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迪脚上有手指甲那么一块突起。表皮还有硬结痂是什么_百度知道
泰迪脚上有手指甲那么一块突起。表皮还有硬结痂是什么
我有更好的答案
结痂那块儿狗狗平时有没有去舔咬？有没有脱毛呢？你得观察下还有啥情况，才好给你建议啊，如果像我家狗狗脚有痒，脱毛，红肿的话，可以去买赛肤康擦，很快就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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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迪脚上有一硬块。表面已经结痂想知道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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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狗狗脚上有一块结痂，是狗狗脚垫的位置。如果是脚垫上面，那这是狗狗经常走路形成的，没什么大问题的。如果是在狗狗的脚背上面，可能是被虫子咬伤的，也可能是疥螨引起的。如果是虫子咬伤，最好是去e宠找找福来恩喷剂给狗狗体外驱虫。如果是疥螨，还是在狗狗的脚背上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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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生什么东西吧
明显是他在练习铁砂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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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4: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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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界 &碑 &
& & & & & & & &西元
吃午饭的时候，九连指导员王大心草草往嘴里填了几口饭，没半点味道，索性不吃了。太阳又高又小，显得冬日的天空冷冷清清，让人忍不住向碧蓝的天空里深望一眼。营区里长了几十年的高大杨树落光了叶子，尖利的枝叉在寒风里嗖嗖鸣响，越发显得这个世界空空荡荡。王大心沿着小路慢慢走，仔细地打量着角角落落。整个营区被那件即将到来的事情统摄着，像只钟表一样焦急而又精确地向前运动。战士们已吃过饭回营房去了。不过，这个中午他们都不会睡觉，每个人床上的被子都是一件艺术品，棱棱角角如刀刃一般闪着寒光。炊事班的战士紧张地把锅台上每块油迹都认真蹭去，把玻璃擦得一尘不染，饭堂里散发着清新的水汽和洗衣粉的味道，一丝一缕冬日阳光射进来，到处泛着光线照在湖面上那样透亮的水光。一排一排工程推土机、挖掘机、装载机按编号停在数条百米长的直线上，从这一头眯起眼睛瞄向另一头，每辆车头都顶住那条看不见的线，像盖摩天大楼那样精确。王大心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小心地揣进兜里，眼前的路面镜子一样光洁，光洁的如同一张超现实主义的画，哪怕蚂蚁在上面吐了口痰，你都会觉得刺眼。王大心来到一处围墙根儿下，这里缺了道口子，里面有个黄土堆，外面是一条干枯的河沟。王大心站在土堆上，从那块缺口向外望。多年生活在营区的围墙里，他觉得自己观察世界的窗口就是这墙上的缺口。再往远处，有一条进城的马路，不太宽，勉强能让两辆卡车错车而过。路两边是高大的杨树，使这条路再无法拓宽了。王大心听老兵们说，这里原来是大片大片的桃园和葡萄园，还有大片的玉米地，到了秋天，花上五块八块就能买回一脸盆葡萄或一麻袋桃子、玉米棒子。现在，这里变了，一大块地、一大块地被围墙圈了起来，有的盖起了厂房，有的成了职业学校，有的成了高尔夫球场。村里的人盖了不少三层或四层的简易房，钢骨架，外面包了保温板，成本很低。这些房子租给在城里打工的年轻男女，比起城里高得吓人的租金，还算便宜。王大心每天晚上八九点钟时要到营区外的一处油库查岗，此时，正是那些年轻男女坐了一两个小时出城公交车回来的时刻。路灯下，显得熙熙攘攘的，小吃店、麻辣烫摊子里满是人，脑袋挨着脑袋，热气腾腾的。早晨六点来钟，王大心照例要提前起床，在营区周围转一圈，此时，这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正一大堆、一大堆地挤在路边，一脸睡意，等着进城的公交车。如果再往远处望去，隐隐已在视线之内的是几座塔吊和一排正在建的住宅楼。王大心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世界的一角。他在西北戈壁滩上的一个军事试验基地里长大，印象最深的就是基地的围墙。围墙以外，是茫茫无际、一马平川的戈壁滩，围墙以里，却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世界，有沙漠里根本长不活的大树、草坪，有饭馆、学校、商场、电影院等等城里应有的一切。小时候，王大心过得无忧无虑，外面的戈壁沙漠亘古不变，自己的童年如世外桃源，他时常站在一个围墙缺口处，或是一个歪倒在地的铁栅栏后面，出神地望着戈壁滩，想象着戈壁滩之外还有什么。大概是六七岁的时候吧，爸爸答应他第二天骑自行车去看胡杨。可第二天却刮起了大风，天空变成了褐色。妈妈说风太大，不要去了，会有危险。爸爸却带着点冲动问王大心，儿子，你跟我去吗？大概因为都是男人吧，小男人也是男人，总有些东西是相通的。王大心一下子感到爸爸和平常不一样了，不是那个冷冰冰、干巴巴的军医，好像有一股又热又壮的气体从他身体里冒了出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涌，脸热辣辣的，他一下子就站在了爸爸的跟前，骄傲地说，我跟你走！爸爸拍拍他的头顶说，这才是我的儿子！那天风很大，眼光看不出几米远。爸爸把王大心放在车前梁上，弓着腰，像顶大帐篷一样一边骑车一边保护儿子。王大心从爸爸的怀抱里望着漫天的风沙，听着砂砾打着车铃铛的声音，伸出一只手，像举着旗子一样张嘴大吼道，冲啊！杀啊！浑身扭动着，脑袋一伸一伸向前蹿，把自行车弄得歪歪斜斜。可爸爸却没像平时那样，说一些诸如，老实点，认真写作业，听老师的话之类让男孩子驯服的话，而是努力保持着车子的平衡，不说一句话，任由王大心胡乱折腾。没骑多远，风太大，不知道到了哪里，爸爸喘息着停了下来，两个人坐在土路边的一个木桩上。爸爸眯着眼，咳嗽了几下，大声说道，知道吗？这里就是当年汉武帝的军队打败匈奴人的地方，他是个了不起的人。那一刻，爸爸的眼睛里充满着某种异样的光芒。那时，出基地的路俗称搓板路，顾名思义就是高低不平，坐在车里能把人颠得七晕八素，你要是还晕车，简直生不如死。王大心喜欢坐吉普车和爸爸到点号出诊，如果刮起风沙就更是兴奋得不得了。他把头伸出窗外，觉得自己正骑在一匹筋肉强壮的大马上，尽管沙子把额头和脸打得生疼，可是自己却像支响箭那样一往无前，那感觉真不错。他眯起眼，望着无边无际的风沙，倾听着震耳欲聋的风暴声，嗅着、尝着沙尘那发苦发咸的味道，有点心驰神往地想，如果此时从风沙大幕的那边闯出一支大军，他们会是什么样子？王大心慢慢长大了，知道历史其实并不像小时候认为的那样简单。但他有自己的认识，他觉得历史就是一个无边无际，没有时间空间的苍茫世界，没有路，没有向导，没有人告诉你应该怎么走。前人会留下一些东西，比如一句话，一支竹简，一块碑，或随便什么，你可能永远不理解那是什么，但或许会在某一时刻一下子就与前人遭遇。比如，王大心小时候住的三层红砖楼上写着一行两米高的大仿宋字：死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那时，王大心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听爸爸妈妈说起过这话，这句话似乎仅仅是墙上的十个大仿宋字。后来大了一些，王大心还嘲笑过这话，觉得这话又糙又土。再后来，知道说这话的是基地第一任司令员，开国中将。不过，这也未能使王大心对这句话更有好感。直到自己已经离开长大的地方多年，上了军校，当了排长、副指导员、指导员，了解了更多自己生活过的地方的事，才在某一时刻突然明白，这个人，在当年说这句话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也有多少人为此做出了牺牲，自己其实就是“献了终身献子孙”的那个子孙。那一瞬间，王大心觉得千言万语、百感交集，仿佛自己一下子就站在了前人留下的界碑前，一切一切难以言传。这时，下午起床号响了，连队正在紧张地集合，迎接即将发生的大事情，王大心回过神，赶快跑回连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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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也是这个中午，特种工程旅文化俱乐部的白洁刚刚睡醒，昨晚录了大半夜曲子，凌晨三点多才回来。下午，她要见唱片公司的人，晚上还要一起吃饭。这是一张很重要的唱片，或许会改变她的命运。白洁从单人床上爬起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洗脸，每个毛孔都不放过，当温水抚过脸颊时，有几滴泪水融进了水中。她轻轻拍着自己的额头、眼皮、嘴唇，就像拍着自己的孩子，尽管她不是个母亲，连家也没有。白洁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光芒四射地站在舞台上，征服台下所有人，被他们认可，被他们承认，被他们赞扬。可是，她的脸在无情地老去，离那命悬一线的梦想渐行渐远。擦干了脸，她盯着挂在墙上的军装，用手指尖爱惜地摸了摸少校军衔。明年，自己就是中校了，又要加一颗星，对于女军人来说，多一颗星就意味着她又老了一些。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戴上少尉军衔时的那股兴奋劲儿，忍不住又流泪了。白洁在镜子前坐好，把化妆盒打开，像呵护珍宝一样小心地擦上眼霜，然后是粉底，又拿起眉笔精心地画了几下。半个小时以后，镜子里的女人不再显得憔悴，好像重新回到一个坚硬的壳子里，变得有了生气。白洁对着镜子强笑了笑，猛地站起来，伸手去拿墙上的军装。想了想，又放下了，虽然平时不大穿军装，但要自己穿着军装和几个满脸油光的男人去喝酒，心里却说不出的腻歪。她从衣柜里挑出一件黑色吊带低胸礼服裙子，很漂亮。看见镜子里重又光彩照人的自己，白洁既有点脸红，又很骄傲。犹豫了一下，她下了决心，就穿这件！然后，她把头发挽起来，用一只大红色漆木夹子固定住发髻，露出修长雪白的脖子。她又挑了条黑线挂着的金黄色水滴琥珀坠子，让它垂在胸前，自觉很有女人味。最后，她戴上自己唯一的，也是最贵重的家当，一只很细的银色镶钻小表。收拾妥当，她又对着镜子看了看，心想，这要是相亲去该多好！开门时，外面有战士在打扫走廊，同时又是一股冷风硬硬地吹进来，白洁一阵心慌，忙关上门，拿出一件黑色毛衣披在身上。绕到宿舍楼后，她匆忙钻进自己的别克车里，发动了车子，来到大门口。那里已经有几百名战士整齐地列好队，而且有好几个戴着钢盔、红袖标、白手套，拿着指挥旗的哨兵笔直地站在路中央，管制来往车辆，气氛很紧张。带队军官认识白洁的车子，快速挥动旗子示意她马上出去，有非常重要的车子要进来了。白洁觉得几百名战士在盯着她看，想到自己的样子，不觉有些尴尬，于是使劲低下脸，有点慌张地加了油，不想车子却熄火了。她隐隐听见军务科长在远处吼着什么，赶紧打着火，快速出了营区大门。时间还早，白洁放慢了车速，在进城的公路上缓缓地开。她抽出一张碟，放在音响里慢慢听。那是前些年白洁录的几首歌，碟子封面上印着她穿军装的照片，化的妆很重，照片像是小照相馆照出来的，经过工匠一般千人一面的后期制作，几乎认不出是她了。几年过去，这张唱片像扔进大海里的一只石子一样无声无息。记得唱片刚灌好时，白洁兴致勃勃地送给每个认识的人，旅里的领导，每个连队，包括熟悉的同事、战士、家属。有人说唱得好，白洁惊喜地期待那人细说说，可他们客气的眼神让她明白，那不过是些恭维话。有一次，白洁坐同事的车进城办事，发现同事车座后面的网袋里有自己的唱片，她装作满不在乎地问他，里面的歌怎么样？同事尴尬地笑了笑，说，挺好啊！白洁不再问了，她悄悄抽出那张碟子，发现上面的塑封还没拆开，遂眼睛一红，大概没有比这还让人沮丧难受的事了。现在，白洁有些恐慌，这次费尽心血录制的唱片会不会也是如此的命运？唱片公司在一座旧式洋楼里面，外表老旧，里面却花里胡哨，到处贴着各种曲子的宣传画。白洁进楼时，一个压低帽子，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正往外走，十几个红男绿女围住那女人让她签名。这让白洁有点自惭形秽，看看那些二十出头，或许也就十七八九，有点疯疯癫癫的花样女孩子们，再看看自己，就像个老派的落伍女人。她昂起头，打量着走廊里的宣传画，想看看最近都在发行什么样的曲子，可越发有种惶恐的感觉，觉得自己唱的歌简直就像只怪物，淹没在这些曲子的海洋里，无人听，无人闻，没准还会被嘲笑一番。与白洁见面的杨助理是个瘦弱的男人，多年前从部队转业。一个大屋子被隔成几十个小空间，小隔间里乱七八糟，贴满了小纸条。杨助理似乎很疲惫，直了直腰，挺坐在椅子里，又推了推白色厚框眼镜，很文艺的样子，问道，录得还好吗？制作费没问题吧？白洁说，这个你放心，我在部队有很多朋友，他们会帮我把唱片下发到连队。你能不能给我做个推广？杨助理继续盯着屏幕，有点不耐烦地说，我在这个行当混了快十年了，你那点钱，打个水漂都不够，你别抱哪怕一丁点幻想了。白洁眼睛红了，低着头，小声抽泣。杨助理转过身，用两根指尖从盒子里夹出一张纸巾，带点无奈，说道，不错，我是部队出来的，我听着你的那些歌很舒服，可光我觉得好不行啊！你知道这世界有多少媒体吗？你得通过这些媒体让别人听到你的歌，听到一次还不行，还要听过几次才记得住你。你觉得你有这么大力量么吗？你觉得满大街挂着耳机的小男生小女生会愿意听你的歌吗？我跟你说句实话，现在，最小规模的推广也得七八十万，我给你算算，你先得做个MTV，这个就得几十万，然后，你得有个小团队帮你策划，得给各大媒体版面费，播出费，上榜费，还要开几个媒体见面会吧？还得有访谈节目之类吧？这一套下来，得不少钱。你要是下决心搞，就得先把钱筹到，不过，我当你是自己人，跟你交个底，依我看，这些东西都是自娱自乐，一点用处也没有。你想想，那些有实力的公司，光花费在推广上的钱就几百万上千万，不管多烂的歌，多烂的人，都能弄得铺天盖地，你怎么比得了？白洁愣了，泪水薄薄地盖在眼睛里。杨助理叹了口气，道，先别想这事了，晚上不是有饭局吗？我们公司老总也来，有机会当然好，没机会也混个脸熟。饭局在一个五星级酒店里，从寒冷的街上来到金碧辉煌的大厅，一下子很暖和。一进大厅，白洁就脱掉了罩在外面的毛衣，又借上洗手间的工夫补了补妆，让客人看到自己时是最完美的样子。走在大厅里，很多男人在看白洁。白洁暗暗得意，也渐渐有了自信，微微挺起胸，昂起下巴，深深吐了口气。包房不大，墙壁和灯都是金色的，有点刺眼。白洁踏着红色的厚地毯走进去时，正中站着一个穿白衬衫、黑西裤的中年男人。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年龄显然要大一些的男人，一个很高很瘦，脸稍黑，眼睛看人很有力量，另一个则嘻嘻哈哈，披着一件挺随意的白西装。那一刻，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很意外地愣了一下，好似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打断了他的思绪，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了，挺直了腰，等待和白洁一起来的杨助理给他介绍。就是这一瞬间，却仿佛改变了房间里的形势，另外两个男人一下子变得特别热情，不吝言辞地夸奖白洁的气质和品位。当听到白洁录过一张唱片的时候，竟然说听过，非常好，非常好，原来在这里碰见了大艺术家！白洁知道他们根本就没听过自己的歌，但听着这些明显是虚假的恭维话，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还有两个客人没来，大家便站着聊天。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是市里某个局的局长，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白洁心想，这个男人真是年轻，在她的印象里，能熬上局长的都是些糟糠一样的老头子。另外两个男人，穿白西装的是唱片公司的副老总，另一个好像是承包城市绿化业务的私营公司老板。白洁想与唱片公司的副老总谈一谈，不过，这两个男人好像都有意与白洁保持着距离，除了一个劲儿的恭维，没有别的话。倒是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很客气地与白洁聊天，言语之间，似乎对白洁唱的那些歌很能理解，这让她很放松。落座时，中年男人坐主宾。承包城市绿化业务的老板做东，坐在中年男人旁边。他又一招手，指了指中年男人的另一侧，对白洁热情地说，我们的歌唱家坐这里吧，谁让今天只有你一个女士呢？其他人随声附和，白洁也就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坐了过去。倒酒的时候，中年男人轻声却又很坚决地说，最近我身体不大好，只能喝红酒，你们喝白的吧。做东的老板说了几分钟，算是开场白，然后连续喝了好几杯。在做绿化生意的老板给中年男人敬酒的时候，白洁小心留意他俩的对话。老板弯着腰，竭力显得自己比中年男人要矮，满脸笑容，道，说句心里话，您能来，我很感激，我们是家快倒闭的小公司，要不是您，恐怕想请您吃饭的机会都没有了！中年男人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的公司怎么回事我不知道？那树种了死，死了种，浪费多少财力？今后再这么弄，你就别干了！老板腰弯得更低了，诚惶诚恐地说，是，是。这当口，唱片公司的副总也起身向中年男人敬酒，他看了一眼杨助理，杨助理马上倒上酒跑了过去。但副总的意思还不仅如此，见杨助理没有领会，便亲自说道，白姑娘，既然你在我们公司出唱片，自然算是我们公司的人了，来，来，咱们公司一起敬局长一杯！说罢，满面春光地向中年男人举起杯。白洁受宠若惊地走了过去，举起酒杯，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中年男人。说也奇怪，中年男人的表情一下变得温和了许多，对着白洁笑了笑，体贴地问，还能喝吗？白洁仿佛大受鼓舞，小声说，没关系。副总看在眼里，大笑着说，到底是军人嘛！白姑娘还真有点花木兰的风采！说罢，他带头喝了一口，杨助理也喝了一小口，白洁自然也跟着喝了一口。副总笑着说，白姑娘的心不诚嘛，只喝这么一小口怎么行？将来，你是要当大歌唱家的呀！我看出来了，咱们局长也不是等闲之辈，今后肯定还要有重用，你们两个有缘在此见面，也是我们公司的荣幸嘛！白洁知道他这吹捧的话说得简直离谱，可心里还是挺受用，而且自己的唱片还要在他手下做，这杯酒不喝怕是不行了，心想，既然要喝，就喝个大的吧。她拿起一只新的高脚杯，大概有三两，倒满了，对中年男人说，感谢您的关心，今后还请您多多照顾我们呢！闯这行当不容易。说着，一饮而尽。副总接着道，您看白姑娘心意这么诚，您怎么也要多喝一点？中年男人打量了一眼白洁，把杯中的红酒干掉了。副总看到突破口已打开，又道，白姑娘的曲子录得怎么样了？白洁不知是什么意思，道，录得很好，下了很大功夫。副总又笑道，要做就往大里做，小打小闹没意思，下步我们好好推一推！白洁有些惊呆了，醉意中竟没回过神来，难道七八十万的事情就这样成了？这是真的吗？副总笑道，局长对我们公司这么照顾，而你又是公司的人，你看应该怎么办呢？白洁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副总老练地接过酒瓶，在桌上取了只高脚杯，倒了半杯递给中年男人，说，白姑娘可是个女孩子啊，她喝了这么多，领导您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中年男人接过杯子，微微一笑，爽快地喝了。白洁费力地喝干了，身体微微有着摇晃，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暗自思量，这中年男人倒也不坏，而且，他能帮助自己呀！有了他，自己就能干成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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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王大心扎好武装宽腰带，双手抓住金色皮带扣，使劲左右扭了扭，又把衣服后摆拉平，对着军容镜正了正领带和大檐帽，很满意。从二楼连部跑到一楼，他停下来，进了一排一班，扫了一眼床上的被子，又打开衣柜和床头箱，检查里面的东西是否已按《内务条令》摆整齐。楼外连队已经集合完毕，连长正讲着什么。连长讲完又问王大心有什么话要讲，王大心走出队列，问道，这几天布置背的内容都记住了吗？下面没人回答。王大心也不需要回答。他叫修理班的一个下士出列，大声问，当代革命军人核心价值观是什么？下士道，是……王大心怒道，谁规定你这么回答问题的？下士挺胸立正，吼道，报告首长，是……报告，回答完毕！王大心又问，斯太尔十六吨载重车多少个月一保养？下士挺胸立正，吼道，报告首长，是×个月，报告，回答完毕！军务科长拿着对讲机，略带焦急的口气道，各点号听到请回答，首长将于二十分钟后到达，各点号立刻就位。他又向四周扫了一圈，看部队是否已经列队完毕，突然，他指着队伍二排的一个新兵，吼道，你的领花是怎么戴的？谁教你这么戴的？那个连队的连长回头看了看，一扬下巴，一个中士班长跑过去，迅速把那个新兵的领花卸了下来，比了比位置，又重新装上。那个新兵苦着脸，急得要哭的神情。连长小声骂道，炊事班的兵就是迷糊！他又对那个班长说道，让他到最后一排站着去！过了一会儿，军务科长操起对讲机，大声道，各点号请注意，首长已过××桥，约十分钟后进入营区，各点号原地自查。这时，王大心看见一辆地方牌照的别克车从院子里拐出来，在出营门的大路上犹豫着，不知该立刻出去，还是把车倒回去回避一下。军务科长像抡铁锹一样大幅度挥着手臂，远远地向观察哨吼道，让这辆车赶快出去！王大心看到这是俱乐部白洁的车子，她低着脸，有点慌张，把车子开出去时还熄了火。旁边有战士小声笑，说道，她这车要是突然坏在这儿可就热闹了。另一个战士接茬说，热闹啥？这又不是坦克，五个人就给拖走了，着急了直接掀沟里边去。
不久，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一辆迷彩越野车打头，后面跟着一辆奥迪，一辆米黄色考斯特中客，缓缓向营区办公楼前的大操场驶去。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板，紧张得有点窒息。钟旅长站在办公楼前，默念着报告词，他身后站着政委和其他旅常委。首长是军委委员，从前当过北方某大军区司令员，钟旅长去总部开大会时，在主席台上远远看见过他。车子在操场中央缓缓稳住，首长下车走了几步停下。钟旅长远远望去，这首长个子不高，腰偏粗，脸圆，但五官很大很浓重，像头老虎，老远就能让人感到杀气腾腾。钟旅长觉得偌大操场被一股巨力压缩变小，中间凹了下去，他是从山谷跑到山顶，然后才跑到首长面前报告。他停下步子，立正站好，敬礼，然后拼尽全身力量吼道，首长同志，特种工程旅……请您指示，旅长钟××。首长抬了抬手，轻描淡写地说，去你们仓库看看。钟旅长脑袋一片空白，上级通知的视察计划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愣了万分之一秒，拼尽全力答道，是！然后来了个标准的向后转，跑到部队前面，吼道，按原计划进行！特种工程旅不是作战部队，仓库里放的都是工程装备，比如一人高的橡胶轮胎，堆积如山的脚手架钢管，未开封的装载机、起重机，还有应急抢险用的冲锋舟、救生衣、灭火锹镐等东西。在高大、冰冷、阴暗的仓库里，首长随手打开一扇门，掀开一只箱子，看得兴致勃勃。在走廊拐角处，有只嵌在墙砖里的铁梯子通到上面一层。首长抬头望了望，问，这上面是什么？钟旅长蒙了，看着梯子上大片的锈渣，决定赌一下，说，上面是通风口。首长说，上去看看。有人迅速拿来了安全帽和粗线手套，首长第一个攀上了梯子。上面是个落满灰尘的小房间，四面是窗子，一半玻璃都碎了，房间正中有个大机器，实际是一台小型发电机，看样子有年头没用过了。发电机旁边，扔着两只盖了厚厚灰尘的塑料餐盒和一只歪倒的空啤酒瓶。寒风从窗玻璃里吹进来，呼呼作响。首长掸了掸衣角上的灰，呵呵一笑，大喊道，我是作战部队来的，我到哪里就先看他们的仓库。我要看他们的仓库是井井有条还是乱七八糟，他们的干部、战士对自己的仓库熟不熟悉，爱不爱护。从一个小小的仓库，我就看得出来，他们是不是在时刻准备打仗！你们把营区收拾得溜光水滑，对不起，我不看，打起仗来，这些没有用！旅长同志，你这旅长当得还不到家呀！把发电机房说成是通风口，让人笑掉大牙！钟旅长觉得天昏地暗，身体微微一摇，但还是全力答道，是！我坚决整改！首长不置可否，说道，去会议室，听你们念稿子。钟旅长把汇报稿念完，首长用铅笔尖点着稿纸，又仔细地看了看其中的某几段话，问道，你们现在有多少人在家？钟旅长答道，不到两百人，其余千把号人都分散在全国十几个国防工程上，大的有两三百人，小的有几十人，还有的小点号只有几个人。首长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我刚到总部工作，但你说的工程我都去看过了，尤其是那些个杀手锏武器试验工程，全都建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咱们的战士辛苦了。他突然身体前倾，瞪圆了眼睛看着钟旅长，道，我的父辈是打过大仗的，我虽然也算个高级将领，但跟他们比，我是有愧的。那个时候，我们的武器不如人家，唯一能跟人家比的就是我们的泥腿子战士。五十年代，我们跟美国人打了个平手，说句良心话，那一仗是我们的战士用血肉之躯换来的，感动人啊，也让人心疼！有时想一想，像刀割的一样疼。所以今天，我们中国的军队要有最好的武器，要有跟世界一流强国打一仗的实力，跟你们讲，我都恨不得把十年干的活儿一年干完！我是个粗人，不大讲儿女情长，我脑袋里想的，就是保卫国家，就是怎么打仗。你多少岁当旅长？三十九岁！很年轻嘛！我当新兵的时候，团里组织看过一个电影，叫《甲午风云》，就是李默然演的那个，不知道你们看过没有？当时，我们是一边看一边哭，不光新兵哭，老兵也哭，连长、指导员都哭。那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一是觉得感人，二是觉得憋屈，想大哭一场，现在我想，但凡是个军人，你都能理解，邓世昌被逼得没办法，最后只能驾着一条破船去撞人家铁甲旗舰的时候，他的心情该有多无奈，多难受！一战而倾国呀！我要是邓世昌，我也没有脸面回来了。钟旅长看到首长的眼珠子瞬间充满血色，随后又褪去了颜色。首长一根手指向下，指着桌面，清脆地点了几下，死死盯着钟旅长，缓缓问道，你们能理解我的心情吗？理解！众人大声回答。首长突然提高嗓门，道，从战略上讲，中国现在不应打仗，但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个仗不得不打，人家逼着你打，国家要我们出手的时候，你们都能拍着胸脯说这一仗一定能打胜吗？你们都不要怪我心狠，如果仗打起来的时候，我们还没准备好，或者我们打输了，我们军人就对不起中华民族！我们就不配叫做中华民族的钢铁长城！所以，我要你们工作工作再工作，每时每刻都要把打仗放在心上！每件事情，每个细节都要为打仗做准备！一丝偷懒，一丝苟且，一丝侥幸之心都不能有！钟旅长站了起来，嘴角微微有点颤抖，说，特种工程旅绝不辜负首长重托！首长摆摆手，说，旅长同志坐下，先别急，这只是我想说的第一层意思。首长突然呵呵笑了一下，又说，不知道你们了解不了解我，我到哪里是从来不空手的。钟旅长没反应过来，只得跟着笑了笑。首长说，我这不空手可不是给你们送礼，而是带了任务来的！首长严肃起来，道，军委决定，在西北某地建某型号杀手锏武器的毁伤效应工程，通俗点讲，就是看看这东西的爆炸威力怎么样，三个月完成，明年春天开始测试，多一天也没有，你们能不能完成？钟旅长腾地站起来，大声说，能！然后才想，好家伙，又在戈壁无人区干工程，苦活儿来了！接着，他又开始琢磨这个工程需要多少人，需要什么专业的人，从哪里抽人，暗暗算计了四五秒钟，才有了眉目，便说道，但是……顿时，会议室一片寂静。钟旅长道，为了特种工程旅的长远发展，我们还需要一些特种工程机械装备。首长的眼光豁然开朗，嘿嘿一乐，道，咱们搞装备的不能没装备，做咸盐的不能喝淡汤，你说吧，都需要啥？钟旅长开始背诵事先做好的清单：××吨塔吊×架，××吨载重车×台，××吨挖掘机×台，××装载机×台……首长用手掌往下一压，道，好了，别背了，你们赶快给工程局打个报告。首长站起来，走到门口时，拍拍钟旅长的肩，说，旅长同志，我不光要听你口头保证，还要看你们干得怎么样，三个月后，咱们西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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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还是这个中午，刚退休不久的李高工睡不着觉。李高工高高瘦瘦的，手指甲又黑又大，好像总是蒙着一层黑油洗不干净。那天晚上，旅长拿着一杯酒，紧握李高工的手，说道，老李大哥，从明天起你就退休了，我和政委希望你能把退休生活安排好。李高工的酒差不多已经到位，眼睛也红了，用大手掌很沧桑地抹了一把，说，老弟啊，咱们旅在新疆成立的时候，我就是新兵了，红领章、红帽徽，那叫威风！一晃四十三年，就跟喝了碗酒那么快，舍不得啊！话还没说完，李高工一把抱住旅长，哇哇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旅长拍着他的背，说道，老营长，你一直就是咱们旅的一面旗帜，有你在工地，多难的活儿大家都有信心。退休之后，你也要快快乐乐的，要不大家心里不好受。李高工说，老弟你放心，明天早上酒一醒，我就到早市买鸟买花去，像其他老头一样，好好过退休生活。说完，李高工晃晃悠悠地来了个立正，给旅长、政委敬了个礼，说，在这里表个态，虽然我李大个子今天光荣退休，但如果工地上需要我，只要党一声令下，我马上打起背包跟你们走！第二天一早，李高工睁开眼时，天还没亮。他起了床，仔仔细细地叠好被子，打了一洗脸盆水，扯开条旧毛巾当抹布，打算把里里外外都清理一遍。床头柜上摆着老婆的黑白照片。十多年前，她得胰腺癌没了。李高工打量着这张照片，觉得照片上的人已经有点陌生。照片上的女人还是她吗？另一端的床头柜上摆着女儿和女婿的照片，两个人念书念到国外，拿了博士学位，在跨国公司当技术人员，定居不回来了。女儿在城里有个小家，空着，让李高工住过去。他不愿意，觉得还是自己在部队的家好。人家都说他女儿学习这么好是李高工教出来的，其实，他知道，除了遗传给女儿一个脑袋瓜子，其他什么都没给她。他小学没毕业就当了兵，从扛水泥包、捆钢筋干起，然后学会砌砖头、车零件，三十五六才当上连长，后来，鼓捣明白怎么看工程图纸，怎么指挥高空作业。要放在现在，这个高工肯定评不上，因为连英语单词都认识不了几个。但是，虽说是个土八路，工地上的事离不了他。李高工只要在工地上转一圈，闭上眼睛吸口气，就能嗅出哪里要出事儿。他撅着屁股擦地，连墙角里蟑螂拉的芝麻粒大的屎都擦出来。床下边有个厚板条箱子，用大洋钉子钉起来，上面写着毛笔字：北京九里渠——新疆马兰，是以前他去工地托运行李用的，板子很厚，松木的，没刨过，木茬子扎手，还有几个硬东西磕出来的坑。几根捆钢筋用的粗铁丝拦腰绑住箱子，并深深地勒进木头里，使得这箱子越发显得坚固。李高工拽出箱子，里面都是他几十年在西北戈壁滩、西南深山老林、中原荒山沟里干工程时留下的东西。比如有个锃亮的精钢铁球，是他刚学车工时做的第一个零件。有块白色大石头是他在新疆戈壁滩上捡的，自认为是和田玉，但从不给别人看，怕识货的人告诉他这就是块普通石头。还有几支用红绳扎着的雪莲、人参，没想到过要泡酒，纯粹为了留个纪念。他还有张毛笔字，是几十年前一个科学家在工地上给他写的，现在，这个搞原子弹的科学家已经家喻户晓。但在李高工的脑子里，这个科学家可不是在人民大会堂受勋时满脸谦恭安详的模样，而是当年穿着露棉絮的旧军大衣，顶着戈壁滩的沙尘暴，眯起眼睛，仰脖望着原子弹爆塔顶端，长袖子里还藏着块吃了一半的大饼子的样子。翻开几副带油污的粗线手套和一套破了洞的旧式迷彩服，下面是一只铁皮盒子。李高工开了盖，里面是一些更小的东西。有他当新兵时发的红领章、红帽徽，有打靶后偷偷留下的子弹壳，金红色的毛主席纪念章，十几张布票、粮票，还有一个淡蓝色布面硬壳记事本。李高工坐在地上，背靠床，漫不经心地翻看。里面记了他刚当兵时的事情，比如抗美援越、反苏防修，比如批林批孔，庆祝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当然也记了另外一些内容，比如哪一天扛了多少袋水泥，砌了几千块砖，哪一天班务会被班长表扬，哪一天受了连嘉奖，哪一天在工地上火线入党。还比如有一天工地上出了事故，吊车的钢丝绳绷断了，打瞎了一个战友的眼睛，还有一个战友在罐子里刷油漆，晕头晕脑地点了支烟，结果被严重烧伤。等他当了班长，记的内容就更琐碎了，每天从早到晚，吃喝拉撒睡，事无巨细，比如今早轮到谁扫地，谁帮厨，工地上缺几袋水泥，还有几百个钢构件没做完，都记在了那个本上。看着看着，李高工觉得自己的思绪被这些东西拖拽着，向很久远的地方走。他生出一丝困惑和失落，心想，难道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他发现那些活生生的记忆好像正在被一块巨大的混凝土墩子封起来，从此与自己再没半点关系。这个现实真的是太残酷、太可怕了，他不能，也不敢接受。晚上，李高工给自己摊了盘鸡蛋，油油黄黄的，还炒了尖椒肉丝，又洗了几根葱、黄瓜、萝卜，切好，水灵灵地摆在盘子里。他就着小菜，美美地喝了三两酒，然后关了灯，晕晕乎乎地靠坐在床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是后半夜两点，电视开着，演着一个老电视剧，桌上的盘子、酒瓶还摆在那儿。他揉揉眼睛，打量着黑洞洞的屋子，心里突然说不出的凄凉。李高工努力地适应退休生活，比如他去家电商场特意买了一个砖头大的收音机，还买了一顶灰色遮阳帽、一副象棋，外加一只能折叠的小马扎和一把长雨伞，让自己更像个退休老头。他搬进了城，住在女儿的家里，这样就可以每天早早起床，到附近河边的小公园里和老头老太太们一起做做早操、扭扭秧歌、下下象棋。刚开始的几天，日子过得倒也飞快，可过得久了，那慌慌的感觉却越发严重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过去的事，可与过去丝丝缕缕有关的东西却总是出其不意地撞在胸口，撞上了，就好长时间喘不过气来。他六十了，还没怕过什么，连队里最调皮的兵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可这回不一样，他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今天，他在床上躺了一上午。下午两点的时候，外面响起起床号，他趴在窗口向外望。几个营正在迅速地集合起来，一支支整齐的队伍正向大门口走来，营区大门里外布起了警卫哨，大概有什么人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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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8:08.0
四 王大心扎好武装宽腰带，双手抓住金色皮带扣，使劲左右扭了扭，又把衣服后摆拉平，对着军容镜正了正领带和大檐帽，很满意。从二楼连部跑到一楼，他停下来，进了一排一班，扫了一眼床上的被子，又打开衣柜和床头箱，检查里面的东西是否已按《内务条令》摆整齐。楼外连队已经集合完毕，连长正讲着什么。连长讲完又问王大心有什么话要讲，王大心走出队列，问道，这几天布置背的内容都记住了吗？下面没人回答。王大心也不需要回答。他叫修理班的一个下士出列，大声问，当代革命军人核心价值观是什么？下士道，是……王大心怒道，谁规定你这么回答问题的？下士挺胸立正，吼道，报告首长，是……报告，回答完毕！王大心又问，斯太尔十六吨载重车多少个月一保养？下士挺胸立正，吼道，报告首长，是×个月，报告，回答完毕！军务科长拿着对讲机，略带焦急的口气道，各点号听到请回答，首长将于二十分钟后到达，各点号立刻就位。他又向四周扫了一圈，看部队是否已经列队完毕，突然，他指着队伍二排的一个新兵，吼道，你的领花是怎么戴的？谁教你这么戴的？那个连队的连长回头看了看，一扬下巴，一个中士班长跑过去，迅速把那个新兵的领花卸了下来，比了比位置，又重新装上。那个新兵苦着脸，急得要哭的神情。连长小声骂道，炊事班的兵就是迷糊！他又对那个班长说道，让他到最后一排站着去！过了一会儿，军务科长操起对讲机，大声道，各点号请注意，首长已过××桥，约十分钟后进入营区，各点号原地自查。这时，王大心看见一辆地方牌照的别克车从院子里拐出来，在出营门的大路上犹豫着，不知该立刻出去，还是把车倒回去回避一下。军务科长像抡铁锹一样大幅度挥着手臂，远远地向观察哨吼道，让这辆车赶快出去！王大心看到这是俱乐部白洁的车子，她低着脸，有点慌张，把车子开出去时还熄了火。旁边有战士小声笑，说道，她这车要是突然坏在这儿可就热闹了。另一个战士接茬说，热闹啥？这又不是坦克，五个人就给拖走了，着急了直接掀沟里边去。
不久，外面传来汽车的声音，一辆迷彩越野车打头，后面跟着一辆奥迪，一辆米黄色考斯特中客，缓缓向营区办公楼前的大操场驶去。每个人都挺直了腰板，紧张得有点窒息。钟旅长站在办公楼前，默念着报告词，他身后站着政委和其他旅常委。首长是军委委员，从前当过北方某大军区司令员，钟旅长去总部开大会时，在主席台上远远看见过他。车子在操场中央缓缓稳住，首长下车走了几步停下。钟旅长远远望去，这首长个子不高，腰偏粗，脸圆，但五官很大很浓重，像头老虎，老远就能让人感到杀气腾腾。钟旅长觉得偌大操场被一股巨力压缩变小，中间凹了下去，他是从山谷跑到山顶，然后才跑到首长面前报告。他停下步子，立正站好，敬礼，然后拼尽全身力量吼道，首长同志，特种工程旅……请您指示，旅长钟××。首长抬了抬手，轻描淡写地说，去你们仓库看看。钟旅长脑袋一片空白，上级通知的视察计划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他愣了万分之一秒，拼尽全力答道，是！然后来了个标准的向后转，跑到部队前面，吼道，按原计划进行！特种工程旅不是作战部队，仓库里放的都是工程装备，比如一人高的橡胶轮胎，堆积如山的脚手架钢管，未开封的装载机、起重机，还有应急抢险用的冲锋舟、救生衣、灭火锹镐等东西。在高大、冰冷、阴暗的仓库里，首长随手打开一扇门，掀开一只箱子，看得兴致勃勃。在走廊拐角处，有只嵌在墙砖里的铁梯子通到上面一层。首长抬头望了望，问，这上面是什么？钟旅长蒙了，看着梯子上大片的锈渣，决定赌一下，说，上面是通风口。首长说，上去看看。有人迅速拿来了安全帽和粗线手套，首长第一个攀上了梯子。上面是个落满灰尘的小房间，四面是窗子，一半玻璃都碎了，房间正中有个大机器，实际是一台小型发电机，看样子有年头没用过了。发电机旁边，扔着两只盖了厚厚灰尘的塑料餐盒和一只歪倒的空啤酒瓶。寒风从窗玻璃里吹进来，呼呼作响。首长掸了掸衣角上的灰，呵呵一笑，大喊道，我是作战部队来的，我到哪里就先看他们的仓库。我要看他们的仓库是井井有条还是乱七八糟，他们的干部、战士对自己的仓库熟不熟悉，爱不爱护。从一个小小的仓库，我就看得出来，他们是不是在时刻准备打仗！你们把营区收拾得溜光水滑，对不起，我不看，打起仗来，这些没有用！旅长同志，你这旅长当得还不到家呀！把发电机房说成是通风口，让人笑掉大牙！钟旅长觉得天昏地暗，身体微微一摇，但还是全力答道，是！我坚决整改！首长不置可否，说道，去会议室，听你们念稿子。钟旅长把汇报稿念完，首长用铅笔尖点着稿纸，又仔细地看了看其中的某几段话，问道，你们现在有多少人在家？钟旅长答道，不到两百人，其余千把号人都分散在全国十几个国防工程上，大的有两三百人，小的有几十人，还有的小点号只有几个人。首长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我刚到总部工作，但你说的工程我都去看过了，尤其是那些个杀手锏武器试验工程，全都建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咱们的战士辛苦了。他突然身体前倾，瞪圆了眼睛看着钟旅长，道，我的父辈是打过大仗的，我虽然也算个高级将领，但跟他们比，我是有愧的。那个时候，我们的武器不如人家，唯一能跟人家比的就是我们的泥腿子战士。五十年代，我们跟美国人打了个平手，说句良心话，那一仗是我们的战士用血肉之躯换来的，感动人啊，也让人心疼！有时想一想，像刀割的一样疼。所以今天，我们中国的军队要有最好的武器，要有跟世界一流强国打一仗的实力，跟你们讲，我都恨不得把十年干的活儿一年干完！我是个粗人，不大讲儿女情长，我脑袋里想的，就是保卫国家，就是怎么打仗。你多少岁当旅长？三十九岁！很年轻嘛！我当新兵的时候，团里组织看过一个电影，叫《甲午风云》，就是李默然演的那个，不知道你们看过没有？当时，我们是一边看一边哭，不光新兵哭，老兵也哭，连长、指导员都哭。那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一是觉得感人，二是觉得憋屈，想大哭一场，现在我想，但凡是个军人，你都能理解，邓世昌被逼得没办法，最后只能驾着一条破船去撞人家铁甲旗舰的时候，他的心情该有多无奈，多难受！一战而倾国呀！我要是邓世昌，我也没有脸面回来了。钟旅长看到首长的眼珠子瞬间充满血色，随后又褪去了颜色。首长一根手指向下，指着桌面，清脆地点了几下，死死盯着钟旅长，缓缓问道，你们能理解我的心情吗？理解！众人大声回答。首长突然提高嗓门，道，从战略上讲，中国现在不应打仗，但如果有那么一天，这个仗不得不打，人家逼着你打，国家要我们出手的时候，你们都能拍着胸脯说这一仗一定能打胜吗？你们都不要怪我心狠，如果仗打起来的时候，我们还没准备好，或者我们打输了，我们军人就对不起中华民族！我们就不配叫做中华民族的钢铁长城！所以，我要你们工作工作再工作，每时每刻都要把打仗放在心上！每件事情，每个细节都要为打仗做准备！一丝偷懒，一丝苟且，一丝侥幸之心都不能有！钟旅长站了起来，嘴角微微有点颤抖，说，特种工程旅绝不辜负首长重托！首长摆摆手，说，旅长同志坐下，先别急，这只是我想说的第一层意思。首长突然呵呵笑了一下，又说，不知道你们了解不了解我，我到哪里是从来不空手的。钟旅长没反应过来，只得跟着笑了笑。首长说，我这不空手可不是给你们送礼，而是带了任务来的！首长严肃起来，道，军委决定，在西北某地建某型号杀手锏武器的毁伤效应工程，通俗点讲，就是看看这东西的爆炸威力怎么样，三个月完成，明年春天开始测试，多一天也没有，你们能不能完成？钟旅长腾地站起来，大声说，能！然后才想，好家伙，又在戈壁无人区干工程，苦活儿来了！接着，他又开始琢磨这个工程需要多少人，需要什么专业的人，从哪里抽人，暗暗算计了四五秒钟，才有了眉目，便说道，但是……顿时，会议室一片寂静。钟旅长道，为了特种工程旅的长远发展，我们还需要一些特种工程机械装备。首长的眼光豁然开朗，嘿嘿一乐，道，咱们搞装备的不能没装备，做咸盐的不能喝淡汤，你说吧，都需要啥？钟旅长开始背诵事先做好的清单：××吨塔吊×架，××吨载重车×台，××吨挖掘机×台，××装载机×台……首长用手掌往下一压，道，好了，别背了，你们赶快给工程局打个报告。首长站起来，走到门口时，拍拍钟旅长的肩，说，旅长同志，我不光要听你口头保证，还要看你们干得怎么样，三个月后，咱们西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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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8:46.0
五 王大心走进连部，坐下，把文书叫过来，说，你把上官飞飞叫过来！别看上官飞飞这个名字听起来挺轻盈，实际上却是个一米八五，二百二十多斤细皮嫩肉的白胖子。上官飞飞站到王大心面前，双腿夹紧，两手并拢，盯着王大心头顶上方，大气不出一声。王大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暗自叹口气，道，飞飞，你先把裤裆大门拉上，然后把鞋带系上，放松点，搞得我都很紧张。飞飞艰难地蹲下来，喘着粗气，衬衣一下子从裤腰里挣脱出来，露到冬装外面。打理好衣装，飞飞重新站好。王大心停了停，说，飞飞，你回去跟家里人说一下，你转上士的事没问题，今年肯定能留得下来。上官飞飞的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憨憨地嗯了一下。王大心又道，命令还没下，你心里知道就行了，别到外面说去。你先回去吧。上官飞飞走了，王大心叹了口气，心情很是沉重。明天晚上，就要宣布退伍命令，能晋升军衔的士官继续留队，其余的退伍回家。按道理，能留队的当然都是那些人品好、技术强的骨干，可实际上，每年一到这个时候，王大心就脑袋疼得要命，各种打招呼的电话特别多。前几天，营长打来电话，阴沉沉地问，上官飞飞能留下不？王大心想都没想，说，留不下，他虽然是塔吊手，但谁敢让他开塔吊呀？每次都让他离得远远的，出了危险，就他那脑袋瓜子，躲都不会躲。营长又道，上边有电话，必须留下。王大心愣了愣，道，连里边塔吊手就剩李钢钉了，飞飞留下，钢钉就得走，要不你再要个名额。营长吼道，我想留的兵都他娘的留不下，我哪有名额，你们连里边自己解决。王大心也不客气，道，让钢钉走也行，下回再有任务，我就让飞飞去开塔吊，塔吊倒了我可不负责！王大心听见营长在电话那头喘粗气，知道他真的生气了，缓了缓，说，真的是不行啊，钢钉是个好兵，不能走！营长的口气也软了，说，不行啊，飞飞是啥关系你知道，从新兵到中士，快十年了，不都一路留下来了吗？王大心讲，营长你再顶一顶，你是营长，你不顶雷谁顶雷啊？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营长说，这样吧，你现在马上打一张留队人员公示表，贴出去，我就说你们连已经公示了，飞飞不在上面，硬留下不好办。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旅政治部干部科长打来电话，又问飞飞留队的事情。王大心马上说连里已经公示了。科长心平气和地答道，这个我知道，但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这是旅首长交代的事情，必须落实。王大心还要说什么，对方已挂了电话。王大心看着桌上那张刚打印好的公示表，不知道是该难受，还是该庆幸没贴出去。他想着钢钉牛犊子一样的身材，感叹几年辛辛苦苦干工作，竟不如一个电话管用。还有，自己晋了职，就可以当营领导，将来结婚家属就可以随军，就有房子，要知道这里的房子有多贵！王大心不敢往深里想了。王大心走到连长屋里，说，今晚到家属临时来队房来，咱们两个，加上两个老士官，给钢钉送个行。连长一愣，说，钢钉今年不是得走吗？喝多了不会出事吧？王大心说，没事，人心都是肉长的,话说到了就不用怕。连长没说什么。王大心和连长是两条光棍。连长是名校建筑学硕士，不过这年头名校硕士也不好找工作，所以来了驻在郊区的部队，好歹也算是留在了大城市。王大心对通信员说，到炊事班拿个肘子，做条鱼，拌两凉菜，再拿两瓶大二，全送家属来队房去。李钢钉坐在小桌旁边的小马扎上时，王大心端起一杯二锅头，一口干了，狠了狠心，说道，钢钉，今年你得走！钢钉愣了一愣，拿着酒杯，问，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飞飞走不走？王大心很艰难地说，飞飞留下。钢钉缓缓点点头，一仰脖，把一杯酒干了，说，你们放心，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老老实实地走，不给你们找事儿，到哪里我也饿不死。但我要说一句话，九连完了！说罢，他把酒杯抡过头顶，猛地砸在地上，转身走了。王大心和连长默默坐在屋里，桌上的饭菜一筷子未动。王大心觉得脸火烧一样的烫，那只砸碎的玻璃杯碴子飞溅在空中，打在脸上，疼在心里。好一会儿，连长低下头，扯下眼镜放在桌上，双手捂住通红的脸，无遮无拦地哭起来。王大心脑袋里空荡荡的，因为他遇到了连队干部最怕的事情，一个连队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能失去战士的心。失去了他们的心的连队，看上去还是那百八十个脑袋，还是整洁的营房，还是光鲜的军装，却经不起一点小事情，稍稍一折腾就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屋里四个人半晌无语。突然，外面传来紧急集合号的呜呜声，响彻营区。王大心飞身跃起，冲回连部，扎上武装带，戴好大檐帽，在楼下等待连队集合，清点人数。黑暗中，他看见钢钉倒也穿戴整齐，站在最后排的队尾，只是站得没有平时那么直，那么精神了，一举一动间都透露着吊儿郎当的做派。队伍跑到操场时，旅长、参谋长和军务科长、参谋几个人正威风凛凛地站在正中间。参谋长口头宣布的命令，告诉大家在西北要建一个杀手锏武器试验阵地，同时要求所有已经确定退伍复员的战士停止离队，和现役士兵一起去西北。宣布命令之后，是钟旅长讲话。他的面前，站了不到二百人，其中一半是马上退伍准备走的，另一半，说得不好听点，是老弱病残；要么是像飞飞这样的，脑袋不灵光，没技术，上了工地怕出危险；要么是比较捣蛋的，哪个工地也不愿要。要么是受了伤的，在家休养，一时半会儿还去不了工地。别看特种工程旅千把号战士，也就是春节前那段时间能聚齐，显得特别壮观，平时，只有百把十号人看家，其余的都在工地上。钟旅长运足了劲，喊道，现在，我们有了紧急的任务，而且人手不够，所以，我们要求所有退伍的、复员的战士们不要走，再为部队做一回贡献。这样的情况，我们有十年没有遇到了，但是任务来了，我们特种工程旅的军人就义不容辞。我钟某某不想说感谢你们的话，因为现在，国家需要你们，军队需要你们，需要你们重新穿上迷彩服，到西北戈壁滩再走一遭！就在钟旅长慷慨激昂地说到最后一句“到西北戈壁滩再走一遭”之后，有那么两三秒钟的停顿与寂静，有人在队伍后面，使劲地咳了一声，然后很大声地吐了口痰。借着宿舍楼的微光，王大心能看到钢钉在帽檐下，直愣愣地瞪了钟旅长一眼，又满脸冷笑地低下头，夸张地向地上吐了口痰。钟旅长愣了一下，但显然对眼前的形势有所估计，他缓和了一下口气，道，我知道有人心里有气，特种工程旅的兵嘛，有气压不住，任你是多大的官儿。我钟某某也不想压你，但我希望你看一看咱们营区围墙上那句话，“祖国的国防事业高于一切”。这句话可不是我钟某某，或是咱们政委，或者是哪个秀才想出来的，那是咱们特种工程旅的军人干出来的！我当新兵的时候，这句话就在那儿，二十多年风吹雨淋日头晒，重新粉刷过无数次，但从未变过一个字，我只想说一句话，在急难险重任务面前，特种工程旅的军人从来不讲条件！钟旅长讲完话，又问大家有没有信心，听到大家齐声喊道，有！就结束了讲话，此时，已经快十二点了。王大心坐在床边洗脚，总觉得有什么事让他忐忑不安，所以，他洗完了脚没有睡下，而是穿好了袜子，穿上鞋，除了军装上衣一切穿戴整齐，屋里开着灯，躺在打开的被子上。快一点时，钢钉推开门，坐在王大心桌子对面。王大心说，钢钉，有什么事吗？李钢钉道，我腰不行了，我要去医院看病。王大心道，在一起都六七年了，你的心思我明白，这个时候，我不能批你的假。钢钉眼睛通红，怒火难捺，道，我是腰椎间盘突出，开吊车开出来的，你们要弄死我吗？王大心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开我清楚，现在，九连不能没有你。这句话把钢钉激怒了，他跳了起来，把桌子拍得山响，道，现在想起我来了，赶我走的时候你们想过吗？上官飞飞都留下了，我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倒是要被一脚踢走，你摸一摸胸口，你们的心是肉长的吗？现在跟我说国家需要我们，军队需要我们，可是我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到哪去了？王大心平静地说，当过特种工程旅的兵，就是特种工程旅的人，现在任务来了，我就不能放你走。钢钉虎视眈眈地看着王大心，问，你到底批不批假？王大心道，不批。钢钉抓起王大心的绿搪瓷缸子，猛地摔在桌上，道，那你们就抬着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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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0:45.0
六 给杨助理打完电话，白洁看了下时间，还不到六点，屋子里黑蒙蒙。她挣扎着爬起床，脱下的黑色礼服，洗完澡，穿好军裤、毛衣，又在外面裹上迷彩大衣，走出屋子。六点半刚过，是个阴冷的冬日早晨，天蒙蒙亮，空中飘着细雨，看不到雨滴，只是慢慢地把头发、脸颊打湿，车场上停着的一排排工程装载车上，布满了水滴。湿冷的风吹在白洁脸上，寒彻心扉，她向天空望去，一片灰白，又厚又沉，毫无生气。这时，各个连队开始出操了。白洁打量着队伍里的战士，有的新战士还睡眼惺忪，跑起步来摇摇晃晃，老兵则像头世故的老骡子，动作很小，跑三圈是这个样子，跑十圈也是这个样子。那个带队的连长吼道，我怎么看到有人闭着眼睛跑呢？来，大家喊几个番号，清清肺！这下，新兵来了精神，眼里也有神了，扯着脖子，脸涨得通红，像头年轻的叫驴一样，把番号喊得又响又难听。而老兵呢，面无表情地张了张嘴，听不到声音，好像这种事情是新兵才该干的。队伍绕着操场慢跑了三圈，带队连长道，现在不按队形跑，谁先跑够五圈谁先休息！听到命令，队形一下子散了，几个体形健壮的新兵一马当先，脸朝天，闭着眼睛，上身后倾，两条腿倒像是跑在了身子前面。有班长在后面喊道，谁跑到后头谁刷碗！这下，新兵们跑得更拼命了。转了一圈，白洁又走到了车场。她站在巨大的载重车旁边，看着风挡玻璃和保险杠上的一串串雨珠，禁不住伸手抚摸这个钢铁庞然大物。这一刻，她有种很安慰很踏实很熟悉的感觉，这个冷风冷雨的早晨，她觉得外面的世界在超乎想象地剧变，但这里，总有种顽固不化却又坚硬无比的东西一直存在着。白洁心生暖意，想道，我或许还是属于这里。转了许久，浑身冻僵了，正赶上食堂开饭，白洁去喝了碗粥，她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来吃过早饭了。身上有了暖意，白洁的心情好多了，她又记起了昨晚唱片公司的那个副总说要给她做推广的事情。焦急地等到九点多，白洁拨通了副总的电话，电话那头一直在打哈哈，说得过段时间，还是和公司的头儿再商量商量。她又给杨助理打了电话，杨助理说，圈子里这种事哪能说得准呢？搞推广也是给那些能挣着钱的唱片搞，你这歌，能收回个制作成本就不错了。我看你呀，心别太大了，老老实实地把这张唱片做完就不错了。白洁呆了半晌，恍恍惚惚地走到办公楼前，徘徊了一会儿，狠狠心推开了钟旅长办公室的门。钟旅长正在打电话，面带愠色，看到有人不敲门就进来，更是眼光不善，但看见是白洁，又立刻流露出惊讶，用手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她先坐下。钟旅长放下电话，微微一笑，问，稀客啊，最近有什么大作啊？白洁听后很气馁，却还是强撑着脸上、身上的硬壳子，装作很有信心地说，在录一个唱片，录好之后想拿去评奖。钟旅长很高兴地说，春节前咱们要搞一台晚会，你又有新节目了？白洁点点头，叹了口气，道，算是有几首了。这时，钟旅长的电话又响了，匆忙说了几句，挂了电话，他瞅了一眼白洁，问，有事情吗？白洁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浑身不自在地坐在那儿。钟旅长问，旅里帮你买些唱片？白洁摇摇头，沉默不语。钟旅长又问，生活上有事？又沉默了一会儿，钟旅长问，你们艺术家好难缠，有啥事讲嘛！这时，计划科长敲门进来，见白洁在，便犹犹豫豫不说话。钟旅长一摆手道，说！计划科长一脸难色，道，我们连夜拟了一份从各个工地抽人的单子，今早打了一圈电话，各个工地都不放人。钟旅长问，二营副营长他们放了没有？计划科长摇摇头。钟旅长抓起电话，道，你们为什么不放人？工地上没人盯着？你不是工程指挥长吗？现在新疆的任务十万火急，你们必须，马上，不讲条件的，现在就放人，让二营副营长立刻交接，明天要飞到新疆！李指挥长，我不客气地跟你讲，现在，没有营长你要去当营长，没有连长你要去当连长，没有班长你要去当班长，平时你可以安安生生当你的指挥长，现在，哪个位置缺人，你都得自己顶上去！放下电话，钟旅长正色对计划科长说，马上通知各个工地，抽调骨干支援新疆的工程任务是命令，是命令！懂吗？必须执行，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行，哪个工地不放人，哪个工地的指挥长就地免职。计划科长猫着腰，一路小跑出去了。钟旅长嘴里念叨着，缺人，缺人，缺人啊！让我上哪里找人去呀？他又抓起电话，道，老李大哥，是我，钟××啊，呵呵，退休的日子怎么样啊？当然是又有任务了！钟旅长不好意思地说，是呀，是呀，您不愧是老工程旅的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谢谢，我代表全旅官兵感谢您！钟旅长放下电话，用铅笔在纸上划拉着，按编配要求，还缺一名政工干部。他拨通了政治部张主任的电话，谁知，张主任告诉他，政治部现在抽不出来人，大部分科室只剩下科长一个光杆司令。钟旅长道，我不信你们连一个干部都抽不出来了！张主任呵呵一笑，道，俱乐部还剩下一名女干部你要不？钟旅长怒火中烧，早已不能理解其中的幽默感了，道，现在十万火急你知道吗？实在不行，你给我去！电话那边不吱声了。这时，钟旅长反倒是灵光一闪，放下电话，问白洁，照相、摄像、出黑板报，做现场鼓动这些个事情，你都行吗？白洁还有点迷糊，道，都干过啊！钟旅长一乐，道，如果到一个没人烟的地方，你能给大家组织个像样的文艺晚会吗？白洁道，可以啊！钟旅长站起来，道，白洁同志，我现在严肃地，把一件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必须无条件地完成好……白洁走后，钟旅长还剩下一个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这个任务的指挥长由谁来当。谁来当这个家非常重要，可想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突然，钟旅长记起个人来，又认真权衡了一番，两只拳头一碰，下了决心，自言自语道，就他吧!他走进政委办公室，道，就让魏大骡子去负责这个任务吧。政委听了之后有点犹豫，说，他技术这块不行啊，而且，从长远看，他也不属于重点培养对象。钟旅长说，魏大骡子是没什么文化，但他有他的长处，现在人手不够，那个地方环境恶劣，意外情况非常多，他能压得住阵脚，如果觉得他技术不行，就给他配个技术负责人。政委点头同意了。这个魏大骡子和钟旅长是一个连出来的，同一年生，一起当排长，不同的是，魏大骡子是士兵提干，虽说档案里写的是初中毕业，后来又混了个函授本科，但用他自己的话说，也就小学学的还能记得住，脑袋里那些管点用的东西，都是自己后来琢磨出来的。而钟旅长是大学生，建筑专业毕业，三十九岁当旅长，现在两个人都是四十出头，一个副师，一个技术九级，相当于副团，差距就这么大。魏大骡子这个外号肯定是东北人给起的，因为在东北话里，家里装泔水的木桶叫喂大骡，估计是用泔水喂大骡子的意思。魏大骡子长得黑，头发不多，又矮又粗又壮，还真的有点像木桶。见到不熟的人，他通常都是收着下巴，从下方仰视着你，憨厚得不能再憨厚地笑，而且见谁都笑，话也不多，看起来不太会说话，给人感觉是个老实巴交的家伙，不会威胁到自己，也不会留下太深的印象。可是，到了他的一亩三分地，他一瞬间就变成黑老虎，气场强大。魏大骡子从新兵开始，被人叫过小魏，魏班长，叫过魏排长，直到叫魏连长、魏营长，干每一级都超过年限，但领导总舍不得让他走，大家好像都有个共识，某某班、某某连、某某营有他在，那就没事，他要不在，或者换了个人，还真的挺让人担心。他当三营营长的时候，是事业的巅峰期，营区周围流传着一句话，叫，三营有个魏营长，听起来像句废话，可仔细体会一下，你就能听出不少意思来。钟旅长当副旅长时，魏大骡子还是三营营长，这个营主要负责工程机械，施工技术含量不高。而且，他已经在这个位置干了四年，再让他干下去，领导们都不太好意思，但魏营长有个最致命的问题，就是没学历，不懂技术，看不得图纸、文件、材料，看见就两眼发黑，最后，旅首长狠狠下了次决心，让他当副参谋长，专管部队管理，别的不碰，可是你想想，特种工程旅的干部、战士常年在外，在家的也就百十来号人，部队管理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干了两年副参谋长，闲得没事，又有新的干部等待提拔，得腾出位置，领导还是不舍得他走，干脆，让他转成了专业技术干部，在工程处资料室整理整理图纸、打打杂，现在，别人叫他魏工，就是魏工程师的简称。这天上午，魏大骡子把资料室的桌子擦干净，打了壶开水，闲坐了两个多小时，从铁皮柜里找出本砖头厚的《现行建筑质量安全管理规范大全》，硬着头皮读了不到半页，深感绝望。他望着窗外，有一丝气馁，心想，部队这地方看来是留不下了，唉，走吧。待了一会儿，他浑身不自在，就到勤务连转悠去了。墙根儿底下，几个新兵蹲在那儿拔草，他走过去，把新兵拢成一圈，道，来，我教你们打拳。新兵道，首长，我们可不敢，班长让我们把墙角的草拔干净。魏大骡子说，别听他扯，他是怕你们闲着没事干，那草能拔干净吗？拔完了不还得长？我这拳脚可是强身健体，学会了，一辈子受用，你们看看自己，一个个跟豆芽菜似的，来，来，来，先学几招最管用的。于是，魏大骡子在几个新兵面前认认真真地打了一套拳，稍感神清气爽。还没打完，钟旅长来了电话，道，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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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1:19.0
后半夜两点，地窝子，手机响。现在，已经到了西北某地戈壁滩上，所以，有两点得先交代一下。照理说，这地方方圆几百里无人烟，是没有手机信号的，但为了国防建设需要，基地与移动公司协调，在此地架了座基站，实际上就是一只锅盖状天线，这样，工地三分之一可以被信号覆盖，剩下三分之二怎么办？多数靠嗓子喊，特别重要的才用对讲机。尽管如此，还是代表特种工程旅的官兵向中国移动表示敬意（注：此非广告）。再说说地窝子。戈壁滩上地势平坦，一眼可望出几十里，但风沙大，所以，特种工程旅的兄弟积几十年施工之经验，在地下挖出两米深的长方槽，上面铺上防水层，盖上沙土，留出门，就可以住人，冬暖夏凉，不惧风沙。这些年，施工装备好了，不再用人力挖，改用挖掘机，想住哪里挖哪里，想挖几条挖几条，防水材料也耐用，不必担心渗水，进出地窝子都有砖铺的路，而且，会些书法、能写几笔颜柳的战士还会在门上贴对联，虽说全是豪言壮语，言词粗粝，意思直白，全无意境，但猛然在戈壁荒滩上见到，倒也陡生几分震撼。好了，交代完毕。魏大骡子本来就睡得如游丝，手机一响，浑身一哆嗦，头和脚先翘起，然后翻身坐在床沿，边揉眼睛，边摸手机。周围的大地在震动。这个地下挖出的小空间像只音箱，把各种响声搅和在一起，有柴油发电机的轰轰声，有挖掘机挖基槽的吭吭声，有载重车御砂石的哗哗声，有打桩机向地底下打水泥桩的嗵嗵声，这些力大无穷的声音像混凝土一样沉闷、压抑，又让人慌张，而魏大骡子身下的床，就像音箱上的振动膜，是所有巨响会合的地方，也是所有力量较劲的地方。一切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失之毫厘，失之千里。举个最小的例子，一载重车砂石质量如果不过关的话，比如含盐碱过多，或者大石块过多，这一车砂石进了搅拌机，再浇进基槽里，那么，这个基槽就废了，就得打掉重来，混凝土可不是说打掉就能打掉，报废的混凝土它也是混凝土，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工地上的指挥长把自己枪毙了的心都有，更何况，这回工期铁定三个月，多一天都不行。对特种工程旅的人来说，工期比命重要，最最痛苦的事，不是工程干完了，自己的命没了，而是工期耽误了，自己还活着。可是，魏大骡子对工地上的事不说一窍不通，基本上也不懂，他觉得工地像个活火山，不知从哪里就会喷出岩浆，而这一切全都不在自己可控范围内。他慢慢吐了口气，接通电话，由于在地下，信号不好，嗞嗞啦啦，时断时续。是载重车驾驶员小张，那边道，营长，不，指挥长，民工跑了！魏大骡子愠怒道，怎么跑的？小张吓得声音有点哆嗦，道，他，他们说要到市里洗澡买东西，我就让他们上了拉钢筋的车，结果到了这边他们就直奔长途汽车站，我一个人怎么拦得住啊？魏大骡子问，跑了多少？小张说，加上另外两台车，差不多二十多个吧。魏大骡子缓和了口气，道，连行李都他妈的不要了？这事不怪你，拉上钢筋就赶快回来吧。魏大骡子知道民工跑了是件很严重的事情，但不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他闯出门外，寒风唰的一下，卷带着沙子迎面扑来，猛然间让人不知是何年何月。他勒好迷彩大衣，脑袋前倾，像只顶着大风前进的水牛，一把推开二营杨副营长的门，站到他的床前，道，快，把一班集合起来，扎上武装带！杨副营长现在是工地负责人兼技术负责人，他一声不吭地起床穿衣服，把通信员叫了过来，交代二营的一个连长办去了。魏大骡子现在最急着想问的是，民工跑了会有什么后果？可他又必须忍住不能问，因为这样一问，就显得太外行了，慢慢的，这个指挥长就让人看轻了。现在，就是火燎了屁股也不能问，必须让别人主动说。直到这时，杨副营长才问，出了什么事要搞这么大动静？魏大骡绷着黑脸，道，民工跑了，咱们把包工头老崔抓起来！杨副营长心里也咯噔一下，因为他太清楚这事的严重程度了，但又暗觉好笑，人家民工兄弟不想干就走了呗，又没犯法，咱不是公安，怎么能抓老崔呢？他看魏大骡子满脸杀气腾腾，也就没多说话，一起去老崔住的地窝子。老崔披着衣服出地窝子时气焰还挺高，见到一脸怒色的魏大骡子和十几个穿迷彩服的战士，先是被震住了。他蹲在地上，问，你们要干啥？魏大骡子示意杨副营长先答话。杨副营长道，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这个时候你让他们走，工地不完了吗？老崔道，他们要走，我拦得住？杨副营长道，证件全押在你那，你不给他们，他们能走？老崔道，我真的拦不住，这回不是钱的事。魏大骡子暗想，只要你说不是钱的事就好办，你要挟我一下，我就给你涨，今后还了得？他绷住脸，示意杨副营长继续问。老崔说，他们说，怕死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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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3:02.0
魏大骡子的神色从愤怒到疑惑，又慢慢露出笑意，因为这个理由他相信。他向前走了一步，道，老崔你过来。老崔刚走到他跟前，魏大骡子大黑手按住老崔的肩膀，缓缓道，哥们，我不是秦始皇，这里也不是山西黑煤窑，你们不要怕，要死大家一块死。不说这话还好，当说到“要死大家一块死”的时候，倒真的把老崔吓了一跳。魏大骡子说，况且也死不了，这都是新社会了。周围的人都给逗笑了。魏大骡子又道，既然跟着特种工程旅干活，那就是特种工程旅的人，我魏某某把你当自己人，从今往后，不许再提走的事情，否则我可不客气！我也是农村苦孩子出身，你们心里想的我清楚，给你们一天三百还嫌少，你知道我们的战士一个月拿多少吗？你们虽然是民工，但也要跟着我们长长觉悟，给国家干事不能总讲条件。老崔点头称是，魏大骡子看到基本把他镇住了，便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我信不过老哥，这回你得把证件押在我这儿。看到老崔还在犹豫，他又道，没人稀罕你那玩意儿，三个月后活儿干完了，保证还你，你要不信，可以给你立个字据，盖上红章子。老崔只好答应了。魏大骡子往回走，其实他更担心的事情还没解决。他想让杨副营长说说这事情的后果如何，下步该怎么办，但他不能低声下气地去问。走到半路，魏大骡子突然停下来，气势汹汹地看着杨副营长，说，民工走了，我们自己干！此时，杨副营长也没什么头绪，别看民工兄弟又黑又瘦，衣着破烂，那个顶个都是干活的好手，走掉一个，补上十个新兵都不管用，就拿砌砖这活儿来说，一个民工兄弟一包烟、一暖壶热水，加上自己老婆当小工，一天轻轻松松砌一万块砖，换了个生手，累得脸红脖子粗，砌得歪歪扭扭，没准还能把墙砌倒了。魏大骡子往死里瞅着杨副营长，问，行不行？杨副营长说，大概有五六年了吧，咱们旅铆足了劲往高技术含量方向转型，现在，大部分战士都在干工程预算、测绘、安装，像砌砖、捆钢筋、浇铸混凝土这些粗活儿、累活儿倒是没人会，都交给民工干去了。这下，民工跑了，咱们傻眼了。魏大骡子胳膊抡了一个大圆圈，愤怒地吼道，我就说嘛，你瞅瞅现在的兵，一个个白白净净、细皮嫩肉，哪有个兵的样子？杨副营长没吭声，他是建筑专业毕业大学生。魏大骡子感觉到了，却不愿说软乎话，只是停顿一下，又说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这么定了，咱们自己干，不再要一兵一卒。杨副营长平静地说，要打硬仗就马上开始，那不是刚来十几车水泥吗？民工跑了，咱们自己卸，我有好些年没扛过水泥包了。打桩机的油锤从高空落下，嗵的一声，力蕴千钧地砸在下面的混凝土桩子上，只觉得大地猛地一颤，有股很骇人的力量从土地深处涌出地面，钻进脚心，顺着大腿，冲进脑子里，让你觉得自己很渺小。在深夜里，这种感觉尤其强烈。你站在架在工地上的探照灯下，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碘钨灯光的范围里，但你从灯光向外望去，面对夜色茫茫的大戈壁滩，却可以发现那是一片更加巨大的寂静，永恒、无边，超乎你的想象，让你恍然间觉得自己正在月球荒原上。钢钉抱住一只水泥包，大叫道，飞飞接住，水泥包来了啊！说罢，把水泥包摔在了上官飞飞的背上。此时，上官飞飞头朝前，背朝上，正以猪八戒背媳妇的姿势等着那只水泥包。只见他高大肥胖壮硕的身躯一震，水泥灰四起，那只水泥包服服帖帖地趴在了他的背上，显得有样小，竟然像片膏药。钢钉狠狠地说，别走，再来一包。说罢，又将一只水泥包摔在了飞飞后背上。上官飞飞身体一倾，又稳稳站住，大口罩后面的脸色不变，一声不吭。王大心走过来，喝道，钢钉你在干什么？钢钉略带不屑，又压抑着怒气，说，他明年就是上士了，这个熊样不锻炼锻炼能行吗？王大心道，每人一包，不许多扛。王大心已经做好钢钉不跟九连来戈壁滩的准备，对于一个死了心的兵，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但连队集合出发时，钢钉还是打好了背包，吊儿郎当地站在队伍尾巴上。王大心挺感动，走上去想说几句话，看到钢钉冷冷的眼神，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钢钉开八十吨起重机，上官飞飞是他的徒弟，学学技术，打打下手，但连队干部也知道，飞飞出师的可能性基本上等于零，宁可不动吊车也不敢给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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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4:24.0
八 现在，李高工不光要看着工地上的技术问题，而且还管着一块墙体的砌砖的活儿。李高工的腰不行了，砌砖的时候只能稍稍蹲下马步，腰直挺挺的，魏大骡子让人给他钉了个木头架子，有肚子那么高，小工把砖头堆在那上面，这样，李高工不用弯腰就能够到砖头。李高工砌砖的速度也不慢，从塑料桶里铲出巴掌大的一团水泥，往砌好的砖上一拍，另一只手紧接着就把砖头砌上，又晃一晃，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到一秒钟。给他递砖头的新兵可不轻松，只觉得几十块砖头唰唰唰地就砌到墙上去了，一点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还有个女的给李高工递水泥浆。这女的，头上裹着一条暗红色头巾，已经落满了泥灰点子，上身穿了件鼓鼓囊囊的旧式军棉袄，横里勒了条迷彩武装带，下身是一条草绿色旧军裤，里面有条厚棉裤，同样沾了不少水泥疙瘩，脚上是双旧帆布大头鞋。这女的就是白洁。按照魏大骡子的想法，白洁来了也就是体验体验生活，便给她买了只单反相机和小DV，留一点影像，日后有个念想，又弄了块黑板和一些油彩，没事出几期黑板报也就可以了。但没过几天，这活儿也干得没意思了，尤其是大家都很累，你端着个相机照来照去，很别扭，好像是个局外人。这样，白洁便要求和李高工一组，干点活。别看就是一锹水泥的事，却不是个轻松活儿。李高工一上午能起一堵墙，你想想得运来多少砖，多少水泥？最让白洁发愁的还不是运水泥，而是和水泥，平时没太注意这种平头大铁锹，真正用起来，上下打转，左右直晃，更不提用它翻水泥了。白洁和老赵媳妇一起和水泥，各和各的，有时碰到一块儿，老赵媳妇说，姑娘，你可不会干活。白洁低下头，不好意思看老赵媳妇，说，我这是干着玩的。老赵媳妇一乐，说，你就铲我的水泥吧，看你怪累的，没事，我多和几袋就够了。白洁没说话。老赵媳妇又道，我看你们都是娃娃官，娃娃兵，干活儿嫩。白洁呵呵一笑，没言语，往两轮手推车里装水泥，装满了，倒着拉车，把手推车拖到墙下面，姿势别提多难看。工地上还有那种单轮手推车，白洁试了几回，翻了几车水泥，也就不敢用了。一车用完了，白洁回来推，老赵媳妇也在那儿。白洁问，你有多大？老赵媳妇道，五十多了。白洁惊讶地问，那还出来干这个？不累吗？老赵媳妇笑着道，累啊，可是每天晚上数数挣来的钱就不累了。老赵是大工，每天三百，我是小工，每天一百，一天可以挣四百块钱呢，想一想，就不累了。老赵媳妇面带微笑，很是幸福，让白洁很羡慕。白洁有点怅然若失，她想，快乐很难吗？快吃午饭时，白洁累得发飘，又很饿，和战士们到炊事班那里打饭。这里生活虽然苦，但伙食不差，大鱼大肉敞开吃，只要新疆有的都会想法搞来，伙食费不够从工程款里补，这是特种工程旅的老传统，听说几年前，有的工地上还喝过王八汤。过去，看见打到饭盒里的肉块鱼块，白洁是不敢吃的，有种本能的排斥，现在，特别能吃，而且吃得特别香。白洁像其他战士一样，抱着饭盒，坐在刚打好的混凝土柱子下，沿着墙根儿坐一溜儿。今天没风，天很蓝，太阳晒得地面很暖和。白洁望着远处没有边际的戈壁滩，心里有一丝甜味。这种很柔和的感觉像一剂药，非常有效，慢慢驱走她心里的疼痛和不安。她仰头小心地靠在还很刺手的混凝土柱子上，闭上眼，体会着心里慢慢涌上来的暖流。那暖流突然涌到眼睛里，竟让她的眼睛有些湿润。这时，旁边坐着的两个新兵在说话。一个说，你看看我这手，烧烂了。另一个说，你咋不戴手套呢？白洁猛然睁开眼，把那个新兵的手抓在手里，细细看起来。这只手很红，关节磨破了，结了痂，很硬很粗，在手背的地方，有处被水泥灰烧坏的地方，久没愈合，现在发白了，在流脓。白洁看了眼这新兵，十八九岁，不知道叫什么，一脸水泥灰，张着嘴，显得牙齿又白又大。那一刻，白洁百感交集，突然哭起来。她坐在墙根儿下，把脸堆在膝盖里，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又尽情地流泪。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很软弱，很肮脏。泪水告诉她，终有些东西是不能割舍的，为了这些东西，她会不顾一切。魏大骡子过来找白洁，他做出很油滑的样子，道，哟，白干事这是怎么了？白洁用手指尖抹了一下眼角，道，没事，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魏大骡子继续一副油腔滑调的口气，其实他不知道该怎样和白洁这样的女人打交道，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倒先乱了阵脚。他说，这回有大事了，得你出马。白洁问什么事，魏大骡子道，喝酒。白洁道，陪酒的事我可不干。魏大骡子叹道，基地工程处请吃饭，说是请咱们吃饭，其实是咱们请他们吃饭，这个饭能不去吃吗？白洁沉默不语，心里刚刚有点崇高感，现在又得回到现实中来了。魏大骡子道，你现在去喝酒，比你在工地上铲水泥作用大。白洁怒气冲冲，又很无奈地说，这种脏事烂事能不能不叫我去呀？魏大骡子生气地答道，我还不想来这破地方呢，这不也来了吗？现在喝酒就是正事，就是打仗，咱们特种工程旅的人，在任务面前不讲条件。白洁回了地窝子，打了盆清水，认认真真地洗了把脸，有十来天没这样仔细地洗脸了。待洗过脸，她有些担心地拿来镜子，小心端详，还好，只是脸比从前胖，皮肤晒黑了。她又脱下沾满水泥灰的旧军棉袄、棉裤，扔在凳子上，换上一套很显身材的黑色衣裤，束起马尾辫，略略化了淡妆，年龄一下子从五十回到三十。白洁走到绿色的勇士吉普车前时，魏大骡子正黑着脸向杨副营长交代工地上的事情，旁边站着工程会计老左。魏大骡子看到白洁，略显惊讶，马上拉开吉普车前门，把最好的座位让给白洁，要知道，在工地上，这个座位，除了他没人敢坐。勇士吉普在戈壁滩上枯燥地开了五六个小时，慢慢有了绿洲，然后有了城市。城市不大，楼基本上都是四五层，显得街道很宽，路人稀少。天色已经黄昏，一大块一大块火烧云飘在街道上空，让人很舒服。某个街道旁的社区楼上，竖着巨大的牌子，某某油田宿舍区，让人猛然记起，当年在小学课本里学过的那些故事的主人公，原来都住在这儿。听人说，油田社区里也没男人了，男人们都在沙漠里采油。酒店的名字叫沙漠绿洲，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地方。经过一个多月戈壁滩生活，白洁走进酒店，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些富丽堂皇的金色很不真实。包房里站着基地工程处的副处长和一个年轻参谋。副处长带眼镜，黑壮黑壮，但和魏大骡子不同，魏大骡子黑得粗犷，黑得有气势，而副处长黑得精明，板寸剪得一丝不苛，金丝眼镜一尘不染，和你说话又亲切又周到，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过后你一句话都记不住。还有个人，是什么公司的老总，魏大骡子这个工地的材料供应商，钢筋、水泥、砖头等东西统统都得在他那买。走进酒店大堂，魏大骡子对会计老左道，你先把押金交了，这个账得咱们结。然后，魏大骡子换上憨厚的表情，略带尴尬笑容走进包房，双手握住对方的手，一边弯腰点头，一边嘴里“好好好”地说感谢话。老总坐主宾位，副处长和魏大骡子各坐一边，然后依次坐下去。副处长拘谨地一笑，道，今天这个酒，一是感谢特种工程旅的兄弟们，在戈壁滩上干活辛苦了。他停了停，显然下一句才是重要的，说，二是把两家请到一起坐一坐，这个工程把两家人变一家人了嘛！呵呵，从此都是朋友。老总穿着件米色的夹克，不知从哪里买的，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浑身没什么太招摇的东西，除了手腕上那块金表，表链子很长，郎当在手腕上，随时都有掉下来的架势。他双手拄在桌沿，身体向后倾，很有气势，哈哈一笑，道，对，对，一家人。说罢，他对自己的助理道，叫司机小孙把酒搬进来。老总看不出多大岁数，脸上多少带着戈壁滩的粗糙劲儿。他笑道，我这个人，从小是个苦孩子，干过的事情也多，也杂，什么都干过，全国各地没有没去过的地方，看看我这胳膊，是年轻时在山西挖煤时给砸的，万幸捡条命回来。我是个粗人，说话直，容易得罪人，我老哥总是劝我，要低调，或粗放惯了，改起来不容易。副处长把话接过来，谦虚笑道，魏指挥长可能有所不知，老总是咱们基地某某领导表弟，亲叔伯辈的，呵呵，今后多合作，来，咱们来第一杯。魏大骡子一笑，学着文化人的口气道，失敬，失敬，多有得罪，心里又想，早就听说是哪个领导介绍的，现在知道是谁了，不知又要干什么？白洁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老总笑道，姑娘是哪里人？看脸色在戈壁滩上待过些日子了，怎么喝酒还这么秀气？不像西北人。白洁微微一笑，道，你怎么和一个女人一般见识了？这话倒把老总说得哈哈一笑，便不再提了。副处长提了三个酒之后，酒桌上就开始自由发挥了。由魏大骡子带领，先敬老总。几个人端着酒杯，说着敬酒的客气话。不知道说起了什么，老总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回事，突然冒出一句，你们当兵的出来干活，怎么还带着女人啊？口气既带点疑惑，又带点不屑，其中的味道怪怪的。魏大骡子一笑，道，老哥你有所不知，白干事那可是艺术家，对，对，歌唱家，来这里体验生活的。老总微微一笑，脸上不屑的神色更加明显，好像告诉对方，别拿什么艺术家吓唬我，以为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山炮。他又不客气地说，是不是和艺术家们待得时间长了，慢慢就没脾气了？你们喝酒一点不像当兵的。魏大骡子眼中凶光一闪而过，马上又憨憨一笑，道，怎么会呢？特种工程旅的牌子可是响当当的。白洁拿过一只高脚杯，能装三两多酒，倒满，不客气地说，老总，我敬你一杯酒。老总面露惊讶之色，又很高兴，道，好啊好啊，我就说嘛，能来戈壁滩的女人可不一般。白洁又道，我一个女人能喝一杯，你个大男人是不是得喝两杯？老总一愣，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又老练又世故，琢磨了片刻，道，既然白姑娘敬酒，岂有不喝之理？来，给我倒两杯！他转头示意站在一边的助理，助理刚要张口劝他，他不耐烦地说，别啰嗦，倒上！老总慢慢把酒喝掉，一看这喝酒的架势，就是老江湖。他呵了一口酒气，把两只杯子底倒了一下，表示喝干了。白洁也受触动，一口气把杯中白酒喝干了。喝完之后，脸上迅速抹上一层红潮。老总笑了笑，说，白姑娘是好样的，佩服。他又说，我这助理是不是也得敬一下呀？助理、助理，其实相当于公司的副老总呢。白洁道，好啊，我再敬帅哥助理一杯，可是，既然老总喝两杯，这助理就不能再喝两杯，你看着办。老总又一次面露惊讶，转身对他的助理斩钉截铁地说，你喝三杯！这个年轻人一点也没含糊，连喝了三杯，差不多一瓶酒见底了。喝完了，就站在那里也不言语。老总略带自豪地说，我这助理，五六年前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欠了学校三万块钱学费，还找不到工作，我知道了，收留了他，给他还了学费，现在，他死心塌地地跟着我干，前段时间他有了女友，我送了他一套房子。老总说话时的眼神，简直就像看着自己养的一条狗。年轻助理面无表情，低头站在一边。两杯喝掉之后，白洁真的开始有点晕了，走路发飘，拿筷子时掉了几次。老总喝了两大杯酒，说话也越来越放得开了。倒是副处长，喝了几小杯，脸色不变，继续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老总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咱们这里有卡拉OK呀，白姑娘给咱们唱几首吧！来，来，来。他向外一摆手，让助理去叫服务员。白洁看着包房，光线光怪陆离，让她记起了上次和唱片公司副老总的那次酒宴，突然感到又恶心又肮脏。她脱口而出说道，你让我唱我就唱？大家都愣了，老总最先呵呵一笑，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怎么能让艺术家在这里唱呢？说罢，他端起一只小酒杯，走到白洁面前，说，白姑娘，我先喝个赔罪酒。说完，老总却没喝，而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北京人看不起我们土老帽。魏大骡子马上笑道，老总你说哪里话啊？刚才不还说咱是一家人吗？白干事有点多了，嘴没遮拦，你别见怪。会计老左端了一大杯酒，走上来道，老总，白干事醉了，我代表特种工程旅罚一杯。老总毫不掩饰眼中的不屑，道，你？你怎么能代表特种工程旅？你够格吗？白洁飘飘地站起来，端着一小杯酒，道，我喝醉了，老总你别见怪。老总重重地盯着白洁，道，你没喝醉。他又略带沧桑地说，白姑娘，我也算走南闯北多年，见过一些世面，想听老哥说几句吗？其实，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白洁没听懂这句不着边际的话，魏大骡子心想，老总这人有仇必报，这回，恐怕是在大迂回来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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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飞飞费力地扭过头，闷闷地说，师傅让我扛，我就扛。王大心有时也很奇怪，在连队里，有的人有个人魅力，有的人就没有，这个东西打死了也学不来。有个人魅力的人当班长、当排长、当连长，他的兵就跟吃了迷魂药似的，怎么都会跟着他干，喝个酒大家都高兴，而那没有个人魅力的人呢，同样的事，大家跟着他干就提不起兴趣来。而李钢钉就属于那种有个人魅力的人，虽然你可以通过权力让他走，压制他，但他的魅力却是活生生的，长在每个人的心里，到了某个时刻，大家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拥护他。所以，王大心对这种人总是格外敬重，轻易不招惹。你可以看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上士以上的老兵扛水泥包，是先马步蹲好，一手叉腰，将水泥包稳稳放在肩头，然后像小媳妇一样，一溜小碎步，说跑不是跑，说走不是走，来上几十米，一挺腰，将水泥包不轻不重地掀在地上。魏大骡子就是这么个姿势，只是他的腰像水桶，夜里看他扛水泥，就像有只装汽油的铁桶在移动。而且，他也不光在扛水泥，在途中，或在放下水泥包拍拍身上的灰的时候，那口罩后面的牛眼珠子会虎视眈眈地四处扫视，看看有谁在偷懒。而八十年代中期以后出生的兵们就嫩多了，那姿势，基本上是猪八戒背媳妇，跑起来摇摇晃晃，说得不好听一点，有点像只乌龟驮着个大盖儿，又费力又难看。九十年代以后出生的新兵们就更嫩了，虽说有冲劲，急着想把活干完，有背着水泥包的，还有抱着的，水泥包上了身，马上小跑起来，生怕落了后，有的跑到中途，就一头栽在地上，腾起一大片灰尘，等他浑身白灰站起来时，简直有点像齐天大圣出世了。王大心想像魏大骡子那样肩扛水泥包，扛过几袋，发现肩头火烧火燎，好似有个红烙铁贴在那里，事后掀开迷彩服，发现肩头像刮过痧一样。而且，要用这姿势扛水泥包，胳膊一定要有力量。王大心扭头看了眼连长，刚有一包水泥搁在了他的肩头。可以肯定，名校硕士从前肯定没干过这活儿，刚毕业时，说他是仙风鹤骨也不出格，这几年，大口喝酒，大碗吃肉，身板壮了些，但也只能说是摆脱了营养不良的水平。连长扛水泥包的姿势是旧社会苦大仇深的煤矿工人扛煤包的姿势，就是把水泥袋墩一墩，让一角空出来，然后把袋子的一角揪成长条，以便可以双手紧握，这样，整个水泥包的重量大部分在背上，小部分在肩上，身体前倾，两只手虽然力气不大，但也可以控制水泥包。连长有三副眼镜，一副干活时戴，这一副经常落灰、沾水泥点，经常擦，早就磨花了，一副平时戴，还有一副备用。现在，他的眼镜上蒙了厚厚的水泥灰，扛一趟水泥包，就用手指头抹一下。其实，在基层连队当干部也挺简单，你要么是有威慑力，要么是有人品，反正两个得占一个。有威慑力者，像魏大骡子，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营里每个战士的心，黑手一挥，三四百号人就可奋勇向前，但这个威慑力一般不是短期学得来的，尤其是刚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们。所以，即使没威慑力，但你这个人实诚也行，不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