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男人驼峰鼻是不是很丑也可以隆一一鼻了?我想去做,但是也不知道唐山哪家靠一一一谱?有没有唐山的朋友说下呗

不知道做这个大概要多久可以好?唐山有没有做过隆一一一鼻的朋友啊?医院_百度知道
色情、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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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做这个大概要多久可以好?唐山有没有做过隆一一一鼻的朋友啊?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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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要一个月左右就没事了,唐山金荣 0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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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问题,赢新手礼包老师 我是 大一一新生 我想问一下, 如何才能改掉 多年来,养成的的 上英语不睡觉 没有精神的 陋习?谢谢_百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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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睡眠 补充一下,鄙人睡眠一直很充足,只有在英语上犯困。其他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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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记,可否多向同学学习,注意做到不耻下问。只有你感觉到你能学懂。就当是为了那张毕业证,你得努力克服上课打瞌睡,上课时集中注意力去听这说明你对英语没有兴趣,所以首先是要解决思想上的问题、学到某个知识点的时候,你就有一种成就感
问题就是这思想工作 难做啊
当然,这个思想工作得慢慢来,不可能一蹴而就。就目前而言,权当用拿到毕业证为动力来激励一下你自己吧。
知道了 谢谢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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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英语教学
没事的 你是中国人 应该抵制洋货 支持你哈
哎,过不了级,拿不了毕业证,在爱国,也拿不到毕业证啊,哭~~~
没用心我当年 也是用心学课后要预习 这样就能和老师讲的同步也能互动了就不会走神了
一看书就像吃安眠药一样,睡得好香,嘿嘿
每天都要休息好,困,证明你的身体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只是在英语课上你心理上觉得放松一些,无所谓,你要知道,到社会上了学好一门英语对自己的将来很有帮助,自己要树立一个信念,能够学好英语,不论是在英语课堂上自学还是听老师讲,加油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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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问题,赢新手礼包那一世,大荒之中一处荒山,成就她与他的初见。桃花灼灼,枝叶蓁蓁,妖娆伤眼。记忆可以封存,可心有时也会_百度宝宝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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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世,大荒之中一处荒山,成就她与他的初见。桃花灼灼,枝叶蓁蓁,妖娆伤眼。记忆可以封存,可心有时也会
宝宝2岁3个月LV.6
近来,她感到有些嗜睡。奈奈说:“大约是因怀着小皇子,以至分外瞌睡些,娘娘无须忧心。”
奈奈是照顾她的婢女,也是九天之上整个洗梧宫唯一肯对她笑,唤她一声“娘娘”的仙子。其他仙子大多看不起她。因为夜华没有封给她什么名分。也因为她没有仙籍,只是个凡人。
奈奈推开了窗,有风拂过,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奈奈的声音含着惊喜:“娘娘,是太子殿下来看您了呢。”
她像个木偶人,缓缓从锦被中坐起,靠着床栏,不知睡了多久,她的脑子不大清醒,虽然刚刚才醒,但仍然犯困,困得不行。
被褥陷下去一些,黑发玄服的太子夜华落座在床沿。
她拥着被子往后一移,一阵静默,她想他大约生气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见到他会有这种惧怕,但惧怕,似乎已成为一种本能。不能让他以为自己仍在闹脾气,不能开罪他太甚,她模糊地想,忍着战栗低声搭话:“今晚,星星还亮得好吗?”声音却是颤抖的。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素素,现在是白天。”
她习惯性地想要去揉眼睛,碰到缚眼的白绫时才突然想起,眼睛已经没有了,再怎么揉,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于这茫茫天宫之上,她是个格格不入的凡人,还是个瞎子。
夜华沉默了好一阵,手却慢慢抚上她的脸:“我会和你成亲,我会是你的眼睛。”
素素,我会是你的眼睛。
那只手放在她的脸上,微微冰冷,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柔,却像一把刀子瞬间扎进她的心。那一夜的噩梦再次恶狠狠地袭来,她恐惧得浑身发抖,一把将他推开。又为这一推惶恐,着力解释:“我……我不是故意推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夜华来拉她的手:“素素,你怎么了?”
心底的疼像一笔浓墨落在白宣上肆意浸染,她颤着牙齿撒谎:“突……突然有些犯困。你去忙你的吧,我想要睡一会儿,不用管我。”
又是一阵沉默。
她是真的不想他再管她。
从前万分依恋的怀抱万分依恋的人,如今已变得让人不能忍受。有时候她会很好奇,他既然那么喜欢那个女子,当初又为什么要答应她那个荒唐的要求。当初当初,悔不当初。
良久,有脚步声起。夜华离开了。奈奈将门轻轻扣上。
她抱着被子空落落坐了一阵,待身子不再发抖,才重重地躺回到床榻上。脑子里一时纷乱如云,一会儿是东荒的俊疾山,一会儿是夜华的脸,一会儿是血淋淋的匕首,和她那双被剜下的眼睛。
她模模糊糊地想,等生下腹中这个孩子,一定要回俊疾山,那里才是自己的地方,这段孽情,从哪里开始,就应该在哪里结束。而且,一定要快。
她将手放在缚眼的白绫上,喃喃说着疼,声音里带着哽咽,却没有哭出来。
又睡了一阵,奈奈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轻轻唤她:“娘娘,娘娘,您醒着吗?”
她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什么事?”
奈奈顿住步子:“素锦天妃遣婢女送了帖子过来,邀您一同品茶。”
她烦闷地掀起被子遮住脸:“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素锦近来频频向她示好,她精神好时也曾猜测,或许是因为得了她的眼睛,害她成了瞎子,素锦天妃她多少有些内疚。随即却又失笑自己的天真,素锦她怎么会内疚,明明是她让夜华剜掉了自己的眼睛。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想再见到,一个都不想再搭理。她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初来乍到、局促不安却又可笑地想要讨所有人欢心的小姑娘了。
日近西山,奈奈将她摇醒,说是暮天的晚霞正好斜照到院子里,景致动人,又有不疾不徐的凉风,正适宜到院中坐坐散一散心。她睡了一天,筋骨躺得极懒散,也觉得该走动走动。
奈奈搬了把摇椅,要将她搀过去。她抬手阻了她的服侍,自己尝试扶着桌子和墙根一步一步挪出去。走得有些吃力,时而磕绊,但心中却感到一线光明,一定要早些适应,这些都是必须的,只有这样,以后回到俊疾山才能一个人好好生活。
她躺在摇椅中吹了半刻和风,又有些昏昏欲睡。
恍惚中,似乎还做了个梦,梦中,又回到了三年前俊疾山上她初见夜华的时候。
玄衣黑发的俊美青年,手持一柄冷剑,一身是血地倒在她的茅草屋跟前。她呆了半晌,手忙脚乱将他拖进屋,上药止血,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的伤口自行愈合。不过两日,濒死的一身重伤竟已恢复如初,青年醒来沉默地看她许久,开口是一把极沉稳的好声音。青年谢她的救命之恩,非要报答。她自觉不过日行一善,施舍了青年两服草药,算不得什么大恩,却绕不过他的执着。她开口要金山银山,青年却只用幽幽目光看着她:“姑娘未免不把在下这条命放在眼中。”自古来算是没哪个救命恩人当得她这般没奈何,她被烦得无法,两手一摊:“那你不如以身相许。”青年愣了愣。
但这句荒唐话后,他二人竟真的就成了亲,就有了腹中的孩子。
她自记事始,便一个人住在俊疾山中,只知四时更替有春夏秋冬,山中灵物有鸟兽虫鱼,她没有亲人,所以也没有名字。青年叫她素素,说从此以后,这就是她的名字,她偷偷开心了好几天。
后来,青年将她带到九重天上,她才知道青年原是天君的天孙。那时,他还尚未被立为太子。
然在这九重天上,没有人承认他是她的夫君。他也从未与天君提过,自己在东荒娶了个凡人做夫人。
那一夜,她去青年的寝殿送羹汤,寝殿四围无人把守,素锦天妃的声音凄凄切切地传出来:“你娶一个凡人,不过是报复我背叛你嫁给了天君,是不是?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四海八荒的女子,谁能抵挡得了天君的恩宠?呵,告诉我,夜华,你爱的仍然是我,对不对?你叫她素素,不过是因为,不过是因为我的名字里嵌了个素字,对不对?”
那和现实吻合得一丝不差的梦境到此戛然而止,她惊出一身冷汗。愣了许久,她抬手抚摸高高隆起的肚子。怀胎已三年,大约,近期就要临盆。
入夜后,奈奈久久不曾来服侍她歇下,她还没有办法独自洗漱,只好开口催她。奈奈过来帮她掖了掖盖在腿上的花毯,答她:“娘娘,再等等吧,或许殿下今夜要过来也未可知呢。”
她哑然失笑。那件事发生后,夜华便再不曾过来歇息。她知道,今后也不会了。也没有什么,即便他过来,也只是相对无话,或许还要惹他生气。
她在这里是个十足的弱者,从前她不知这一点,总以为有他的庇护,但那件事给了她当头一击,若是唯一可依靠之人也成了加害你的人……她的手不自禁地又开始颤抖,赶紧握住。
其实那时候,在东荒的俊疾山上,若夜华告诉她他已有了一位放在心尖上的意中人,她想,她绝无可能那样荒唐地同他成亲。
那时候,她并没有爱上他,她只是常年生活在碧林深山之中,一个人感到十分寂寞。
可他什么也没说,他娶了自己,以礼相待,还将自己带上九重天。
这九重天境,不复俊疾山只有他们二人的清净单纯,时时都有闲言碎语撞进她耳中,关于他同素锦天妃。她天生擅长粉饰太平,所以他和素锦天妃的种种纠葛,她虽然俱有耳闻,却可以当作从未耳闻。
她想,不管怎样,他最后娶的是自己,他们是对着东荒大泽拜了天地发了誓言的,她还有了他的孩子,她这么爱他,总有一天他会被自己感动。
而他,也确实逐渐地对自己温柔了。
她甚至庆幸地以为,他即便不爱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喜欢自己了呢?
爱这种东西,有时候,会让人变得非常卑微。
可那件事情发生了。于是她一梦醒来,代价是失去双眼,失去光明。
那一日,天朗风清,素锦天妃邀她去瑶池赏花。她以为是女眷们的小宴,傻乎乎地接了帖子。到了瑶池,才知道只有她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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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2岁3个月LV.6
屏退了宫娥,素锦天妃拉着她一路行到诛仙台。
诛仙台上云雾缭绕,素锦站在诛仙台上凉凉地对她笑:“你知道吗?天君要将夜华封作太子,将我赐给夜华做夫人。”
她从来弄不懂他们这些神仙的规矩和把戏,只感觉胸腹间一股血气上涌,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迷茫。
一身华服的天妃依然矜持地笑:“我和夜华情投意合,这九重天上本就不是一个凡人该待的地方,生下孩子,你就从这诛仙台上跳下去,回你该回的地方吧。”
她不知道跳下诛仙台是不是真的可以回到俊疾山,那时候她也从没有想过离开。她愣愣地问:“是夜华让我回去的吗?我是他的妻子,理所应当,是要跟着他的。”
现在想来,那一番话,实在是自取其辱。
可那时候她一直侥幸地以为,夜华至少是有一点喜欢自己的,只要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那自己也是一定要待在他身边的。
素锦有些好笑地叹气,突然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向诛仙台边缘倒去。
她以为素锦要将自己推下诛仙台,赶紧用手抓住台缘的木桅。可翻下高台的却是素锦。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身旁已掠过一个黑色的影子,跟着跳了下去。
夜华抱着素锦站在她的面前,冷冷地看着她,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里,酝酿了滔天的怒火。
素锦在他怀中气息微弱地开口:“别怪素素,想来,她也不是故意推我的,就是听了,听了天君要将我赐给你的消息,有些冲动。”
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她明明,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推她,夜华,你信我,你信我……”她一遍又一遍地试图向面前的青年解释,惊惶地,毫无章法地,像个跳梁小丑。
他手一挥,低叱道:“够了。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
他不愿听她解释,他不相信她。他抱着素锦,眉间焦灼,眼中像淬了寒冰,匆匆迈下诛仙台,将她丢在一旁。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院中的,脑中一遍又一遍,皆是他眸中的灼灼怒火。
那一夜刚入夜,夜华匆匆来到她的院子,神色晦暗地站在她的跟前:“素锦的眼睛被诛仙台下的刀兵之气灼伤,素素,因果轮回,欠了别人的债,是一定要还的。”顿了顿,又道:“别害怕,我会和你成亲,从今以后,我会是你的眼睛。”
此前,他从未提过要在这九重天上同自己成亲。她心中一时冰凉,愤怒和恐惧一齐涌上来。她料不到自己竟有一日会如此失态,抓住他的手近乎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我的眼睛,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目光沉痛,继而冷笑:“诛仙台下戾气缭绕,她自己跳下去?不想活了?素素,你真是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
她看着他眼中渗出寒意,一时茫然。在这九重天上,他是自己的唯一。自怀上腹中的孩子,她就一直想着,想着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有一天一定要和他牵着孩子的手,看十里云海翻涌,万丈金芒流霞。他不知道光明对于自己,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她被剜去了双眼。奈奈照顾了她三天,三天之后,素锦站在了她的面前,笑说:“你这双眼睛,我用着甚好。”
她大彻大悟。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其实那本是他们二人间的爱恨情仇,她不过一个路人,模模糊糊被牵扯进来,是命中的劫数。
这两日,她已不再日夜颠倒,学会了靠耳朵捕捉蛛丝马迹,应辨晨昏。
午膳用过后,奈奈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娘娘,天君方才颁下天旨,要将,要将素锦天妃赐给,赐给太子殿下。”
她笑笑,夜华被封作太子已有一段时日,这也是迟早的事。可素锦终究还是做不了夜华的正妻。她近来听说,天君当年与青丘之国的白止帝君有过约定,继任天君,必迎娶他的女儿白浅为后。这些事情,夜华从未告诉她,但有些东西,她想晓得还是可以有办法知道,她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么笨拙,那么没有办法。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这些神仙。
肚子突然开始剧烈地疼痛。
奈奈一叠声叫喊:“娘娘,你怎么了?”
她捂住肚子勉力道:“大概,是要生了。”
分娩过程中,她晕过去又疼醒来。据说素锦换眼时,夜华守了她一天一夜。但此时她生育他的孩子,她的身边儿只有奈奈作陪。剧烈疼痛中最是容易软弱,她克制着自己不去叫夜华的名字。已经够悲惨了,所以不能再更加的悲惨。
奈奈哭着说:“娘娘,你放开我的手,我去找太子殿下,我去找太子殿下。”
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一遍遍朝奈奈做口形:“奈奈,你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奈奈哭得更加厉害。
是个男孩。
她不知道夜华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醒来的时候感到他握着自己的手,一双
手仍是冰凉,带得她一颤,她忍住没有将手抽出来。
他把孩子抱过来,道:“你可以摸摸他的脸,长得很像你。”
她没有动。是她怀胎三年的孩子,伴着她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当然喜欢这个孩子,但她没有办法带着他在俊疾山生活下去。已经打定决心抛弃他,就不要去碰他,不要去抱他,不要让自己对他产生更深的感情。
夜华在她身旁坐了很久,孩子时而哭哭闹闹,他一直没有说话。
夜华走后,她将奈奈叫到面前来,告诉奈奈,自己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阿离,劳她以后多多照顾他。奈奈懵懵懂懂地应了。
夜华天天来看她,他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她以前倒是话多,但近来没兴趣说什么,二人大多时候都只是沉默。好在即便她不说话夜华也并没有生气,大约体谅她还在坐月子。偶尔在沉默中想起失去双眼前最后所见是夜华浸满寒意的目光,这种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要发抖。
夜华没有和她说起他同素锦的婚事,奈奈也没有。
三个月后,她身体大好。夜华拿来很多衣料,问她喜欢哪一种,要为她做
他说:“素素,我早说过,要和你成亲。”
她觉得莫名,既然要和自己成亲,为什么当初又要剜掉她的眼睛。
后来她想通了,夜华他只是可怜自己,觉得她一个凡人,又没了眼睛,虽然是自作自受,但可恨的同时,也十分让人怜悯。他可以有许多侧室,给她这样一个不痛不痒的名分,也没有什么。
她想她一定得走了,这九重天上,再也没有任何可让人留下的理由。
奈奈陪着她散步,两人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洗梧宫到诛仙台的路线。奈奈奇怪,她告诉这个忠心的小宫娥,她只是喜欢闻这一路上的芙蕖花香罢了。
半个月过去,她已能凭着感觉畅通无阻地来往于洗梧宫和诛仙台之间。
骗过奈奈是很容易的事情。
她站在诛仙台上,突然觉得心像风一样轻。阿离有奈奈照顾,她很放心。立在这云雾茫茫的高台之上,她突然很想再告诉夜华一次,她没有推过素锦,不是她欠了素锦,是他们欠了她,欠她一双眼睛和半生平顺安稳。
在俊疾山上,夜华曾给过她一面漂亮的铜镜。那时,他要去远方做一件重要的事,她一个人孤单,他便从袖袋里取出这样一个宝贝,告诉她,无论他在哪里,只要她对着镜子叫他的名字,他都可以听到,若他不忙,便陪她说话。
她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九重天上,她仍将这镜子带在身边,大概因为这是夜华送她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将镜子取出来。很久没有叫他的名字,已经有些生涩。她说:“夜华。”
顿了很久,耳边传来他的声音:“素素?”
她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我要回俊疾山了,不用到处找我。我一个人会过得很好。帮我照顾好阿离。我以前一直梦想有一天能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边看星星、月亮、云海、阳光,一边给他讲我们在俊疾山上的故事,现下怕是不能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别告诉他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凡人,天上的神仙不太看得起凡人。”
明明是很普通的诀别话,一瞬间却突然想要落泪,她连忙抬起头看天,却又想起,早就没了眼睛,泪水又从何而来?
夜华的声音有些压抑:“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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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2岁3个月LV.6
“诛仙台,”她静静道,“素锦天妃告诉我,跳下诛仙台,我就可以回到俊疾山了。我现在已经习惯看不到东西,俊疾山是我的家乡,周围都很熟悉,我一个人生活也不会不方便。你不用担心。”停了停,又道:“其实我当年,不应该救你,若是时光能够重来,我不会救你的,夜华。”
就听到他急促地打断她的话:“素素,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过来。”
她终究还是没有再一次向他辩解,那时素锦并不是她推下的。终归是此生不会再见,有些事,是不是、对不对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她轻声道:“夜华,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我们从此,两不相欠吧。”
铜镜自她手中跌落,哐当一声,隐没了夜华近似狂暴的怒吼:“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许跳……”
她翻身跃下诛仙台。风声猎猎中一声长叹,夜华,我对你再没什么要求了,这样很好。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诛仙台诛仙,只是诛神仙的修行。而凡人跳下诛仙台,却是灰飞烟灭。
那时候,她也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个凡人。
诛仙台下的戾气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却也正是因为那可敌千千万万绝世神兵的戾气,劈开了她额间的封印。她从未料到额间那颗朱砂痣竟是两百年前,鬼君擎苍破出东皇钟时,她为将他重锁回去与他大战一场被他种下的封印。它敛了她的容貌记忆和周身仙气,将她化作一个凡人。
前尘往事接踵而至,她的脑子在一片混沌中清明,忍着千万戾气灼伤仙身的苦楚,她暗暗告诉自己:“白浅,你生来仙胎,不用修行便是神女。可四海八荒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不历这一番天劫,你又怎么飞升得了上神。这须臾几十年的爱恨恩怨,不过是一场天劫。”
她昏倒在东海之东折颜上神的十里桃花林里,折颜将她救醒后大是感叹:“你阿爹阿娘并几个哥哥发了疯似的寻你,我也是急得这两百多年来没有睡个安稳觉,你这眼睛,你这满身的伤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诛仙台上绝杀之气太甚,毁了她些微记忆,她的脑中略有模糊,但至伤的那些还印得十分深刻。怎么一回事?一场劫数罢了。
她笑着对折颜道:“我记得你这里有一种药,吃了就可以把想忘记的事情全忘干净?”
折颜挑起眉头来:“看来你这些年,过得很伤情。”
伤情是句实话,幸得只有几年。
眼前热气滚滚的汤药极是氤氲。
她一饮而尽,这世间再没俊疾山上的素素了,那不过是青丘之国白止帝君的幺女白浅上神做的一场梦,带着无尽苦楚和微微桃花色。
梦醒之后,梦中如何,便忘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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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水君新得麟儿,为准备儿子的满月宴,凌霄殿上的朝会已是连着几日告假,天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由着他去。
多宝元君心下好奇,不过一个酒宴而已,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于是乎,这日退朝后,特特追上了素来与东海水君交好的南斗真君,意欲打探个究竟。
九重天上本就无聊至极,众仙对东海水君告假之事的关注可不是一日两日,见多宝元君开了个头,便纷纷朝殿前的南斗真君围了过去。
南斗真君大是疑惑:“各位仙友难道不知,半月后东海夜宴,青丘的那位姑姑也要前去吗?”
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是为青丘。
说到这里,特特揖起双手向正东方向的青丘拜了拜,才续道:“那位姑姑有眼疾,见不得强光,东海龙宫的珊瑚墙琉璃瓦却过于璀璨刺眼,是以东海水君正满天满地寻找青荇草,要编成毡子挡了这些太亮堂的东西。”
此言一出,凌霄殿前一片哗然。
南斗真君口中的姑姑,乃是白止帝君膝下小女,姓白,单名一个浅字,因是上辈的远古神祇,为表礼数,众仙便都唤她一声姑姑。
盘古一把巨斧开天辟地以来,各族间征战不休,天地几易其主,远古神祇大多应劫,消失的消失,沉睡的沉睡。
还活在这世上的,左右数来,不过九重天上的天君一家、隐在东海之东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及青丘之国的白止帝君一家而已。
说到这白浅,还牵扯到天家一桩不算秘辛的秘辛。
据说五万年前,白浅曾和天君膝下的二皇子桑籍订亲,本也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姻缘,可桑籍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白浅的婢女,死活要与白浅退婚。
白止帝君不堪受辱,偕了折颜上神一同到九重天上来找天君讨说法。
天君震怒,流放了二皇子,让他去北地,封了个北海水君。又颁下天旨,以天族名义,为继任天帝聘下了白浅为后。
三百多年前,天君召告四海八荒封长孙夜华为继任天帝。
九天神仙满以为不日便将喝到夜华君同白浅的喜酒。可这三百年来,却从未有他二人将共结连理的传闻。
只听说夜华君虽有个儿子,正妃之位却一直虚空以待。而白浅上神则一直待在青丘之国,谁的帖子也没办法将她请出来。
男未婚女未嫁,两家却并不着急,这也是个奇事。
众仙矜持地感叹一回,转而都赞东海水君好福气。姑姑几万年不曾出过青丘,如今却让他请动了,实在有面子。
南斗真君点头道:“本也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然东海水君近日却十分烦忧,因未曾料到姑姑会接下帖子赴宴,是以此前也请了北海那位水君。前日听说夜华君近来带着小天孙游东荒,也打算顺道来东海贺一贺喜。三位免不了须在宴席上碰面,东海水君如今胆战心惊,就怕到时候酿出什么祸事。”
这九重天上大多是有些资历的老神仙,对北海水君、青丘白浅上神和继任天帝的事皆有耳闻。可也有刚飞升不久的小仙傻乎乎地问:“青丘的那位姑姑是谁,她和夜华君、北海水君曾结下了大梁子吗?”
众仙便少不了七嘴八舌解释一番,此番解释中又少不了勾出来那许多的奇闻逸事。
傻乎乎的小仙抓不住重点,满脸神往地摇未画扇面的白纸扇:“北海水君宁愿得罪白止帝君也要同那位姑姑的婢女成亲,倒不知那婢女是何等风姿。”
多宝元君掩着嘴角咳嗽一声:“本君倒是见过那女子,当初二皇子挽了她跪到天君跟前,要给她一个名分,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不过比起白止帝君家的那位娘娘,却还差得远。本君虽未曾见过姑姑,但听闻姑姑神似其母,比其母倒还要美上三分。”
各路神仙中仙龄最长的南极仙君捋着垂地的白胡须沉吟道:“小老儿倒是见过一次姑姑的,那时小老儿还是天君座下的童子,随天后娘娘去折颜上神处看桃花。姑姑就站在桃树枝上跳舞,因隔得远,只能看到灼灼桃花间大片红衣,那舞姿却曼妙得很,曼妙得很。”
众仙皆是一阵唏嘘,叹道如此倾城佳人也会被退婚,天意实在难测,扼腕一番后,心满意足地散去。
此后,东海水君发出的满月宴请帖在四海八荒贵极一时,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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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2岁3个月LV.6
若水神君嫁去东海的大姑娘不满三年就给东海水君添了个男丁,若水、东海两家皆大欢喜。
东海水君本人更是得意非凡,为儿子做满月酒的请柬撒遍了天上地下,连阿爹阿娘住的狐狸洞也送来了一份。
阿爹阿娘已游方在外数百年。大哥、二哥、三哥相继安家立室分了封地,四哥则去了西山寻找走失的坐骑毕方鸟。是以狐狸洞如今只剩我一人当家。
我拿了帖子逆光对着洞外的水帘子照了半晌,因想起阿娘生我时难产,似乎正是请这东海水君他曾祖父家的稳婆帮忙才少吃了许多苦头,于是抱了只南瓜大小的夜明珠,准备去东海走一遭。
我识路的本事不大好,临行前便去隔壁的迷谷老儿处要了枝迷谷树的树枝丫。
迷谷树天生黑色木理,孕出的迷谷花五色芳华。不过那花除了夜里用来照明,没有半点旁的用处。
深得我心的倒是迷谷的树枝丫,只要佩一枝在身,就万万不会迷路。
迷谷老儿本体是一株迷谷树,鸿蒙之初就长在南荒的招摇山上。
阿娘怀着四哥时,有一回同阿爹闹别扭离家出走,迷路迷到招摇山。阿爹寻到阿娘的时候,担忧阿娘下次独自离家再迷路,于是干脆把招摇山唯一的那棵迷谷树扛回了青丘,栽到了家门口。
青丘是仙乡福地,这棵迷谷树沐日月精华、顺四时之气,三千年之后竟修成了人形。又过三千年,坐化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地仙。
阿爹送了他几捆竹子做贺礼,他便用这几捆竹子并些茅草,在狐狸洞旁盖了三间棚,同我们做了邻居。
因做的是青丘之国的仙,便随了其他的小仙,唤阿爹一声君上。
迷谷老儿其实并不老,我出生两千多年后他才修成人形,唇红齿白的,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
青丘的女仙大半都请阿娘做媒向他提过亲,可一次都没成。
迷谷老儿看起来虽一副风流形状,却很重礼数。每次一见我,都要两手一揖,恭敬唤一声“姑姑”。这个礼数,我很受用。
今次迷谷老儿将树枝丫递给我时,神色间颇郁郁,不知被何人招惹,若是问他免不得听他一顿唠叨。我琢磨着还是慎言,得了东西便立刻捏了个诀招来祥云,按上云头直奔东海。
东海之东有十里桃林。
三哥听说我要去东海赴宴,曾专程捎信过来,让我回程时去折颜府上找他讨两壶桃花醉。
折颜正是十里桃林的主人,一只老得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自己确切年龄的老凤凰。
阿娘说,折颜是开天辟地以来大洪荒时代孕出的第一只凤凰。父神亲自将他养大,地位比起如今的天君还要高上几分。
我出生时,这世间已寻不到父神的神迹。
阿爹阿娘带我去看折颜,他斜挑了眉角抿着嘴朝阿爹笑:“这就是你家娘子新近给你添的姑娘?这小模样长得倒真是不错。”
折颜和青丘之国的渊源主要是从阿娘开始。
据说万万年前,折颜曾向阿娘求过亲,连聘礼都送上了门。
但阿娘瞧上的却是我那榆木脑袋阿爹,直了脖子硬是不点头。
为此折颜还和阿爹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打完后两人却结拜了兄弟。
过了年,阿爹八抬大轿将阿娘迎来了青丘,还是请的折颜主婚。
按辈分算,我和上面的几个哥哥都得尊折颜一声“伯父”。
但他从来“为老不尊”,坚决认为自己其实很是年轻,谁敢在称呼上把他叫老了他就能把谁记恨个千千万万年。
于是,我们只得胆战心惊地跟着阿爹阿娘直唤他的名字。
折颜虽然酿得一手好酒,本人却并不喜欢宴席上的觥筹交错。
“退隐三界、不问红尘、情趣优雅、品位比情趣更优雅的神秘上神”是他对自己的定位。
是以仙家们邀折颜饮酒作乐的帖子,他素来一笑置之。
众仙家邀他同乐,本也是对这没供着什么实职却地位崇高的上神表示亲近之意。这厢里他置之得久了,那厢里仙家们大概也就摸出个名目,道是这位闲散上神只可尊敬不可亲近,于是,再邀他的心思也就淡了。
折颜乐得清净,一心一意地在桃花林里务起农来。
到得东海边上,我掐指算了算时辰,离正式开宴还有一天半。
想起三哥的嘱托,便打算先转道去折颜府上走一趟,向他讨一坛子桃花醉。灌两壶给三哥捎带回去,再灌一壶并着夜明珠给东海水君送去当作贺礼,剩下的埋在狐狸洞跟前慢慢喝。
这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十里桃林十里桃花,漫山遍野的灼灼芳华。我熟门熟路地朝桃林深处走,一眼看到折颜正盘腿坐在空地上啃桃子,偌大一个桃子,转眼就只剩一个核了。
折颜笑盈盈地朝我招手:“这不是白家小丫头嘛,真是越长越俊了,过来,”他拍拍身边的空地,“坐这里来,让我仔细瞧瞧。”
天上地下的神仙里头,也没几个辈分高得可以叫我小丫头了。
这声小丫头令我油然生出一种自己其实还很嫩的错觉,感慨无比,受用无比。
我“从善如流”地坐过去,折颜就着我的袖子擦了擦手。
我思索着要怎么开口才能顺利讨到那坛酒,就听折颜扑哧笑道:“你待在青丘几万年,这一趟出来得倒是甚好。”
我愣了半晌,没太弄清楚他这句话是个什么缘由,只得赔笑道:“这里的桃花也开得甚好,甚好。”
他笑得更深:“前些天,北海水君带着他娘子来我这里闲赏了几日桃花。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小娘子,真是天真可爱得紧。”
这下我倒笑不出来了。
北海水君那小娘子唤作少辛,这名字还是我给起的。
也记不清是多少年前,我和四哥去洞庭湖游玩,在半人高的芦苇荡里,发现了条被欺负得气息奄奄的小巴蛇。
我看着可怜,便央四哥将它带回了青丘。
那时小巴蛇已修成了精,虽软趴趴的,但也勉强能化出个人形,这便是少辛。少辛在青丘养了两年伤,伤好后,说要报答我,就留了下来。
那时阿爹阿娘已常不在青丘,狐狸洞由四哥当家,四哥安排她做了个洒扫婢女。此前狐狸洞一个婢女也没有,洒扫这活计全是我在做。
我乐得清闲,便成天地不着家,在大哥、二哥、三哥、折颜处换着厮混。
日子就这么安安生生地过了两百年,一日阿爹阿娘回来青丘,说为我订了门亲事。未婚夫便是北海水君桑籍。
当时的桑籍还是天君座下盛宠的二小子,住在九重天上,并未被封到北海去。
天君将桑籍和我订亲的事广布八荒四海,各路神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知了晓了就要上门来闲嗑闲嗑顺便道句恭贺。
四哥与我不胜其烦,干脆收拾了包袱双双躲去了折颜的桃花林。
这一躲就躲出了问题。
等吃饱了桃子再回到青丘,少辛不见了,灰不溜秋的狐狸洞里只压了封桑籍的退婚书。说是他对少辛日久生情,此生非少辛不娶,对不起我云云。
我自以为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一来桑籍我从未见过,谈不上有感情。二来少辛和我相处的时日不长,即便有感情也难说多么深厚。三来连林子里的牲畜都有资格选择模样好的配偶,众生平等,没道理桑籍就该被剥夺这个权利。说句客气话,他们配成一对,于我倒真是没有什么。
然而这事终于还是闹到了天君跟前。
倒不是我去闹的。
据说是桑籍亲自挽着少辛的手跪到了天君的朝堂上,说要给少辛一个名分。
这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海内八荒。
有善心的道:“青丘白家的幺女真可怜,从前还道是桩好姻缘,订亲不过三年就被夫家抛弃,以后可还怎么嫁人。”
也有碎嘴的嚼舌根:“也不知那条巴蛇长得是怎样的倾国倾城,竟然比得过九尾白狐的天生媚态?”
至此,阿爹阿娘,大哥、二哥、三哥并折颜一行才知道我被退了婚。
折颜当即拽了阿爹阿娘直奔九重天去寻天君讨说法。
具体怎么讨的说法我不大清楚。只知道此后桑籍便失了宠,天君匆匆封了他个北海水君的职,职位还在他弟弟四海水君连宋之下,明眼人一瞧就晓得这是被流放了。至于他和少辛的婚事,始终都未被承认。
阿爹对这事发表的唯一感想是:“死小子,便宜他了。”
折颜倒还厚道,半是看热闹半是惋惜地叹了句:“为了个女人毁了自己一生前程,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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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年少天真不知事,总觉得主角既是桑籍和少辛两个,便与我没多大
干系,算不得我吃亏。
后来天君亲自在朝堂上颁了旨。这倒霉催的天旨大意说,虽然太子未定,
但青丘白家的幺女白浅已被天族定下了,是天族的儿媳,未来的天后娘娘。
换言之,自己的儿子们谁想做继任天君,就非得娶青丘白家的白浅不可。
明着看是隆恩,不过这隆恩太隆了,天君座下其他几个儿子为避争宠的嫌隙,基本上不来搭理我。当然,我也未曾有幸去搭理过他们。而别的神仙们又碍于天族颜面,不敢冒着和天族翻脸的危险来找阿爹下聘。从此,我便彻底无人问津,成为一个嫁不出去的女神仙。
三百多年前,天君封了长孙夜华君做太子,继任帝位。
对这半途冒出来封作太子的夜华,我全无了解,只听说桑籍被流放后,因座下其他几个儿子均资质平平,天君一度很是抑郁。幸亏三年后,大儿子央错为他添了个敦敏的孙子,天君他老人家才从抑郁中自拔出来,甚感欣慰。
这敦敏的孙子,便是夜华。
依照天君当年颁下的天旨,这位夜华君便是我未来的夫君了,我须得同这位少年神君成亲。夜华那厢,据说已娶了个叫作素锦的侧妃,恩宠盛隆,还生了个小天孙,自然无心与我的婚事。我这厢,虽不像他那般已有了心尖上的人,可一想到他晚生我九万年,论辈分当叫我一声姑姑,论岁数当叫我一声老祖宗。便狠不下心来,逼自己主动做成这桩婚事。
以至于婚事拖累至今,搞不好已成了整个四海八荒的笑柄。
北海水君桑籍引出的这桩事里,我岂是不亏,简直亏大发了,自然对始作俑者讳莫如深,弄死他的心都有了。
我琢磨着折颜此番特意提起北海水君,绝不是与我添堵,应是抛砖引玉,全为挑出一段含有猛料的下文,于是赶紧合他的意做出兴味盎然的样子来,竖起耳朵洗耳恭听。
他嘴角的笑纹裂得益发深:“那小娘子害喜可害得厉害,不过几万年时间,已为北海水君添了三胎,现下肚子里这个,据说是老四,可见巴蛇确实是能生的。那小娘子因害喜的缘故,成天吵着要吃桃,这个时节,桃花倒是处处开遍,可要说起桃来,天上地下,除了我这里,也再没其他地方有得吃了。是以北海水君厚着一张脸皮找上了门,既然他这么求了,我也不好意思不给。”
我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捋裙子上的几道褶痕。因一向觉得折颜是同我们青丘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个事情上他竟然不同我们同仇敌忾,还慷慨地送北海水君桃子,着实让人失望。
他看了我一会儿,扑哧笑出声来:“你看你,脸都绿了。不就几个避子桃嘛。”
我猛抬头,动作太突然,一时不慎撞上他低下来的额角。
他却浑不在意,拿腔拿调地揶揄我:“看吧,听我给了别人蜜里调油的小夫妻俩避子桃,一下子心就软了不是。我说,那避子桃也不过就是让北海水君家这几万年里暂时添不了老五,失不了他多少福气,也损不了我多少阴德的。”
其实,北海水君什么时候添得了五皇子与我又有什么相干,那避子桃左右吃不死人。当年若不是他退婚,也惹不出后来这一大堆破事。折颜此番给他这个教训,我由衷地赞赏。但既然折颜他老人家已认定其实我很是心软,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受了。他又是一番安抚,大意总脱不了天君一家子乌龟王八蛋,子子孙孙无穷尽都是乌龟王八蛋之类。
骂完天君一家后又问起我家里人一些近况,也聊些别的,从东荒外沧海桑田几万年如何变化,到海内小打小闹又起了几场战事,再到谁家的谁谁看上了谁家的谁谁不日就有良缘将要铸成。折颜处总有无穷八卦,我虚心求教,他零七零八各路杂事竹筒倒豆子也似一股脑儿灌给我听。
起初我还惦记着那坛子桃花醉,三两下就被绕得头晕,讨酒的事也忘个干净。
待夜幕降得差不多时,还是折颜提醒:“小三子让我给他制了两壶酒,就埋在后山碧瑶池旁那株没长几片叶子的杜衡底下,你今夜就歇在那处,顺便挖了酒给小三子带回去,就两壶,可别洒了,也别偷喝。”
我撇嘴:“你也忒小气了。”
他探身来揉我的发:“那酒你可真偷喝不得,若实在想喝,明日到我酒窖里搬,搬得了多少你就搬多少走。”想起什么似的又含笑嘱咐:“夜里别四处走,今日我这处还有旁的客人,你们这个时候相见,我觉着不大合宜,还是不见为好。”
对他前头那一句,我自是打千作揖地千恩万谢,心里的算盘却早打好了,近年不同小时候,来一趟十里桃林越发不易,那两壶桃花醉是要偷喝的,他酒窖里的酒,也是要可着劲儿搬的。
对他后头那一句,他这个嘱咐却是个白嘱咐,近时我不大爱热闹,夜里也不大喜欢四处游逛,更不大结交朋友。这位客人是个什么客人,我没有太大兴趣。不过他让我避着,我自然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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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帮忙造的小茅棚颤巍巍地立在碧瑶池旁。到折颜府上厮混,我向来独住这一处。
当年离开桃林的时候,这小茅屋已十分破败,如今遭了几万年的风吹雨打太阳晒,它却仍能傲然挺立,着实令人钦佩。
掏出颗夜明珠四下照照,折颜上心,小茅棚里床铺被褥一应俱全,很合我意。
门旁竖了支石耒,正是当年我用来掘坑栽桃树苗的,现下用它来挖那两壶桃花醉,倒是正好。
今夜里九重天上的月亮难得的圆,折颜说的那棵杜衡极是好找。
我比画着石耒,对着杜衡脚底下的黄泥地一头砍下去,呵,运气好,一眼便看到东岭玉的酒壶透过松动的黄土,映着几片杜衡叶子,焕发出绿莹莹的光来。我欢喜且迅猛地将它们扒拉出来,抱着飞身跃上屋顶。小茅棚抖了两抖,坚强地撑着没倒。
屋顶上夜风拔凉拔凉,我打了个哆嗦,摸索着将封死的壶嘴拔开、壶口拍开。刹那间,十里桃林酒香四溢。我闭眼深吸一口气,越发地佩服起折颜那手酿酒的绝技来。
我平生做不来多少风流事,饮酒算是其中之一。
饮酒这桩事,得重天时、地利、人和。今夜长河月圆,是谓天时。东海桃林十里,是谓地利。小茅棚顶上除了我一个,还栖息了数只乌鸦,勉强也算人和了。我就着壶嘴狠抿几口。啧啧咂了遍舌,有些觉得,这东岭玉壶里的桃花醉比之前我喝的,味道略有不同。不过,许是太久没喝折颜酿的酒,将味道记模糊了也未可知。
一口复一口,虽没有下酒的小菜,但就着冷月碧湖,倒也是同样畅快。
不多时,饮了半壶。风一吹,酒意散开来,就有些迷迷瞪瞪。
眼前莹黑的夜仿似笼了层粉色的幕帐,身体里也像燃了一把火,烧得血嗞嗞作响。我甩甩头,抖着手将衣襟扯开。那熬得骨头都要蒸出汗来的高热却如附骨之疽。神志迷蒙着抓不了一丝清明,只是隐约觉得这可不像是单纯醉酒的形迹。那热逼得我退无可退,全不知要捏个什么诀才能将它压下去,或者什么诀都不能将它压下去。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纵身下去到碧瑶池里凉快凉快,却一个趔趄踩空,直直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神思中预感这一摔一定摔得痛,奇的是身体却并无触地的钝痛之感,只觉转瞬间被一个凉凉的物事围着圈着,降下来不少火气。
我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地辨出眼前这物事是个人影,着一身玄色的长衫,不是折颜。
天旋地转,白色的月光铺陈十里夭夭桃林,枝头花灼灼叶蓁蓁,两步开外的碧瑶池也浮起层层水汽,忽地便化作一片熊熊天火。
我赶紧闭上眼,身体已是烫热得疼痛。只循着那一丝凉意拼命朝面前的人影身上靠,仰起的脸颊触到他下巴脖颈处一片裸露的肌肤,好比一块冰凉的玉石。手指已经有些不听使唤,我颤抖着去解他腰间的系带,他便开始推我。我赶紧贴上去安抚:“莫怕,莫怕,我只是凉凉手。”他却推拒得更加厉害。
这十几万年来,我不曾用迷魂术引过什么人,今夜却是无法。昏昏沉沉地集中念力睁开眼睛看他时,我心下尚且有些惴惴,不知道久未用这门术法,如今倒还中不中用。他显得有些疑惑,一双眸子阴沉难定,却慢慢将我搂住了。
锦鸡打鸣三遍,我慢悠悠醒转,隐约觉得昨夜似乎做了个十分有趣的梦。
梦里我一副风流形状,恣意轻薄了一位良家少年郎。虽然这个轻薄,不过就是抱着他凉了凉手。折颜捎带给三哥的那两壶酒,果然有问题。我揉着脑袋仔细回忆那少年郎的模样,迷蒙中却只记得一袭玄色长衫和十里夭夭的桃林。其实这个梦,像是梦又不像是梦。
折颜的桃花林与东海本就隔得不远。我并不着急。去后山的酒窖里另搬了三坛子陈酿,并着那一壶半的桃花醉一同装进袖子里,才同折颜告辞。
他哼哼唧唧,嘱托我回去后记着让四哥过来帮他翻山前的那两亩薄地。
我如实相告:“四哥的毕方鸟离家出走,他一路追去已许久没回狐狸洞,你这个算盘倒是要落空。”折颜脸色难得的端肃,长叹一声:“早晓得当年不该帮他从西山将毕方猎回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想必就是我现下此种境况。”我宽慰了他两句,顺手从他袖中挑了几个鲜桃路上解渴。
今日确是大吉,举目遥望,东海碧浪滔滔,半空处祥云朵朵,看来各路的神仙都已到齐。
我从袖子里取出一条四指宽的白绫,实打实将眼睛蒙好,准备下水。
东海什么都好,就是水晶宫过于敞亮。而我这眼睛,自三百年前,便不能见太亮堂的东西。
阿娘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说是阿娘怀我的时候,正逢天君降大洪水惩戒四海八荒九州万民。那时阿娘因害喜,专爱吃合虚山上的一味合虚果,几乎将它当作主食。大洪水一发,东海大荒的合虚山也被连累得寸草不生。阿娘断了合虚果,其他东西吃着食不甘味,身体明显弱了许多。生下我来,也是皱巴巴一头小狐狸,顺便带了这莫名奇妙的眼疾。
胎生的这眼疾在我身体中藏了十几万年,原本与我相安无事,三百年前却寻着一个伤寒的契机发出来,甚是顽强,任什么仙丹灵药都奈何它不得。幸而阿娘聪明,让阿爹借黄泉下的玄光为我造了条遮光的白绫,去特别晃眼的地方就将它戴上,这么着,倒也无什么大碍。
伸手就近在浅滩里探一探,东海水拔凉拔凉,冷得我一个哆嗦,赶紧用上仙气护体。手中的仙诀方才捏了一半,突然闻得身后有人“姐姐,姐姐”地唤我。
阿爹阿娘统共只生了我们兄妹五个,下面再没什么别的小狐狸。一边琢磨着唤我的是谁,一边转过身来,面前已站了一长排妙龄少女,个个锦衣华服,大约是来赴宴的哪路神仙所携的家眷。
打头的紫衣小姑娘神情间颇有气恼:“我家公主唤你,你怎的不应?”
我发了一会儿愣,见七个里头数最中间那位白衣少女头上的金钗分量最足、脚下绣花鞋上的珍珠个头最大……侧身向她颔了颔首:“姑娘唤我何事?”
白衣少女白玉似的脸颊一红:“绿袖见姐姐周身仙气缭绕,以为姐姐也是来东海赴宴的仙人,正想烦姐姐为绿袖引引路,不承想姐姐的眼睛……”
黄泉玄光造出的白绫自然与普通的白绫不同,覆在眼上其实丝毫不妨碍视物,况且有迷谷指引,引路实在小事一桩。我朝她点了点头:“你瞧得不错,我确是来赴宴的,眼睛不妨事,跟在我身后吧。”
方才说话的紫衣小姑娘抖起精神:“好哇,我家公主同你说话,你竟然这个态度,是不晓得……”被她家公主扯了扯袖子。
近年的小神仙倒是有趣,个个这么活泼,比我年轻时强上许多。
水下行路十分无聊,绿袖公主的侍女们耐不住寂寞,一路喁喁叙话,令我
这个同路的也沾光捡个便宜,一路有闲书可听。
一说:“大公主以为故意将我们甩掉,让我们赴不了宴,她便能在宴会上独占鳌头了,却不晓得我们自己也能顺着找来,到时候定要在水君跟前告她一状,让水君罚她在南海思过个几百年,看她还敢不敢再这样欺负人。”
原来是南海水君的家眷。
一说:“大公主美则美矣,与公主比起来却还有云泥之别,公主且放宽心,只要公主去了,这满月宴大公主定是占不了先的。”
原来是两姐妹争风吃醋。
一说:“天后虽已立下了,但夜华君定然看不上青丘那老太婆,十四万岁,比咱们家水君还大上好几轮,奴婢真替夜华君可惜。公主的美貌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有此等美貌方当得上夜华君的良配,今番东海宴上若是能与君上他情投意合,可算盘古开天来第一桩美事了。”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青丘那老太婆”说的是我,顿有白云苍狗、白驹过隙之感,真真哭笑不得。
见侍女们越说越没个谱,绿袖公主微嗔道:“休得胡言。”
几个胆小的赶紧闭了嘴,稍胆大的吐了吐舌头,最胆大的紫衣小姑娘誓死力谏:“传言此次夜华君是领着小天孙游东荒,小天孙一向最得君上宠爱,听说大公主那处已备了份极别致的厚礼打算相遇小天孙时相送,大公主如此耗费心机祭出这样多手段,公主岂可甘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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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紫衣裳倒是个有见识的,听得出来也读过几天书。
绿袖公主脸红了红:“那个礼,我倒也备了,但说不准小天孙喜不喜欢……”
她们主仆自去议论。我走在前头,有些感慨,想不到天君得意的这个敦敏的孙子夜华君,于情场亦是位高手,未见其人已闻得他两段桃花缘,真乃文武双全,这一辈的神仙不可小觑。
行了多半个时辰才到得东海之下三千尺的水晶宫。
我却十分疑心方才在岔路口选错了路,因面前这高高大大的楼宇殿堂,和记忆中竟是分外不同,实在没半点能跟明晃晃的水晶沾上干系。
绿袖公主也是目瞪口呆,指着墨绿的宫墙问我:“那上面铺的,怕都是青荇草吧?”
我一个陆生陆长的走兽,对水里的东西委实知之甚少,含糊答她:“大约是吧。”
事实证明迷谷老儿的迷谷树质量甚有保障,这黑乎乎的东西,它确实是东海水君的水晶宫。
守在宫门旁引路的两个宫娥瞧着绿袖公主呆了一呆,赶紧接了她的帖子,一路分花拂柳,将我们一伙儿八个同领了进去。
一路前行,本该亮堂堂的水晶宫,却比阿爹阿娘的狐狸洞还要阴沉。幸而沿路置了些光芒柔和的夜明珠,才勉强没有让我栽跟头。料不到这一辈的东海水君,品位竟奇特成了这样。
不过沿途置的夜明珠的小景摆得倒还有些趣味,看得出来花了心思,改日可同他切磋切磋。
离开宴分明还有些时辰,大殿里各路神仙却已三个聚成一团,两个凑作一堆。想当年阿爹做寿开的那场寿宴,众宾客虽无缺席,却没一个不是抵着时辰来。现今不过东海水君给男娃做个满月的堂会,不论大神小神竟都如此踊跃,想来世道确实变了,如今的神仙们,大抵都闲得厉害。
两个宫娥将绿袖公主引到东海水君跟前。这一辈的东海水君,眉目间颇有几分他祖上的风采。
我落在后头,混迹在大堆的神仙里,转身想寻个小仆领我去厢房歇上一歇。赶了半天路,着实有些累,却不想整个大殿的活物都在看着绿袖公主发呆。
客气地平心而言,绿袖的姿容,放在远古神祇中间,也就是个正常,远远抵不上我的几位嫂嫂。看来,如今这一辈的神仙里头确实无美人了。
看他们如痴如醉的模样,许是见个美人不易,我不好意思打断,前后转悠了一会儿,自寻了个空子溜出去,心中盘算着先随便找地方打个盹儿,待开宴后送了礼吃了饭,早些回去。迷谷送别我时脸上郁郁的神气,虽怕他唠叨当时忍住了没问他,闲时再回头想想,我还是有些好奇,须回去问问他。
拐过九曲十八弯,偌大一个东海水晶宫愣是没寻着个合适的地方够我躺一躺,正准备返回大殿,却突然搞不清回去的方向。一摸袖袋,才发现迷谷枝丫不在了。这下可好,凭我认路的本事,不要说开宴,宴席结束前能赶回去就要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世间本没有路,随便乱走一走,总能走出路。四哥这句教导我深以为然,此时丢了迷谷枝丫,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凭运气先胡乱走一走。
谁料到这一走,竟闯进了东海水君家的后花园。
不得不说,这座后花园的品位与整座宫殿的风格搭配实在合宜。绿油油一片真灿烂,很有一种迷宫的风情。我自提腿迈进来已有个把时辰,愣是没寻到半个出口。看来此处实在妙,既可观景又可关人,倘东海水君往后有什么仇人前来寻隙,将这些仇人往他这后花园一关,我担保东海可享百世长安矣。
眼看已过了好些时辰,仍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琢磨半天,还是听天由命吧。
就近往个岔路口一站,弯腰从地上捡起根枯树枝,放在手中掂掂,闭眼一扔。树枝落下来,双叉的一面定定地指向左边那条道。我拍了拍手将指缝沾的碎叶拍掉,转身向右边那条小道拐去。
老天爷一向最爱耍人,遇到此种需听天由命的境况,和老天爷作对才是真英明。
我在心中将自己一番佩服。此前一个多时辰,在这园子里晃荡过来又晃荡过去,不消说人,连只水蚊子都没碰到。此番树枝这么一丢,相反的岔道这么一拐,不过走了百来十步,就遇到一只活生生的糯米团子。
糯米团子白白嫩嫩,头上总了两个角,穿一身墨绿的锦袍,趴在一丛两人高的绿珊瑚上,稍不注意,就会叫人把他和趴着的珊瑚融为一体。
看上去,像是哪位神仙的儿子。
我看他低头拔珊瑚上的青荇草拔得有趣,靠过去搭话:“小糯米团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头也不抬:“拔草啊,父君说这些杂草下面藏着的珊瑚是东海海底顶漂亮的东西,我没见过,就想拔来看看。”
父君?原来是天族的哪位小世子。
我见他拔得辛苦,一时慈悲心起,忍不住施以援手,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柄扇子递到他面前,切切关照:“用这扇子,轻轻一扇,青荇去无踪,珊瑚更出众。”
他左手仍拽了把草,右手自我手中接过扇子,极其随意地一扇。
顿时一阵狂风平地而起,连带整座水晶宫震了三震。乌压压的海水于十丈高处翻涌咆哮,生机勃勃得如神剑离鞘、野马脱缰。不过半盏茶工夫,东海水君原本暗沉沉的水晶宫已是旧貌换新颜,怎明亮二字了得。
我有些吃惊。
破云扇能发挥多大威力,向来是看使扇的人有多高的仙力。倒没想到糯米团子年纪小小,竟如此厉害,不过轻轻一扇,就颠覆了整个东海水晶宫的品位风格。
我很想拍手赞一声好,费劲忍住了。
小糯米团子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眼巴巴地望着我,嚷嚷:“我是不是闯祸了?”
我安慰他:“放心,闯祸的不止你一个人,那扇子是我给你的……”
没等我说完,小糯米团子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我琢磨大概是我这张四分之三缚白绫的脸,于他一个小孩子家多少有些吓人。正打算抬手遮一遮,却见小糯米团子噌噌噌风一般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大喊一声:“娘亲——”
他只管抱了我的腿撕心裂肺地号,信誓旦旦地边号边指控:“娘亲娘亲,你为什么要抛下阿离和父君……”顺便把眼泪鼻涕胡乱一通全抹在我的裙角上。
我被号得发怵,正打算帮他好好回忆回忆,沧海桑田十几万年里,我是不是真干过这抛夫弃子的勾当,背后却响起个极低沉的声音:“素……素?”
小糯米团子猛抬头,软着嗓子叫了声父君,却仍是使劲抱住我的腿。
我被他带累得转不了身。又因为长了他不知多少辈,不好意思弯腰去掰他的手指,无奈地干站着。
那身为父君的已经疾走几步绕到了我跟前。
因实在离得近,我又垂着头,入眼处便只得一双黑底的云靴并一角暗绣云纹的玄色袍裾。
他叹息一声:“素素。”
我才恍然这声素素唤的,堪堪正是不才在下本上神。
四哥常说我健忘,我却也还记得这十几万年来,有人叫过我小五,有人叫过我阿音,有人叫过我十七,当然大多数人称的是姑姑,却从未有人,叫过我素素。
碰巧小糯米团子撒手揉自个儿的眼睛,我赶紧后退一步,含笑抬头:“仙友眼神不好,怕是认错人了。”
这话说完,他没什么反应,我却大吃一惊。离离原上草,春眠不觉晓,小糯米团子他阿爹的这张脸,倒是……倒是像极了我的授业恩师,墨渊。
我恍了恍神,不,这个人长得极像墨渊,但毕竟不是墨渊。他比墨渊看上去要年轻些。
七万年前鬼族之乱,天河汹涌,赤焰焚空,墨渊将鬼君擎苍锁在若水之滨东皇钟里,自己修为散尽,魂飞魄散。我拼死保下他的身躯,带回青丘,放在炎华洞内,每月一碗生血养着。至今,他应仍是躺在炎华洞中。
墨渊是父神的嫡长子,世间掌乐司战的上神,其实,我从不相信有一天他竟会死去,便是如今,偶有午夜梦回,仍觉不信。每月一碗心头血将他养着,也是总觉得他有一天会再醒来,再似笑非笑地唤我一声小十七。一天一天,竟就这么等了七万年,实在是段绵长岁月。
神思正缥缈着回想这段伤感的往事,却没注意面前糯米团子的爹忽然抬手。广袖掠过眼前时我反射性地紧闭双目,他已不客气挑下我缚眼的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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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思正缥缈着回想这段伤感的往事,却没注意面前糯米团子的爹忽然抬手。广袖掠过眼前时我反射性地紧闭双目,他已不客气挑下我缚眼的白绫,冰凉手指抚过我额间,一顿。
糯米团子在一旁抖着嗓子喊啊啊啊登徒子登徒子。
登徒子,是个好词。
许多年来,我为人一直和气又和顺,连那年红狐狸凤九煮佛跳墙把我洞前的灵芝草拔得个精光,我也未与她计较。这会儿,额头的青筋却跳得颇欢快。
“放肆”二字脱口而出。多年不曾使出这两个字,久阔重温,已微有生疏。到底多少年,没人敢在我脑袋上动土了?
糯米团子约莫被我震住,牵着我的裙角怯怯道:“娘亲……娘亲是生气了吗?”
他爹良久不见动静。
拿捏气派,最要紧是六个字:敌不动,我不动。不过,要将气派拿得够足捏得够沉,则重在后头的十个字:敌若先动,我自岿然不动。
虽则几万年未出青丘,端起架子来,所幸我并未手生。
糯米团子抬眼看看他爹,又看看我,默不作声地朝我贴了贴,似张锅贴整个贴在我腿上。
糯米团子爹沉默良久,抬手将白绫重新为我缚上,退回去两步方淡淡道:“是了,是我认错人,她不比你气势迫人,也不比你容色倾城。方才,冒犯了。 ”
隔了这半近不近的距离,我才看清,团子爹玄色锦袍的襟口衣袖处,绣的均是同色的龙纹。
神仙们的礼制我约略还记得些许,印象中九重天最是礼制森严,除了天君一家子,上穷碧落下黄泉,没哪个神仙逍遥得不耐烦了敢在衣袍上绣龙纹。这么说来,此君来头倒颇大。再看看他手上牵的糯米团子,我一瞬通悟,这玄色锦袍的青年,说不得正是天君那得意的孙子夜华君。
我的气,顿时就消了一半。
夜华君,我当然晓得,他是我阿爹的乘龙快婿,年纪轻轻,就许给我做了夫君。
撇了天族同青丘的恩怨,单就夜华与我二人独看,这样琼枝玉树般仅五万岁的青年,因缘际会却要同一个十四万岁高龄的老太婆成亲,少不得是件令人扼腕之事。我们青丘其实很对不住人家。
因这层关系,我一直对他深感歉意。以至目前这当口,虽是我被冒犯了,但想到他是夜华君,竟硬生生生出一种其实是我冒犯了他的错觉。另一半的气也瞬间吞进肚子,只担心姿态还不够和蔼,脸上的笑还不够亲切,回他方才的那句解释:“说什么冒犯不冒犯,仙友倒是客套得紧。”
他看我一眼,目光冷淡深沉。
我往旁边一让,让出路来。小糯米团子犹自抽着鼻子叫我娘亲。
既然迟早我都得真去做他后娘,此时反驳倒显矫情,我微微一笑生生受了,小糯米团子眼睛一亮抬脚就要扑过来,被他爹牵住。
夜华君抬头神色复杂地看我一眼,我报他一笑。
糯米团子犹自挣扎,他干脆将团子抱起来,很快便消失在尽头拐角处。
目送他二人消失得连片衣角都看不见时,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想起一桩大事:我此时,其实正迷着路,把他们两父子放走了,谁来带我走出这园子?
赶紧追过去,却是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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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夜华父子俩消失的拐角,我左顾右盼,发现偏北方向,一女子淡妆素裹,正朝我疾步行来。
我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欣慰地发现,今天这一天,将注定是精彩而梦幻的一天。
那女子虽步履匆匆,还挺了个大肚子,姿态却甚是翩跹。我将破云扇拿来掂了掂,寻思着若是从左到右这么一挥,有没有可能直接将她从东海送到北海去。可一看她挺着的大肚子,终归心软将扇子收了回来。
到得我面前,她扑通一声,极干脆地跪了下去。
我侧开身来,并不打算受她这一拜,她迷茫地看了看我,竟膝行着跟了过来。
我只好顿住。
她抬眼望着我,泪盈于睫,模样没什么变化,脸蛋却是比五万年前圆润很多。
我琢磨着现今这世道神仙们是以瘦骨嶙峋为美,还是以肥硕丰腴为美,想起众神公认的美人绿袖,她的身段算得轻盈,估摸此间应还是以瘦为美。
我这个人偶尔有个不像样的毛病,遇到不大喜欢的人,她不喜欢听什么我就控制不住偏要说什么。此时只得掐着自己暗中提醒待会儿千万别提体态千万别提体态。几万年未见,我虽对她略有薄怨,但到底是长辈,她既然礼数周全,我也不能失了风度,说出什么不体面的话来。
她仍是一闪一闪亮晶晶,满眼都是水星星地望着我,直望得我脊背发凉,方才抬手拭泪哽咽:“姑姑。”
我终于还是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少辛,你怎么胖成这样了?”
她呆了一呆,颊上腾地升起两朵红晕来,右手抚着隆起的肚腹,很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嗫嚅道:“少辛,少辛……”
嗫嚅了一半,大抵反应过来我方才那话不过是个招呼,并非真正要问她为什么长胖。又赶忙深深伏地对我行了个大揖,道:“方才……方才自这花园里狂风拔地,海水逆流,少辛……少辛想许是破云扇,许是姑姑,便急忙跑过来看,果然……果然……”说着又要落泪。
我不知她落泪是为了什么,倒是并不讨厌。
破云扇曾是我赠她的耍玩意儿,那时她大伤初愈,极没有安全感,我便把这扇子给了她,哄她:“若是再有人敢欺负你,就拿这扇子扇她,管教一扇子就将他扇出青丘。”虽从未真正使过,她却当这扇子是宝贝,时时不离身旁,可离开狐狸洞的时候,不晓得为何并未带走。
老实说,巴蛇这一族,凡修成女子的,无不大胆妖丽。少辛却是个异数,许是小时候被欺负得狠了,即便在青丘养好了伤,也仍是个惊弓之鸟。那时候,放眼整个青丘,除了我和四哥,没有谁能靠近她两丈之内,就连万人迷的迷谷主动向她示好,她也是逃之夭夭。
终有一天,这小巴蛇情窦初开,绣了个香囊给我四哥,有点传情的意思在里头。可白真那木头却拿了香囊转送给了折颜,回来后还特地找来少辛,道折颜很喜欢香囊的花样,可颜色却不大对他的意思,能不能再帮着绣个藕荷色的。少辛那双眼圈,当场就红了。难为她后头还真帮折颜绣了个藕荷色的。但自此后,却更是活得近乎懦弱和小心翼翼。
再之后,便是她和桑籍私奔,桑籍退我的婚。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是十分明了,当年那杯弓蛇影到了一定境界的小巴蛇,怎么就会对桑籍毫无警戒,最后还同意与其私奔的。
四哥说,这还用得着想吗,多半是桑籍看少辛年轻貌美,一时色迷心窍,便拿棍子将少辛敲昏,麻袋一套扛肩上,将人拐走的。
当是时四哥正跟着折颜编一套书,书名叫《远古神祇情史考据之创世篇》。他正着手写的那一篇,主题思想刚好是爱情从绑架开始。
我想了想,这毕竟是具有专业背景知识的推论,不信也得信,就信了。
此情此景,我本可拂袖而去,可一看少辛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又实在硬不下心肠。旁边正好有一个石凳,我叹了口气,矮身坐下去:“许多年未出青丘,没承想一出来便能遇到故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少辛,你当知我极不愿见你,却特地跪到我面前,必是有求于我,你我主仆一场,你出嫁我也未备什么嫁妆,此番刚好补上。我便许你一个愿望,说吧,你想要什么?”
她却只是呆呆地望着我:“少辛料到姑姑会生气,可……可姑姑为什么不愿见少辛?”
我大是惊讶,讶完了后略想想,就我这处境,不能保持欢快的心态来见她,着实情有可原。然而,如何含蓄又优雅地表达出我不愿见她其实是在迁怒,这是个问题。
还未等我作答,她又膝行两步,急急道:“姑姑从未见过桑籍,姑姑也说了不会喜欢桑籍,姑姑和桑籍成婚不会快乐。桑籍喜欢少辛,少辛也喜欢桑籍,姑姑失去桑籍,还可以得到更好的,夜华君不是比桑籍好百倍千倍吗,夜华君还会是未来的天君。可少辛……少辛失去桑籍,便……便什么都没有了。少辛以为……少辛以为姑姑是深明大义的神仙,姑姑会气少辛不打一声招呼就擅自离开青丘,却绝不会气,不会气少辛和桑籍成婚的。姑姑,姑姑不是一直希望少辛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上吗?”
几万年不见,当初讷于口舌的小巴蛇,如今已变得这样伶牙俐齿了,造化之力神奇,时间却比造化更神奇,真是桩可叹之事。
我将破云扇翻过来摩了摩扇面,问她:“少辛,你可恨当年芦苇荡里欺侮你的同族们?”
她半是疑惑半是茫然,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其实他们之中有些人,并不是真心想欺侮你,只是若他们伸手来保护你,便必然也会被欺侮,所以他们只得跟着最强的,来欺侮你这个最弱的?”
她再点头。
我支了颔看她:“你能原谅这些被迫来欺侮你的人?”
她咬了咬牙,摇头。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总算能表达出中心思想,我很快慰,连带着语气也和蔼温柔不少:“既是如此,少辛,推己及人,我不愿见你,着实是桩合情合理的事。我一个神女,却修了十多万年才修到上神这个阶品,也看得出情操和悟性低得有多不靠谱了,实在算不得什么深明大义的神仙,你过誉了。”
她蓦地睁大眼睛。
这么个美人儿,还是个身怀六甲的美人儿,非得被我搞得这么一惊一乍,本上神是在造孽。
然待我低头看自己的腿时,亦不由得睁大眼睛。
本应离开花园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小糯米团子正轻手轻脚地扯我裙摆,嫩白小脸上一副极不认同的模样:“娘亲干吗要说自己不是深明大义的神仙,娘亲是天上地下最最深明大义的神仙。”
我沉默了半晌,万分不可思议地问他:“你是土行孙吗?”
他抬头朝我身后的珊瑚树努嘴。
糯米团子的爹,九重天上的太子夜华君从珊瑚树的阴影里走出来,神情却与方才迥然,唇畔携了丝笑意,缓缓道:“夜华不识,姑娘竟是青丘的白浅上神。”
我打了个哆嗦,他一个五万岁的毛头小子称我姑娘,生生称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斟酌回他:“不敢当不敢当,老身不偏不倚,长了夜华君九万岁,夜华君还是依照辈分,唤老身一声姑姑吧。”
他似笑非笑:“阿离唤你娘亲,我却要唤你姑姑,唔,浅浅,这是什么道理?”
听着浅浅二字,我又打了个哆嗦。这个话,说得未免亲厚了些。
少辛看着我们默不作声。
场景无端生出一丝尴尬,久不入尘事,即便尴尬,其实多少是个新鲜,但众目睽睽下,须得将他这话辩回去。
我咳一声回他:“你同我说道理,那你们躲在珊瑚树后听了这许久的墙根,又是什么道理?”
大的那个一派自在毫无反应,小的这个却急忙从我膝盖上滑下来,着急地指着珊瑚树后掩映的小路辩解:“我和父君可没故意要偷听,父君说娘亲你在追我们,于是才从那边路上折回来。走近了看到这位夫人和娘亲在说话,我们就只好回避。”
他小心翼翼地看我:“娘亲你来追我们,是因为舍不得阿离,要跟阿离和父君一起回天宫的吧?”
我觉得他这推论太过离谱,正要摇头,那身为父君的却斩钉截铁地点头:“对,娘亲她的确是舍不得阿离。”
小糯米团子欢呼一声,乐呵呵地瞧着我,眼睛忽闪忽闪:“娘亲,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天宫?”
夜华代答:“明天就回去。”
小糯米团子再欢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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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糯米团子再欢呼一声,继续乐呵呵地瞧着我,眼睛忽闪得更厉害:“娘亲,就要回家了,你这么久没有回家,感觉会不会很兴奋?”
这次夜华倒没有接话。
我听见自己呵呵干笑了两声,道:“很兴奋。”我始终没有机会同他们解释,方才我赶着追过来,只不过想让他们顺便将
我带出这鬼园子。不过眼下这境况,虽然乱七八糟吧,倒也算殊途同归。
自夜华出现后,少辛便一直安静地跪伏在地上。偶尔望向夜华的目光中,却有几分愤愤不平。
当年桑籍若不退婚,照天君对桑籍的宠爱,如今的天君太子,如何也轮不上夜华。可天地万事讲个因果,因果因果,桑籍种了彼种因,理所当然需承此种果。我不过火上浇几滴菜花儿油,在他需承的因果之上,平添几分不痛不痒的怒气罢了,已算修养良好了。
因半途冒出来这父子二人平白将我同少辛的叙旧打断,倒是断得甚合我意,心情颇佳,临走前便将破云扇重放回少辛手中,向她道:“我只给你一个愿望,回去好好想想到底向我讨什么,想好了便来青丘找我吧。有了这扇子,此次,迷谷他们再不会拦你了。”
夜华垂眼瞧了瞧少辛,目光转向我道:“我以为……”却顿住了下文,转而道:“你倒是很好心。”
这么一桩小事,诚然说不上好心歹心,终归同她主仆一场,闲着也是闲着,于她而言是天大之恩,于我不过徒手之劳,此种话却没道理同他细说,随口道:“有见识,我一向的确就是这么好心。”
小糯米团子恋恋不舍地看着少辛手中的扇子,眼巴巴道:“我也想要。”
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是个小孩子,要什么杀伤性武器。”随手从袖袋里掏出块糖来,堵了他的嘴。
夜华着实方向感良好,令人惊喜。
到得花园口子上,我暗自思忖,和夜华一同出现在东海的宴会上,究竟算不得多么明智,抬了袖子要作别。小糯米团子立刻做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我颇为难,只得违心安抚:“现下着实有些琐事需了,实不得已,明日一定来与你们会合。”
小糯米团子沉默半晌,却颇懂道理,虽仍是不悦,只扁了扁嘴,便来与我拉钩让我作保。
夜华在一旁似笑非笑:“浅浅莫不是害怕与我父子二人一同入宴,会惹出什么闲言碎语?”
浅浅两个字听得我本能地哆嗦,回头客气向他道:“夜华君倒是爱开玩笑。”
他不置可否,笑得益发深,这形貌倒有几分当年墨渊的风姿。
我被那笑纹照得恍了好一会儿神,反应回来时他正拉了我的手,轻轻道:“原来浅浅也知道,你我早有婚约,倒的确是不用避什么嫌的。”
他一双手长得修长漂亮,似不经意地笼了我的左手,神情悠闲,眼中仍含着笑。如今他这形容神态,与那来挑我白绫的冷漠神君,简直不似同一个人。
我心中五味杂陈,料想如今这世道,有婚约的男女青年大抵都如此相互调笑。这个世道,比我小时候的世道要奔放太多了,不常出来,着实容易同年代脱节。可本上神的情况有几分特殊。他这些风流态,本上神想要做自然也是做得出,但一想到我在这花花世上已活了九万年,夜华他才刚打娘胎里落出来,便硬生生觉得与他做此种亲密状,本上神未免太过猥琐。这,不是犯罪吗?可贸然抽出手,又显得本上神风范不够大度。
思考再三,我抬高右手去触他的发,情深意重地感叹:“当年我与你二叔订婚时,你还尚未出世,转眼间,也长得这般大了,真是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岁月这东西,着实不饶人啊。”
他愣了愣,我顺势将两只手都收回来,与他再点了一回头,就此抽身离开。
岂料生活处处有惊喜,我这厢不过走了三步路,方才大殿里惊鸿一暼的东海水君,便堪堪从天而降,似一棵紫红紫红的木桩子,直愣愣插到我跟前来,三呼留步。
他这三声留步实在喊得毫无道理,唯一的那条路如今正被他堵了个严实,莫说本上神现下是化了人形,就算化个水蚊子,也很难挤得过去。
我后退两步,由衷赞叹:“水君好身法,再多两步,老身就被你砸死了。”
他一张国字脸涨得珊瑚也似,拜了一拜夜华,又恭顺地问候了两句小糯米团子,才侧过身来看我,面露风霜,一双虎目几欲含泪:“不知本君何处得罪了这位仙僚,竟要仙僚在本君大喜之日,拿本君的园子撒气。”
我顿时汗颜,原来是东窗事发。
夜华在一旁凉凉瞅着,时不时伸手顺顺小糯米团子油光水滑的头发。
其实,充其量我只能算个帮凶,可小糯米团子叫我一声后娘,我总不能将他供出来一同连坐。这哑巴亏,只能自己吃了。然我实在好奇,他底是怎么发现这园子的设计风格是被我颠覆了的,忍了半天没忍住,到底问了出来。
东海水君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我浑身乱颤了好一会儿,方平静下来:“你你你,你还要抵赖,我园中的珊瑚精亲眼所见,方才那大风是一绿衣小仙所为,这岂是你想赖就赖得了的。”
我低头打量了一回自己身上青色的长衣,再抬头打量一回夜华手下那只墨绿色的糯米团子,顿时恍然。东海水君对那珊瑚精口中的“小仙”二字,怕是在理解上,生了点歧义。这厢指的是形貌,那厢却理解成了阶品。小糯米团子是夜华长子,天君重孙,品阶自是不低。而我此番着的这身行头,却委实看不出是个上神。东海水君此番错认也是情有可原。
这事原是我的错。东海水君难得生个儿子,开堂满月宴,我虽是他红纸黑字递了名帖真心实意请来的客人,可也实实在在触了人家霉头。他认定了我要抵赖,我虽从未想过抵赖,然不知者不罪,我自是不与他一般见识。
东海水君已是毫无耐性,目眦欲裂:“仙僚毁了本君的园子却无半点愧疚之色,未免欺人太甚,本君……”
我打断他的话:“水君教训得是。”仔细回忆了番红狐狸凤九每次开罪我之后是怎么做小伏低的,依样画葫芦,垂首敛目道:“小仙方才是惊吓得狠了,未免失态,还请水君海涵。小仙常年守在十里桃林,此番头回出来,便闯下这样的祸事,虽是无意为之,却败了水君兴致,也失了折颜上神的脸面。小仙羞愧不已,还请水君重重地责罚,罚得水君气消了才好。”
夜华轻飘飘瞟了我一眼,一双眸子潋滟晴光。
来人家家中做客却拆了人家后花园,这个事其实很丢脸,幸亏东海水君错认我在先,不如将错就错就让它错个彻底。不过,既然注定是要丢脸,丢折颜的脸固然是比丢阿爹阿娘的脸要好得多。当年我与四哥年幼不晓事,双双在外胡混时,皆打的折颜的名号。惹出再混账的事,折颜也不过微微一笑,倘若落在阿爹身上,却定要扒掉我们的狐狸皮。
东海水君呆呆地望着我:“十里桃林的那位上神不是……不是……”
他屏气凝神,神情肃穆,竟还避了折颜的讳。这阔额方脸的水君,原是个遵制又奉礼的老实人。
我一乐,从袖袋里取出那颗南瓜大小的夜明珠,并事先罐好的一壶陈酿交到他手中,语重心长地叹道:“水君可是不信?这也怪不得水君。我家君上的确几万年都不曾与各位仙家有过应酬了。此番乃是因青丘之国的白浅上神,咳咳,上神她到桃林做客,不幸抱恙,但此前已接了水君的帖子,不愿失信于水君,是以派了小仙前来东海道贺。”一指夜明珠:“此为拾月珠,乃是白浅上神的贺礼。”再一指他手中的陈酿:“此为我家君上亲手护养的桃花酿。”黯然垂头:“君上嘱小仙以此二礼聊表恭贺之意,务必令水君多挣一分喜色。却不料此番小仙竟闯下如此大祸,实是……实是……”
我正欲潸然泪下,眼泪还没挤到眼眶子,那厢东海水君已是手忙脚乱地劝慰开来:“仙使哪里话,仙使远道而来,未曾相迎却是小神的过失,左右不过一个园子,如此倒还亮堂些。”手一拱向桃林的方向拜了拜:“二位上神挂念小神,以此重礼相贺,小神感念不尽。”手一挥:“仙使一路想必也很劳累,便随小神去前殿,吃一杯解乏酒吧。”
我自是百般推托,他自是千般盛情。夜华过来,极其自然地握了我的手道:“不过吃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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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是百般推托,他自是千般盛情。夜华过来,极其自然地握了我的手道:“不过吃一杯酒,仙使实在客套得紧。”
我出了一脑门汗,指着被夜华紧握的右手对东海水君道:“其实,小仙乃是男扮女装。”
东海水君目瞪口呆,好半天,方讷讷道:“实是断袖情深。”
原以为说是男子与男子便可避嫌,却不想如今的神仙们皆见多识广,本上神此番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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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水君在前头引路,小糯米团子一个人颤巍巍地走中间,夜华拽着我的手殿在最后。
我不过小小撒一个谎,这谎多半还是为了维护他生的那只糯米团子,他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偏偏要来与我作对,委实气人。
我也懒得再顾及上神的风范,干脆用了法术要挣开他来。他轻轻一笑,亦用了法术来挡。
我与他一路斗法,他有恃无恐,我却得时时注意前头东海水君的动静,一心两用,斗到最后,竟是惨败。
不久前四哥与我说,如今这世道,真真比不上当年远古洪荒的神祇时代,一众神仙们只知成日里逍遥自在,仙术不昌,道风衰败,着实令人痛心。我竟信了他的鬼话,夜华君的法道精进至此,真是他爷爷的仙术不昌,他奶奶的道风衰败。
东海水君转过头来,赔起一张笑脸,双眼却仍直勾勾地望着我与夜华相握的那双手:“君上,仙使,前方便是大殿了。”
小糯米团子欢呼一声,乖巧地过来牵住我那只空着的手,做出一副天君重孙的庄重凛然之态。
若现下处在我这位置的,是夜华储在天宫里那位侧妃,列出这等排场来,倒也合情合理。可这个位置上如今却是本上神,真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本上神就算是同夜华有个八竿子打得着的关系,但毕竟这个关系还未坐实,此时被他这么牵着,也不晓得他要做甚。
那金雕玉砌的殿门已近在眼前,本上神的头,此刻有些隐隐作痛。
大殿里的神仙皆是眼巴巴地等着开宴,夜华甫一露面,便齐齐跪作两列,中间腾出一条道来,直通主位。待我们三个全坐下,方唱颂一声,一一入席。这就开宴了。
坐得最近的神仙过来敬酒。敬了夜华再来敬我,口中恭顺道:“今日竟有幸在此拜会到素锦娘娘,实乃小神之幸小神之幸……”
夜华在一旁端了酒盏,只做出一副看戏的模样。我要唱的这个角儿,却真正尴尬。
东海水君煞白了一张脸,拼命对着那犹自荣幸的神仙使眼色。
我实在看不下去,对着他嘿然一笑道:“小仙其实是夜华君失散多年的亲妹妹,如今在折颜上神处当差。”
夜华饮酒的动作一顿,杯中酒洒了不止一两滴。
东海水君茫然地望着我。
那来敬酒的神仙,却仿佛吞了只死苍蝇,端着斟满的酒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半天才讷讷道:“小神眼拙,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我和蔼一笑,并不当真,陪着他亦饮了一杯。
底下觥筹交错,狐狸耳朵尖,推杯换盏之间,隐隐听得几声议论。一说:“今日未见姑姑,实在遗憾,不过见着折颜上神的这位仙使,倒也聊可遣怀。你们看,姑姑今日不来,是否因知晓夜华君和北海水君皆来赴宴,是以……”
一说:“仙友此言不虚,依本君看,姑姑此番失约,折颜上神却派仙使赴宴,此中大有文章。各位须知,因折颜上神的怪脾气,此番东海水君是并未向他递帖子的。”
一说:“有理有理,怪道是,折颜上神的这位仙使,竟还是夜华君的妹妹。”
又一说:“小老儿倒是怀疑,这位仙使真是夜华君的妹妹?小老儿在天宫奉职这许多年,竟从未听说夜华君有个妹妹。”
再一说:“仙友方才是没瞧见,夜华君牵了那仙使的手吗?如此看来,兄妹一事,倒也有几分可信。”
我想,若此刻东海水君宣布宴罢,这些神仙们都要乐得手舞足蹈,再找个僻静之处酣畅淋漓大论一番。而今却要苦苦在这台面上熬着,只偶尔交头接耳一两句,忍得真是辛酸。
听了半晌,没听出更有趣味的东西,提起酒盏自饮了一杯。夜华皱眉撤了我的酒壶:“你倒是酒量好,小心喝过了,又来耍酒疯。”
我十分不屑,东海水君这酒,虽也算得上琼浆玉液,可拿来和折颜酿出的酒一比,委实是白水。却也懒得理他,左右已撕破了脸皮,只怨本上神今日运气不好,出门未翻皇历。
宴到一半,我已毫无兴致,只想快快吃完这顿饭,好早些回狐狸洞。
当此时,东海水君却啪啪啪拍了三个巴掌。
我勉强打起精神,便见一众舞姬袅袅娜娜入得殿来,手中都握了绢扇,穿得甚是凉快。我心下好奇,此番又不是东海水君做寿,一个小娃娃的满月宴,还要歌舞助兴?
丝竹声声入耳。我只管探身去取被夜华撤到一旁的酒壶。
当年有幸被鬼君擎苍绑去他的大紫明宫叨扰几日。大紫明宫的舞姬,清丽者有之,淡雅者有之,妖艳者亦有之。不得已与她们虚与委蛇三五日,四海八荒便再无舞姬能得我意。
瞟了一眼身旁的夜华,他亦是百无聊赖。
小糯米团子却乍然一叹:“呀,是这个姐姐。”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殿中看去,白衣的舞姬们正扮作芙蕖花的白花瓣,正中间托了个黄衣少女。那女子乍看并无甚奇特之处,形貌间略略寻得出几分东海水君的影子来。
我难免转过头去看几眼东海水君。
东海水君此时倒是灵敏,察觉我的目光,咳嗽一声尴尬一笑道:“正是舍妹。”又上前一步到小糯米团子身边:“小天孙竟认得舍妹?”
糯米团子看我一眼,吭吭哧哧:“认是认得。”却又立刻摆手坚定立场,“不过本天孙与她不熟。”说完又偷觑一眼他的父君。
东海水君的舍妹如今正眼巴巴地望着坐在我身侧的夜华君,目光热切又沉寂,哀伤又欢愉。
夜华把着酒盏纹丝不动,一瞬间倒又变作了我初见时的冷漠神君。
这是唱的哪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善感女碰上冷郎君,妾身有心做那藤绕树,无奈郎心如铁妾身满腔真心尽错付?
我满意点头,是出好戏,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看得挺快活。正到兴味处,丝竹却戛然而止,东海水君的舍妹朝夜华的方向拜过一拜,便在众舞姬的簇拥下飘然离去。
夜华转过头来看我,似笑非笑:“仙使何以满脸失望之色?”我摸了摸面皮,打了个干哈哈:“有吗?”
又熬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宴罢,本应各各散去。夜华却将小糯米团子往我怀中一推:“阿离先由你照看着,我去去便回。”
各路神仙恰来拱手道别,我一个恍神,他便连人影都不见了。
被些许琐事压了好几个时辰的清明陡然翻上灵台,我脑门上立马渗出几大滴清汗,他该不会把我那唬小糯米团子的话做了数,真将我拽去天宫吧。
想到这一层,手上软和和的小糯米团子登时成了个烫手的山芋。
我匆匆迈出大殿。而今眼目下,快点找到糯米团子的爹,将糯米团子还回去是正经。
问了几个小仆从,却无一人见过夜华君。我只得绕弯子,改问东海水君那舍妹如今仙驾何处。
方才夜华形色匆匆,淡薄之间隐含亲切,疏离之间又暗藏婉约,如此神态,以本上神十多万年所见的风月经验,定是会佳人去了。
小仆从遥遥一指,便指向了路尽头的东海水晶宫后花园。
我拉着糯米团子站在园门口,不胜唏嘘。
须知本上神年纪虽大,其实没什么方向感,进去方便,却不知能不能出得来,斟酌半日,慎重地觉得,还是在这口子上候着吧。
小糯米团子却不依,握着小拳头做恶狠狠状:“娘亲再不进去棒打鸳鸯,父君便要被那缪清公主抢走了。”又叉腰抚额做悲叹状:“自古以来后花园便是是非之地,多少才子就是在这里被佳人迷了魂道失了前程,累得受苦一生的。”
我傻了片刻,哑然道:“这这这,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小糯米团子呆了一呆:“三百多年前,天上白日飞升来一个小仙,叫成玉的,天君祖爷爷封了他个元君号,称成玉元君,便是他告诉我的。”他揉着头发茫然道:“难道不对吗?”
对是对,不过,夜华君眼皮子底下,这位成玉元君竟敢教糯米团子这些东西,且还教到了团子的耳中心底,也算是项能耐本事,如此妙人,日后碰上了定要结交结交。
小糯米团子干脆来拉了我的袖子,硬要把我拖进园子去。
他一个小人,我也不好反抗,只得出言相劝:“你父君青春正健,那缪清,是叫缪清吧,那缪清公主也是青春年华正宜婚嫁。年轻男女相互思慕乃是人之常情,他两个既已做了鸳鸯,你我再去当那打鸳鸯的大棒,无端坏人姻缘,却是造孽。你与那缪清公主又不是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楼主染指_4OtK
宝宝2岁3个月LV.6
与那缪清公主又不是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非要坏了她的姻缘才尽兴,得饶人处须得且饶人些。”
许是我后面那句话放得过重,小糯米团子嘴巴一扁,我赶紧安抚,又是亲又是摸,他才镇定下来,软着嗓子道:“她虽曾救过我一次,但我也好好向她道了谢,她却自以为从此后便在父君面前有所不同,每每父君领着我去娘亲的俊疾山小住,她便前来痴缠,甚是讨厌。”
我忍不住教育他两句:“救命之恩直比海深,岂是道个谢就能了事的。”
若是道个谢便能不再挂心,我如今却不知要逍遥多少,只管记着我和墨渊做师徒时圆满融洽的情分,断不会再有这许多的愧疚遗憾困在心中不得纾解。
小糯米团子短短反省了一回,却又马上跺脚:“她不守本分,她明知父君已有妻室,却还来纠缠父君。她住娘亲的房子,用娘亲的炊具,还来抢娘亲的夫君。”
我望了一回天,脑中闪过夜华君那张和墨渊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很是感慨。
这倒怪不着缪清,本上神看那么一张脸看了几万年,如今才能略略把持住。寻常女子,要能在那样一张面皮跟前谨守住本分,还尚属困难。倒是东荒的俊疾山,什么时候变作了素锦的财产,我却有些疑惑。
略略一问,小糯米团子便和盘托出。
他说得颠三倒四,我竟也能顺藤摸瓜筹出个大概,不禁佩服自己。
原来糯米团子他亲娘并不是夜华君的侧妃素锦,却是地上一个凡人。如今糯米团子的寝殿里,还挂着那凡人的一幅丹青。说是青衣着身白绫覆面,正是现下我这副模样。三百年前,却不知什么缘故,那凡人甫产下小糯米团子,便跳下了诛仙台。诛仙台这地方我有过耳闻,神仙跳下去修为尽失,凡人跳下去定是三魂七魄连个渣都不剩。小糯米团子想来并不知道这一层。
那凡人被接上天宫前,正是长在东荒的俊疾山。夜华君念旧,将她在山上住过的屋子加了封印,每年都领小糯米团子来小住十天半月。
我委实钦佩夜华君的胆色,这些恩怨情仇宫廷旧事,他竟一点也不瞒着小糯米团子,倒不怕给他这儿子酿成心理阴影。
而缪清同团子和夜华的因缘,却要追溯到百来年前。
百来年前的一天,小糯米团子一个人在山上林子里捉兔子玩,灵气引来路过的蛇妖。蛇妖只道是哪家道童,想他周身的仙气滋补,便要来吃了他。幸而遇到来俊疾山踏青的东海公主缪清,将他救了下来。按小糯米团子的指引,送回了山上的小屋。那小屋因加了封印,外人本看不见,然小糯米团子敬缪清公主是救命恩人,亮明了身份,并将她领回屋子吃茶。茶毕,缪清公主正要告辞,却遇上突然归来的夜华君。瞬时天雷勾动地火,正值情窦初开年纪的缪清公主,对夜华君一见钟情了。
夜华不愿欠东海公主的人情,许了缪清一个心愿。
百十年来,缪清几乎就守在东荒俊疾,夜华父子一来,便为他们洗衣做饭蒸糕点。一个公主却来做这些仆从的活计,夜华觉得不妥,那厢公主悄然低首无限娇羞:“这便是我的心愿,求君上成全。”夜华无法,只得随她。
然则,以上只是小糯米团子的片面之词。看这光景,夜华君倒是个多情种,很难说未曾对这善解人意的东海公主动过心。
我顿觉空虚,夜华活到如今,也不过五万来岁,就惹出这许多的情债,委实是个人才。
本上神五万岁的时候,却还在干什么来着?
小糯米团子神色复杂,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凛然道:“身为男子最做不得吞吞吐吐的形容,一不留神就猥琐了,有什么却说,痛快些。”
他包了一包泪,指着我:“娘亲这不在乎的模样,是不是已心有所属,不要阿离和父君了?”
我哑然。夜华与我虽有婚约,却不过初相识,实难谈得上什么在乎不在乎。
小糯米团子却后退两步,捂脸痛心疾首:“爹要娶后娘娘要嫁后爹,阿离果然应了这名字,活该尝不了团团圆圆,要一个人孤孤单单,你们都不要阿离,阿离一个人过罢了。”
我被他吼得心惊肉跳。
他亲娘当年抛下他跳了诛仙台,小小年纪必然有些心结。如今郁结进肺腑,怕是不好。
我赶紧赔了笑脸来抱他:“我既是你娘亲,便绝不会不要你。”
他指控道:“可你不要父君。你不要父君,父君就会娶了那缪清,父君娶了那缪清,另生一个宝宝,便不会再要阿离。”说着就要泪奔。
我大感头痛,为了不使他失望,只得做出一副甜蜜样,咬牙切齿道:“你父君是我的心我的肝儿,我的宝贝甜蜜饯儿,我又怎会不要他。”
说完自己先抖了一抖。
小糯米团子大感满意,抱着我的腿继续朝花园里拖。我别无他法,只能随他去。心中却切切期盼夜华君此刻并不在园子里,省得我真来演一出棒打鸳鸯的大戏。
倘若不幸,让本上神一举猜中,他此番的确是在园中会佳人,那夜华君,今日来搅你姻缘,乃是为了你儿子的心理健全,却怪不得我了。
绕过拱门,不远处一顶颇精致的亭子里,着玄色长袍,负手而立的男子正是夜华。旁边坐的那黄衣少女,也正是缪清公主。
本上神太英明,他果然是来会佳人了。
小糯米团子摇了摇我的袖子:“娘亲,该你出场了。”
他倒入戏得快。我头皮麻了一麻,思忖着要怎么做这开场白才好。
我识得的熟人中,只有大哥白玄桃花最多。
大嫂每次处置大哥那些桃花,都用的什么手段来着?
哦,对。首先是眼神,眼神必得冷淡,上下打量一番那桃花,看美人譬如看一棵白菜。
其次是声音,声音必得缥缈,对那事主就一句话:“这回这个我看着甚好,倘若夫君喜欢,便将她收了吧,我也多一个妹妹。”此乃以退为进。
大哥虽逢场作戏者多,对大嫂却是矢志不渝,非卿不可,此招方能生效。这么一比,我与大嫂的情况却是不同。这个法子用不得。
我踌躇半日,小糯米团子已疾走几步,跪到他父君跟前,道:“孩儿见过父君。”
夜华眼睛眯了一眯,越过糯米团子盯着我。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颔首算是见过礼,将糯米团子从地上拉起来,拍拍他膝上的灰,再找个美人靠抱他坐下来。
背后夜华君目光凌厉,我一套动作完成得很是艰难。
缪清公主主动开口道:“姐姐是?”
我努力做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态,揉着小糯米团子的脸:“这孩子,唤我一声娘亲。”
缪清一瞬间像遭了雷劈。
我内心其实也很愧疚。这缪清公主模样不错,虽与南海的绿袖公主比起来还有差距,却大大小小也算个美人。她与我无冤无仇,我这个作为,委实不算地道。再则我一个长辈,却来小辈面前挑事,挑的还是这种风月事,若让人晓得,一张脸也不晓得往哪里搁。
我心中凄苦,面上却还得把戏份做足,继续皮笑肉不笑:“眼下这乌云压顶的光景,倒是造出个好气氛,于妹妹而言大约更适合幽会,于姐姐我嘛,倒是无端令我生出几分作诗的兴致。”
夜华干脆靠在一旁亭柱子上听我胡扯。
小糯米团子不明所以,呆呆地掉头来望我。我点他的额头嗔笑:“天苍苍,野茫茫,一枝红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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