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睡觉膝盖酸我铺盖盖的好好的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咳嗽把我咳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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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6-03-08 14:46
到了外边,小月才知道,以前那种大城市里遍地可捡到金子的想法是多么愚蠢可笑。都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和玻璃橱窗里花花绿绿的东西,的确让人看看都眼红,可是它们只属于衣着光鲜,走路仰着脖子的城里人。象自己这样穿着土气可笑的衣服,背着蛇皮口袋的乡下人,在马路上一站,别人都会绕道而行,并且扔过来厌恶的白眼。在家里常常有人说自己长得好看,可是到了这里,好看也成了难看了。小月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身上没有好看的衣裳,没有好看的项链耳环。在家里看到表姐的穿戴,虽然羡艳,还是觉得那些装扮有点古怪,到了这里才知道,装扮古怪的是自己。
到了小七的工地,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工棚里刚刚安顿好,小七就来催铭心去干活。过去在家乡因为干活差劲,处处给人瞧不起的小七,如今操着夹生的普通话,完全是一副大老板的派头,虽然手下的施工队只有十几号人,还都只是乡下来的苦力小工,可是并不妨碍这小子牛皮烘烘,口气大得象吃到了天鹅肉的癞蛤蟆。小月知道路上好几天折腾,男人也很累,应该歇口气,可是小七叫嚷工地上活路不等人,到期交不了工大家都别想弄到钱,一副你不干就走人的神气,铭心只得去干活。
铭心让小七给小月也安排点事做做,小七哼道,这里有人煮饭了,除了煮饭她还能做啥?想出来找钱,还拖家带口的,我看你龟儿子简直是疯了,要怕没女人煞火,大马路上多的是嘛,只要你有钱,啥都能干。小月给气得够呛,又不敢多说什么。
铭心对泥水活一窍不通,只能卖力气运砖运瓦。这活是苦中之苦,累中之累,一下午干下来,真个人差点没散了架。晚上睡在几块硬木板上,浑身都疼。小月摸摸男人满手的血泡,心里一酸,眼泪滚了下来。铭心抱住女人,轻声道:"嗨,哭啥呀?干活还不都这样,开头苦点,习惯了就好了。"小月就把自己紧紧贴在男人胸前。两人在路上折腾了几天,一直没有亲热点机会,铭心这会儿觉得心里有股火在往外冒,可是浑身实在没有一点劲,只得老实躺着,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小月在黑暗里瞪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小七白天说了,铭心一个月只有500来块钱,那还得老天爷作美,千万别下雨,开足工才行。凭这点钱,两口子糊口都成问题,想要得到那些好看的衣裳,好吃的东西,不是大白天说梦话么?这时铭心翻了个身,倒真说起了梦话:"XXXX的,还真不是人干的活……累死了。"一行冰冷的泪,从小月眼角流下来,无声跌进了同样冰冷的枕头里。小月不晓得自己是在心疼男人,还是在为以后的日子愁苦。
铭心说得没错,乡下人命贱,再苦的活,多干几天就习惯了。没多久,他就成了整个工地上,最能玩命卖力气的人。晚上加班,别人都如避瘟神,毕竟谁也不是铁打的,可他从无怨言,干得跟白天一样卖力。不久还凭着心灵手巧,光看别人干,就学会了用砖刀,砌出的墙,光光鲜鲜,手脚快得简直可以跟干了多年泥水活的人比。连见人就象饿狗一样要咆哮一通的小七,也改回了称呼,又从"龟儿子""XXXX的"改叫"铭心哥"了。三天两头还拎着酒肉,来让小月做,跟铭心喝几盅。
这天喝了点酒,小七红着脸说:"铭心哥,你别怪我过去狠。你要晓得,这帮人不好管啊,你不看紧点,XXXX的就会偷懒。"铭心说:"我晓得,不会怪你的。"小七说:"我晓得铭心哥你是个好人,又能干又不偷懒,人人都象你,我可就省心了。我想过了,黑子这小子干活不行,自己又爱偷懒,哪里管得住别人?往后铭心哥你就替我管管工地上的事,我每月另外给你加300块钱。"铭心说:"那……不大好吧,黑子他跟你那么久了……"小月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铭心收住了话。小七嚷道:"你怕他个球,老子又不欠他的,给他机会,他抓不牢怪谁?"铭心道:"那就多谢老弟你了。"小七道:"都是自家兄弟,你跟我还客气啥?跟你说老实话,要管这帮人,只有自家兄弟我才信得过。你不晓得,这包工头也难做啊,下边得盯紧了,要到时候交不了工,拿不到钱不说,人家还要你赔钱呢。想抢到点活,也不是那么撇脱(容易)的,就说这座小楼房吧,是这个街道盖的,咱要从承包工程的公司手里搞到这主体的活,就送了好几次礼,还没开工,屁钱没拿到一分,就花出去好几万了。等房子盖好了,赚大头的是承包公司,咱只能吃到人家牙缝里掉出来的。唉,他XX的都怪咱命贱。"铭心嘿嘿笑道:"是啊,谁让咱是农民棒棒呢。"小月在一边半天没说话,这会儿插嘴道:"我就不信,未必咱天生就比别人贱。"小七呵呵笑道:"咱两个大男人,倒不如小月有志气了。哪天小月发达了,别不认咱这穷老乡啊。"小月头一昂,好象真是发达了一般。
小月有时跟铭心唠叨,这世道真是不公道,你们盖房子的,住的是破棚子,房子盖好了,搬进来享受安逸的是别人。铭心不是没这样想过,但归根结底都是自己命不好,谁让自个生在了穷山沟里呢?命是天定的,想它又能顶啥用?于是铭心常说小月是整天吃得太饱没球事做,尽想这些吃不饱的。
人说江南的春天最美,铭心却恨透了这XXXX的季节,雨整天下个不停,工地上停工十几天了,不干活就意味着只有钱出,没有钱进。看看阴沉的天空,没有一点要放晴的样子,铭心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是啥子XXXX的天?老子真想捅它个窟窿,让那点骚水一次都流完了,爽利晴他一年两年才好。"小月扑哧笑道:"你这人,真是满口胡话。晴一年两年,这地里庄稼不都得干死啊?咱还不都给饿死了?"铭心想想也好笑,"我都给气糊涂了。嘿嘿。"小月望望天,也犯愁道:"我妈来信说,想给咱买两只小猪,养起来等咱回家过年,可是着这钱从哪儿来呢?"铭心说:"还买啥啊?爹不是养着两只么,还不够咱吃肉么?"小月黑着脸说:"你爹养的是他的,都分家了,还能好意思吃他的?"铭心晓得小月那点心思,是怕回家一起过的话,爹会花自己的钱。两人出来之后,给父亲寄过一次钱之后,小月就死活要把钱寄到娘家。想想爹一个人在家里,连买油买盐的钱,都得靠自己去挣,铭心很不是滋味,却又不想跟小月争吵,心就跟这天一样阴沉了。
过了一个多月,天终于放晴了。铭心两口子的心情也舒展了很多。只是再拿起活,铭心又一次感到累得有点吃不消,其实所有人都一样,但是只要能有点微薄的收入进来,不要坐着吃闲饭,大家就谢天谢地了。干活时,你追我赶,劲头十足。有的人哼起了小调《十八摸》,于是一帮家伙就讲起了被窝里那点事,说到后来,铭心就成了众人逗笑的对象,拿城里人的话来说,可以算是今天的焦点人物了。工地上带老婆的没几人,而小月又如此出众,大家羡艳甚至略带敌意的话,有时即使出格点,铭心都可以理解,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得意。但是没过几天,这点得意就变成恼怒了。
这天下工回家,(如今铭心真把这破败的工棚当做自己家了。)看见小月红着脸在生气。一问,原来是承包工程的公司的一个监工,刚才在小月胸脯上捏了一把。这小子整天在工地上转悠,见到小月,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样子,嘴里时常不干不净乱开玩笑。小月是一副火辣性子,从不让步,两人就经常你来我往乱说一气。铭心平日看着就来气,说过小月几回,小月还跟他生气,说你跟别人乱说就可以,我说几句,难道就掉了块肉了?这回铭心一听这样的事,脸色铁青,就往公司办公室冲过去,进门冲着那小子就是一拳,打翻在地,又骑上去,冲着那张小白脸上左右开弓,噼里啪啦一通好打,那张脸就肿成了猪头三,嘴里鼻子里都在流血,还掉了两颗牙。临走时,铭心恶狠狠扔下句话:"以后再发骚,老子让你更难看。"
不想第二天,一辆警车呼啸着冲进工地,跳下几个大盖帽,二话不说,就把铭心抓走了。在派出所,铭心也给人打成了猪头三。接下来又蹲了7天班房,小七才来把他领出去了。一路上,小七直抱怨他傻,人家是地头蛇,你去惹他,不是耗子日猫X--不要命么?
回到家,铭心把小月一通好骂,说都是她乱发骚,惹来了这场祸。小月还嘴硬,说女人给人欺负,还不是因为男人没本事,你倒有脸来怪我?铭心气得不行,抖着手给了小月一个耳光,骂道:"整天吃饱了,就晓得到处勾引男人,你给老子滚回家去。"小月一头撞过来,又哭又骂:"好啊,XXXX的还嫌老娘没赚到钱吃了你的饭,老娘这就走,再不吃你的闲饭了,老娘去卖X给你赚钱,呜呜呜……"说着一头冲了出去,铭心颓然坐在了地上,也不去追。
以往两口子吵了嘴,小月也跑出去过,不过每次过不了半天,又自己回来了。可是这一次,铭心等到半夜,还是不见女人回来,不由慌了,拉着黑子,找了大半夜,在近千万人的城市里,几乎跑断了腿,又哪里能在人海里捞到那根针呢?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小月还是没有回来,铭心急得满眼血丝,铁青的脸上是一副要吃人的神情。黑子看不过去了,对他说:"铭心哥,我想你是急糊涂了,小月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除了她表姐那儿,还能去哪里呢?"铭心立马跳了起来,一把拉过黑子,边往外冲边抱怨道:"你小子干吗不早说,害我担心了这些天,她表姐在哪儿?快带我去。"黑子有些犹豫:"那地方我是晓得,可是,你去了,我怕你会更怄气。"铭心急道:"还说啥子气不气的屁话?赶快把人找回来才是正经。"
到了小月表姐那儿,铭心果然怄气,怄气得不得了。站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娱乐城门口,看着一个个不象好货的女人跟男人搂搂抱抱地进出,铭心晓得黑子不想说的原因了。
黑子打电话把小月表姐叫了出来,这女人比在家里时更不象是好货了,见面劈头就骂铭心欺负小月。铭心黑着脸让她把小月交出来。女人冷笑道:"笑话,别说我不晓得小月在哪儿,就算我晓得,也不会跟你说,莫非还要让小月跟你回去,让你欺负不成?"铭心眼都急红了,"我晓得小月来找你了,你不把她交出来,莫怪我不客气!"黑子插道:"小月她表姐,我看你还是说了吧,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插啥子手啊。铭心急了,真是啥事都干得出来的。"女人不情不愿道:"实话跟你摆,小月在这里找到工作了,我刚出来时问了她,她不会跟你回去,也不想见你。"铭心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她……她……"黑子道:"你还是叫她出来,有啥子话,当面讲嘛。"女人犹豫了一下,说:"那你们等着,我进去跟她讲,出不出来是她的事啊。"说完扭着屁股进去了。
过了10几分钟,一个同样妖冶的女人出来了,烫了头发,嘴抹得通红,脖子上戴着条珍珠项链,耳朵上夹着两只小小的珍珠耳环,正是小月。看着她低得几乎可以看见胸口的衣裙,铭心气得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忍了半天,铭心才艰难地挤出句话,"小月,你让我找得好苦,跟我回去吧。"黑子马上接道:"是啊,小月姐,铭心哥为了找你,鞋都跑破了。你还是回去吧。"小月硬邦邦道:"不。"铭心好说歹说,黑子在一边帮腔,说了半天,小月还是那一个字--不!直到最后,小月才多说了几个字--打死我也不会再回那个猪窝了。说完摔开铭心的手,转身进了娱乐城,铭心想追进去,却给警卫拦住了。小月回头说:"别让这个人进来,他想来找我麻烦。"警卫抓住铭心就往外推,铭心急了,冲着警卫脸上来了一拳,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好几个人冲上来,围着铭心一通拳打脚踢,有人还打电话去报警了。黑子看看大事不好,冲上来拉了铭心就跑。
以后几天,铭心又跑到那家娱乐城去了几次,试了两次,都给看门狗轰了出来。在门口看那些进进出出的人,越看越来气,只得恹恹而回。
小月走了,窝棚变得没了一点活气,每到夜里,那张"床"冷硬异常,想到小月这会正在做的"工作",铭心气得心口直疼,好几次在被窝里呜呜痛哭。哭自己的无助,哭世界的不公,哭再也无法把握老婆的命运。
小月一到娱乐城,表姐把她推荐给老板,老板的眼睛马上放出了光,吩咐表姐,马上带她去美容院,再给她买几套衣服,钱回来给报销。听人摆弄了一通之后,小月对着镜子,简直不敢相信,里边的女人竟然是自己。衣服领口太低了,让她很不自在,一个劲往上拉,柔滑的织物却总往下滑,怎么提也是枉然。表姐在一边嘻嘻直笑,"傻瓜,你不晓得你穿这衣裳有多迷人,提它干啥呢。"
当天晚上,小月就上班了,工作是在KTV包房陪人唱歌。小月说自己不会唱,老板就说没关系,今天我带你去,陪客人喝喝酒说说话就好了。到了包房,里边好几道眼光齐刷刷落在了小月脸上,还有让她最难为情的胸前。一帮人唱唱说说,有几个小姐就坐到客人腿上去了。小月脸上发烫,浑身僵硬,却只得坐在那里。一位客人肥胖的手,落在了她光光的肩上,小月一哆嗦,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推开那只汗毛浓重的手,说:"先生,我先出去一下。"
小月前脚出去,娱乐城老板后脚就跟了出来,斥道:"你怎么回事?这样会得罪客人的,还不赶快回去?"小月赌气道:"我要去找我表姐。"老板骂道:"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了?这个时候要走,好吧,我就陪你去找你表姐,看看她怎么说。"找到了表姐,老板又发了通火,表姐就陪着笑脸,让老板先去招呼客人,说自己跟小月谈谈。
老板一走,表姐就怪道:"小月啊,你在搞啥子嘛?让老板和客人都生气了,我也跟着你挨骂。你不是想挣钱么,怎么现在又这个样子?"小月嘀咕道:"那客人不老实,把手放人家肩膀上,我都想骂他了。"表姐道:"你真是的,人家来寻开心,手不放你肩膀上,难道放自个肩膀上?"接着又说:"在这里,客人要啥子,咱就得给啥子,人家可是财神菩萨啊。他把手放你肩膀上,你就把手伸到他包包里掏钱啊。咱更划算嘛。"小月低着头说:"这样的事,我真的做不来。"表姐冷笑道:"那你做得来啥?这又不是让你跟他上床,就算是跟人上床,你又不是没上过。男人嘛,关上灯,有啥不一样的?还不都是那点事儿?享受了,还有得钱赚,有啥不好?"小月只是摇头不答应,表姐叹道:"真拿你莫办法。就算不想做那种事,你不要陪客人出去就是了,在这里,他顶多搂搂抱抱,你也不会少块肉。还怕啥呢?好了好了,别耍小孩子脾气,客人等着呢。"边说边拉着小月又回到了包厢。
小月和表姐住的是一个房间,工作了一段时间,在表姐耳濡目染之下,小月学会了不少歌,可以陪着客人唱了,也渐渐习惯了逢场作戏,与人说些撒娇发嗲的话。对客人手上的不规矩,也不那么反感了。
表姐经常带小月去美容、去买衣服,每一次大把大把的钱扔出去,都让小月感到肉疼。表姐就开导她,咱就靠这张脸混饭吃,不收拾得漂亮点,咋讨客人喜欢呢?小月苦着脸说,成天这样买,我赚这点钱都不够花啊?表姐道,谁叫你死脑筋,放着那么好的本钱,那么多的机会,票子摆在你面前都不要,怨得了谁呢?小月就不做声了,在这里呆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很出名了,可是在整个娱乐城的小姐中,她却是最穷的一个。表姐经常骂她傻,说任何一个人,挣的都是她的几十甚至上百倍。又说小姐吃的是青春饭,这两年好时间过了,就再也没机会了,你现在不多挣点,难道以后带着可怜巴巴几分钱回去,还到乡下种地?
小月也时常在想,以后回去,这后半生的日子怎么过,每一次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徒然使自己烦恼而已。听表姐这样说,就问:"那你想以后回去咋办?"表姐道:"有了钱,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就算回去了,也可以到县城里买套房子,再做点小生意啊。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再回那穷死人的山沟沟了。"小月忧心忡忡道:"可是铭心要晓得了,他准不会放过我的。"表姐冷笑道:"他没本事,怨得了谁?你给他挣下一大笔钱,他要还敢狗咬吕洞宾的话,顶多离婚再找一个。咱有钱,还怕没男人要么?再说,到县城里安个家,翔儿也能上城里的学校,将来考个大学,就有出息了。你不是最爱儿子的么,莫非你想让他也跟咱一样,在那个倒霉的穷山沟里窝一辈子?"
小月承认,表姐说得很有道理,自己这辈子看来不敢有太多的指望了,如果不做那事儿的话,最终只能又回到那个痛恨的山沟沟里。而自己做出点牺牲的话,儿子就有出路了。虽然以后回去,人家可能会戳脊梁骨,但是如今做这种事的也不只自己一个,人家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么,并没见谁就给人的口水淹死了。
终于在有一天,小月跟一个长相端正,甚至可以说英俊的中年男人出去了。一条崭新的路,在小月面前铺开。
铭心走的还是过去的路,可是同行的人,却没有了。一路上没了绿树山花飞瀑流泉,有的只是干涸粗糙冷硬狰狞的岩石,这样的路漫长得没有尽头,漫长得让人绝望。铭心知道,这石头上再也不会淌出山泉,长出绿树,开出鲜花。不光为自己,为了翔儿,他也必须把小月找回来
这一天,铭心狠狠心,花了一百多元钱,买了身新衣服穿上,还理了头,吹了发,又去了娱乐城。这一,看门狗果然没认出他来。进了里边,他找人打听小月,人家只以为他是慕名而来的,就说不巧小月在陪客人了。铭心耍了个心眼,就说那是自己朋友先过来了,问是在几号包厢。那人就告诉了他。
到了包厢门前,铭心把门轻推开一点,一眼望去,小月和几个小姐正被客人搂在怀里,在喝酒唱歌。一股热血,呼地冲得铭心简直站立不稳了。他扶着墙,呆了半晌,才起身退开,到了酒店大厅里,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其实这样甚至更糟糕的情景早就想过,事已至此,铭心实在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只想找到小月,再求求她,看在孩子的份上,跟自己回去,马上回家去。
等到夜里11点多,小月终于出来了,是给一个男人搂着出来的。铭心强压住自己的怒气,冲上去拉住小月,哀求道:"小月,跟我回去。"那男人勃然大怒,揪住铭心,问小月:"他是什么人?"小月挣开铭心的手,嚷道:"我跟你说过了,我绝不回那狗窝了。你还跑来干啥?"铭心苦苦哀求:"小月,你不可怜我,也该可怜翔儿吧,求你了,跟我回去吧,我会拼命挣钱,来养活你的,你要啥我都给你买……"小月冷笑着打断他:"哈,就凭你?你也不想想,你能给我啥?我现在做的,就是为了以后翔儿不要跟你一样没出息。你要真为翔儿为这个家着想,就少来烦我,自己回去好好干活赚点钱,赚不到钱就回家去照顾翔儿也行。"这时那男人很不耐烦,拉过小月说:"走喽走喽,还罗嗦什么。"铭心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揪住那男人,骂道:"放开你的臭手,XXXX的,老子宰了你。"两人随即扭打在一起。
这一次的结局是铭心又进了班房,出来时,还带着一身的伤痕,而心中的痛,远比身上更甚。回到工地,苦活累活还得继续干,而别人投来的目光,已不是过去的羡艳,而是不怀好意和鄙薄。过去能干的铭心,生龙活虎的铭心,性情温厚的铭心,如今被抽去了精气神,干活没精打采,脸色整天阴沉,一收工就买酒把自己灌醉。小七骂过他几次,不见起色,最后又把管工人的活交给了黑子去干。黑子来找铭心,说这不是他的主意,让铭心别多心。铭心凄然一笑,啥也没说。
这样过了大半年,工地完工了,大家喜滋滋等着小七给发工钱。平常大家吃住在工地上,拿到的只有三分之一的工钱,因为包工头怕钱发完了,有的人会临时跑了,影响工期,就扣着大部分钱,等完工时统一结帐。不料小七从承包公司手里领了钱后,却没了踪影。大家急疯了,这次不只是铭心,所有人都是一副逼急了要杀人的样子。黑子成了替罪羊,被揍得鼻青脸肿,东西都给众人瓜分了。来找铭心,铭心问他如何打算。黑子说自己有个老表,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县城里包了工地,他想去投奔他,叫铭心借几十元车费给他,并邀铭心跟他同去。铭远给铭心的200元钱,铭心一直没花,这时就借了点给黑子,自己却不想再到处漂泊了,异乡的城市带给他的,是满身的伤害。眼下他只想回家,看看儿子。
铭心是坐汽车回省城的,一路上吃了无数顿饭,有时一天就要吃6、7次,给人强逼着的,没一个人能跑得掉,不吃也得给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到得省城时,铭心口袋里已经只剩下了10几块钱,于是去了哥哥的学校,要钱回家。一见面,就扑在哥哥怀里痛哭失声。
兄弟俩又一次见面,是在半年后,过年前几天。
又到寒假了,铭远与志飞回到了家,这次志飞在铭远家呆了好些天,直到除夕才回家了。铭远送志飞走时,志飞让铭远过了年,去他家玩几天,铭远却拒绝了。志飞有点生气,说:"不来就不来吧,我不逼你。"铭远歉然道:"志飞,我晓得你回到家,会感到无聊,会想我。我也一样,可我还是不想去你家。我不是还记着上次的事儿,在跟你赌气。我只是怕见你爹娘,他们太好了,在他你家里,背过他们我跟你荒唐,我心里会难过,总觉得自己在造孽……"志飞勾着头,叹息道:"铭远,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不怪你。唉…铭远,你回去吧,你送得够远了。"铭远停下脚步,握住志飞的手,志飞的手很凉,铭远用力搓了搓,说:"志飞,你别想太多,回到家,好好陪你爹妈过个年。有些事,你没办法解决,我也没办法,但我的心意你该是清楚的。以后的路,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志飞勉强笑了笑,说:"你就别罗嗦了,非要把我弄哭了你才高兴?啥也别说了,回去罢。"铭远亲了亲志飞的脸,然后放开他,说:"那我回去了。我开学比你早,就不等你了,回学校再见罢。"
往回走了一段路,回头看时,志飞还站在分手的地方,看样子是在哭。铭远本想回去,却硬起心肠扭头走了,没再回头去看。除了让彼此更加烦恼更加伤感,回去了又能如何呢?
这次回到家,家中那座老屋显得更加低矮破败了,父亲也更加衰老了,而变化最大的,还是铭心,原来挺拔的身子已变得微微佝偻,一头干枯蓬乱的头发,胡子也老长,眼里不见一点光泽。见了铭远,只淡淡道:"回来了?"铭远心里发酸,不晓得该说啥,只"嗯"了一声。一家人团聚,唯一快乐的是翔儿,抓着铭远带回来的一堆糖果,找邻家小伙伴玩去了。铭远恍然觉得,那活蹦乱跳出门而去的,是弟弟铭心,抬头看时,铭心就坐在自己旁边,眼睛仿佛在盯着某处,又象什么也没在看。
晚饭是父亲做的,铭远帮着烧火。本来铭心是全家最会操持家务,煮饭做菜的,这次回来却总见他袖手旁观。父亲边做饭边唠叨铭心进一趟城,回来就懒得不成话了,当初就讲那城里不是啥好地方,非不听,要出去找大钱,这下好了,媳妇跑了,还给自个带了一身的懒病回来。铭心听得烦了,砰地一摔门,出去了。铭远叫了他一声,也不回头。铭远就问:"他去哪儿了?"父亲就愤愤然道:"哪儿?还不是去找溪沟对门那帮二流子赌钱。"铭远就说:"爹,你没事就少说几句,铭心也够怄气了,你这样说他,非要让他气出个好歹来么?"父亲骂道:"不说还行?你不晓得,这XXXX的一回来,简直跟个死人一样。以前谁不说咱家铭心勤快会干活,如今倒好,地里的活,都要我这半截入土的人来干,我这是得罪了哪门菩萨,造的啥子孽哟?都七老八十了,安逸日子没过上一天,到头来还得伺候他们爷儿俩。"铭远道:"瞧您说的,铭心是啥样的人,咱还不清楚么,过些日子,等他这心里的疙瘩消了,就没事了。再说我也快毕业了,以后你跟我去城里过得了。"父亲喃喃道:"去城里享福是好,可这一个没老婆,一个没娘的,我哪能那么撇脱,说走就走?"继而又愤然骂道:"小月这狐狸精,当初咋就没看清她啊,好好一个铭心,好好一个家,简直全给她毁了。前两天人家还带话回来,说要回家来了,要跟铭心离婚。"
饭菜上桌,铭心还没回来,铭远到门口,冲着溪沟对门喊了好几声"铭心,铭心",没人答应。父亲说:"别管他了,咱先吃,翔儿口水都流了好几丈了。"回头逗翔儿:"翔儿,伯伯买的猪肝、腰子,咱全吃了,不给你那背时老子留,好不?"翔儿小手扭着自己脏脏的衣角,轻声说:"不好,爷爷,咱给爸爸留一点嘛。"铭远把翔儿抱上桌,说:"这孩子真懂事。"父亲就说:"是啊,这家里,就这孩子最可怜。人家这么小,倒最疼他爹了,有啥好吃的,都说要给他爹留点。可铭心这XXXX的,灌了猫尿,还常常拿孩子出气呢。"铭远看见翔儿嘴巴一扁一扁,象要哭的样子,赶紧扯扯父亲,让他别说了。
快到半夜,铭心才回来。白天跑了路,铭远感觉很累了,但是家里凄惶的光景,更让他心烦意乱,怎么也睡不着。铭心进来后,他问道:"铭心,听说小月要跟你离婚,你咋打算?"铭心沉默了一下,闷声闷气道:"反正我不跟她离。"铭远道:"可人家不跟你过了,你这样顶个球用?这天下的女人,又不止她小月一个,你干啥这么傻,非要在她的裤腰带上吊死?"铭心楞楞地坐在床边,象在跟铭远说话,又象在自言自语:"当初结婚那阵子,谁不说我们是天生一对,我真搞不懂,这日子咋说变就变了?……哥,你书读得多,你说说,这到底是为啥啊?我对小月还要好成啥样子,她才能满意?"铭远想了想,说:"你没法子让她满意,人的心一旦飞出去,就收不回来了。现在那些出去打工的,你看有哪个还想回来?"铭心喃喃道:"莫非……真没法子了。"铭远看他痛苦的样子,想说点啥安慰话,又想还是让他死了这条心吧,于是自己转身睡了。
铭心坐了半晌,才脱衣上床。哥俩都知道对方醒着,却都不说话。不知为什么,铭远眼前浮现出了当初铭心跟自己去省城时的光景,那一趟回来,都市生活让铭心有些花了眼,失落了好些日子。铭远知道了这一切,深深后悔不该带铭心出去。睡在黑屋子里的人,让他们看到了光亮,却没有走出去的希望,是件很残酷的事。然而如今,不少人都走出去了,却无法适应外面的空间,种种不幸的、伤感的、绝望的故事,就从走出去的一刻开始孕育发生。铭远悲伤地想,当城市挟裹着它的物质和诱惑呼啸而来时,淳朴宁静的乡村,是否注定要衰败没落,支离破碎?
几天后,小月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个男人,听说他要娶小月,等这边离了,马上就回大城市结婚。铭远听了冷笑道:"娶她?人家包她还差不多。咱走着瞧吧,看看她有啥好下场。"小月一直住在娘家,连见翔儿,都是让她娘来接过去的。铭心整天灌酒,可是醉倒了,终归还得醒来,到了第5天下午,在铭远和父亲又劝又骂下,终于跟小月去了镇上,办了离婚手续。
小月想要翔儿,铭心、铭远和父亲在这问题上死活不让步,最终孩子被判给了铭心。小月走的那天,抱着翔儿哭得震天响,眼泪鼻涕抹得孩子满脸满身都是,翔儿却一个劲挣扎,想回铭心怀里,小月就哭得更加厉害。铭心在一边看着,神色木然。不远处,是与小月一起回来的男人,等得很不耐烦。
小月带回来好几大包小孩子衣裳,还给翔儿买了一条金项链。翔儿穿戴了这些东西,与四周的孩子全然不同了,别的孩子羡慕地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小家伙就一副很得意的样子。铭远看在眼里,心里堵得慌,把翔儿拉回了家。
过几天,翔儿与邻居家孩子打架了。那孩子比翔儿大得多,翔儿又撕又咬,自己吃了不少亏,弄得鼻青脸肿的,但对方那孩子一个手指头差点没给他咬了下来。两家大人闻声出来,把孩子拖开,邻居家女人看看儿子的手指,大叫:"不得了了,你看看这手指,都快掉了。你们家孩子咋这么毒,真是有娘养没娘教的……"铭心铁青着脸,问翔儿怎么回事,孩子抽抽搭搭说邻居小孩骂他娘是卖X的。铭心揪着他耳朵,骂道:"我日XXXX的,还不跟老子滚回去,你娘就是卖X的,你还不让人家说啊?"铭远拉开铭心,抱着翔儿,回头责怪邻居女人:"你骂翔儿毒,他才那么点小孩,晓得啥子?你们家孩子也大不了多少,未必他就晓得啥是卖不卖的,你敢说不是你们教他的?我家倒霉,你不可怜也就算了,干吗跟这么点小孩过不去?人心肠好点,会有好报的。"一席话让那女人低了头,一边唧唧咕咕说:"我们哪里教孩子那些啊。翔儿我们也喜欢着呢,哪会跟他过不去。"一边拉着自家孩子走了。
回学校前一晚,铭远跟兄弟谈了很久,说人家已经走了,这剩下的日子是自个的,得把家里的事重新操持起来,别让左邻右舍瞧不起。就算不争面子,也要为爹和翔儿想想,一家三口,老的老,小的小,就你是个男人,你不争气点,他们咋办?农村来钱的门路少,你要再不勤快,这日子就没法过了。铭心静静地听完,抬起泪眼婆娑的头,说:"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你放心走吧,咱家里就你出息了。家里的事你别操心,我会好好弄的。"铭远也感到心酸,不敢看兄弟的眼睛,就劝他过去的事该忘了就忘了,再找个人吧。铭心说世上女人再多,他也不想再碰了。一句话说得铭远心里狂跳,不敢再劝他了。
这一趟回来,铭远心里异常沉重。离开家时,父亲、兄弟和小侄儿高高矮矮站在路口,看着他远去。铭远没敢回头,只想快点走出他们的视野。
与山村的封闭与冷清相比,省城的生活是开放而热烈的。置身其中,铭远却常常有无处落脚,无所归依之感。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多,自己依旧游离在城市生活的表面,难以深入,更谈不上融合。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力改变自己,让自己一天天变得更象个城市人。省城话与家乡话本属于同一种方言,但调子要柔些软些。初来这里,铭远听着这种舌尖打绊的话,很是不顺耳。等他操着生硬的山里方言,吃了同学一通笑话,遭了小商小贩一次次的白眼与愚弄之后,他暗下决心,要尽快学会这种绕口的语言,如今3年多下来,除了少数几个字的发音还不准确之外,从他口中冒出来的,已经是一口地道的省城话了。而在衣着上,铭远虽不去追赶潮流,却至少不会让人看出他是个山里娃了。走在大街上,谁都会以为他就是个省城人,然而他自己却知道,流淌在他骨子里的山里人的血,却很难改变,或许一生都无法改变。贫困的乡村、沉重的生活、还有那一群忠厚到愚昧的乡亲,始终是铭远难以割舍的情怀,比起衣着、语言和言谈举止要牢固得多。这种情怀,却是城里人难以理解的。
报纸上、电视里不时看到有打工仔偷盗抢劫被判刑被枪决的新闻,同学们谈起这些事,甚至提起打工仔这个字眼,脸上流淌的,总是不屑,总是厌恶。这样的新闻,这样的神情,让铭远感到深沉的悲哀。他儿时的伙伴中,就有好几人在外打工时,因为这样的事,有的送了命,有的进了班房。这些一无所长的山里娃,来到都市后,过的是人下人的生活,人上人的奢华近在咫尺,他们却永远无望得到,铭远清楚地知道,他们所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心理落差。社会把他们推到了一个竞争激烈的生存环境中,却没有给过他们培养生存技能的机会。铭远有时觉得,这样的悲剧,不是某一个或几个人的,而是一个时代的悲剧,一个乡村被城市吞没的时代悲剧。乡村人的命运,无人可以扭转,那一个个家庭的分崩离析,一个个生命的凋落消亡,在所难免。这样的想法,常常让铭远感到彻骨的寒冷。
父亲又找人写信来了,让铭远骂骂铭心,说这小子犟着不肯再结婚,才30不到的小伙子,不结婚咋行呢?哪天我钻进了坟堆里,有谁来照看他,照看翔儿?这样的信,铭远不只收到过一次,起初他也给铭心写信,劝他听爹的,早点找个人是正经。但是铭心回信说,爹给找的那些人,他一个也看不上,几乎个个拖家带口,有一个甚至是个跛子。还说就算不瞎不跛,他也不想再跟女人勾扯了。铭远也知道,如今在家乡,年轻男女多半都出去打工了,而漂亮点的女孩子,更有很多都走了小月的路,铭心又拖着个油瓶,不可能再指望找到身家相貌都出众的女子了。铭远有时想,铭心说不想再跟女人勾扯,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女人的美丑,甚至不是为了来自小月的伤害。心中一冒出这样的念头,铭远只能强逼着自己不往深处想,他知道,在这意念的深处,只有彻骨的寒冷和绝望。自此,铭远再没劝过铭心,回信时他对父亲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反正您孙子也抱上了,还求个啥呢?父亲回信时,连铭远也骂了一通。铭远只能无奈地苦笑,然后把这些事放在一边,毕竟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紧着去办理了。
毕业一天天临近了,早在上学期,不少有门路的同学就已经找好了单位。虽然还有几个月时间,但是铭远一天比一天着急。今年的分配形势,对铭远这样从外地来这所学校上学的人,特别不利。因为是部属院校,部里很多下属单位又都在一些偏远的小城里,所以部里下了道命令,今年所有非省城学生,都不得进入部属驻省城单位。命令一公布,很多学生顿时傻了眼,有门路的赶紧找门路,没门路的,只有在愁眉苦脸、忧心忡忡一段日子之后,赶紧打消了留省城的念头,到地市一级去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但即便这样也不是易事,专业的冷门,让他们屡屡吃了闭门羹。
铭远找过学生处孙主任,问象自己这样多年担任学生会干部,又为学校在体育和各类竞赛中夺过不少奖的学生,能否有点特殊的照顾。主任就摆出副爱莫能助的嘴脸,既而打官腔,说这是全国统一的规定,即使我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得人家单位敢收啊。
难道真的只有回本市了?能不能在市里立足,也很难说,不行的话,就只有回到县里了。当初的干爹,如今听说已经在市里做了头头,自己这一回去,难保不给他知道,即使不从中作梗,自己的脸往哪儿搁?无数的念头,天天在铭远心头滋生,让他恨不得砍下自己的头,什么都别去想才好。
秋锋就骂他胆小如鼠,说你急个球啊,有我在,你就不会回你那穷山沟了,放心吧,我家老头子答应了,一定给你在省城找个好单位。你别看现在那些小子牛皮烘烘的,到时候咱们的单位定下来,会让他们眼珠子都掉下来的。秋锋也给铭远透露过几家单位的名字,果然都很不错,但是铭远还是心事重重。
好在秋锋并不是在吹牛,这一天,他父亲带着铭远去找了两三家单位,接待的人都是这些单位的头头脑脑,对铭远很客气,看了简历,聊了几句,都说,这么优秀的学生,我们是求之不得啊。回来时,铭远感激得不知道说啥才好,秋锋的父亲就摆摆手让他别客气,说你跟秋锋是哥们,以后在社会上要彼此多照应些,秋锋这孩子太皮,我看你以后比他有出息,到时候要多携带携带他。铭远给说得脸都红了,心中的石头到此总算落下。
等铭远和秋锋的单位定了下来,果然如秋锋所言,不少同学谗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看着别人忙忙碌碌,惶惶不可终日,心里的感觉竟是格外舒畅。仿佛爬出了铁锅的蚂蚁,看着其他的蚂蚁还在越来越热的锅底挣扎,自己收获的不仅仅是幸运,还有一份无可比拟的优越。稍稍冷静时,为自己的势利与浅薄,铭远微微感到有些羞愧,也有点理解了秋锋日常的狂态,的确,权势带来的种种好处,让你很难不优越起来。
就在自己一览众山小之时,铭远发现,自己与志飞的感情,已经处在了悬崖边缘。
志飞注定无法留在省城,奔波了好长时间,最终的结果是在市里找到了一家单位,也是这几天才办妥。这对志飞而言,已是最好的出路了。前些日子都在忙着跑分配,两人已经好久没见面了。昨天志飞打来电话,说想见他。铭远便说大家接下来都没什么事好忙了,不如明天一起去郊外一处旅游点玩吧。志飞答应了。
铭远和志飞在这个旅游点住了三天,白天,两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手牵着手,在小湖边、树林里、甚至大街上四处游荡,全然不管别人的眼光,反正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会有认识的人。夜里,留给两人的只剩下原始的欲望,在一次次的高潮与跌落间,两人的动作都近乎折磨,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仿佛都想把一生的精力,在对方身上消耗殆尽。不管是在白天游荡时,还是在夜里缠绵时,大家始终没提分别和未来这样的字眼。
最后一夜,志飞说:"铭远,出去走走吧。"铭远点点头,知道无可逃避的一刻,终于来到了两人面前。两人来到小湖边,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来。风从湖面上吹来,带来丝丝清凉和淡淡的水腥味,四周很安静,铭远点起支烟,铭远是临近毕业这段时间,才跟着秋锋学会抽烟的。他又递了一支给志飞,志飞还不会抽烟,犹豫了一下,也接过去,点着了。一片幽暗的夜色里,两人嘴上的烟头忽明忽灭,正象彼此的心事。身前的水面上闪动着点点幽光,往日与志飞相识、相知、相处的时光,那些或喜或悲的往事,便和着烟头和水面的微光,一闪一闪清晰起来,又悄然无声,融入了夜色包容之中。难道一切都将远去?难道过往的生活,终将化作南柯一梦?
在一片沉寂中,志飞突然扔下手中的烟头,说:"铭远,我想下湖里去凫水,你下吗?"铭远把把烟头弹到远处,说:"好啊,我早就有这念头了。"
志飞先下水,游得又快,铭远卯足劲追了好半天才追上了,喘着气说:"游那么快干啥?也不等等我,害我追半天都追不上。"志飞说:"追上追不上又有啥用?反正已经到了分手的时候了。"铭远一把抱住志飞,哀声道:"志飞,别说这样的话。你让我心很疼。"志飞笑道:"好,我不说……铭远,让我亲亲你吧。"两张饥渴的嘴,合在了一起,两具赤裸的身躯,如两条柔软的水草,纠缠在了一起,往水底下沉,下沉。
也不晓得是谁先开始挣扎奋力踩水,两人终于手拉手浮出了水面,都在张开嘴,拼命喘气。气平了,志飞幽幽地道:"真想跟你一起睡在湖底,永远不要浮上来。"铭远没有说话。
第二天上午,铭远回到学校,发现秋锋不在。听同学说,秋锋的父亲给反贪局抓起来了。铭远脑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只觉得双腿都软了,别的同学还在叽里呱啦讲些什么,一句也没进他耳朵,只恍惚看到不少人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一整天,铭远彻底乱了方寸,他首先想到,自己和秋锋的工作单位,恐怕要泡汤了。打了电话去问定好的单位,果然对方说根本就不认识他这个人。铭远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又想到朋友正遭劫难,自己却在盘算这些,还算个人么?于是赶紧去了秋锋家。秋锋的眼睛已经红肿起来了,神色与铭远一样仓皇。铭远说了些一定要坚强的废话,秋锋木木的,一直不吭声。铭远最后说:"秋锋,现在你家里就你一个男子汉了,你妈还要你照顾,你千万得挺住。"秋锋惨笑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妈的。……咱们联系的单位……唉,铭远,这次你恐怕也要跟着倒霉了。"铭远搂紧秋锋的肩膀,说:"现在哪是扯这些的时候?天无绝人之路,秋锋,那单位不要咱,咱也饿不死,我铭远生在穷山沟里,不照样长这么大了?"
在秋锋面前话说得硬,一出他家门,铭远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接下来该咋办?他能去问谁?
接下来两天,铭远天天去看望秋锋母子,了解到事态越来越严重,这次的案子牵涉到不少官员,涉案金额高得吓人,秋锋父亲的老命,估计是很难保得住了。秋锋一次次痛骂原本准备接收他和铭远的单位的头头,铭远才知道,那单位的头头,原本得了秋锋父亲的不少照应,如今他为了保自己,供出的信息,对秋锋父亲构成了最大威胁。铭远傻傻地听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回到学校,不仅工作没有着落,还要遭别人的冷眼。这些天秋锋父亲的事,成了同学中的热门话题,只是一看到铭远阴沉着走过来,别人就会住口,等他一走,那些嗡嗡声立即又窜了起来。
又过了一天,铭远接到了家里打里的一个电话--父亲去世了。当天傍晚,他给志飞和秋锋打了电话,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父亲死于什么病,到死也没查出来。只是听铭心说,爹经常叫心口疼,这是老毛病了,铭远是知道的,过去他也硬带着父亲到县城人民医院检查过,却一直没查出病因,没想到它却要了父亲的命。铭心黯然道,爹一定是给我气坏的。铭远让他别说傻话,现在再想那么多也没用了,要让爹走得安心,你今后就该好好过日子。
兄弟两卖了家里的两头猪、一群鸡鸭来给父亲操办丧事,钱还是紧了些。铭远说就简单点,将就吧。铭心却死活不答应,说父亲生前没享过福,都怪我不孝,老人家别的不图,最要的是面子,这次再咋样也不能太寒酸了,家里还有好几百斤稻子,如今粮食虽不值钱,卖了也应该够办事了。铭远想想不管分配到那个角落,自己好歹也快工作了,到时候家里粮食不够的话,自己可以短时接济点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再说想想父亲操劳一生,的确也就图个面子,于是就任由铭心去卖粮食操办丧事。
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把父亲送走。兄弟俩都累坏了,客人全散去后,天已擦黑。兄弟俩拎着盏油灯,到后山上给父亲点坟头灯,依照本地风俗,这灯得点15个晚上,好让去了的人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再来看看亲人,过了月半,去的人就不再回来了,得去他该去的地方,从此阴阳两隔,相会无期。
父亲的坟埋在半山腰,与母亲并排紧靠。坟头灯点上后,哥俩在父母面前坐下来,默默抽了会儿烟。铭心问:"哥,你说这世上真有鬼有神吗?"铭远说:"我也不晓得。"铭心说:"我想要真是有的话,爹这一去,可能还好了,至少他可以见到娘了。"铭远说:"可能有吧。"山里人的命也许比城里人苦些,但是两者同样无法逃避的,都是死亡,生命的火焰一旦熄灭,不管后人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埋葬、来凭吊,对于死者,其实都没什么意义了。铭远这样想着,竟觉得生命有些虚无起来。弟弟铭心在一边静静地吸着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暗夜里,远近山影越发巍峨,山下幽咽的溪水声隐约可闻,仿佛在低诉着什么。铭远站起身,说:"回家吧,翔儿怕要等哭了。"
在家里呆了五天,把必须安排的事安排妥了,铭远又匆匆赶回了省城。临走前,他再次对铭心说,以后的日子该咋样过,我也实在没办法跟你说清,你自己要想清楚,得好好过下去,如今翔儿就只能靠你了。铭心说,哥你别操心,我晓得该咋办。我也晓得你这阵子正在找工作单位,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个的事吧。我有个想法,等你在省城找到工作了,我想把翔儿送到你那里去读书,在这背时的山沟沟里窝着,以后还是跟我一样没出息。铭远说,这个没问题,我也这样想过,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人又乖觉又聪明,多读点书,是会比你我都有出息。
回到学校,铭远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秋锋的父亲已经自杀,而秋锋失踪了!
铭远哆嗦着手,给秋锋打手机,一个机械的声音反复在说:你拨打的用户已经停机。打他家里的电话,总是没人接。铭远越想越怕,急急忙忙往秋锋家里赶。到了一看,门锁着,敲了半天没人应。铭远又敲了邻居家的门,邻居告诉他,秋锋父亲死后,他母亲第二天就回百里开外的老家去了,不晓得啥时侯回来。秋锋好象没跟她去,在他母亲走后第二天,他才出去的,一走就没回来,是学校同学来看他,才发现他好几天不在家了。邻居又问你是他同学吧?铭远点点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回到学校,铭远呆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寝室里的同学来劝他,说你这会儿急也没用,还是快想想办法,跑跑自己分配的事吧,眼看着还有20来天就要毕业了呀。铭远摇摇头,又点点头,别人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同学的劝告是很有道理,自己的确该忙分配的事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啊,可是秋锋他怎么样了呢?种种胡乱的念头,让铭远恐惧得大热的天,也汗毛直竖了。夜里躺下来,铭远几乎不敢合眼,总有一些血淋淋的画面,在黑暗中清晰起来,口舌间,甚至也感受到了血腥的气息。铭远觉得,自己的神经已脆弱得如锈蚀的琴弦,只需轻轻一拨,立时就会绷断。
第二天中午,铭远还躺在床上发呆,有人来找他了。起来一看,原来是家教那家的男主人,不由分说,把铭远拉去了他家。女主人招呼铭远坐下来,给他开了瓶饮料,静静坐在一边。男主人说:"铭远啊,你的事,还有你那个同学……叫啥来着?(铭远说叫秋锋)的事,我都晓得了。你好久没来咱家了,我原本想你是在忙分配的事,也没去打扰你。后来想想这分配也该大局已定了,前两天就去找你们孙主任问问,这才晓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咋不来跟我们说说呢?"女主人接道:"就是啊,铭远,你这不是把我们当外人么?咱家兵兵这些天还念叨,叫我们请铭远老师过来玩呢。"男主人就说:"你别打岔。铭远我问你,你工作到底有眉目了没有?我听说今年你们这样的,按规定可要回原籍啊。"铭远就说一点眉目都没有,并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事,女主人在一旁听着,眼睛就红了。男主人叹息道:"我就猜到你还没找到单位,这事不能再拖了。这样吧,这两天我给你找找看,争取能在省城留下来,单位好歹以后还可以考虑再换。你看如何?"铭远心中憋了多日的忧伤、失落、恐惧、绝望此时一齐冲了出来,当场"呜呜"哭出了声,抽搐着说:"大哥……嫂子……铭远今生……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女主人打着哭腔说:"铭远,你快别这样,嫂子都要给你……弄哭了。"
接下来几天,铭远跟着大哥跑了很多单位,但是人家多半进人名额已满,而勉强还能挤进去的,条件又实在太差,左右是高不成低不就,铭远越来越灰心,说:"大哥,我看随便找个单位先呆下来再说吧。"大哥却不同意,"标准是可以降低点,但是也不能完全没有标准。这很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哪能随便呢?"
到了第五天上午,终于有一家合资企业接收了铭远。说是合资,其实根本就是本地人开办的,只是不知道以什么招数,搞到了部分外资的幌子,为企业赢得了很多的优惠条件。据说省城不少所谓的合资甚至外资企业,玩的都是这一套。铭远管不了这么多,这家企业效益不错,老板又是大哥的朋友,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最让他动心的是,他的专业才能得到了公司高层认可,公司决定让他担任技术中心副主任,并给他租一套房子住。
与老板愉快地告别后,大哥说本来想帮你进机关或者事业单位,如今看来下手太晚,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委屈你进企业。铭远说,我感觉这里还不错,要没有大哥你,我根本就进不了这样的企业。大哥正色道,铭远你别这么想,老板是我朋友不错,但是象这样的私人企业,你如果不能给他创造效益,说俗点就是给他捞钱的话,他顶多给我个面子,随便安排你点杂活儿做,如今他能重用你,主要靠的还是你自己的本事。进企业也有进企业的好处,你以后的收入,比我是只多不少的,自己好好干吧。铭远点头称是。
工作的阴云终于散去了,可是天空仍旧没有放晴。秋锋,还是没有半点音讯。而志飞,却在铭远回家那几天,就已经离开了省城,到市里一家企业报到去了。
这些天,铭远除了偶尔去去大哥家,大多数时候,就是去以前常与秋锋一起玩的江边、公园、或者是商店逛逛,希望能在人丛中,可以突然发现那个高大醒目的熟悉身影。然而每一次,都是拖着疲惫的步伐,失望而归。
心中担心着秋锋,躺到床上,志飞的样子却浮现出来。收音机里,一个男人唱道:"是不是变成石堆,我的心就不会再痛,是不是别开头去,你就感觉不到我的深情?" 铭远恍然觉得,那个唱歌的伤心男人,就是自己。与志飞分别那些天,铭远强忍着不让自己流泪,怕会让志飞更伤心。此时听着这样的歌,却不禁潸然泪下了,怕同学看见,赶紧用被子蒙住头,把呜咽声硬吞进入肚。床头上,志飞送的一串风铃发出声声脆响,一声声都敲打在铭远心上,令他不堪承受。最后他爬起来,收起了风铃,用潮湿的目光注视良久,然后把它们锁入箱底,他知道,今后自己将不会轻易去翻看、触摸这些东西了。
又过了几天,还是没有秋锋的音讯,时间已麻木了铭远紧绷的神经。别的同学这些天忙着喝酒,忙着告别,忙着把未出口的情话说出口,忙着把未挥霍光的感情挥霍光,忙着把未流完的眼泪流完,纷纷扰扰,一派末日来临的景象。铭远已经不再外出寻找秋锋,只是常常一个人躺在床上出神,不时露出一丝冷笑。别人生离死别的一幕幕情景,在他眼里竟象是一出出滑稽剧,可笑而又肤浅。
还有两天,就要离开这生活了四年的校园了,同学们已经一批批离开,洒下无数眼泪。铭远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两天后去公司报到。在他心里,却没有一丝留恋。"是不是变成石堆,我的心就不会再痛?"难道我的心,真的已经变成了石堆?铭远不由在心里问自己。
到第二天中午,寝室里只剩下铭远自己和秋锋的床还铺着,望着一张张空荡荡的床和满地的杂物,铭远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又空又乱。
正犯愁这剩下的一天多时间如何打发时,一个人进来了--是秋锋。铭远盯着他,竟忘了开口说话。秋锋却咧嘴笑了:"别怕,我还没死。"铭远这才回过神来,骂道:"你个死XXXX的,跑到哪里去了?我没给你吓死,也快给你吓疯了。"秋锋说:"一言难尽,先找个地方喝几盅,我都快饿死了,坐了大半天火车,早饭午饭都没吃。"
父亲自杀后,母亲整个人都快散了形。面对破碎的家,秋锋第一次感到了作为男人的责任,他到母亲的单位给她请了假,又找了个亲戚把她送回了老家。母亲临走前,他告诉她,今后这个家,有你儿子撑着,您啥也别担心,先回老家修养一阵。眼下时间紧,我要先去找工作单位,过些日子再去那边看您。
独自呆在空旷的家里,望着墙上父母的照片,从未有过的强烈空虚和恐惧一齐席卷上来,秋锋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泪,他告诉自己,今夜之后,再苦再痛,你也不能再流泪了。
找工作是迫在眉睫的事,秋锋明白,那些过去与父亲称兄道弟的人,如今看见自己比看到瘟疫还厌恶还恐惧。省城,已经很难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思前想后一天一夜,秋锋记起了当初学校组织实习的地方,那里有青山绿水,那里有与自己专业对口的好几家企业,那里有过一个为自己流过泪的姑娘。于是没等铭远回省城,秋锋便踏上旅途,前往那遥远的"穷乡僻壤",没有把行踪告诉任何人。当车子越来越接近那座小城时,秋锋的心越跳越快。尽管很清楚这趟回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但秋锋心中还存有一丝幻想。
听秋锋讲到这里,铭远喝了口酒,问他:"那你见到她了吗?"秋锋说见到了,正因为她,现在自己下了决心,要去那小城工作了,进的就是当初实习的那个厂。再回省城,是专程来跟铭远告别的。尽管今日的秋锋已非往日的秋锋,铭远还是有点吃惊:"你仔细想过没有,那样的地方,你能长期生活得下去?别忘了,当初在那里住了几个月,叫骂得最厉害的就数你了。"秋锋道:"此一时彼一时,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懂。"接着又平静地道:"我去那里,也不完全是迫不得已,这次去,我是真的喜欢上了那地方,因为有她在那里。你知道吗,我跟她说了家里的事,她没有一点嫌弃我的意思,说这些事是我父亲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的。当初她喜欢我时,并不晓得我家里如何有权势。我想,她喜欢的,是我这个人。而我当初心里也挺喜欢她,却因为一些世俗的东西,竟然放弃了她。唉,我真是……"秋锋说着这些话时,眼里流露出了一种铭远过去从没看见过的东西--深情。铭远发现,这段风雨交加的日子虽然不算长,但秋锋真的变了。难道非要经历磨难,人才能变得成熟起来?铭远举起酒杯:"秋锋,我恭喜你,敬你一杯,不,是敬你和她,你得喝两杯。记住,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喝喜酒。"秋锋没有说话,接连喝完了两杯火辣辣的白干。
秋锋在省城呆了三天,帮着铭远把东西搬到公司为他租的房子里,买了些该买的东西,稍稍布置成了一个家的样子。秋锋说:"说真的,你也该找女朋友了。我不晓得你过去遇到过一些什么事,总不能让它绊你一辈子吧?"铭远嘿嘿笑道:"好啊,秋锋老师给我上起课来了。你是不是自己找到伴儿了,就跑来谗我这光棍?"秋锋骂道:"你个龟儿子,真是狗咬吕洞宾。"铭远笑道:"好了好了,秋大妈,我的终生大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秋锋要走了,先坐火车回老家看母亲,看完就直接去那个小城上班。铭远去车站送他,到了站台上,铭远问:"你母亲晓得你要去那里了吗?"秋锋说:"我那边一定下来,就给她打过电话,她心里有点不好过是自然的,可是看我态度坚决,也没说什么。"换了过去的家境,秋锋母亲说啥也不会让儿子去那种地方的,看来不同的际遇,的确能让人改变很多,铭远正这样想着,秋锋又说:"铭远,我妈过些日子还会回省城上班,她还有几年才退休。到时候拜托你有空去看看她。"铭远说:"你妈就是我妈,你要再说啥拜托不拜托的话,我就翻脸了。"秋锋呵呵笑道:"好好,我不说了。"
火车汽笛响起,铭远与秋锋紧紧拥抱在一起,然后把他推上了车。前些天也送过几次同学,但是每次看着别人痛哭流涕,依依惜别,铭远都静静地冷眼旁观。这一次,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秋锋从窗口伸出头来,脸上也满是泪水。四周的人看惯了学生送别的场面,也不惊奇。
第二天,铭远正式上班了。一段全新的生活,从此展开了。
工作没多久,铭远过人的专业才能便充分展现出来,在陆续帮公司解决了几次技术难题后,老板对铭远越来越客气,时常拉铭远一起,去铭远那位大哥家喝酒,席间气氛总是很好。老板当着铭远和老同学,常常夸铭远既能干又踏实,老成持重得一点也不象是刚出校门的学生。铭远便谦虚说:"您太过奖了,过奖了。"大哥则说:"铭远,你敬敬你老板。"铭远敬了酒,大哥不等老同学放下杯子就说:"杨老板,铭远这杯酒可不是白喝的,你既然说铭远能干,就该给他符合他才能的报酬。铭远是个知恩情图报的人,你给了他好处,不会吃亏的。"老板呵呵笑道:"哈,你这家伙,原来是来算计我啊。不消你发话,我早就有这打算了。想不到我行棋慢一步,倒给你将了一军了。"
下一个月发薪水时,铭远发现自己工资卡上多出了1000元,已经达到了3000元。铭远知道,这个待遇,在省城工薪阶层中,是极高的水准了。如今老板不只把大量技术活儿交给铭远干,很多经营管理和与客户谈买卖的事,也常常交给铭远办理了。
然而事业再顺当,铭远却始终无法真正高兴起来。白天面对老板、面对同事、面对客户,铭远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等到下班回到自己空洞的宿舍里,空虚与孤独便会从敞开的窗口,从孤零零的小床上,从衣架上那件淡灰色衬衣上流淌出来,越积越深,直到把自己彻底淹没。
这一天,公司管理人员开了个会,铭远也参加了。老板说,公司在占领了省城和附近几座城市的市场后,如今应该考虑把步子迈得远一些了,我考虑,尽可能在全省每个地级市都设立分销机构,大家看看是否有意见或更好的建议?老板话音未落,铭远立即怦然心动了。
会议一结束,铭远立即跟到老板办公室,说:"老板,我很支持您刚才的提议。同时我有个个人的打算,我想我们市里的分销点,能不能交给我去办?"老板盯着铭远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铭远,到下边去干活,条件不比这里,你在厂里干得好好的,我也正依赖你,怎么想起要走呢?跟我说说你的真实想法。"铭远想了想回答道:"老板,我一是想趁着年轻,下去磨练一下自己,说真的,您对我太好了,这让我有在羽翼下生活的感觉,我希望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开拓一番天地,也为公司打开一片市场,这也算是我对您知遇之恩的报答。当然,我也有个人的打算,也可以说,这是让我决定想下去的真正原因。因为有一个人,我想去我们市里。"老板呵呵笑道:"是个女孩子吧?"铭远尴尬地点点头,说:"呃,是的。"老板沉吟道:"铭远,我不想让你失望。可是说真的,我真舍不得你走,我身边一直缺少一个象你这样的人,能让我信任,又能替我办好事情的人。"铭远急切地说:"多谢老板器重,铭远还是希望老板能成全。"老板笑道:"你放心,我会成全你的。硬把你留下来,你也是人在心不在。好,你就去给我打开那一片市场吧,希望早点把好消息带给我。"
半月之后,铭远已经来到了市里。一下火车,他就直奔志飞的工厂。在厂门外等了1个多钟头,下班时间到了,人们熙熙攘攘走了出来,铭远的心跳得简直要从胸口蹦了出来。然而所有人都走了,还是不见志飞的影子。铭远的心又沉了下来。志飞,你在干啥呢?又等了10多分钟,志飞还是没有出来。铭远的心里有些发紧,终于走进厂门,找到工厂办公室,幸好好有人在,铭远问起志飞,那人告诉他,志飞出差去了,要过两天才回来。铭远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下了,拜托那人转告志飞自己来过。
第二天,铭远不能让自己沉湎于儿女情长,开始忙着找房子。租好了宿舍和办公地点后,又忙着上街买了些生活必须品。一切安置好了,躺在床上,铭远在心中呼唤,志飞,快回来吧,我为咱们找好了房子,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了,只要你愿意,我希望与你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第三天,铭远开始去跑一些关系。俗话说万事开头难,铭远找的人,多半是老板还有大哥推荐的朋友,一天跑下来,事情并不是太难。在这个社会里,如果你有关系有后台,很多难题往往也就迎刃而解了。工作以来,跟着老板应酬了好多次,铭远也明白,光靠大哥和老板的情面还是不够的,要想日后真正闯出一片天地,就得把这种建立在大哥和老板面子上的关系巩固下来,变成自己的关系。
当天晚上,铭远利用自己手中可以自己支配的资金,邀请了一帮刚刚认识的本地颇有头脸的人物,进了全市最高档的望江楼。一干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肉穿肠过,感情心中留,大吃大喝了一通之后,大家便称兄道弟起来。铭远小小年纪,便能独挡一方,意态洒脱,喝起酒来又豪气十足,颇得众人好感。于是就有人说:"老弟,在这片地面上,今后有啥事你尽管开口。大哥我不是拍你老板和你大哥的马屁,我是真心欣赏你这个人,够爽快,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
正在忙于应酬,铭远手机响了,告了个罪,到包厢外接起来,是志飞!铭远激动地大喊起来:"志飞,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你。"
回到包厢,铭远打着哈哈,说今天招待不周,各位大哥和前辈都是忙人,铭远不敢太耽搁大家的时间,今天是不是就到这里?改天铭远再挨个拜访各位。众人便说好的好的,改天再见,改天再见。
乘出租车来到志飞说的地方,没等车停下,铭远一眼便看见站在路边东张西望的志飞。车一停,铭远打开车门,冲过去,一把将志飞搂进怀里,哽咽道:"志飞,志飞,老天保佑,终于又让我见到你了。"
这一夜,两人一次又一次做爱,直到谁也动荡不得了,才紧紧搂在一起,细说起分别后的情形。志飞自己到单位上班后,没有太多出奇的经历,生活过的很平稳。听铭远讲起要在这里长住下来,志飞又惊又喜,铭远肯放弃省城来这里,是志飞始料未及的。抚摸着铭远消瘦的脸庞,志飞泪流满面:"铭远,你瘦多了。"铭远舔着志飞的眼泪,说:"你也是。志飞,你走了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想你……这次见到你,我只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离开你了。"志飞哽咽道:"铭远,我也一样想着你,铭远,我爱你!"这还是志飞第一次对铭远说"我爱你",铭远泪如雨下,多日的思念、多日的痛苦、多日的煎熬,这一刻已全部得到了补偿。
第二天,志飞搬出了公司宿舍,与铭远住到了一起。两人住的地方是两室一厅的一个小套,铭远在两个卧室里都摆了床,是为了摆给房东偶尔来看的,事实上,两人每晚都睡在一张床上。只在一起住到第10天时,志飞提出分开睡一个晚上,说再折腾下去,两人都得送命了。铭远赖着不肯,志飞跑到哪张床,他便跟到哪张床上。直到志飞真生气了,他才恋恋不舍去了另一个房间。没想到半夜里,志飞自己却又溜过来了……
一个月过去了,铭远的事情跑得渐渐有了些眉目。而志飞的工作也比较顺利,两人白天一同出门,中午一个在外边吃,一个吃单位食堂。而到了晚饭时,志飞会去买菜,做好香喷喷的晚餐,等着铭远回来。有时铭远回来得早,便会象那次在志飞家一样,盯着志飞忙前忙后。志飞给他看得不自在了,便说:"你自己找点事儿做做嘛,干啥总赖在这里,让人浑身不自在。"铭远涎着脸道:"我又没做什么,你咋就不自在了?"说着便往前凑,志飞挥起锅铲,嚷道:"你敢走近,我就敲你个满头彩!"怕这小子真小狠手,铭远回到客厅,心不在焉翻着桌子上一堆书,有些是志飞的,有些是自己的。翻这翻着,发现了铭心送给志飞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祝志飞哥鹏程万里!
铭远轻快的心,不由有些沉郁起来。
吃晚饭时,铭远说:"志飞,和你商量个事儿。"志飞说:"啥事儿啊,你只管说,别搞得这么一本正经的,我经不起你吓。"铭远笑道:"瞧你,想哪儿去了。我想说的是铭心的事,上次我父亲过世,回家看到铭心,情绪很低落,让我心里很不好受。我这些天想过了,反正我这个办事处缺人手,我想让他来帮我打打杂,……你同意吗?"志飞说:"那是你的事,干吗来问我呀?"铭远有些艰难地说:"我,我怕你多心,所以才来问你的。"志飞注视着铭远的眼睛,说:"铭远,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铭心是你的兄弟,也我的朋友,我还是翔儿的干爹呢,能把他们接来,我咋会反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铭远感激道:"志飞,谢谢你,谢谢你能这么想。"志飞笑了笑,说:"铭远,你知道吗,多年前,当你还和铭心在一起时,你们兄弟俩都是我的朋友,在你们之间,说实话,我更喜欢的是铭心。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吗?"铭远有些吃惊,摇摇头,没说话,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几天,铭远独自回了趟老家。志飞也很想同行,可是要上班走不开,只好留在了家里。
&&(尾声)
然而铭远回到家,却再也无法看见弟弟了。三个多月前,铭心已离开了人世。乡亲们不晓得铭远的确切地址,无法跟他联系,只得相帮着让铭心入了土。
面对铭心的灵位,铭远不顾乡亲们反对,长跪不起,(这里的风俗,做兄长的,不能给弟弟磕头。)众人强把他拉起来时,铭远的嘴里已渗出一丝鲜血来。
翔儿这些日子暂时住在他外婆家,这会儿人们让他把铭远带到了铭心的坟前。铭心的坟孤零零地静卧在一个突出的山嘴上,离村子很远。铭远问翔儿:"为啥把你爸埋在这里?"翔儿说:"爸爸常常一个人来这里,向那边看。"说着伸出小手,指着远方。那里有一条小路,伸向烟云聚合的山外边。铭远是从那条路上走出去的,小月也是从那条路上走出去的,村里的年轻人都是从那里走出去的。不知不觉中,铭远已泪流满面了。翔儿说:"伯父,你哭啦?"铭远一把将孩子揽入怀中,紧紧搂住,眼泪一滴滴洒在孩子后背上。
听村里人说,铭心是去别人家喝喜酒,回来时不小心跌入溪潭中淹死的。铭远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铭心走的那天,正值7月初7.铭远深信,他是特意选择了这个日子,来告别人世的。那一夜,铭心独自在小溪边,深潭前,仰望长空,牛郎织女正冉冉渡过天河,共赴佳期。铭心的心,想必比深夜的潭水更加寒冷。7月初7,铭心一生中一个最重要的日子,娶妻与死亡,幸福与绝望都发生在这一天。前者是他人的安排,后者是自己的选择。这一次,铭心终于把握了自己的命运。
铭远在老家呆了五天,就再也呆不下去了。睡在老屋里,每晚他都会梦见铭心,有时铭心还是那个快乐的小男孩儿,在山林里奔跑,在溪潭里凫水;有时又看到他在省城火车站前哭泣,一抽一抽的,委屈得象个孩子;更多的时候,铭心是从黑幽幽的水潭里冒出来,不带一丝声息,飘到自己床前,浑身冰冷,抱住自己,流着泪说:哥,我冷,我冷。那眼泪滴在铭远脸上,也是冰冷得出奇。
有一天,铭远独自来到带走铭心的深潭前,坐在以前与铭心常坐的石头上,望着幽幽的流水、水边环合的翠竹、自己和铭心热情奔放过的小河滩,铭远眼里渐渐又有了泪。
不知呆了多久,铭远突然发现,石头边的一棵竹子根部绑着根绳子,铭远一时心动,把它拉起来,从沉静的水潭中,拉出了一个玻璃瓶,瓶子里有一卷白纸、一些碎石子。铭远的心"砰砰"狂跳起来,手忙脚乱倒了半天,小小的瓶口阻住了纸卷,铭远急得砸碎了瓶子,展开纸卷,铭心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
哥哥: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想不出用什么方式,才能把想说的话告诉你,又不会被别人发现。所以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这个地方来的人不多,别人很难发现这个瓶子的。我想,如果你也不到这块石头上来,发现不了这个瓶子,那说明我根本就不该跟你说这些话了。
哥哥,我最想告诉你的一句话是,这辈子,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我相信,你也是爱过我的。如今,当我已决定要走了的时候,你过去给我的爱,是我冰冷的心里,仅有的一点点温暖。
当年你去了城市,而我不得不留在山沟沟里,即使我们已经走得远来越远了,可我心中,从没有背叛过你。直到娘哭着求我,我也还犟着不肯答应结婚。可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娘,因为一些我从不晓得的原因。这些原因,我想你现在也肯定还不晓得,但是我不准备告诉你了,晓得了对你没好处。答应娘的时候,我吐血了,哥哥,你相信吗?过去我自己都从不相信,人会伤心到吐血的地步,但从那一天起,我相信了。
我有了自己的家,可我活得一点意思也没有。能让我支撑到今天的原因,一开始是因为要维持那个家,后来是因为爹,因为翔儿。如今我家已经破了,爹又走了,至于翔儿,我相信你和志飞会替我带好他的。
哥哥,我早就晓得你和志飞在一起了,从你们第一次一起回家来时,我就看出来了。说真的,看着你们亲热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我总是止不住要想:站在你身边的人,本该是我。可是老天爷偏偏不给我这个机会。
上回爹过世,你回来时,让我要好好活着。我答应了你,当时我还没想去死,可我心中一点主意都没有,我还能咋样去好好活?哥,我晓得你学问比我多,但是这个问题,你也没办法告诉我答案啊。
让我终于下决心要走的原因,是前两天看到了一些东西。那天我去山上打柴时,走到那片柏树林子里,就是我们家后山坡的小树林。你还记得吗,那是我们小时候,跟着爹一起亲手种下的柏树,现在它们长得都比我高好几倍了。在那里,我看一棵树枝叶全都枯了,现在是夏天,别的树都最绿最绿的时候,它却枯了。我感到有些奇怪,用柴刀砍倒了它。哥哥,你晓得我看见了啥吗?不晓得是啥原因,那棵树的中间被糟空了。看到这棵空心的树,我软得站不住脚,当场喷了一大口鲜血,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吐血,也是最后一次了。树的心空了,所以它活不了了,而我的心,早在结婚时,就已经空了。哥,你让我咋能好好活下去?
哥,我已决定要走了,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了可以给我活下去的地方。我曾经问过你,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你说你也不晓得。我希望有鬼神,希望有阴间,希望有来世。那样我就可以在阴间等着你,可以来世再跟你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兄弟。到那时,没有任何人可以把我和你分开了。
走的前一天,铭远去了小月娘家,平静地对小月爹娘说:"姻伯,我来跟你们道个别,明天我就要回城里了。"小月爹娘脸上微微有些尴尬,说:"哦,要走了啊?以后多回来走动走动……啊。"铭远冷冷说道:"人都死光了,我还走个啥动?顺便跟你们说一声,翔儿我要带走。"小月娘马上尖叫起来:"不行,你要走没人管,翔儿是我外孙,谁也不能把他带走。"铭远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他还是我侄儿呢。在你们这样的人家,他会变成啥样,鬼才知道。"小月爹气得胡子直颤,声音发抖:"铭远,你……你一个读书人,说话咋这么刻薄?我们做长辈的,还会亏待翔儿不成?"铭远冷笑道:"难道你还有脸夸你门风好?如果你门风真的好,我们家铭心会送命?"小月爹娘面有愧色,半晌说不出话来。铭远又说:"我今天也来也不是想跟你们吵架,铭心才入土,跟你们吵会搅得他不得安宁。当初他给孩子起名叫翔儿,就是想让他飞出这穷山沟。我也晓得你们喜欢这孩子,但是你们硬要留住他,只能是害了他,难道你们希望他跟他爹娘一样?"小月爹长叹一声,道:"唉,是我们对不住铭心这孩子。我们也晓得,翔儿跟你去了城里,会比憋在这山沟沟里有出息。可是我们真是舍不得啊。再说了,这事总得问问小月同意吧,她可是孩子的娘呢。"铭远在心里大骂:什么狗屁的娘!嘴上却说:"那是应该的,你看咋跟她联系吧。我可明天就得走了。"小月爹说:"这没问题,小月有大哥大,我们去村委会给她打就是了。"
小月先前还不知道铭心的死讯,电话中,铭远听不出她的喜怒哀乐。听铭远说要带走翔儿,只略略沉默一下,居然很爽快就答应了。她的爹娘再没话说。
第二天一早,铭远锁了老屋的门,带着翔儿,踏上了离家的路。爬上一个山嘴时,铭远停下来,回望自家老屋,对翔儿说:"翔儿,再看看吧,那就是你的家。今后,你不会再回到这里了。"翔儿望着那座静卧在山洼里、小溪边、竹丛中的孤单老屋,美丽的大眼睛湿了,却没有哭出来。
逗留了片刻,一大一小继续向前,往山的另一边走去。家,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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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6-03-08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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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6-03-08 21:45
发表于:06-03-11 16:29
这个是小说吗?说不出的感觉,但真的是直指人心。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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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6-03-23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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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06-07-09 16:15
今天我终于看完了他,好感人啊,我想哭,铭心真的太苦了,从一开始为了哥哥,他放弃了学业;为了母亲,他娶了小月;......真的希望铭远能好好带大他的侄子
发表于:07-07-05 23:12
&&[第2版 07-05 23:12]
铭远问翔儿:"为啥把你爸埋在这里?"翔儿说:"爸爸常常一个人来这里,向那边看。"说着伸出小手,指着远方。那里有一条小路,伸向烟云聚合的山外边。铭远是从那条路上走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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