身份。除了每周的游戏时间之外,系统不提供玩家间彼此交流的平台和途径。
12.玩家在每个关键词上的选择是完全自由的,但为了游戏的顺利进行,我们建议玩家尽量避免给出难以实现的内容(例如已经过去的时间、外太空的地点等)。
13.游戏并不强制要求执行人执行事件,但为了游戏的乐趣,建议执行人尽量忠实地执行事件。执行以后,执行人可以,但也可不向其他玩家提交自己执行了事件的证据。
14.请遵守游戏规则,体现游戏精神。
15.只要你愿意,这个游戏可以一直玩下去。
陆仁甲在昵称一栏里输入“白子”,然后打上了一串长达十五位的包含大小写字母、数字和符号的密码——有关网络安全的事他一向小心。
登陆成功以后,是一个个人页面,头像旁边,昵称下面有一行字:
您所加入的游戏:No.XLKSEM 状态:游戏进行中
点击了那串相当于房间号的字符串,陆仁甲进入游戏,发现这次自己是最后一名。“掌声雷动”“阿丙”“SM”和“夏洛克”都已经到了。
18:56:40 SM:HI~
18:56:42 夏洛克:人到齐了!
18:56:50 掌声雷动:好像每次都是你最晚,昨晚啪啪啪了吗?
18:56:51 阿丙:^o)
这正是陆仁甲想要的,最后一个到达,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到来有所反应。
陆仁甲刚刚打下“各位好”,时间就到了18:57,屏幕上弹出了几行字——
When:星期天下午
Where:淮海路嵩山路
What:躺在人行横道上至少十分钟
How:穿一身黑色,刷上白色条纹
这正是他们上一期的游戏结果。跟所有宅男一样,陆仁甲玩游戏,但他只喜欢自由度高的游戏,那些升级打怪、只考校简单重复劳动,还把手指的机械反应当作技巧的游戏他敬谢不敏。现在能让他入迷地每周都玩的游戏,只有这一个:5W。
当字幕跳出以后,除了阿丙以外的四个人立刻用同样的表情刷了屏:
18:57:09 SM:D
18:57:10 夏洛克:D
18:57:11 掌声雷动:D
18:57:11 白子:D
而阿丙的表情是一个咬牙切齿的“8o|”。
这五人就是陆仁甲参加的5W游戏组成员了。既然游戏本身完全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为了保持乐趣,他们确实很自觉地避免了私下联系,所以也几乎都不会去现场监督事件的执行——其实想监督也几乎做不到,因为在下一期游戏开始之前,每个人都只能看到排序在自己之前的人决定了什么,事件的全景实际上只有两个人会知道,一是执行人,二是按照顺序排在最后,抽到How的人。
如规则所说,在今天的游戏开始前三分钟,系统会将上一期的内容公布出来。执行人会说说自己履行游戏内容的情况。
而这一次,从各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显然都对社会新闻很关心——指定“时间”的人当然会关心“星期天下午”,指定“地点”的人会关心“星期天下午,在淮海路嵩山路”,正如指定“怎么干”的陆仁甲会关心任何星期天下午,在淮海路嵩山路路口穿成斑马躺在斑马线上的男人。这一次,阿丙看来不用费任何口舌来说服别人了,所有人都相信他干得不错。
18:57:15 SM:哈哈,新闻里报的就是你啊?
18:57:22 掌声雷动:新闻里有?
18:57:27 夏洛克:有啊,广播里报了。
18:57:32 SM:真是高难度。
18:57:50 阿丙:写WHAT的人是想让我死啊?!写HOW的人更过分了,“穿一身黑色,刷上白色条纹”,亏他想得出来啊!还嫌淮海路上硬盘车不够瞎啊,非要我被轧成残废是伐?
18:58:07 夏洛克:哈哈,斑马迷彩服的主意很棒啊!是谁提的?
18:58:12 阿丙:是谁提的?!
陆仁甲微笑了,没有人会回答他。游戏规则是互相不透露自己抽到了什么,而他们也很明白,这正是这个游戏的魅力所在,可以让人拉下面子,互相捉弄。
他们之前已经成功计划出了不少怪事,比如SM曾在一大早,头套丝袜去陆家嘴的汇丰银行存钱,白子(陆仁甲)也被迫干过带死蟑螂到KFC栽赃索赔的糗事,但闹上社会新闻,还是头一次。虽然报道的只是电台而非电视台,但也足以鼓舞他们的游戏热情,让他们相信也许所有人都有运动家精神,都曾忠实地执行了指示(至少阿丙连这种事都干了)。
这一点让陆仁甲感觉良好,像是跟一群脚法不错的伙伴踢五人制足球,所以他在“请给执行人的游戏表现打分”的选项框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高的一级:5。
其他人打的分数应该也不低吧。这些分数的作用是提升经验值,至于经验值有什么用,就只有天晓得了,反正它一点也不能让你提升体力或者智力,也不能让你扮成斑马的时候更帅一点。甚至都不会公开给其他玩家,让你做一个纯粹数字式的炫耀。陆仁甲现在的经验值是42,都不知道自己算是多菜的菜鸟。
19:00一到,下一轮游戏已经开始。
第一步是决定权抽签。标着1到5的数字,分别为白、蓝、黑、红、绿的五个圆球,在屏幕中间旋转几圈之后变成了一模一样的灰色,然后飞到了呈五角星站位的每个人面前。
陆仁甲看到了自己名下的结果:编号为4的红色球,对应的单词是What。
这代表了他将指定这个游戏里最关键的部分:干什么。而且是在看过When、Where和Who的确定信息以后。很好。陆仁甲低头吃面,等待前三项的决定结果。
抽到When的人往往被视为最倒霉的,因为时间的选择是有限的,不可能有太有创意的决定,而且根据他们五人的默契,这个时间还被限制在下一次游戏开始之前(否则就会在无从验证之前结果的情况下开始下一轮),也就是下个星期一以前。但描述时间的方式倒是自由的,你如果抽到了When,既可以写上某日几点几分,也可以写上“从现在开始数起第三次大便的时候”。总的来说,如果有后几项决定人的配合,When有时也能收到奇效。比如,SM曾被指定在和老婆上床时穿一件亮黄色的橡胶衣念一段《沉默的羔羊》里的台词,当然,具体情形已无从验证。
而抽到Where的人可选择的面就要大一些,对地点的描述同样也可以既包括精确的“上海美术馆门口右手边第三棵行道树下”,也可以是模糊的,比如“你最常去的一家餐厅”。此外选择Where的人因为已经看到了When的结果,稍动脑筋就能布置出不错的事件舞台,例如“上午八点刚停过徐家汇站的一号线地铁车厢里”。
抽到Who的人选择虽少,但也有大权,至少能决定谁来出丑,勇敢的甚至可以指定自己为执行人。
还剩最后一叉子鲮鱼的时候,陆仁甲等来了结果。
您之前的玩家已经决定了
When:下个星期天下午
Where:锦江乐园
陆仁甲把叉子送进嘴里,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思索。
白子正是陆仁甲的ID。上一次被选为执行人,好像都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这次决定Who的是谁?一贯喜欢抬杠的SM吗?还是刚刚被整惨了的阿丙?时间和地点倒都很简单。周日下午?没问题,陆仁甲信基督却没有去教堂的习惯。锦江乐园?从小时候算起,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去过了吧。
自己是事件人物,自己决定干什么,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吗?能玩出什么来?
游乐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危险和滑稽,但我既不想干什么危险的事,也不想当众出丑。这样如何?
陆仁甲把叉子含在嘴里,在键盘上打下了几个字:
发一笔横财。
拿下叉子看了一眼,陆仁甲笑了。对不起啦伙计们,我可不是受虐狂,不会自己决定把自己整惨。
敲下回车,陆仁甲把已知的信息传递给了最后一个抽到How,也就是将决定他会“怎么发一笔横财”的人。随后离开屏幕,起身去洗盘子。当他回来时,就能知道How就“发横财”这件不可预知的事设计出什么方法来。当然,“怎么”有很多种理解,How也完全可以填上“穿一件熊猫图案的幸运内裤”之类的无聊内容,这可以被看作想象力贫乏,示弱认输。
陆仁甲想到这里,把盘子塞进了洗碗机,摁下开关。
几乎在同一刹那,房间里的灯灭了。
“靠!又来!”偏偏这时候……早知道应该用笔记本,而不是台式机的。
抱着赶紧给电脑恢复供电的念头,陆仁甲摸黑到柜子里摸手电筒,想检查一下保险丝。然后他突然想起拉开窗帘,看看窗外,随即发现整个小区已经漆黑一片。原来不是洗碗机的错,而是两条街外修隧道的工程队又挖坏了什么,或是国家电网这群人觉得自己的修理工光拿钱不干活太舒服了。这下不知得猴年马月才有电了。
重新来电并不是在猴年马月,而是才过了不到十五分钟。但灯光重新亮起,陆仁甲已知希望渺茫。
他的开机时间能打败全国99%的电脑,而这次再登陆上www.wwwww.org,他略过了开场动画,输入登录名和密码的时间总共不到五秒,但不出所料的是,所有人都走了,房间里只留下了一条提示:
你这周的游戏时间已过,下周再见。
而系统最后会给到执行人的那条事件总结已经不可能看到了。
算了。除了How之外他已经得知了一切应该知道的信息。而那个How很可能毫无意义。谁能提前知道怎么才能让一个人发横财?横财就是要来得意外才叫横财嘛。瞎写一个“中了彩票”,我也肯定没法实现。这轮游戏算黄了。陆仁甲前后总共只想了五秒钟,就打开了IMDb网站,决定继续补看Top250里面没看过的那些影片。
今天,轮到了《偷拐抢骗》。
  *日星期二
周二的“1080”一如既往地紧张繁忙,只有少部分像陆仁甲这样的人乐在其中。大多数人在QQ、微信、Gtalk和Skype等聊天软件上跟熟人抱怨自己忙得像狗,嫉妒别人为啥可以刷微博。
“Reggie,这是Jessica。销售部新来的。”午休时突然跑到陆仁甲面前的王珍妮拉着一个陌生女子,听语气就不像是仅仅介绍新同事那么简单。
“哦,你好。”陆仁甲站起身来,目光还在显示器上停留了三秒,才移过来看了一眼面前的人。Jessica比王珍妮高了五公分左右,也就是说和陆仁甲的眉毛差不多高,头发稍稍染成褐色,但颜色很自然。虽只浅笑了一下,但已经看得到一侧脸颊的酒窝,是那种一般IT男很熟悉也很容易喜欢的类型,这一点从周围人的表情上就可以验证。
“这是Reggie,我们这里最牛的黑客。”
“没有没有,洗白了已经。”陆仁甲严格根据社交礼仪,等待女方先伸出手来才上前握住。
“Jessica想熟悉一下我们新近的产品,我想最适合介绍的就是你了。一起吃个饭?”
“哦,我刚叫了外卖。”陆仁甲不习惯说谎,尤其是徐杰正在隔壁桌上,拎着电话话筒望着他——他确实要了一份脆皮鸡腿饭,但只是跟徐杰说过,而且号码还没有拨出去呢。
王珍妮看了一眼徐杰,立刻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她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发作,Jessica已经先开口了:“哦,那真不巧。下回吧。”
“好。”陆仁甲努力敷衍了个微笑出来,还没等王珍妮和Jessica转身,就立刻坐下又在键盘上敲打起来。他发现徐杰盯着他看,开口问:“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徐杰过来伸手转动他的脑袋,让他看到远去的Jessica的黑丝美腿,“脆皮鸡腿比天鹅腿好吃?”
陆仁甲不为所动,转回了脑袋:“不要放青椒,谢谢。”
幸好王珍妮已经走远了,没有听到这句话,否则她就不会继续对Jessica说:“他是有点害羞啦,不过人真的很不错啊……”
“Reggie,到我这儿来一下。”Andy的步速比他所有的部下都快,所以出现时会让人觉得突然。不过应该说他是这样一种人,就算某天得坐轮椅,也会给人突然袭击的感觉。
叫完外卖的徐杰放下话筒,冲陆仁甲做了个“自求多福”的表情。陆仁甲倒不担心,坦荡荡地进了Andy的办公室。
Andy证明了一个以身作则的老板才是最为苛刻的,他相信一个人工作时的每分每秒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展示人前。他的办公室完全是由玻璃隔出来的,一面靠墙,三面朝外,能看到整层办公室的情况,当然,也就意味着能被整层办公室看到。若有人被Andy叫进去,这个小玻璃盒子就会从史前猛兽展览柜,变成屠宰场真人秀的舞台。
不过陆仁甲毫不在乎,这里他进来的次数不多,没有一次不让玻璃外面那群等着看好戏的人失望。
Andy的办公桌堆得很杂乱,唯一一件有个人色彩的东西——家人相框被挡在一堆文件夹后面,从他的真皮座椅上想必已看不见了。靠墙的书橱顶上摆着一尊高尔夫球形的奖杯,底座上刻着“Hole in one.May 15th,2009”,证明了这个男人也有业余爱好(虽然是最符合商务人士传统的,但总算是个爱好),而且水平不错。但陆仁甲知道他真正的爱好得到书橱第二层靠右的角落去发现——那里摆着三个鲁比克魔方,一个三阶,一个五阶,一个七阶。十七秒。陆仁甲记得Andy说过他三阶魔方的纪录,也记得自己很适时地加入了大家的赞叹,把“我的纪录是十五秒”这句话咽下了没说。
Andy拉下了百叶帘,这让别人略感轻松的举动反而让陆仁甲开始有点紧张了,因为它说明Andy要说的话题可能不太寻常。
陆仁甲依言坐下。Andy自己却斜靠在办公桌上,似在斟酌如何开口。“Reggie,你最近干得相当不错。”
“谢谢。”陆仁甲不知道此时用什么表情算是恰当,索性淡然面对,“我倒觉得和以前差不多。”
Andy笑了笑:“对,你一直以来都干得很好。”
“你要炒我鱿鱼?”“1080”是陆仁甲的第一份工作,他对于人事变动没什么经验,但在不少电影里看到过,老板想请你滚蛋之前都会说两句类似的客套话。
Andy笑出了声:“我没想到你还这么有幽默感。”
好吧,看来他不想炒我。陆仁甲不怕炒鱿鱼,以他的技术,不难再找到一家像“1080”这样规模的公司,待遇可能还会上升。但找新工作的搜寻、决策和交涉成本是他不喜欢的,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对人生的浪费。
“说吧,想要什么奖励?”Andy又恢复了单刀直入的风范。
陆仁甲想了一下,如果Andy想给他新的职位,应该会主动提出,而不会这样问他;加薪的话,他甚至说都不会说,而只会发一封内部邮件了事。
“可以的话,下午茶里能不能加上凤梨酥?”
“什么?”Andy侧过头来看他。
陆仁甲确信他并不需要自己重复一遍,没吭声。
Andy用指头敲了敲桌子,返身在座位上坐下。
“好吧,我会安排行政去买的。”
这一刻,如果不是一个像陆仁甲这么认真的人,很可能会笑出声来。Andy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当他发现陆仁甲没有笑的时候,他前倾着身子,压低了声音说:“兄弟,你真的是个怪咖。”
兄弟?好吧,他是海归,那个词应该是“guy”,其实翻成“伙计”更好,对应于“老板”,“伙计”这个词还真准确。陆仁甲低头想了想:“大概吧。”
“我在UCLA的时候见过不少Geek比你还怪,但那是在加州,这里是中国。”Andy点起一支烟,边抽边说,“一个人跟老板说话,不要升职不要加薪,要凤梨酥……”
潜台词是:这样的人在美国是懂生活,在加州也许还是个好演员,但在这儿,就是心理不正常。
“你本来打算给我升职?”
Andy掐灭了烟:“不。现在更不打算了。”
“所以我要凤梨酥是对的。”陆仁甲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Andy又俯过身来。不管你身高多少,他总有办法让你觉得在被俯视。陆仁甲知道自己此时最好问一声“为什么”,但也知道不问Andy也会继续说下去的。所以他决定不问。“因为你没有七情六欲,Reggie。你不懂女孩们为什么要买LV的包、Chanel的香水还有……”
“Prada的鞋。”他接得很快,其实这是他仅知的几个牌子了。
“你也不懂为什么男孩们想跟女孩约会。”
“这个我倒还真懂。”陆仁甲举起右手,Andy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显然想听听他是怎么个懂法,但陆仁甲没有解释,而是转了话题,“我只是不懂他们为什么想跟这样的女孩约会。”
“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Andy用食指点点桌上的便签本,“你不理解别人的欲望,所以没法让他们为你卖命。”
陆仁甲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虽然我不觉得那就是他们自己的欲望。但反正我不想让谁为我卖命。我还是要凤梨酥吧。”
换了别人,Andy可能会觉得这是种挑衅。但对陆仁甲,他只是带着同情的眼光摊开交叉的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Reggie,”陆仁甲走到门口的时候,Andy叫住了他,“去找个女朋友吧。”
“嗯,我会考虑的。”
忍清是一家怀石料理餐厅,厅堂千回百转,有些座位没有服务员领路你休想找到。菜品价格不菲,因为据说所有食材都来自日本。陆仁甲不理解自从福岛核电站泄漏以后,这还算是什么卖点。
不过等到第一筷海胆入口,陆仁甲就把这个槽点忘了。食材的千危万险,也扛不住确实好吃。
所以当下一盘炸虾天妇罗端上来时,他几乎立刻塞进嘴里,随后才想起要给它拍照。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让手机先吃啦?”坐在他对面的女生叫周致淑,正是Andy建议他寻找的女朋友。两人相识到现在有半年,在一起两个月,一起吃过的饭有二十来顿,之前每一顿只有一个人会给食物拍照——当然不是陆仁甲。
“不是,公司规定要记录菜单。”
“记录菜单干吗?”
“为了系统测试嘛,每个人都要提交生活数据。每天吃了啥,买了啥,去了哪儿。”
“就是你们做的那个黑盒子系统?”
“对,‘黑盒子’。”陆仁甲答得勉勉强强,毕竟他对这个名字很不满,但没办法,这是Andy的主意。
“它到底能预测什么啊?”
“消费行为,就是你会怎么花钱。”
“还能怎么花?挣多少花多少呗。”
“不是,是把钱花在哪儿。比方说一条裙子,白的黑的红的三种颜色,预测你会买哪一条。”
“怎么预测?”
这问题已经涉及商业机密了,可问的人是女朋友。机密如果不涉及感情,你还要保守,就太不明智了。
陆仁甲喝了一口西柚汁:“大概就是分析你之前的购买记录,你穿衣的场合,你买过的其他衣服怎么搭配最适合,等等等等……”
“这就能猜得准?”
“单单猜你一个人可能不准,但要是猜一千个你,就能猜出来。四百个会买白的,三百五十个会买黑的,二百五会买红的。”
周致淑低头瞅到自己被毛巾蹭湿一半的红色袖子,骂了一句:“你才二百五呢!”
反应真快。陆仁甲想,就喜欢她这一点。
像所有沉迷工作的IT男一样,在剩下的上菜时间里,陆仁甲幻想着女友提出一系列更多的问题,让自己得以继续解释“黑盒子”的妙用。
“其实很多这类预测已经投入使用了。你上网,网页旁边打开的广告,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这些广告都是从你以前打开过什么网页、逗留过多长时间之类的信息中推测出你可能会对什么感兴趣。”
“这我知道,大数据嘛。那你们做的软件有啥不一样啊?”
“不一样的多了,最主要就是范围广。我们不光预测你会从哪家代购买化妆品,还有你会不会买健身卡,在哪里吃饭,都可以预测。”
“在哪儿吃饭也能预测?”
“当然能。”
“那我今天选来这家怎么预测?”
“今天是我们平时约会的日子,差不多每个星期二晚上我们都会约会。下班以后我们两个赶过去时间差不多的商圈总共就两个:这里和陆家嘴。陆家嘴这一段修隧道封路不好走,所以我们会来这里。这里商场很多,但吃完饭看电影方便的就两家。如果看我们在格瓦拉上给电影打的分,就知道我们觉得友谊影都更好一点。所以我们会来这家商场找吃的。你每次吃饭前都用大众点评搜评价,从来没选过低于前十名的店。但这个时候大多数店家都要等位,而你之前能接受的等位时间最多是三十分钟,这样就缩小到了两家——天辣地辣和这家店。今天你大姨妈来,应该不能吃辣。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这预测是神探夏洛克来做的吧?”
“对,这比看看你在网页上点了多少东西复杂多了,所以我们的系统不光要做最简单的数学分析,还要有一定的推理能力,算是人工智能吧。”
“哎?我大姨妈来你们也能知道吗?”
“网络时代,根本就没有什么是真正的秘密。”
想象中的陆仁甲回答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一定是一种坏坏的神秘微笑,比吴彦祖年轻,比吴亦凡深邃。于是现实中的他也挂上了这种表情。
“笑啥呢?”现实中的周致淑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没啥,随便笑笑。”
周致淑板起脸,不熟悉的人会误以为严肃:“没经过批准不许笑。”
“周致淑老师,你在幼儿园里对孩子也这么说吗?”陆仁甲说这话的时候也很严肃,没幽默感的女人会理解为批评。
“不,”周致淑不是这样的女人,“我对他们说,不经过批准,笑不许停。”
陆仁甲大笑起来,笑声持续了五秒,周致淑就好心地说了那个字:“停。”
侍者送来下一道菜。
“给我一杯猕猴桃汁谢谢。”周致淑抬了抬手。
“哎,猕猴桃全是维C,和虾一起吃会中毒吧?”
“这是伪科学,陆同学。”周致淑信心满满地挥挥手,“维生素C是可以把无毒的五价砷转变成有毒的三价砷,但这个量太小了,你要吃几十公斤才吃得死人啊。”
“是吗?你确定?”化学知识确实是陆仁甲的短板,但多疑和面子让他不甘心当即屈服。
“你不信?”周致淑拽过一旁的手包,从里面掏出一管泡腾片,还没等陆仁甲做出反应,就打开盖子倒出一枚扔进装了清水的杯子里,泡腾片遇水当即冒起了气泡。
“看见了?”说话间她又用筷子夹起一只剩下的炸虾,在杯子里浸了浸,三下五除二吃了下去,然后“咕嘟咕嘟”把一杯橘红色的维生素C水都喝完了,留下陆仁甲傻愣愣地看着。
“怎么样?我毒死了没?”
陆仁甲只好投降,乖乖地承认:“周老师,我学到了。”
第四次开车走这段路,陆仁甲已驾轻就熟。上班之外的路线他平时总是避免走,但送周致淑回家的路途让他感觉自在,不需要一路上都聊刚才看过的电影,不用听针对黑心商家和八婆同事的抱怨,也就是说不用特意开得很快。
车窗按照她的要求开着,风吹进来,每当车开过一百五米到两百米,就把她的发梢吹起来蹭过他的耳垂和脖子。陆仁甲忍不住痒时,就会转过头去对她笑笑,她也会回以微笑。这是个懂得享受安静的女人,让人几乎不介意永远开着车带她走在路上。
“停在这儿吧,陪我到江边走走好吗?”
不是所有带“江边”字眼的房子都很昂贵,尤其是在江的东侧,多的是周致淑住的那种小公寓。楼高都是十几层,外墙线条冷硬,颜色常是黑、灰,出自开发商对年轻客户审美的一知半解。而太阳落山后,那些窗户里最多只有三分之一亮起来过。陆仁甲知道有一个窗口属于周致淑,而具体是哪一个,却是等待她上楼以后观察(连续三次)所得,因为他从没被她请进门坐过。一个心急的男友,尤其是一个听惯了同伴对各自辉煌泡妞史吹嘘的IT“屌丝”,可能会为此沮丧,但陆仁甲并不介意。毕竟才开始两个月,还早。他喜欢一切稳健有序。
这里的江岸比另一侧更安静,尽管也做了绿化,花丛中和石板上安了不少灯,但几乎没什么人。陆仁甲小时候不太喜欢江水的味道,但现在感觉好多了,因为周致淑走在靠江的一侧,风里头因而染上了她的气味。
“你……”周致淑刚说出一个字,陆仁甲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喂……”
“你小子原来暗度陈仓啊!”
“什么?”
“别装蒜了,刚才在国金百丽宫,看《少年班》的,是不是你?”
“……你看错了吧。”
“扯淡!你小子烧成灰我都认识!老实交代,那个美女是谁?”
“……”如果不是觉得徐杰的声音太大,周致淑一定听见了,陆仁甲真想回答说“是我妹妹”。
“怪不得王珍妮给你介绍新同事你爱理不理,原来金屋藏娇了……”
“你烦不烦啊?”
“这么不耐烦……哦,是不是我打扰你们办好事了?”
“啧……滚,别胡扯了,没事我挂了啊,拜拜。”
挂上电话,陆仁甲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补充解释一句:“是同事。”
周致淑笑了笑。像她这么聪明的女子,一定已明白这是一个孤僻宅男被同事偶然撞破和美女约会后的必然遭遇。不过她装作不感兴趣,反而扯开了话题:“你喜欢乡村音乐啊?”
“你的手机铃声。”
“哦,呵,还好啊。其实光是这首歌。”
“这是什么歌?”
“嗯,叫Who, What, Where, When, How, Why。”
“好怪的名字,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呃……”陆仁甲马后炮地想起了有关游戏的一条规定:请尽量不向他人泄露游戏内容。这应该是为了保护隐私,以免人们放不开影响了游戏乐趣。
“还卖关子?下次不陪你看电影了!”
“好吧,这歌是我玩的一个游戏里的。”算了,反正这规定也没办法监督执行,别的玩家大概早就到处说了,不然怎么会有新玩家进来。
“什么游戏?网游吗?”
“不算吧,虽然确实得上网,但主要是在现实里玩的。”
“现实里?”这话题明显引起了周致淑的兴趣,陆仁甲继续说了下去。
“嗯,在网上只是做游戏准备。我们是五个人一组,在网上抽签,就是抽五个词‘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谁’‘干什么’‘怎么干’,最后凑成一件事,在现实里做出来。比如抽到Where的人就决定哪里,抽到What的人决定是什么事,抽到Who的人决定是谁去干这件事。”
“听上去很好玩啊,你们都会做些什么事呢?”
“基本上就是各种无聊的事。”
“比如呢?”
“比如,最近有个男人在淮海路上扮成斑马躺在斑马线上,你知道吗?”
“哦,我听说过……不会是你干的吧?”
“不是我,不过是我们一起玩的人。扮成斑马的主意就是我想的,因为我那次抽中了‘怎么干’。”
周致淑大笑起来:“真的?太有趣了。扮斑马的人真的肯吗?”
“不肯也得干。”
“你们会监督他吗?”
“那倒不是。现实里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否则好多事都做不出来。主要还是靠自觉,耍赖就失去意义了,玩不起还不如不玩。”
周致淑点点头,显然对这种运动家精神挺认同:“你们每天都玩吗?”
“不,一周一次。每天都玩受不了啊。”
“那,你有没有做什么糗事?”
一个慢跑的老外戴着耳机和他们擦肩而过。
“当然有啊。比如这个礼拜,抽到‘谁’的人指定了我。”
“哦?他们让你干什么事情?”
“不是他们,因为抽到‘干什么’的正好是我自己。”
“那你选了干什么?”
“我写了‘发一笔横财’。”
“你好贪心啊。”周致淑笑得更厉害了,“不过写这种事也可以吗?发横财这种好事,为什么不选自己要选你啊?”
“因为这五项是按顺序来决定的,时间、地点、人物、干什么、怎么干。只有排在后面的人能看到前面的人写了什么。我是看到前面选‘人物’的选了我,才去写了‘干什么’,选人物的人反过来就不知道我写了什么。”
在他们身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正在父亲的帮助下学骑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超到了前头。
“哦,”周致淑想了想,“那你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去发横财吗?”
“按理我该知道,因为事件的执行人是我,系统会在所有人选定以后把整件事情通知我一个人,但这次正好遇上停电,我错过了通知。”
“不过你知道时间地点,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发横财咯。”
“我猜是向富婆求婚!”
陆仁甲露出惊讶表情:“你怎么知道我要向你求婚?”
“去你的!我又不是富婆!”周致淑大笑着捶了他两拳。
她没有生气,很好。陆仁甲一边招架一边转移话题:“好了,富婆大多数已经结过婚了,不然怎么会是富婆。求包养还差不多。”
周致淑转过身面朝陆仁甲,倒退着走在石板路上,这步态有多让人喜欢,她自己一定非常清楚。“那么,陆先生通过求包养发横财的事情,应该是在什么时间地点呢?”
“时间是周日下午,地方是锦江乐园。”
“锦江乐园?”周致淑睁大了眼睛,好像再次见到自己童年玩具的高中生,“我都好久没去了,周日一起去吧。”
陆仁甲看着周致淑的眼睛,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
有何不可?
“好啊,一起去吧。”
“好,我倒要看看哪个富婆会包养你。”周致淑把双手搭在陆仁甲肩上,陆仁甲感到心跳加快了几拍。
美好的夜晚。
“啊——”周致淑在尖叫,而坐在她旁边的陆仁甲连叫都不敢叫,生怕一张嘴,一颗心就会从喉咙里跳出来。他闭着双眼,紧紧地抓住扣在肩膀上的保险杠,期盼这地狱一样的时刻快点过去。
这鬼玩意儿不是号称只运行140秒吗?为什么好像永远不会停似的?原先的过山车40米高,时速80公里挺好的,为什么非要新建一个50米高,时速105公里的!据说是从意大利引进的新设施,看来在精研美食之余,意大利人在让人呕吐方面也很有办法。
他们悬在半空,翻滚盘旋,好像烧热的铁锅里被甩起来翻炒的肉片,而且厨师还在炫耀自己腕力强劲。不管陆仁甲之前怎么想,此时此刻,只觉得来锦江乐园不是个好主意。尽管是周日,这个老牌乐园里的人还是不多,何况大部分是外地游客,完全无法和欢乐谷之类的地方相比。
终于从过山车上下来时,陆仁甲步履不稳。但周致淑一句“你没事吧”让他挺直了腰杆。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他下一站就去了那个多年前就在的打靶场。
打靶场是一个阴暗的大方盒子,被一层铁丝网和一层尼龙网包裹着,一面墙上并排竖着十几块靶子,好像曾几何时真的会有那么多人并肩朝上面开火。
那些发射棒球的炮管被重新油漆过了,但仍然和靶场外墙上新刷的宣传画一样,透着一股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味道。那是属于大白兔奶糖、铁皮发条玩具、麦乳精和火药纸的味道,和很多在那个时代度过自己童年的人一样,陆仁甲闻到、听到、看到甚至读到这种与Chanel香水、真皮座椅和百元大钞油墨味截然不同的味道,会不自觉地心情舒缓。
这里最大的奖也不过是一米六的玩具熊,淘宝上买一个要不了两百块,这肯定不能算是什么发横财的途径,但陆仁甲还是愿意一试。结果……
这些设备果然太老了。
游戏机房里的设备则要新一些,这让陆仁甲想到自己的高中时代,当然它们精美了一些,也贵了许多,但本质并无区别。在这样的地方当然找不到赌博机,最多只有些“擦边球”存在,比如敲一下按钮,就有一个代币从天而降,在垂直面板上由几十颗铁钉钉成的道路中磕磕碰碰地落下,最后掉到底部的某个凹槽里,如果和其他的代币排成相邻的一排就有奖励,如果不幸掉进已经有了一个代币的凹槽就会game over——一个描述起来得说一大堆,但玩起来超简单的傻机器。
即便如此,陆仁甲还是玩了,七连珠会有最高奖,应该会让机器像喝醉的酒鬼一样吐出看起来无穷无尽的纸奖券,凭奖券可以在柜台换一小瓶香水或者福娃海宝、U盘钢笔之类,而他们最多只玩到四个相连。
日已西斜,“发一笔横财”仍然没影没边。在小卖部买水的时候,陆仁甲发现这里还代卖彩票。
“说个数字!”
“很好,再说六个。”
周致淑立刻明白了他要干吗,笑起来:“你不是吧?”
最后他们机选了五注。这也许是他最有希望发一笔横财的努力了。可惜开奖时间是明天。
“再坐一次海盗船怎么样?”类似提议由女人提出,男人往往都无法拒绝。
下来时,陆仁甲是真的觉得很晕,只想快些找个安稳地方坐一坐。
“我们走吧。”
“你不为发横财而奋斗了?”周致淑还不忘调侃他。
“算了,我放弃了。再说马上就不是下午,而是晚上了。”
“那你游戏没完成怎么办?”
“说一声‘对不起,我下次会好好表现的’。”
什么叫作好好表现?是指再也不提出“发一笔横财”这种荒唐的事件,还是不管事件多荒唐都努力完成它?陆仁甲自己也没想明白。
两人从寄物箱里拿回双肩包,往停车场走的时候,同路的还有三四对打算去吃饭的情侣。他们玩的应该就是这里一百块门票包含的六个游乐项目,也许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来游乐场,而平时他们只会一起去商场、餐厅、电影院和宾馆。想到这点,陆仁甲觉得自己的约会内容还算不错。
坐上车后,周致淑问陆仁甲:“有没有带纸巾?”
“有,我包里。”已经发动车子的陆仁甲示意她自己拿。
周致淑费劲地把陆仁甲刚才扔在后排的摄影包提到前排来,拉开了拉链。
三秒钟以后,陆仁甲才意识到身边的她已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了?”不用等回答,他自己已经看到了——
那个本来应该放着相机的包里,现在塞着成捆的钞票。
  在自家的床上,陆仁甲把一万块一捆的钞票五捆叠成一摞,五摞排成一排,前后排了两排,这个形状才让他冷静了点。
陆仁甲拨通了周致淑的电话:“我数过了,五十万。”没必要费劲细数,封条都贴着,上面敲着清点这些钱的银行职员的印章。
周致淑没有在发现这笔钱之后要求跟他一起回家,这让他更生好感。
“你记不记得什么时候被人换的啊?”
“坐海盗船之前我还拍过照,所以一定是在寄物箱被人掉包的。”
“可是寄物箱不是有密码的吗?”
“那又不是保险箱。”因为自己是干这一行的,陆仁甲对于电子安全装置从来就没有过高评价。
“会不会是其他时候被人换的?”
“也有可能。我仔细看了,连包也不是我的。”拿回家来,陆仁甲才发现肩带上本来的一处脱线没有了,底角一处难以去除的污垢也没了踪影。
“这到底是谁开的玩笑啊……都是真钞吗?”
她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这让陆仁甲更喜欢了。
“不管谁开的玩笑,成本都够高的。”
“是跟你一起玩游戏的人吗?”
陆仁甲毫无必要地思考了几秒:“我想不出还有谁了。”
“仁甲……我开始觉得你玩的这个游戏有点吓人了。”
“吓人?没什么啊,有钱拿有什么不好?”陆仁甲笑了笑。
“你打算用这笔钱吗?”
陆仁甲停顿了一会儿,其实只是假装在思考:“我想还是先放起来吧,也许有人会要回去。”
“嗯,我也觉得。”
“嗯,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好,你也是……安安。”
“晚安。”
挂了电话,陆仁甲又看了一眼床上的钱和包,轻声地自言自语道:“我也觉得挺吓人的,宝贝。”
电脑打开在那里。www.wwwww.org提示他:
“今天不是您的游戏日,请在下个星期一再登录”。
今天,他应该看的电影是《乱》。
陆仁甲点开链接,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骏马背上手执长弓的古装武士身上,不让发生的事打乱他生活的原有节奏。
但是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看。
第二天早晨,从上班路上的第一个红绿灯开始,陆仁甲就感觉到了横财带来的影响。他晚了十五秒,所以必须多等一分半,为此他错过了趁警察换班时上高架的一段空隙期。电台新闻播完时,都没到拥堵路段,更别提和马自达兄会师了。
一到公司,徐杰就跑了过来。本来陆仁甲还以为他是对上周末发现周致淑以后的拷问成果意犹未尽,谁知道却是工作上出了问题。
“兄弟,你给我的文件怎么是上周三的?”徐杰跑来发出这种提问的机会可是凤毛麟角。
“哦,我大概发错了版本,不好意思。”陆仁甲打开电脑,再搜索了一下U盘,印象中本该有的最新版本居然哪里都找不到。“难道我存错版本覆盖掉了?”自言自语都说出了声来,可见他确实不在状态。
“稍等一下,我一个小时就能弄好。”
结果他花了七十五分钟。
午休时,也许是因为歉疚,陆仁甲破天荒地主动去领了外卖。在回来分发的时候,徐杰递给他两张二十元:“找钱。”
“哦。”陆仁甲递了一张钞票过去。
“嘿!”徐杰用那张钞票拍了拍他的肩,“我给你四十,你找我五十?”陆仁甲低头一看,果然错把五十块当成十块的了。
徐杰在等他换钱的过程中还在摇头:“你中彩票了那么大方?”
陆仁甲的脸色一变,随即反应过来这只是巧合,但在那之前,上帝作证,他居然有那么0.5秒,几乎认为徐杰是弦外有音。
“啪”!徐杰掰开方便筷,点了两下鼠标,显示器屏幕的画面从一群手拿奇形兵器、脚跨珍奇坐骑却穿得衣不蔽体的2D世界美女变成了纯文字网页。陆仁甲瞄了一眼,标题是“第三百二十九章”。
徐杰把鼠标移到左手,这才开始吃他的午餐。在泡吧、玩网游、聊天和睡觉之外的业余时间见缝插针地读点小说,是徐杰的爱好。据说有时他兴之所至还会自己写一点,还曾贱兮兮地拿给同事看,但陆仁甲直截了当地表示毫无兴趣。
不过徐杰此刻对陆仁甲却有兴趣,虽然他眼睛还一目十行地读着小说,完全跟得上鼠标滚轮的速度。“看你失魂落魄的,难道跟女朋友出状况了?”
“什么什么?他有女朋友了?”正好路过的王珍妮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有啊,还是大美女呢。”徐杰这次不看小说,回过头来,拿筷子在空中一比划,几乎让人以为给他一支笔,他就能把周致淑活灵活现地画出来。
“真的?是干什么的?”王珍妮立刻配合地进入了八婆模式。
“听说是幼儿园老师……”
“哦!没想到原来他是制服控啊!”
陆仁甲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这笑是啥意思,对严肃辩解或幽默应对调侃他都没有兴趣。他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会议室里,陆仁甲和很多人待在一起,但神志却超然物外。所以当Andy突然叫到他的名字,问“Reggie,你对Samantha刚才说的有什么看法”时,他只好把下巴从手腕上抬起,敷衍说:“挺好啊,我觉得她说得挺对。”
嗡嗡声四起。而Andy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好吧,表决一下。关于在‘快将’里给VIP用户开发‘捉奸功能’的提议,支持的是Samantha和Reggie,反对的是……”
在其他人都把手举起来时,陆仁甲觉得自己浑透了。捉奸功能?Samantha,你在想些什么啊?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为啥至今没嫁出去吗?
陆仁甲等着电脑上的时间跳到了18:00,随即站起身——包早已背在了肩上。他不关心等电梯用的时间比平均等待时间长还是短,不关心今天从车库到第一个红灯加几脚油门最合理,不关心放弃爬楼梯上楼会在运动量上欠多少债,甚至不关心冰箱里哪包意面才是生产日期最早的,以及今天应不应该吃凤梨。
他对什么都不关心,除了一个真相。
他参加了一场游戏,以为花费不过是每个月电费和网费里的几百分之一——几块钱而已,而跟他一起玩的某个人(权且叫他X吧),却不这么想,而是愿意在仅仅一周之内就花掉五十万,只为了让游戏内容可以达成。
陆仁甲不玩网游,但知道零预算闯入一场RMB玩家的游戏是不明智的,更何况这场游戏里的奖品不是屏幕上金闪闪的虚拟装备,而是现实里红灿灿的钞票,其他发生的一切,也并非电脑特效而已。
笔记本已经充满了电,他再不会被停电干扰。今天他一定得知道:X这个疯子是谁?
18:50一到,他早早地登陆进了www.wwwww.org里属于他们的房间。
只有阿丙比他早到。
18:50:10 阿丙:Hi~
陆仁甲立刻开始了思索。18:50是允许登陆的最早时间,他来得那么早,是因为钱是他给的,所以迫不及待来观察反应吗?还是仅仅因为他是上次的主角,对这一次会发生什么很好奇?
此时SM也来了。
怎么办?我该现在就试图套他们的话吗?还是等一会儿,等X自己露出马脚?或者等系统公布上次游戏的内容以后再观察他们的反应?
陆仁甲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掌声雷动也已经到了,然后寒暄未毕,夏洛克也进了房间。
谁也没有对陆仁甲格外关心——只有选了“谁”和“怎么干”的人知道他是上一轮的主角,而此时,谁都没露出破绽来。
终于,18:57:00,屏幕上如期打出了上一期的事件:
When:下个星期天下午
Where:锦江乐园
What:发一笔横财
How:捡到五十万
当How后面的字和其他字一起跃入陆仁甲眼帘的时候,他觉得心跳停了一拍。
其他人的反应也不平静。
18:57:11 掌声雷动:Wow~
18:57:14 SM:这难度也太高了吧?
18:57:18 夏洛克:我最多只捡到过五十块
18:57:20 掌声雷动:白子,你成功了吗?
除了那个送给他五十万的人,其他人应该都和掌声雷动一样关心这个问题。陆仁甲没有立刻回答,他真希望他们多说点话,好看看有谁最不自然。然而在下一轮游戏开始前的时间是有限的,他也许应该在说出事实之后再观察各人的反应?
对了,阿丙还没有开口说话。
18:57:30 阿丙:捡?去抢五十万都不一定抢得到,谁没事背那么多钱去游乐场啊?不过主要还是写“发一笔横财”太离谱了,这谁能办得到,谁想出来的啊?
原来还是因为他打字不快。
陆仁甲叹了口气。在键盘上敲下四个字:
18:57:39 白子:我捡到了。
陆仁甲好像在地铁上玩切水果的人那样凝视着屏幕。
18:57:44 SM:o
18:57:46 夏洛克:你捡到了?
18:57:48 阿丙:……
18:58:11 白子:确切地说我是在自己包里找到的,我的包被人掉包了,里面塞了五十万。
有那么十秒钟屏幕上没有出现任何新对话。陆仁甲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屏幕,似乎能从几个ID和头像上看穿人的内心。
18:58:25 SM:挽尊。
18:58:29 掌声雷动:没开玩笑?
有一刹那,陆仁甲几乎想打下“开玩笑的”几个字,也许这种故意撒谎会让X露出马脚,可万一失败,再尝试其他方法难度就高了。所以他还是决定照实说。
18:58:57 白子:没开玩笑。我比你们更惊讶,“发一笔横财”是我自己开玩笑写的,但最后断电了,所以没看到How写了什么。
18:59:03 阿丙:吹!接着吹!
18:59:10 白子:我真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了我这五十万。
18:59:17 夏洛克: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一个出谜者问猜谜人的问题吗?该怎么回答?
18:59:29 白子:我想拿回我的60D。
屏幕又静止了八秒。
18:59:37 SM:我呀我呀。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那么快承认!SM这个说话总没正经的家伙就是X吗?的确,他总是疯疯癫癫的,可谁能猜到……
18:59:43 掌声雷动:明明是我。
18:59:45 夏洛克:我送给他的,你别冒充。
18:59:49 阿丙:老子的钱!
出人意料,但又最“合乎情理”地,不是没人承认,而是每一个人都承认了。
怎么办?在这些玩笑中哪一句才是真话?
没时间分析了,19:00:00到了,聊天功能被关闭,新一轮游戏开始了。
陆仁甲此刻根本无心参与游戏,刚才的聊天已在最后一秒被他截屏。等他把画面保存下来,再回到游戏界面,小球的旋转已经停止了。
他是Where。
陆仁甲皱了皱眉。真糟糕,除了“时间”,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也没法决定什么重要的事情。本来他还希望能透过这次游戏,继续探寻上一轮那个慷慨的神秘人是谁。等等,如果这样的话……
正思索着,系统提示出现了。
您之前的玩家已经决定了
When:下个星期天中午十二点
我只能想到这个了,值得一试。
陆仁甲郑重其事地在Where后面打入了四个字:“锦江乐园”。
X在上周的锦江乐园“施舍”了他五十万,如果这一次地点依然相同,他到时也许还会有所行动。
上帝保佑,再让Who选择我吧,或是选择X。五分之二的概率,不低了。
系统在所有人都输入了决定以后,会给最终被选为Who的玩家两分钟时间确认事件,而这期间其他人将会看到提示,并且可以退出。
陆仁甲看到了提示:
这一次的事件不由您执行,您已可以退出游戏,欢迎下次再来。
他没有退出,而是观察哪个人立刻下线,哪个人逗留了很久——这是他们在最开始玩这个游戏时就摸索出来的小窍门,也许可以借此猜出谁是Who。这是老办法了,所以越来越不奏效——每个人逗留的时间都差不多。
19:05:10 掌声雷动退出游戏了。
19:05:12 阿丙退出游戏了。
19:05:13 SM退出游戏了。
19:05:15 夏洛克退出游戏了。
没有人明显落后。等待的时间里他瞄了一眼自己的经验值,发现提升到62点了。足足涨了20!看来虽然有人说他是骗子,但所有人都给了他5分的评价。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周致淑打来的。
“刚才见到他们了吗?有谁承认了?”
“每个人都承认了。”
“……所以还是不知道谁干的?”
“嗯,一点也看不出来。”
“你们又玩新的游戏了吗?”
“是的,刚玩。”
“这次你抽到了什么?”
“Where,没什么要紧。”
“哦,你说还会不会再出怪事啊?”
“我不知道。”陆仁甲沉吟了一下,“我查查吧。”
“怎么查啊?”
“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陆仁甲的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键盘,“这种网游的数据库,要想攻破还是挺容易的。”
“这,这会不会犯法啊?”
“没那么严重,我只是看看这次的游戏内容,有没有人又搞怪而已。”
“哦。那你小心点。”
“嗯,回头有结果了告诉你。”
陆仁甲放下听筒,开始工作。
绝大多数网页游戏的框架并不难侵入,而5W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聊天室,应该更为脆弱。然而在陆仁甲尝试入侵的时候,却发现这里的安保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他本来以为用几个最大路的Windows工具比如“冰河”之类就可以搞定,谁知道这么一个免费游戏的网站却是Linux架构的,而且没有套用任何现成的源代码。这更增加了他的不安。5W,你到底是不慎容纳了一些怪胎,还是本身就是按照一个怪胎集中营来设计的?
是时候让他的小宝贝Hot Pepper登场了,那是他上个月编的专用扫描器,包含了几个只有他知道的漏洞,就因为有这种独占性,每次使用都会加大漏洞被补上的风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用。
但现在这种情况就可以叫作万不得已了吧?忙到十点多,陆仁甲终于攻破了外围的信息,随之发现参加这个游戏的人数远远比自己想象的多。“白子”这个昵称在数据库里也有十几个之多,而要攻破个人信息,检查到底哪个是他自己,看起来还要难上许多。好在他并不需要这么做。把阿丙、夏洛克等人的名字一起设为条件之后,他轻易地找到了如下记录:
game#,record
他在第十一行找到了“下个星期天中午十二点”。
好奇心让他没有遵循最佳习惯立刻复制下来,而是扫着记录读了下去——这几乎是他此生犯的最大错误。
系统把他踢下去的速度快得出人意料,陆仁甲只来得及瞄到一个字段:
杀了白子。
不是真的吧?!
“杀了白子”?杀了我?
谁?谁要杀了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怎么杀?为什么?
陆仁甲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自问了七个问题,而自己居然还知道其中两个半问题的答案。
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天中午十二点。
什么地点?
锦江乐园。
不是真的吧?
……恐怕是真的!
陆仁甲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拿起架子上的棒球手套和棒球,双手做起了距离五公分的自投自接,而脑子提出了更多问题。
谁会在这样一个游戏里提出“杀了某人”?
答案恐怕很明显:那个平白送给别人五十万的X。
五十万,在很多地方,这笔钱足够买一条命,也许不止一条。
问题只在于,接到这个游戏指令的玩家,那个被指定为Who的人会不会真的去执行X的命令?
但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也许那个X,也和上一轮的陆仁甲一样,凑巧自己被选为了Who,然后才写下这条疯狂的What让自己去执行。
陆仁甲几乎立刻去想:我有什么仇人?X有什么理由来杀我?但他没有纠缠在这个问题里。因为最可能的那个答案已经很明显:没有理由,仅仅因为好玩。
等一下,这样一来,写How的人会发现X的企图。他又会怎么做?会去报警吗?陆仁甲几乎看到了一根摁下110的拇指,但马上又觉得过于荒谬而把这画面抹去了。
How很可能把这当作一个玩笑,一笑了之。为了一个游戏报警?他能提出什么证据证明确实存在风险呢?
陆仁甲从沙发上站起身,朝着对面墙壁上刚用黑胶布贴成的那个“X”投出了手里的棒球。如果他大学里的本事还剩下一半,这种距离打中那个2cm×2cm的交叉点应该毫无问题。他稍微加了点力,把那想象成一个人的鼻梁,要打断它就得花这点力。
然后擎天柱的头盔碎了,这真是冤枉——它待的地方比黑X高了两巴掌,靠左偏了快有一米。
陆仁甲颓丧地扔下手套,用尿意隐藏尴尬,逃向卫生间的几步路上想到:更糟糕的情况是,疯子不止一个,而他们是一伙的,或者各疯各的。
他们都要白子——陆仁甲去死。
陆仁甲强迫自己专心致志地瞄准马桶,双肩微抖了一下,呼出一口气,扭头看了看镜子,挺了挺背。
那么重要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他们是谁?
  *日星期二
上午,陆仁甲坐在电脑前,任何人看到他专注的样子都不会想到这是在不务正业。但“不务正业”这个词用得不准确。眼下,没有什么事比查出谁在威胁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凌晨他又试过侵入5W网站,但发现之前使用的所有肉鸡和跳板机的IP地址已被屏蔽了。经历过种种怪事之后,这种防御严密的程度说实话已经不会让他太意外。虽然他的真实IP没有暴露,但这也让他意识到在家里做这件事终究是不保险的,尤其是在自己受到了生命威胁的情况下——那个要杀他的疯子和送他钱的疯子很可能是同一人,而且他既然能把钱塞进锁起来的包里,谁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本事?这人很可能也是个黑客,才能通过游戏里的线索掌握陆仁甲的真实身份。和这样的人对决,必须慎之又慎。
所以选择公司做战场毕竟比家里好一些,公司比家用网络多了两层防火墙,而且即便暴露了,对他的损害也较少。从今天开始到星期天,他还有六天时间。
放马过来。
陆仁甲十指交叉,伸长胳膊松了松筋骨,对着那块加鼠标只卖一百块钱、表面字母都被磨掉的键盘敲打起来。
用不了半天时间,他就有了收获。他换了方法再次侵入5W的数据库,虽然仍在三分钟内被踢了出来,但及时下载了一部分信息——这次他学乖了,没有先着急检视到手的赃物,而是等逾墙而归后才慢慢点数。
然而收获少得可怜。只有他们那组五个玩家的登录名而已。
“阿丙”对应sck195215;“夏洛克”是richard1979hhl;“掌声雷动”是chenorma,“SM”的登录名是iforlan,剩下的一个是陆仁甲自己。这里面有一个就是X。抛一个四面骰能把他抛出来吗?
此时手机响起,是周致淑打来的。陆仁甲戴上蓝牙耳机,用尽量低的声音说了声:“喂。”
“喂。你查到点什么吗?到底哪个是要杀你的变态啊?”
“我又侵入了游戏系统一次,不过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公司的IP也被封锁了,下次还会更难。还没查出来是谁,但几个人的用户名我都搞到了,希望能确定他们的身份吧。”
“我有点担心你。”她的声音确实含有担心,但仍然只是对闺密与老板偷情被人发现的担忧。这不怪她,也许她对这世界有多疯狂还缺少觉悟。“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他当然是认真的!陆仁甲想,但说出口的却是:“很难说,我觉得一个人愿意扔掉五十万,已经算是很认真了。”
“……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陆仁甲假装犹豫了一下,说出了早已想好的回答:“不用了。我们最近最好都不要见面了,我不知道那疯子会做出什么来,不想连累你。”
“那你有把握查出来吗?”
“不知道。”
“我能帮上忙吗?”
陆仁甲想了一会儿:“你觉得用户名sck195215是什么意思?”
“sck……会不会是名字缩写?195215……会不会是出生年月日?”
“聪明,很有可能。”陆仁甲试着在中文输入法下连续输入“sck”,跳出来的词有:
说出口 闪存卡 三岔口 素材库 锁匙扣 生产科
“1952?他六十了?”周致淑震惊了。
陆仁甲对此也很意外,但还是说:“谁知道呢,杀人可没年龄限制。”
想到自己要对付的可能是个老家伙,陆仁甲的心情并没有变轻松,因为这可能意味着这家伙更有经验,拥有更多资源,或者哪怕仅仅是疯得更久、更厉害。不过也有个好处,这种年纪的网民数量比较少,应该更容易筛选。
“你接下来怎么查?”
“看看这个账户还在什么网站有记录,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好办法!快查查。”听周致淑兴奋的声音,她一定是产生了置身谍战片的感觉。
陆仁甲一边用耳机接着手机一边打字,片刻间就找出了所有用sck195215这个用户名注册的网站。
“有结果了,好消息是除了5W之外总共只有四个:天涯、鲨威体育和两个色情社区。”
“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没有信箱,没有微博,没有SNS社区,也没有购物网站。”
“所以没有个人信息是吗?”
“嗯,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行。他上的这些网站看起来……像个大学男生上的。”
“六十岁的大学男生?”
陆仁甲承认这有点道理,但嘴上依然说:“如果他是个随便送人五十万的怪胎,六十岁上大学也不奇怪啊。”
“看看他在这些网站都说了点啥。”
“我看看天涯的账号……这家伙是2008年注册的……最经常上的版块是天涯杂谈、国际观察和汽车时代……发的帖子几乎全部都是跟帖,只自己开过一个帖子。”
“关于什么的?”
“关于猜萨达姆藏在哪儿。还猜错了。”
“再看看别的网。”
色情网站最容易侵入,然而对个人信息的泄露也最少,没人愿意在这种网站留下真实信息。
陆仁甲对这两个网站的用户数据破解仅仅是顺手为之,没抱多少希望,过程也不想直播给周致淑,然而却发现在其中一个网站,sck195215是一位付费用户。
付费用户,这意味着一定有收费记录。
“逮住你了,老色鬼。”自昨天以来,陆仁甲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怎么了?”
“他是某个色情网站的付费用户。”
“所以你能查出他的名字?”
“挺难的,付费系统要是很成熟,应该可以。但这种网站的付费系统都很简陋,甚至多半没有付费系统,靠支付宝什么的收钱,有时甚至让人直接银行转账。这样用户名就不见得挂钩了。”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经常上?”
“是男人谁没上过……不打岔了。啧……它真的没有支付系统……是最糟糕的一种,站长让人直接转账过去。”
“这样不是也要核对到底是谁转账的吗?”
“不一定,有时只要在打款时多加几毛几分,就可以当凭据了,然后通过站内短信……对啊,站内短信!”
陆仁甲立刻进入了sck195215的站内信箱。
“该死,他全删掉了。”
“别灰心,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只好用蛮力了。”
陆仁甲把这个经营时间不算久的色情网站站长的收款记录调了出来。付款者名单比他想象的要长,果然这是个赚钱的行当啊。
哪个名字的缩写是sck呢?
在名单的第二页上,陆仁甲就找到了一个看上去由三个姓氏组成的名字:沈曹康。
“叫外卖吗?”午休时间,徐杰按惯例问陆仁甲。
“不了,我出去吃。”陆仁甲拿起车钥匙就要起身。
“去哪儿啊?”徐杰显然是想跟着去。
扔下一句“你不认识的”,陆仁甲头也没回冲出门去。
“有异性没人性啊。”徐杰显然以为他抓紧时间去和女朋友约会了。
陆仁甲没有跟任何人吃饭,而是发动汽车,去了一个平时不会去的地方。
“小南汇介绍来的。”
这家老南市区的军品店,陆仁甲是第一次来,却报了一个从网上搜到的名字。
尽管眼神带有狐疑,但老板最终还是把一堆琳琅满目的刀具摆到了他面前。
“要什么自己挑。”
陆仁甲没想好要什么,他只知道被一个疯子盯上时,赤手空拳的感觉相当不好。不管最终查不查得出来X是谁,从现在开始他需要防身。虽然自己绝对不会再去锦江乐园,但谁说X一定会在那时候动手呢?谁说X不会先绑架他,到周日才押送到那里动手呢?
总之,他需要一些武器。而他起初根本没想到防身武器有那么多种。店里还有两个顾客,从体形看起来,一个根本不需要任何武器防身,另一个即便拿着武器也是白给。本来他们正在摆弄几副望远镜和一双军靴,现在则不时地瞥过一眼来看热闹。
“这把行吗?极端武力,线锁加半自动。”老板示范开关动作,耍起来挺好看,“只要八十。”
陆仁甲摇了摇头。这种毫不犹豫的拒绝,明确地告诉老板:不是因为觉得贵了。看热闹的四道目光里减少了点轻蔑。
“那这把怎么样?兰博签名版,只算你四百。”
造型夸张的匕首,厚厚的刀背上有十来个锯齿,刀身上的“John Rambo”和包装盒上的史泰龙照片一样好认。用来吓人倒不错,徐杰这样的夜店王子没准会喜欢,能给他添上点丛林味。
陆仁甲伸手指了指柜台上方,看热闹的又瞥过来一眼。那是一把库尔喀造型的军刀,全长将近50cm,单单刃长也有35cm,黑色刀身上的银色几何条纹掩盖了血腥感,使它显得甚至有点卡通,但店老板的凌空一挥立刻暴露了它的真面目——一只大约三分之一满的矿泉水瓶子,没经过任何固定,被拦腰一刀两段,上半身飞了出去,下半身却只晃出了一些水,竟然没有倒。
“多少钱?”
“七百。”
“要了。”
陆仁甲二话不说的架势让看热闹的两位彼此对视了一眼。握这样一把东西在手,我就比你这样的彪形大汉更有力,陆仁甲心想,至于你,芦柴棒老兄,双手握它也许能把你也跟水瓶一样拦腰砍断。
然而,这玩意儿不能随身携带,去游乐场这种地方更是想也别想。虽说他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在下个星期天离开家门,但谁说要杀他的人一定会遵守时间地点呢?从现在起,陆仁甲需要时刻警惕。
陆仁甲又选了一把圣甲虫的弹簧刀。双面开锋,即便他这种外行也不会因为持刀方向不对而伤不了人;刃长8.5cm,扎不穿人体,但解除一个人的战斗力应无问题;收起来才一掌长,便于携带。
“好眼力。就剩这一把了,四百八。”
最后,陆仁甲将一把弯刀、一把弹簧刀、一根甩棍、一根带电击功能和攻击头的警用手电、一罐据说辣度比合法产品高五倍的防身喷雾剂放进了后备箱里。
“下次再来啊。”老板对不还价、付现金的顾客都会这么热情。
下次?但愿不会有下次。
但愿不会有下次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挂了。
下午,王珍妮拿来了一份资料。
“Andy说让你参考。”
“OK。”陆仁甲只是简单地答应了一声。本来显然想搭几句话的王珍妮,看到他戴着耳机,只好悻悻地走开了。
陆仁甲当然还是在和周致淑打电话,听筒里传来了孩子的吵闹声。周致淑是幼儿园的老师,这让不太擅长哄人的陆仁甲轻松不少,他不需要班门弄斧了。
“你找到那个沈曹康了吗?”
“没有,叫这名字的人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一个,没有一个是号生的。”
“要不先查查别人?比如你说的那个夏洛克?”
陆仁甲想了想,说:“查别人也不见得好查,而且别人的嫌疑也不比他大。还是先把他吃吃透吧。”
“居然有人拿纸做婚戒,这都可以啊!”
同部门的Jacky显然是在看微博之类的,在紧张的IT公司,这种突然没头没脑冒出来的新闻广播和在任何公司里都是一样的,甚至更重要——听到同类的声音,与之应答几句,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必须的。
“还有空看新闻,调试做完没有啊?”部门经理这种不甚认真的呵斥也是必须的,否则一片办公区域会立刻默契地陷入一种茶话会的状态。
“新闻……新闻!”陆仁甲很少喃喃自语,但这次……
周致淑在电话那头显然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对了,你不是说那个阿丙上过新闻吗?”
“没错,我可以上微博查他的照片!”
因为阿丙可是“斑马侠”啊!
“你太棒了,回头说。”陆仁甲虽然并不依赖周致淑的提醒,但借机恭维的意识还是有的。挂上电话,他就开始全力搜索。
关于这次事件的民间讨论,和任何在微博上传播过的囧事雷图一样,只延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第一天达到峰值,第二天削减了一半,第三天又衰退了70%,之后就仅有零星余波了,远不如网络红人初起的几年,轻易能创造出绵延一个月乃至一年的话题。然而即便如此,仍然有超过十万条的信息量。
好在陆仁甲只需要搜索其中带有图片的。
他找到了四万六千条。
果然有路人给“斑马侠”拍了照。
时钟刚到18:00,下班时间一到,陆仁甲毫不犹豫地起身回家了。
陆仁甲的公寓里,没清洗的盘子摆在键盘边上,房间里连灯都没开,公寓主人正在电脑前紧张地筛选着照片。
转发“斑马侠”事件的四万六千条带图片信息中,图片来源有99.6%来自二十一张照片。这些照片中,大部分在取景上侧重于环境——毕竟这条新闻的亮点就在于它发生的地点。而只有两张照片拍清楚了“斑马侠”的面部。很多人的手机摄像头并不像它们的制造商宣称的那么好,更多人的拍照水平证明了自己不配拥有更好的摄影设备。好在拍两张照片的人十分认真,一张是站在很近的距离,估计就是在阿丙上方1.5米处俯拍的,拍到了他的侧脸。而另一张更为大胆,显然拍照者是蹲下身子,尽量跟路面贴近,直视他的面部拍下了特写。
阿丙,沈曹康,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陆仁甲从这张照片的六百多个样本中挑选出精度最高的保存,打印了一份出来。那些贵得要死的相片纸是他心血来潮研究建筑史的时候和扫描仪一起买的,结果只打了几张科隆大教堂和万神殿,效果差强人意,再不用掉就要过期了。打完以后,陆仁甲用剪刀把阿丙的头像部分剪下来,有五寸大小,正好可以塞到衬衣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陆仁甲苦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把一张照片随身带在身上,对象居然是一个男人。
早晨8:13,闹钟响起。陆仁甲在响到第二声的时候摁下闹钟,睁开双眼仰视天花板,等待身体苏醒过来。
熬夜、通宵,牺牲第二天的效率,向来不是他的习惯。况且他现在要打的是一场持久战,持续五天,而越往后越关键,越需要清醒的头脑和良好的生活状态。
所以他依然和每天早晨一样,走进浴室刷牙洗脸剃须,站上健康秤,看到显示屏上68.1kg的数字微微点头,回到厨房喝下一整杯350毫升温水,然后走上阳台,做起了体操。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每一个动作他都减少了两个八拍。余下的时间,他打开一旁的运动包,拿出甩棍,用握棒球棍的方式双手持握,像大学里练习击球一样,空挥了二十次。又用右手单握,像短跑裁判员发令一样,空挥了十次。再用左手单握,空挥了五次。然后又拿起了那把弹簧刀,学着在俄版《十二怒汉》里看来的方式反手倒持着,以右勾拳的方式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弧线。
挺像模像样。但是对着真正的人体而不是空气,他能挥得这样顺畅吗?
陆仁甲低头凝视着手里的刀,用指尖摸了摸锋刃,没有再挥出第二下。
电警棍拿在警察手里看起来挺帅的,可拿在自己手里感觉就笨拙无比,怎么做动作都不顺。陆仁甲打开开关,空气里爆出一串“噼啪”声,他只稍微比划了一两下,就把电池盖旋开,取出充电电池,放进充电器,插在门口边的插座上。
这一天,他依然和往常一样,是9:07出门的。
尽管被一个或者若干个不知有多认真的疯子盯上了,我还是我,陆仁甲还是要过陆仁甲的生活。若非如此,活着就全无意义。
但陆仁甲几乎忘记了,生活之所以像生活而不像程序,就在于它尽管经过精心安排,还是会出岔子。
陆仁甲走进车库,一眼就发现前轮胎瘪了。
有人破坏?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但无从证实。轮胎从外观上瘪得不明显,但在只相信手工胎压计且每天都用一次的陆仁甲面前无所遁形。
他当然可以换胎,但一定会耽误时间。
尽管平时的所谓“准时”也不过是老板允许的迟到下限,尽管“准时”到了他也不会开始工作,陆仁甲还是讨厌迟到。
然而打车并不容易。自从上个月一个街区之外那段路开始了第N次大修,空出租车总是绕行过这里。小跑到小区门口的陆仁甲只看到路边停着一辆亮着“电调”红灯的“小众”出租车,司机在座位上打盹儿。除此之外,五分钟里,他再也没有看到任何出租车路过。
终于一辆亮着绿灯的空车驶来,陆仁甲伸手招呼,对方却在驾驶室里摇了摇手,没减速。见鬼!是赶着去换班的车。看来陆仁甲今天注定要迟到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让他片刻以前不屈不挠的宣言显得很脆弱。
“走吗?”意外的问话来自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
原来是电调车里本来在睡觉的司机师傅。
“走啊!”陆仁甲喜出望外,随即愣了一下,“师傅,你不是在等人吗?”
“册那只赤佬等半天还不来,不等了!阿拉跑吧。”
坐进后排座位以后,陆仁甲还在嘟囔:“没问题吧?”多少有些假惺惺。
“没问题,有啥问题?”司机说话很豪爽,起步时踩油门也一样豪爽。
OK,这样也许还能准时赶到。陆仁甲抬手看表,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大有希望。
“去哪里?”
“恒隆广场。”
“哎呦,恒隆上班,全是好工作啊。”
“还好吧。”
“你这样蛮远的嘛,为什么不自己开车啊?”
“哦,今天车胎爆了。”
“哦,哈哈,那我们是有缘啊。”
陆仁甲含糊答应着,伸手摁了下后排的移动触摸屏,关上了屏幕上范晓萱为Puma做广告的声音,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看,这是他打发碎片时间的主要方式。书名叫“灰色童话”,一个个极短的故事,据说作者也是在上班路上的交通工具里写的,很应景。
然而司机对这一系列含义明确的举动好像毫不在乎,照样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
“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出于礼貌,陆仁甲没有置之不理,而是停顿一下再回答了尽可能短的两个字:“IT。”希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
“哎呀,IT好啊。我一看就觉得你像是做高科技的。”
这种自以为是夸奖的话最让陆仁甲不耐烦,而且大大影响他的阅读。
即便没人回应依然能滔滔不绝讲下去,这是很多推销员和出租车司机的一种技能。
“我姐姐的儿子今年考大学了,上的是交大计算机系。”
“那蛮好嘛。”陆仁甲知道对一个中国人而言,你可以喷烟圈在他脸上,但不能不在他提及家中小辈所上的大学时表达赞美,所以再不情愿,嘴里也敷衍着。
“就是啊,先生你是什么学校的?”
“交大。”
“哦呦,那是校友咯!”
陆仁甲快不能忍受这没完没了的搭讪了,手里的书停留在一页插画上迟迟没能翻过去。他抬起头来,想用眼神从后视镜里表达抗议,却一下子呆住了。
后视镜里的面孔似曾相识。
营运证!他立刻去看营运证。但营运证上是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孔,戴着眼镜,年轻得多。陆仁甲的心跳骤然加速,伸手到衬衣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照片。
阿丙的照片。
在后视镜里,他起初只看到司机的上半张脸,而在挺了挺腰杆之后,他发现自己一瞥之下的猜疑没错:那张脸几乎和手里的照片完全一样。
陆仁甲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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