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二保旱光伤到眼睛见强光流泪流泪,疼怎么办

绿光《小满皇后(上)》
  位于射日皇朝南方白州的衔月城,车行马驶,街衢市招,处处繁荣似锦。
  尽管时令入冬,却依旧能见日光从厚重云层中洒落温暖光束,这短暂温煦,让自各方涌入这座商城的人潮更加络绎不绝。
  然而,就在热闹叫卖声中,突地有抹阴影从远处而来,仿似铺天盖地而下。
  这样的异景,让商贩和人潮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只见天空竟出现了一对展翼疾飞的巨大火红飞鸟,尾翼在空中悠扬摆荡着。
  霎时之间,众人莫不瞠目结舌,好半响说不出话,喧闹的大街顿时静寂无声,众人的目光全追逐着飞鸟,呆呆地看着它们由西往东远去。
  而同一时刻,正陪同父亲在城中马市买卖交易的李彧炎,却面露兴味地低喊,“爹,给我一匹马。”
  李旭渊从这奇异景象回过神,看向唯一的儿子。“彧炎,你要做什么?”
  “我要追凤凰!”他说着,挑了匹半大不小的马,利落地跃上,喊了声驾,随即朝城东的方向而去。
  “彧炎!”李旭渊见状,顾不得生意,匆匆交代马市的掌柜几声,随即也骑了匹马追去。
  传说凤凰乃是祥兽,却带着凶狠野性,他担忧儿子这样急促跟随,要是惹得祥兽发怒,自己就要失去唯一的儿子了。
  然而,李彧炎又怎么知道父亲担忧着什么?
  他一心只有古书上头描述的凤凰,想着要是能够豢养在他的圈子里,那该有多稀奇!又或是他日可以做为展示,抑或转手卖出,那利润回事多么可观。
  许是跟随父亲行商多年,才会让十岁大的李彧炎早已自成一套商经,在脑袋里打转着。
  他策马直追,远远便见到凤凰似乎已经落地,位置好像还在他家附近,他依循着刚才所见的方向前去,在宁静巷弄之间穿梭,可最后竟回到自己家门口,正想着凤凰也许是落在他家时,变听见隔壁传来激动的道谢声——
  “真是多亏了祝嬷嬷,总算让屏儿顺利生产。”
  “明大人,这是夫人的福分,老身接生这么多娃儿,还是头一次瞧见凤凰降临,这女娃将来必定是大富大贵的后宫之主。”祝嬷嬷说的可不是什么献媚逢迎的马屁话,而是古有根据。
  凤凰是高傲的祥兽,想来只愿栖息在权贵府中,如今女娃出世便刚巧遇到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凤凰入府栖息,其中之意已经不用多说。
  明世远闻言,脸色微变,略微压低声响,“这件事还请祝嬷嬷别对外张扬。”
  他说着,从宽袖里取出一锭黄金交到他手上。“本官不过是白州的小小舞官,府中岂会出现凤凰?方才不过是一对寻常的鸟儿造访罢了。”
  明家世世代代皆是白州舞官,管的事州郡的教坊舞伶,没有大富大贵的前景,也少了积分朝政间的风险,他相当安于这样的平静生活,如今凤凰无故出现,很可能替明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祝嬷嬷接过一锭黄金,虽明白他心中的顾忌,仍道:“明大人,老身明白,但是凤凰降世非比寻常,这娃儿未来要不是富贵加身,也必定是吉祥如意。”
  “我倒宁可这孩子一生吉祥如意。”只要孩子平平安安长大,他就满足。
  祝嬷嬷勾笑道谢,收了银子,坐上明世远差人准备的马车离去时,适巧李旭渊已经策马转过巷弯,瞥见儿子就在门前,立即大喊。
  “彧炎!”
  明世远听见门口的声响,不解的探出头,见是好友,忙问:“旭渊,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李旭渊看见他,随即下马,朝他行了个礼。
  “你这是在做什么?”明世远没好气的轻斥,“咱们兄弟俩,还需要这些繁文缛节?”
  舞官虽是有个官字,但也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而李氏一族可是镇守白州的世袭州尹,子孙要不是在朝为官,便是地方首长,自然衔月城的城主都是李氏一族,虽然李旭渊身无官职,是李家的异类,但他凭借着自家两位兄长在朝中的实力拓展陆线马队还有海运船队,成为李氏一族中唯一从商的奇人,更是白州首富的身份也早就高出他许多了。
  “总得做个样子给孩子瞧,要不往后他心高气傲,连官都没放在眼里可就糟了。”李旭渊长相粗狂有型,作风也是一派潇洒,如今只怕妻子死后,一直将儿子带在身边的后果,就是让儿子染上商场的坏习性,往后只会替自己招来麻烦。
  “发生什么事了?瞧你急的。”明世远长的温润如玉,许是常年习舞的关系,他说话的语调和眉眼气息都显得尔雅有礼。
  “还不是那小子!”李旭渊看向还杵在自家门口的儿子,将刚才发生的事说过一遍。“不过,现在没瞧见凤凰,八成是朝东方而去了。”
  “才不是,我刚才听老嬷嬷说,有凤凰落在明叔叔家中。”李彧炎策马接近,坐在半大不小的马匹上,正好和他们平视。
  “咦?”他疑惑看去,对上明世远苦涩的笑脸。
  “凤凰来仪,对明家不见得是好事,还请旭渊别说出去。”
  “我明白。”李旭渊点点头。他虽未在官场,但他的伯侄兄长全都在朝为官,他自然懂得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不过,这也是我头一回瞧见凤凰,方才在市集,所有人都看傻了。”
  “对啊,要是能够将凤凰抓起来,翻手卖出,不知道能赚上多少……唉!”李彧炎叹气。
  “你在胡说什么?那可是祥兽,敢抓它,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李旭渊这才搞清楚,原来儿子追凤凰,是想要抓凤凰。“更何况,你也不想想你今年才多大岁数,也想抓凤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李彧炎抿了抿唇。“好吧,抓不到凤凰,看看因凤凰降临而生的娃儿也好。”
  他倒要瞧瞧那娃儿到底有多特别,竟能在出世之时,让凤凰为伊而来。
  说不准守着那女娃,改天还能再见到凤凰呢!
  “哪来的娃儿?”
  明世远不由得低笑。“是内人生了。”
  “啊,原来如此。”李旭渊闻言,赶紧从腰带上剥下一个价值不菲的珍珠。
  “临时没能准备什么,就拿这珍珠当见面礼,叫下人磨成粉,熬碗珍珠粥给夫人养身吧,你可别嫌我寒伧。”
  明世远不禁失笑,看着他手上那颗拇指大的珍珠。质地细滑、色泽粉润,他在不识货也看得出,这颗珍珠许是他一年的薪俸也买不下来。
  这里太厚重,他不该收,但是比邻而居多年,两人兄弟般的情谊还是让他手下,顺便领着两人入内。
  初生的娃儿本不该这么早见客,但李家父子是第一个得知孩子出世的友人,所以他破例带他们看看自己刚出生的女儿。
  只是李旭渊将娃儿抱在手中时,神色微变,“世远,她……”
  明世远勾着笑,没说什么,反倒是在旁的李彧炎迫不及待地想看娃娃,可是父亲人高马大,将娃儿抱得那么高,他只能看见她被细软缎布给包裹住。
  “爹,我也要瞧——”
  李旭渊想了下,在好友耳边说了些话,随即将孩子递还给他。
  “彧炎,该走了,爹还要再挑几匹马,你替爹挑几匹,让爹瞧瞧你的眼力好不好。”
  “啊,爹,你真要让我挑?”一听见父亲愿意让他做主挑马,李彧炎一阵心喜,立刻压过了想看娃儿的兴致。
  反正娃儿就在隔壁,想瞧,还怕没机会吗?
  一个月后,明府大开筵席,替娃儿做满月酒。
  宾客全都是衔月城的官员和舞伶,入夜之后,酒香丝乐满室,好不热闹,然而席上的李彧炎却始终拧着浓眉。
  十岁大的他面白如玉,浓眉大眼,鼻俊唇美,几分浑然天成的傲气凝出一股威慑霸气,可以想见再过个十年,将会成长得多俊魅迷人。
  “小主子,你不吃点东西?”身为李彧炎的随身贴侍,褚善长得眉清目秀,比他虚长个几岁,但身形却比他单薄瘦小许多。
  “有什么好吃的?”他哼了声。
  从小跟着爹东南西北地跑,什么稀奇古怪的食材没吃过?可他不是嫌弃明府的菜色入不了他的嘴,而是他今天硬跟着爹前来,只是想看明家的小娃儿,但都过了半个时辰,却依旧没见到,等得他心情恶劣,不悦就摆在脸上,毫不掩饰。
  “瞧,这可是酱卤蹄髈,还有烧烤珍珠丸、翠玉汤、醉虾……”褚善介绍着,口水流得好快,教他说起话来很艰难。
  李彧炎横他一眼,快手夹了一碗菜肴,往他手上一塞。
  “小主子?”褚善惊慌地捧住碗。
  “吃!敢把口水滴在我身上,瞧我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可、可是、小的是不能在这筵席上用膳的……”他虽名为贴身侍从,但说穿了就是陪主子一起习武念书的小小书童,终究是个下人,岂有跟主子同席用膳的道理?
  “你的主子是谁?”黑白分明的大眼横瞪。
  “当然是你。”
  “主子的命令,你敢不听?”
  褚善闻言,感动得要命。虽说小主子的个性不太好,有点高傲、有点脾气,偶尔喜欢整他,成天还得跟着他东奔西跑,着实累人,但是小主子对待下人也好得没话说,他能够在千百人之中被主子挑选成小主子的贴身侍从,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边感动地想着,他边蹲下身子,偷偷地吃。想吃东西也不能太明目张胆,让人以为李家奴仆是没有分寸的。这点道理他还懂。
  毕竟筵席设在明府前的石板广场上,所有人都坐在铺上锦衾的地面,三两列都是用膳的人,他蹲在其中,比较不明显。
  突地,李彧炎惊喜低呼,“来了!”
  褚善扒着饭菜,拨空看了一眼,原来是明世远带着妻子、抱着女儿出场了,然而所有人的目光依旧定在舞伶柔软的身段上,对那娃儿没太大兴趣。
  但是李彧炎真正想瞧的就是那娃儿,于是他迅速起身,大步走向主位,要褚善继续吃,不用跟上。
  “明叔叔。”他喊,口气不怎么热络。
  在他眼里,明世远是个好人,就是太过软弱,更糟的是,常常瞧见他在跳舞。
  他总觉得男人跳舞跟娘儿们一样,是男人,就要像他爹,雄壮威武才是。
  “彧炎,你来啦。”明世远柔声招呼。
  “小女娃儿呢?”他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明夫人手中的婴孩上。
  “李家的孩子啊怎么一点礼教都不懂?”明夫人眉高眼高,瞧不起商人出身的李旭渊,自然也一并瞧不起他的儿子。
  毕竟眼前的时代,士农工商,商人为末席,赚得再多,有的只是铜臭和私立,自然比不上为民喉舌的官。
  李彧炎浓眉微扬。“明府的夫人,你可知道你身上穿的织锦绫,头上差的螺钿金钗,颈上挂的明珠链,都是我爹的马队和船队从各国带回的?要不是有我李家商队,你这官夫人的行头能这么富贵逼人?”
  明夫人闻言,脸色愀变,横眉竖目,却有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悻悻然地瞪着他。
  李彧炎不以为意地哼了声。他本就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发现有人瞧不起他爹,他这张嘴更饶不了人。
  “夫人,别说了,让彧炎瞧瞧小满。”明世远赶忙打圆场。
  明夫人恼火地把婴孩丢给他,扭头就走。
  “小满?”李彧炎探头瞧着他手中的女娃儿,惊见她的额面竟有凤凰图腾,在仔细一看,那鲜艳的红,不像是打娘胎出来的胎记,反倒是像极了——“这该不会是刺青吧?”
  他和他爹去过许多地方,见过很多特别的风俗民情,自然也看过有些西域部落喜欢在额面彧身上刺青,以代表身份。然而,射日皇朝并不时兴刺青,更何况刺青的还是个这么小的女娃儿。
  “彧炎懂得真多。”明世远赞许地看着他。
  “明叔叔,小满才满月,这刺青要是处理不当,可是会染病的。”
  他小大人的口吻,让明世远会心一笑。“放心,明叔叔会注意的。”
  李彧炎没多说什么,只是直盯着那鲜艳的图腾,那是凤凰头尾团起的图案,是常见的吉祥图腾,特别的是,在鸟喙底下似乎有个月环印,颜色是红的,却不怎么鲜艳。
  “明叔叔不是说过凤凰来仪的事,不该让大家知道?为什么还要让小满刺上凤凰?”有时他真觉得大人之间很麻烦,很多事明白讲开,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却老是爱瞒爱骗,搞得大伙爱算爱计量,真麻烦。
  “那是希望凤凰可以保佑她。”
  突来一抹阴影挡去光线,伴随着低沉的嗓音,让李彧炎抬眼看去。
  来人他认得,是明叔叔的妹婿,而他牵在手里的小男童则是他的儿子。这些年他不常在衔月城,但因为爹和明叔叔交好,每回他们会衔月城时总会到明府串门子,他曾遇过这个男人带着明叔叔的妹妹回府省亲。
  如果他没记错,他应该姓上官。“上官叔叔。”他礼貌性地唤了声。
  “你这孩子记性真好。”上官辽勾笑,过分俊美的五官让人瞬间失神。
  李彧炎微扬眉,低问:“凤凰来仪,不都说了可以保她未来大富大贵,再不然也是吉祥如意,又何必把凤凰刺在额上?”他听爹说了,凤凰降临哪户人家,必定会收到神兽眷宠,但这话要是传出去,只会让想要平稳度日的明叔叔受尽别人的算计,甚至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他半信半疑,只觉得太荒唐,但是爹说得很认真,姑且不论真假,不管怎样,他都不希望明叔叔家破人亡,所以这件事他会保密不说。
  但如今的刺青,又让他觉得相当矛盾。
  “不,这孩子的命是乘凤凰而来,乘凤凰而归,把凤凰刺在她额面,就当是凤凰就在她身边,日后凤凰再临,就不会带她走。”
  “上官叔叔,凤凰可不是日日年年都能见到的寻常家禽。”
  “可不是?但总得要信其有,是不?”
  “那倒是,把凤凰刺在她额上,也许凤凰真能保护她一辈子。”李彧炎终于接受了这番说法,抬手轻触女娃的颊,那出关吹弹可破,柔嫩得比刚蒸出炉的包子还要细软,教他玩上瘾了,忍不住按了按又掐了掐。
  他仔细地看了会娃儿的脸,她的眉形不明显,双眼因为入睡而变成一直线,鼻子不怎么挺,小嘴倒是红灿灿的,脸颊也圆鼓鼓,让人忍不住想要多掐两把。
  “小满?小满儿?这名字取得真好,你这小肉包子,就像天上的月亮圆圆的,真想咬上一口。”说着,他还真忍不住低下头,作势要咬,可就在那瞬间,明小满张开了圆圆的大眼。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动作,直到明小满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李彧炎才吓得赶紧站直身子,下一刻,就见上官辽牵着的小男童冲向前,从明世远手中接过明小满,有模有样的哄摇着。
  说也奇怪,才三两下,她就不哭了,还咧嘴笑开。
  这下子可让李彧炎感到不快了。
  “让我抱抱。”他伸出手。
  “不成。”六岁大的男童,眸色清隽清雅,和他父亲像是同一模子印出的,额上镶了快黑色宝石,特别的是,他的长发没东成髺,而是束起垂放在肩下。
  “为何不成?”
  “因为小满是我的妹妹。”男童回答。“你要妹妹,叫你娘生。”
  “我娘早就死了!”李彧炎没好气地低骂,“小满是你的表妹,也不是你的亲妹妹,要妹妹,找你娘生去!”
  “……我娘也死了。”
  “嗄?”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听爹提起?他想了想,闭了闭眼。“好吧,她就当我们共同的妹妹,总可以了吧?”
  “不成。”
  李彧炎顿时一把火烧上来,压根不管身边几个大人掩嘴低笑,朝那男童一指。
  “报上名来!”他要记住他的名字。
  “上官凌。”男童细软的嗓音回答道。
  从此之后,上官凌三个字便如芒刺般扎在李彧炎的心上。
  因为每回他离开衔月城,过了一年半载再回来,兴匆匆地跑到明府看娃儿时,上官凌总是霸着明小满,令他非常不满,却又不能如何。
  但他还是能逮到机会,对明小满又掐又咬一番,那软绵的滋味实在叫他上了瘾,而当她开口学会叫哥哥,第一个喊得便是他时,更让他非常得意。
  只是隔了一年再见到她时,李彧炎却突然发现,她的脸颊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柔嫩了。
  这个疑问直到明夫人又生了个女儿,预备举办满月酒的前夕,才让他找到了原因——
  李彧炎一如往常,如入无人之境般地踏进明府。
  府邸异常安静,今儿个没有舞伶前来排舞,亦没瞧见明世远,也没遇见上官凌,但他也跟不以为杵,直往后院走。
  “小满儿?”他踏过假山小桥,圆圆便瞧见一个女娃趴在地上,手里像是拿着什么在啃食。
  微眯起眼,他加快步伐来到她身边,才发现她竟在啃土块,他赶忙抢过,并用手挖出她嘴里的土,一把将她抱起时,惊觉她浑身冰冷,身上只穿着凉薄的中衣。
  “呜呜……”明小满一瞧见他,话还来不及说,眼泪就先喷出来了。
  “小满儿。”他拉开身上的披风,顾不得她浑身脏,还有多日未清洗的臭味,将她塞入怀里最暖的角落。“不哭,跟哥哥说,发生什么事了?”
  该死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何都入冬了,还让她只穿着中衣在外头走动,身边居然连个丫鬟都没瞧见!
  “哥哥……饿饿……冷冷……”明小满哭得抽抽噎噎,知挤得出简单的字句。
  “爹爹呢?”
  “不知道。”
  “凌呢?”
  “不知道!饿饿……冷冷……”她冷得难受,不断打颤,又饿得难受,浑身无劲,连抓着他的力气都没有。
  李彧炎怒抿着领教分明的唇,紧搂着她,直往明府的偏厅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见偏厅里有着热闹的嬉笑声,走近一瞧,便见一屋子的奴仆都围在明夫人身边,逗弄着那个初生的娃儿。
  “明夫人。”他走入偏厅,正在蜕变中的声音低哑偏轻。
  “哟,李家公子回衔月城了?”明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怀里低泣的明小满身上。
  “这是怎么着,都入冬了,还让小满儿穿着中衣?还有,你到底给她用膳了没?为何我瞧见她在啃土块?”李彧炎身形已抽长许多,俨然是个俊朗的少年郎,但此时神色冷冽寒鵞,那股与生具有的威严和指纹的口吻,让明夫人也怔了下。
  然而,所有奴仆都看着她这主子,她又怎能在下人面前失了威风?
  于是她轻咳一声,“李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了,这是明府的家务事,合适轮得到李家公子置喙?”
  微眯起眼,李彧炎随即撇唇冷笑。“是吗?既然李家管不了明府的家务事,那么李家恐怕也管不了明府的家务事,那么李家恐怕也不会再借任何银两给明府,免得明府老是借款不还,有朝一日,终会坏了彼此交情!”她奢侈成性,处处讲究排场和品位,明叔叔的月俸根本供不起她这样的花度,这两三年来,已经跟他们家借度了数次,既然她都不知道要羞愧,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你!”她恼得满脸通红。
  “小满儿在这里不受疼,本公子就带回家中好好疼惜。”话落,他转身便走。
  一进府,李彧炎立刻要下人备上热水暖茶,还有几盘她最爱吃的糕点。
  接着,顾不得她喊饿喊冷,先是一把将她丢进浴桶例,将她洗得干干净净,再找出几件他幼时的衣裳,暂且替她换上,喂她热茶,再喂她糕饼,瞧她吃得狼吞虎咽,他一时竟眼热鼻酸得难受。
  一个娇俏的小娃儿,竟被冷落到这种地步,相较于刚出生的女娃,小满儿俨然比家奴还不如,也莫怪他老觉得她日渐消瘦,压根没有这年岁的女娃该有的圆润。
  “哥哥,抱抱!”吃饱的明小满朝他扬开
笑面,唇下两枚梨涡隐隐浮现,煞是可爱。
  李彧炎垂眼揪着她,不舍地将她拥入怀里。“还冷吗?”都三岁了,怎么说起话来,总觉得她不像一般同龄的孩子?
  他攒着眉,细究缘故。
  “暖。”头颅不住在他怀里磨蹭,舒服地窝着。
  李彧炎由着她在怀里取暖,长指轻滑过她的颊,触感依旧柔嫩细软,可就少了那么点丰润,教他舍不得掐。
  这念头一浮上心头,他犹如自深海中付出水面,更确定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么了。
  “小主子,爷回来了。”门外,褚善小声禀告。
  他心细如发,在门外没听见小主子和隔壁明小姐的嬉闹声,便推断明小姐八成是睡着了,于是可以放松了音量。
  李彧炎直瞅着怀中人,看她卷密的浓睫轻眨,小手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想了下,便说:“褚善,请我爹过来一趟。”他不想再此刻起身,扰醒了她。
  “小的明白了。”依旧是很轻的气音,就连远去的脚步声半点都没让人听见。
  没一会,李旭渊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踏进屋内。
  “小满睡着了?”望着已经入睡的明小满,他微勾笑意。
  “褚善说的?”
  “可不是?但他说的可不止这些。”李旭渊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怎么着?怎么把小满给带过来了?”
  提起这事,李彧炎怒气立即进现,将事情经过仔细地说了一遍,“也不知道凌在做什么?向来总是和我抢小满儿,今儿个却没见着他。”
  “凌的父亲去世了,所以你明叔叔到城里去处理他的后事。”倒了杯茶,他轻啜一口。“我回来得晚,便是到城南那头去瞧瞧是否需要帮忙。”
  李彧炎闻言,抿了抿唇,年少的脸庞微露复杂。“这可怎么办?凌这下子不是成了孤儿?本以为小满儿的处境已经是差透了,没想到凌的命运更是乖舛。”本来还打算在他随爹离开衔月城后,要凌多去明府走动,保护小满的,可如今他却成了孤儿,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思照顾小满?
  “小满倒是不成问题,毕竟明夫人已经产下女儿,自然得要将小满还给小妾教养。”瞧儿子听得一愣一愣,李旭渊解释,“小满是小妾生的。”
  “……难怪!”他轻啧了声,神色更恼。
  “正室未出,小妾先有,引起正室不满,所以便将小满过给正室,如今正室有了子嗣,自然更不会善待小满。”瞧儿子听到最末,双手紧握成拳的愤恨模样,李旭渊想了下,试探地问:“彧炎,你可认为咱们从商很丢人?”
  “怎会?这天下终得要有人行商,才能让皇朝真正的富庶,比起只会在朝堂上光凭一张嘴的官,咱们实质上所做的可多了。”
  “说的好!”李旭渊赞许道,过大的音量却让儿子怀里的明小满吓得瞪大眼。
  李彧炎见状,忙哄着她,又拍又摇的,才让她傻乎乎地又睡了下去。
  “爹,小声点。”
  李旭渊看他宝贝得要命的表情,不禁微笑。这些年他很怕将儿子教养得傲慢,如今总算是放心了。“那么,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爹?”李彧炎不解地看着他。
  “彧炎,你可知道凌的父亲是玄人?”
  “……我知道。”当他瞧见上官凌额上的玄石时,并没多想什么,直到后来离开衔月城才想起,他和爹在外行走曾遇过玄人,而玄人最大的特征,便是在孩子尚幼时,在额间镶入玄石,故称玄人。
  他们是一种古怪的民族,只知道从西方而来,没有国家,没有部落,几百年来皆在中域、北域及西域一带流浪,而所到之地,总会引起瘟疫或战事,所以被各国视为不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欢迎玄人。
  不过,能够落脚在衔月城,是玄人的福气,只因衔月城是座商城,南来北往的几乎是商贾居多,对玄人倒是见怪不怪。
  “你明叔叔是个眼界和心胸都开阔的男人,所以容得下这个玄人妹婿。”
  “我知道。”也正因为如此,他看待明叔叔的眼光不同了。
  “听你明叔叔说,他要把凌带回家中抚养。”
  李彧炎猛地抬眼。“可明夫人哪可容得下凌?她连小满儿都容不下!就算真将小满儿交给亲娘,谁能保证她们母女在明府里就不会受明夫人欺凌?在这种情况底下,凌又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所以,你想怎么做?”
  他这才明白,原来爹早已看穿他的担忧。
  垂眼瞅着睡得香甜,口水都淌湿他袖角的女娃,他不以为意地再拉过另一手的袖角替她拭去口水,接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额上的凤凰刺青。
  “当年接生的祝嬷嬷说,小满儿一生必定吉祥如意,上官叔叔说,这图腾可以保佑小满儿,可是我觉得这些都是假的,凤凰根本就不是什么祥兽,远比不了在她身旁的我。”
  扬起浓眉,李旭渊极富兴味地注视着他。
  “爹,假如凤凰不会保护她,那么就让我来当她的凤凰,让我保护她。”李彧炎抬眼,年少的脸庞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爹,我要暂时留在衔月城。”
  李旭渊狂喜地拍了一腿。“这就对了!商人言利,但也重德重义重仁!”看来真是他想多了,总以为他这个儿子霸气太厉,说不准会孤傲过头,往后落得刚愎自用的下场。
  可如今看来,他这儿子重友怜妹,对下人赏罚分明,明是非识黑白,未来必定是宅心仁厚的商场霸主。
  “爹,你小声点。”李彧炎低声轻斥,只因怀里的明小满被父亲的大嗓门吓得不安微颤。
  “好好好。”李旭渊努力压下狂喜,压低嗓音说:“你决定怎么做就怎么做,这府里如何开支花度,全由你自行做主,马市和商行你也得要多去走动,夫子交代的功课同样要做足。”
  李家做的是通域买卖,拿衔月城最丰美的各式谷物卖到西域各国,再买回珍贵的首饰、香料、织品和马匹,在衔月城里有座属于李家的马市,更有数家南北货商行,皆是每年皇室钦点的朝贡御品。
  “我知道,谢谢爹。”
  “只是,想要介入人家的家务事,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知道。”
  “要记住,想要牵掣对方,就必须有压倒性的筹码,让对方不得不臣服在你之下。”李旭渊慈爱地看着他。“好比皇帝是应天而生的天子,他开的口,百官不能抗拒,谁都不敢造反,而你要做到的是,善用你所拥有的一切,软硬兼施,让所有人臣服于你,如此一来,才能保护你最珍惜的人事物。”
  李彧炎扬开浓眉,缓缓勾笑。“爹,我明白了。”
  看着怀中的明小满,想起往后可以守在她身边,他的心总算是安稳了。
  当晚,明世远前来带回明小满时,李旭渊便顺口告知儿子将不再随自己到处奔波,还盼他多加照顾。
  翌日,明夫人的女儿举办满月酒会,李彧炎代替父亲出席,送上一对鹅蛋大小的夜明珠,让席上宾客莫不惊叹连连,给足了明夫人面子。
  从此以后,李彧炎只要一得闲,便到明府串门子,要不便是拎着明小满带着上宫凌到家中,陪他一起上夫子的课。
  身为家中独子,他长年陪同父亲在外,甚少有同年玩伴,唯有一个褚善最得他的欣赏,如今添了明小满和上官凌,他俨然成了兄长,不仅负责照看两人的琐碎杂事,也能拉着他们一道玩捉迷藏,让他过足了兄长的瘾。
  也因为难得待在衔月城,今年他才终于有幸见到五年一回的辟邪典。
  辟邪典,是衔月城年终的最大庆典,也正是舞官存在之意义。
  衔月城出南城门便可直通海湾商埠,传说在百年前曾经发生过地动,引发海浪席卷村落,所以从那时开始,便举行了辟邪典,以舞伶献舞,人人戴上面具,过后便将面具丢弃,代表霉运除尽,再摆上丰盛的牲畜食谷,祈求海浪不再侵袭村落。
  然而这样的祈福庆典,却在近十年来有了改变,成了特别的求爱庆典。
  这一天,男男女女皆会戴上面具,男子会在此时找出心仪之人,对之求爱,女方要是愿意接受,三天之后也会回报一支舞,以诉衷曲。
  在庆典开始之前,必定由舞宫携教坊女伶开舞,而今年较为特殊的是,在南城门彩楼上献舞的,就是明世远和他的小妾。
  “娘,是娘!哥哥你瞧,今年开舞的是我爹跟我娘!”坐在茶肆三楼的明小满直指着彩楼上的爹娘,兴奋低呼。这些年下来,八岁的明小满说起话已比同龄的孩子还要伶牙俐齿,就连身子骨都长肉了。
  “知道,哥哥我的眼睛好得很。”李彧炎哼了声。
  他对舞艺兴致缺缺,今天会来,纯粹是被明小满眼里的两泡泪给逼来的。
  如今,日渐黄昏,彩霞瑰丽浓艳,壮观得如泼墨画,扎了七层彩楼的附近商家和空地也早已挤满人潮。
  突地,只听见急促如珠玉敲打的琵琶声响起,在彩楼上如人偶般的两个人,突地舞动起来。
  明世远身穿七彩舞衣,水袖抛出,舞步款移,眸色威严冷肃,让李彧炎微愣。
  他从不知道男子的舞竟可以如此剽悍,不见粉味。再见女子身如无骨柳絮在他身旁团绕,随着渐层而上的各色丝竹,舞姿渐野渐狂,他不禁深深被吸引住。
  “哥哥,娘的身上怎么有一团黑影?”
  “嗄?”李彧炎看得正入神,“哪来的黑影?”
  “有啊,就跟姑丈那时候一样,姑丈——”
  “小满,别胡说,这是场人神共舞的戏码,别扰人。”上官凌语气平淡地制止,俊目却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明小满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而李彧炎则是从头到尾都被远处两人的舞姿吸引,从此对明世远更加改观。
  只是几天之后,明小满的生母突然病逝。
  明世远悲恸欲死,瞬间苍老了许多,而明小满则变得沉默不爱说话,常常把自己藏起来。
  “小满儿?小淘气鬼,又要和哥哥玩捉迷藏了?”李彧炎一如往常地踏进明府,直往后院而去,没话费太多工夫,便在假山的山洞里头找到了瑟缩在里头的女孩。
  明府后院并不小,能躲的地方不少,可他就是能找到她,不管她躲在哪里。
  明小满直瞅着他,圆圆的杏眼红肿,红滥小嘴紧抿着。
  “谁欺负你?”他神色一凛。
  这些年有他照顾,她变得丰腴许多,圆润润的脸蛋白里透红,煞是可爱,甚少再听她喊冷喊饿,但近来,她却常红着眼眶,话也不肯多说。
  明小满摇摇头,过肩的黑润长发未束,身上穿着锦绣素绫。
  “想娘吗?”他如此猜测。
  毕竟噩耗来得突然,如今棺还未下葬,就连上官凌都随侍在明世远身边,就怕他的身子撑不住。
  她用力点点头。
  李彧炎从怀里取出纸袋,里头搁着几块像雪花般的玉葱糖酥。“喏,想娘的时候,吃点糖酥,嘴巴甜,心里就不哭了。”
  明小满接过手,却没有吃,只是张着眼,任由泪水在眸底打转。
  “不吃?”他想取出一块糖酥哄她,却瞥见她的手上戴了只极为特别的银制手链。精巧的手链横拉出两条细链交套在指戒上,而两条细链上头则穿上一颗扁平、约小指指甲大小的黑色宝石。
  她的手链戴在手上,指戒套在中指上,尚嫌宽松,黑色宝石刚好位于手背的位置,在黑暗中显得分外剔亮。
  “这是爹爹给我的,说是娘留给我的遗物。”她一开口,细嫩童音竟痦咽得像被石砾磨过,一开口便像是泣血般的痛,难怪她始终不开口。
  李彧炎直瞅着她忍不住掉泪的面容,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真好,哥哥我可从没自我娘手中拿到什么,她在哥哥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你可以拿手链思念,真好。”
  “咦?原来哥哥没有娘?”明小满惊诧极了。
  “你到我家里,见过我家里有娘吗?”他眯起眼,采手轻掐她粉嫩的颊。
  “偶、不、猪、到……”她的嘴被掐得歪斜,话说得模糊不清。
  她眼里只有哥哥,哪里会想到其他?
  “原来你都没将我放在心上?”他耍狠地腾出另一只手,硬是把她粉嫩嫩的颊往两边扯,指间是她粉腻柔润的肌肤,教他掐得过瘾极了。
  “偶、有、偶、有……”她挣扎,小手抓着他。“葛、格、痛……”
  “哥哥一点都不痛,反倒是痛快得很。”他笑得恶劣。
  “呜呜……”她好可怜,娘不见了,大娘骂她,哥哥还欺负她。
  见她两泡泪滑下,他随即松开手,将她抱入怀中。
  “想哭,就来找哥哥,别忍着,痛快哭出,心就不疼了。”
  明小满听了,不禁放声嚎啕大哭。
  她好喜欢哥哥,因为哥哥待她最好,总会抱她,让她不觉得冷,还会带着她到处跑,宠她爱她,这样的哥哥,就算一辈子都会掐她的脸也没关系。
  暖意从他怀里细细渗透,让她眷恋,让她不舍,可是往后她不能再依赖哥哥了,因为她……不值得。
  大娘说,娘会死是她害的,就跟凌的爹爹会死是凌害的道理一样……大娘说,她要是再跟哥哥在一起,早晚有天也会害死他。
  她好喜欢哥哥,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决定……离哥哥远一点。
  那日过后,李彧炎便很少有机会再见到明小满。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些年事情特别多。
  先是商行的货粮莫名着了火,让他忙着四处调货,就怕迟交给买主。没多久,又传出李家名下、位于东方青州的上百万亩良田遇上百年难见的大旱,他赶往青州差人凿井取水,一面又与掌管青州的傅氏州尹商谈如何取河道灌溉,一耗就是大半年。
  不过,每年近年终之时,他必定会回衔月城,确定明小满过得好不好,还带回不少外地的名物,甚至赠与一块他亲手雕刻的李家火凤令,但停顿不了几天,便又得起程赶往他处。
  多亏这两年的奔波,让他自弱冠之年便养出了商场霸气,与人交涉谈判时,眸色气度皆胜过在商场打滚数十年的大佬,加上他遇事处变不惊,沉着寻思对策的气概,在在令人折服。
  几年下来,李彧炎的名字,在射日皇朝里已是闻名遐迩,加上李旭渊这些年也在邻近几个国家投资买卖矿产,如今正是收网之际,让李家的财富与人脉更是大大攀升,堪称射日首富,富可敌国了。
  可就在这当头,却传出明世远去世的消息。
  李彧炎闻讯赶回,就见明府门口的白幔随风飘摇,让他的心都凉了。
  踏进屋内,是震耳欲聋的哭声。
  他走到灵堂前,在他最敬重的明叔叔灵前上了香,却没见着上官凌和明小满,不由得问向哭哭啼啼的明夫人。
  “小满儿呢?”
  “天晓得她上哪去了!她爹死了,她连一滴泪都没掉,那没良心的丫头,我怎会知道她现在在哪?”
  李彧炎沉下浓眉,转身就走,过了衔廊,便见后院的亭子里,明小满正紧抱着上官凌。
  这一幕没来由的教他心头一震,霎时冒出难解的恼意。
  恼什么?他不由得自问。
  小满儿怕冷,喜欢搂着他和凌,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小满儿就像他的妹妹,凌就像他的弟弟,他俩又是表兄妹,两人抱在一块,许是凌在安慰她而已。
  他这么解释,然而心就是沉着,令他不快。
  “小满儿、凌。”他走近,轻唤。
  两人闻声抬眼探来,这一幕又让李彧炎心里有股异样蔓延,总觉得这情景就像那年的辟邪典,明叔叔和他的妾共舞那瞬间,男的俊魅,女的妖娆……但再仔细一瞧,凌的面貌原本就柔魅逼人,然而小满儿一张圆润的小脸,却完全打不上妖娆两字,只能算是清秀。
  令他愈发不悦的是,小满儿并没有哭,既没掉泪,为何凌会搂着她?
  “彧炎,你回来了。”上官凌微勾笑意。
  “……你们在聊什么?”
  “聊……舅舅一下葬,我便要带着小满一块生活。”上官凌倒也不隐瞒,直接说出打算。
  “凌!”明小满低喊,揪着他的袖角。
  这个动作让李彧炎迅速解读出她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他不禁脱口问。
  “毕竟明夫人才是正室,我和小满跟她没有关系,被赶出去也是早晚的事,倒不如先谋好后路。”
  李彧炎一顿。其实他问的为什么,并不是指这件事,但这一刻,他选择垂敛长睫,顺势转话题。“小满儿今年才十三,带着满儿,你要怎么生活?”
  “我爹在世时,便是以炼丹为活,那些医谱我都收着,打算弄间炼丹铺子,生活可能清苦了些,但总比待在这里看人脸色好。”
  李彧炎没再搭腔,只因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外人。
  是他这些年在外奔波,和小满儿疏远了?要不,为何她瞧都不瞧他一眼?
  是了,不用明说他也感觉得到,这五年来她一直想法子闪避他,即使他好不容易抽空回衔月城,也难得遇见她。
  这点认知,让他的心隐隐痛着。
  “彧炎?”
  李彧炎回过神,不形于色地抬眼问:“想弄间铺子,你手头上可有积蓄?”
  “这些年我已经开始学习炼丹,也卖出了些许,而且小满会雕刻,雕了些精细的木制手炉,有些官夫人喜爱,便买回去当饰品。”
  “凌!”明小满低呼,像是不满上官凌什么事都告诉他。
  “怎么,这些事不能告诉我?不能让我知道?”李彧炎不禁恼火低骂。
  明小满一怔,傻愣愣地看着他。
  瞧她眼眶倏地委屈泛红,他微恼地别开脸,“怎么,连声哥哥都不叫了?”他也难以理解自己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明明遇上天大的难关或再难搞的商主,他都可以平心静气地运筹帷幄,怎么她的淡漠便教他这么难受,使他如此心痛?
  “……你又不是我哥哥。”
  李彧炎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心像是被人狠狠打上一拳,几乎不能呼吸。
  这些年,他是怎么护着她,多么宝贝她,难道她是石头,感受不到吗?狠心的说他不是她的哥哥……
  “少爷、少爷,不好了!”
  远处突地传来褚善的急喊,他应该感觉不对劲的,毕竟褚善行事从不毛躁,会在他人府中如此失态,必定是家中出事,他应该静下心神,但是此时此刻,耳里却只是不断回荡着她没心没肺的那句话。
  那痛意,像是一种毒,直往心间钻,痛得他双眼发热。
  “少爷,老爷出事了!驻守在波罗的马队回传,老爷仙逝了!”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震了下,双眼却依旧直瞅着明小满,见她瞪目掩嘴,随即上前一步,状似要撑住他,他快一步往后退,让她扑了空。
  扯起冷冽的笑,他挖苦,“我不是你哥哥,你还靠过来做什么?”
  “不……不是的……”泪水在明小满的眼眶里打转,她不知所措的向上官凌求救。
  闭了闭眼,李彧炎转身就走,褚善随即跟着离开。
  见状,明小满也立即迈步追上小桥,直到瞧见他的身影转出拱门,才敢放声喊,“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小满。”上官凌无声地走到她身后。
  “凌……”她抬眼,泪如雨下。“我伤到哥哥了,我终究还是伤到他了……”
  “别哭,这是咱们的命,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别哭了。”上官凌叹口气,轻柔地将她拥入怀中。
  天色未亮,灰蒙的雾气笼罩衔月城,有辆马车停在城南一间小屋前。
  听见马车声,极早便起身准备炼丹的上官凌开了门,刚好看见李彧炎下了马车,朝他走来。
  “彧炎,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和小满昨晚连夜搬出明府,没想到李彧炎竟知道他们落脚在这里。
  “这点事难得了我?”他哼了声,踏进屋内,里头是简陋的桌椅,破损的墙面钉上了横木条,上头摆放着几个瓶子,下头又搁放了三个小巧精致的木雕手炉。
  听说昨晚明夫人大骂他俩极为不祥,将他们赶出明府了。
  说来,凌的心思的确缜密,早猜到明世远一死,明夫人绝对不会容下他俩,才没在第一时间慌了手脚,只是此刻他得要前往波罗处理爹的后事,也无暇再照顾他们。
  “那么伯父他……”
  “我昨天赶回衔月城,除了给明叔叔上香,更是为了交代一些商务,如今商务以及全数交代完毕,待会我便要赶往波罗处理我爹的后事。”李彧炎神色平静,想来炯亮有神的眼如今布满血丝。
  “节哀顺变。”可以想见他定是忍着悲痛处理商事,一夜未眠,随即又要赶往波罗。
  “你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他拿起架上的瓶子,拉开棉栓,嗅着瓶内的药味。
  “各种丹药。”
  “有何药效?”
  上官凌不解地瞅着他。“你问这些做什么?”
  李彧炎疲惫地闭了闭眼。“听说玄人擅长炼丹、懂卜相,而放眼各域领地,还未听说有人会炼丹,这丹药携带方便,要是能够大量制造,卖到他国,利润绝对好过你这小屋小铺。”
  上官凌盯着他,而后不由得一笑。“你知道我是玄人?”
  李彧炎指着他额上的玄玉。“我跟我爹在外多年,什么奇人异事没见过。”
  “你不怕玄人不祥的传言?”
  “不过是些穿凿附会的传说罢了。”李彧炎压根不以为意,再拿起比巴掌还小的手炉,仔细瞧着雕工,那炉火纯青的雕法,鬼斧神工的设计,令他赞叹。“这就是小满儿雕的手炉?”
  “是。”上官凌想了下,勾起笑。“记得是两年前吧,你不是送了一面黄金凤凰雕片给她?她好喜欢,央求我买雕刀让她试试,没想到玩着玩着,她竟无师自通,天分高得令我惊讶,不过我买不起黄金,只能让她弄点梨木雕刻。”
  “初学必定是先从木刻着手。”他沉吟着,轻覆手炉,想像她是如何用心地刻出这镂空的圆形手炉,又是如何聪明地以两个半圆合盖,在中央穿入小盅,压根没注意到上官凌是特地在告诉他,她的兴趣全是因为那面黄金雕片而起。
  “这些我带走,衔月城不够冷,手炉在这儿难以风行,卖往北方的紫州或是北方名族泰漠,还有点用处。”
  “也好。”上官凌眉目俊秀,始终噙着讨喜的笑。
  李彧炎垂下长睫,像是暗忖着什么,最终还是转身踏出屋外。“多弄些丹药,我约莫明年夏天会回来一趟,到时候有多少我拿多少。”
  “好。”上官凌一路送他到屋外,见褚善在马车边,双眼泛红,像是哭得很惨,不禁轻声说:“褚善,节哀顺变。”
  “我做不到……”嘴一扁,他眼眶红似血。
  “再哭,就戳瞎你的眼!”李彧炎不带杀伤力地低斥,“还不快把银两交给我。”
  “喔。”吸着气,褚善从怀里掏出一只囊带交给他。
  “这些,就当是我买了手炉和丹药的订金。”
  上官凌接过手,囊带的重量教他微诧。“太多了。”
  “不多,就值这个价。”
  他不禁叹气苦笑。“彧炎,别再将心思放在小满身上,我会照顾她的,等她及笄,我就迎她过门。”他知道彧炎不过是拐个弯想要帮他们,但往后的日子,他希望别再与他牵扯。
  一脚跨上马车的李彧炎猛地回头。“你要娶小满儿?”
  “对。”他眸色清朗,不欺不瞒。
  “你喜欢她?”
  “不能吗?”
  他忍不住吼,“你跟她是表兄妹!”
  “表兄妹刚好亲上加亲。”上官凌说得理所当然。
  “你!小满儿才多大,你居然喜欢她?”她的身形纤美,已经是个小大人,但那张俏脸还带着圆润,根本稚气未脱,要如何成为人妻?
  “彧炎,你是在外头走动太久,忘了衔月城的姑娘大抵都在十三岁便出阁吗?不过,我还是会照古礼,等到她及笄再迎娶。”
  “你……”他张口结舌,难以消化突来的消息。凌说得没错,他确实忘了南方姑娘总是出嫁得早。“……小满儿也喜欢你?”好半晌过后,他才低声问。
  只因他想起了小满儿总是亲昵地喊着凌,那样撒娇的口吻,以往他还不觉有异,如今想来,竟无端感到伤怀。
  “你不认为吗?”上官凌笑着反问。
  李彧炎无言以对,说不出心底的纠结到底是为了什么。
  “彧炎,我会好好照顾她,你尽管去飞翔,无需挂念。”
  “你这句话是要与我断绝联系?”他眯起眼,难以置信他疼入心的两个人,竟会如此待他!
  心间深处有种被撕裂的锥楚,仿佛原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正要从深处被强迫剥离,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突然间,他明白了。
  可惜,明白得太晚。
  他对小满儿的感情早在一点一滴的相处间渐渐改变,由怜生爱,要的也根本不再是兄妹之情,从前只是不知道除了兄妹之外,他们之间还可以存在什么样的关系,如今才发现有另一种全新的关系可以建立,却为时已晚。
  他不能夺人所爱,尤其是介入这两个他照顾到大的人之间。
  上官凌注视着他,“怎会?咱们明年夏天还要再见面的,再者咱们之间的情感,只要有一方不想断,那么就不可能失去联系。”他语带暗示。
  只要彧炎能察觉自己的感情,那他就退让成全,反之,他就要和他完全断绝联系,而眼前他清楚看见了彧炎的动摇,这该是意味着彧炎对小满,不纯粹只是手足之情吧?
  只是打击过大的李彧炎,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怎么坐上马车的,他没有印象,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心是虚浮的,就连脚下也不踏实,让他愈来愈搞不清楚,此时此刻真正重创他的,是父亲的离世,还是这对表兄妹对他的伤害。
  “对了,你要前往波罗,必定会经过交界的砂河,对吧?”
  李彧炎缓缓转过脸,瞧他扯起了窗幔,朝自己问,才恍惚地回答,“你问这个做什么?”
  “绕道,往南绕道,就算会多花费一点时间,也请你务必绕道。”
  “为什么?”
  “如果你信得过我,请你不要过问。”
  李彧炎瞅着他半晌。“我没有不信你的道理。”接着毫不犹豫地朝外喊,“褚善,绕南方官道。”
  “咦?可是这样是远路,得要多费上两天的路程——”
  “照办!”
  “……喔。”褚善可怜兮兮地闭上嘴,不敢有异议。
  坐在马车内的李彧炎余光瞥见摆放在马车内的斗篷,想了下,将之从窗口递给上官凌。
  “小满儿怕冷,这件斗篷是泰漠皇室的金丝貂裘所制,保暖性极佳,快入冬了,让她穿上,别告诉她这是我给的。”他还记得她说,他不是她的哥哥,这句话至今想起,依旧教他痛得无以复加,仿佛他全心全意的疼爱全付诸流水一般。
  讽刺的是,尽管如此,依旧无损他对她的怜惜,更荒唐的是,他直到这一刻才发现他并不是想当她的哥哥,却已经没有机会说出口。
  “……我买不起这斗篷。”
  “随便找个说辞搪塞。”
  “这简直是在强人所难。”上官凌苦笑。
  李彧炎不管,又径自交代,“我给小满儿的金雕片,是李家商队传令用的火凤令,如果发生什么事,到李家旗下的商行捎下口讯,不管我人在哪里,都会立刻赶回。”话落,他放下窗幔,让马车缓缓驶离这宁静巷弄。
  上官凌目送他离开后随即进屋,走进内室。两边通道各通向一间房,他走向右边,推开那扇没栓上的门,明小满就坐在桌前,状似全神贯注地刻着手炉。
  “小满,彧炎走了。”
  “……喔。”她低哑回声,停下手边的工作。
  事实上,当她听见马车声时,就再也无心工作,想见他又不敢见,只好强迫自己坐在桌前。
  “这是彧炎送给你的斗篷。”他将斗篷搁在她的桌面。
  瞅着斗篷,明小满探手轻触着柔软细腻的银灰貂毛,再摸摸那缝边的精致金色绣线,泪水忍不住涌上。
  从小,他给她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不管是吃的穿的还是用的,他都给得毫不犹豫,一心一意地疼宠她,真心视她为妹子,然而她却用那么可恶的方法回报他……
  上官凌轻揉她的头。“小满,如果我的占卜没有错误,彧炎的未来,不可限量。”
  “凌至今所占卜的卦象,从未失过准头,这代表哥哥未来必定是一方霸主。”
  既是这样,她更不能牵绊住他,只能借着雕刻思念哥哥,想念他,从此以后,终其一生,她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谁要她是个……不祥的玄人?
  惨事一桩桩的发生,她不信都不行,为了不祸及他,她能做的,就是离他远一点,把她的祝福雕进手炉里,希望能有微薄的能力,愿他洪福齐天。
  “我想说的是,就算你在他身边,他也不见得会发生祸事。”
  “谁能保证不会呢?”她苦涩地笑着。“当年娘死时,大娘骂我不祥,我还不信,但这几年下来,家里再三出事,甚至祸延哥哥,让他疲于奔命,事实就摆在面前,你还要我怎么说服自己?”
  玄人身上皆有月环印,长的地方不同,可她偏偏长在额面上。
  后来,她才知道为何爹要在她额上刺下凤凰图腾,那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她额面有个玄人特有的月环印,也才知道为何大娘如此讨厌她,更明白了为何爹要将娘藏起,不让人发现。
  因为玄人不祥,玄人会招来灾厄!
  “那只是——”
  “巧合吗?”她滑落一滴泪。“凌,你要用巧合来欺骗自己吗?你做得到,我办不到。”
  假设哥哥这些年没遇到这些事,也许她还能欺骗自己,继续待在哥哥身边,但是现在连哥哥的爹爹都离世了……她再没有勇气待在他身边,就算渴望,也必须强迫自己疏离。
  不管怎样,她都不能因为己身而伤害到她最爱的人。
  上官凌看着她,沉默不语。
  入冬的衔月城寒风泠冽,天色阴霾,却甚少降雪,顶多是飘点牛毛细雨,和北方相比,算是相当暖和。
  然而对明小满而言,这样的寒风,已经让她在对领衫外头又加了件蚕丝长袄以及黑兔毛斗篷,脚下还得穿着耐寒的毛靴了。
  如此全副武装,让上门买丹药的罗家娘子忍遏不住地掩嘴失笑。
  明小满把斗篷交领拉得高高的,掩住下巴和唇,几乎只露出一双圆润的杏眼,眨呀眨地,把交领拉下来一点,只见弯弯菱唇可怜兮兮地扁起。
  “罗大娘,你在笑什么?”
  罗家娘子只穿对襟绣花缎面袄,配着夏季的纱质罗裙,连坎肩都没搭上,就连屋外走动的人也顶多是多添了件袄子,像明小满穿得这么“应景”的,没半个。
  “这什么天候,你居然穿成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衔月城下雪了呢!”罗家娘子笑得媚眼如丝。
  “可我怕冷嘛。”一阵冷风刮进铺子里,她赶忙再将领子拉高。
  “你呀,要叫上官公子替你补补身子。”罗家娘子走进铺子,将她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小满,你今年几岁了?”
  “就快满十八了。”她赶紧倒了杯熟茶递上。
  铺子里头比起几年前,多添了上等梨木桌椅,就连墙面都肾的粉刷,重新钉上多宝格。摆满了各式雕屋和丹药瓶。
  而这里头的家具,都是李彧炎派人送来的,一迳霸道地给予,也不管他们到底要不要。
  “都住在一起这么久了,上官公子还没打算迎娶你?”罗家娘子挑了张椅子坐下,细声问。
  明小满黑白分明的杏眼转啊转的,飘向外头拥挤的人潮。“我还不急。”为了不让男女同住一事坏了她的名节,所以凌对外一律说两人既是表兄妹,亦是未婚夫妻。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明小满不解地看着她。
  “你瞧起来就像不经人事,这张脸圆圆嫩嫩的,根本还像个丫头。”罗家娘子说着,伸出手轻掐她的颊,被她那细嫩如豆腐的肌肤触感给震住,忍不住多掐个两下。“上官公子可真知道怎么照顾你,把你养得白嫩极了。”
  “……”她干笑,好久没被人掐脸了,一时还有些怀念。
  “好了,上回上官公子卖的那种药,再给我十天份吧。”
  “十天份?”脸颊总算被放开,明小满赶紧溜到多宝格前。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凌卖给她的是媚药,一次买个十天份……她到底要干什么?
  “你这未经人事的丫头不懂个中销魂滋味,但我那群姐妹淘可都爱极了呢。”
  明小满顿时粉颜涨红。这媚药是给男人吃的,此话意味着什么,她就算再不济也懂。摸摸鼻子,赶紧取出丹药瓶,倒上十天份的药丸,放进小瓶子交给她。
  “这药无色无味,改天偷偷把药掺进饭菜里,上官公子应该不会发现。”
  罗家娘子将一锭银子递出时,顺势附在她耳边低语。
  “不用了、不用了!”她小脸涨红,羞得不得了。
  罗家娘子逗得开心了,正要走出店铺外,却突地顿下脚步。
  正要送客的明小满察觉她的停顿,疑惑地抬眼望去,适巧对上一双深沉难测的瞳眸,教她心口一窒。
  李彧炎长发束环,露出他褪尽青涩的俊魅五官,浓眉飞扬入鬓,立体的眉骨映衬得黑眸沉隽深邃,俊挺的悬丹鼻下是张棱角分明的唇。
  他面白如玉,却不带书卷味,不沾半点尔雅温煦,当他敛笑不语,垂敛长睫时,浑身进现的夺人气势,令人无法忽视。
  “小满儿。”李彧炎踏进店铺内,沉声唤着,嗓音浑厚。
  他穿着交领月牙白锦衫,外头搭了件沉紫的锦绣半臂。衬托出他炯拔的身形,腰间主带缀满宝石,黄金水凰印就系在金锁片上,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悦耳的声响。
  罗家娘子瞪大一双媚眼,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视线,继而瞧见跟着他进铺的另一个男人。
  那男人有双狭长美眸,俊俏的面容是张宜男宜女相,身形比不上前一个男子高大,却是中雅之资,行步伟岸,一身精美华服,腰间佩挂黄金绶环,必定是富贵人家。
  “……爷儿。”明小满硬着头皮低喊了声,就连小脸也垂下。
  “凌呢?”对于她的称呼,这些年下来李彧炎已经慢慢习惯,毕竟她不把他当哥哥看,他也不想当他的哥哥。
  “凌到北郊山上找草药,今儿个晚上会回来。”她闷声说,顺手推着罗家娘子出店铺,再赶紧回头倒上两杯温茶。
  说到底,她这个人心胸很狭窄,虽说早已经打定主意往后不再跟哥哥亲近,但也难以接受其他女子如此明目张胆盯着他瞧。
  这些年来,哥哥一年会会衔月城一、两次,而每次回来时,身边总会多带个人。
  她将温茶递给李彧炎,随即看向站在宝阁前的另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相当古怪,打从三年前过来后,每回前来必定要见凌一面,而且示好的动作,连她都看得出那代表什么意思。
  李彧炎察觉她直盯着乌灵瞧,眉头不禁微拢。“小满儿,已有婚约在身,别随便盯着人看。”怎么,他宁可盯着乌灵,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她有疑问,但不想问,不想因此与他有太多的互动。以往总是凌帮着她挡着,可今儿个凌不在,她只能靠自己。端茶走向乌灵,她细声喊,“乌将军,请用茶。”
  乌灵回过神,表情稍嫌冷淡地接过茶。“多谢。”那嗓音比一般男子高些,又比一般姑娘沉,教人难辨雌雄。
  不过,能够成为西方红州州尹兼西防将军,证明乌灵确实骁勇。明小满如此想着,就站在靠近店铺门口的位置,神色平静。
  李彧炎看她穿着陌生的衣裙,想起这些年他赠的衣物,每次回衔月城从不曾在她身上见过,不禁眸色一黯。
  这些年,他们的活动变得陌生而疏离,他始终习惯不了。
  凌已经说过他们的婚约,他应该要诚心祝贺两人,但直到现在,连一句祝贺的话他都还说不出口。
  看着她这些年来,已经从个小丫头渐渐长成小姑娘的柔美身形,那双杏眼轻灵聪慧,菱唇弯扬似带笑,带着秀韵雅致,静伫一方,恍似成了一幅画,他的心更加骚动。
  那份渴望在心间暴动着,他必须使尽全力才能勉强压抑。
  “城南这些年,总算热闹了一些。”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提到。
  “……还不是爷儿刻意在这附近设了酒楼和织坊,把附近的地段给弄得热闹了。”明小满想了下,淡声应对。
  “过来这儿坐,别在那儿吹风。”见外头的风微微刮动她的斗篷,他不禁沉声命令。
  明小满眨了眨眼,走进他一些,没在他身边坐下,却蓦地发现悬在他腰间的鎏金折扇,不由得双眼一亮。
  察觉她的视线,李彧炎淡扬起笑。凌说过,她对他赠与的火凤令爱不释手,除了喜欢上头的雕饰,更是因为她偏爱黄金,所以每年会衔月城,他总会带上一些黄金打造的特别饰物,引诱她和他说话。
  “这些年铺子的生意还成吧?”他问,悄悄将鎏金折扇往旁边挪移,如他所料,她的视线也跟着转动。
  “还成。”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凌可有说过你俩的婚期定在何时?”这是他心中的疑问。
  既是郎有情妹有意,为何小满儿早过了及笄之龄,还未成亲?这和凌当初告知的不同,让他死不了心。
  “我——”
  “皇帝不急,倒是急死你这太监了?”乌灵冷声打断明小满未竟的话。
  他横眼瞪去。
  “人家都不急了,你急什么?”笑意轻抹,添了几分潇洒爽拓。
  李彧炎无言,然而乌灵的言辞却让明小满认定她真的怪怪的,好像不希望她嫁给凌似的。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一直认定乌灵根本就是喜欢凌。
  “明姑娘。”
  她忖着,却突然听闻外头有人轻唤,抬眼望去,她立即勾出甜美笑靥。
  “大娘,可总算等到你了呢!”她喜孜孜地走到柜台内,拿着一只竹篮走到店铺外。“大娘,这里头有治风寒的药,要是咳得紧,便再加一颗这瓶内的药丸,若是发热了呢,就加这一瓶。还有这一个雕炉是我自个儿做的,里头有香粉,点上之后,搁在屋内可以祛点药味,福大叔也会觉得舒服些。这里头还有几颗鸡蛋和三斤米,是街坊给我的,我和凌吃不完,就请大娘替我分担些。”
  她说得有条不紊,就连篮子里的物品也点得清清楚楚,上头还标上不同的颜色,绝不会让人吃错药。
  “你给我这么多,可我只有一文钱。”大娘衣衫褴褛,可以想见光是一文钱就不知道她要攒多久才有。
  “那真可巧,这些只要一文钱。”明小满笑着,怕她不信似的,又赶忙说:“因为我生辰快到了,凌说店铺内所有的丹药一次买进,只要一文钱。”
  “这跟明姑娘的生辰有什么关系?”福大娘还是不解。
  “因为他要我开心啊。”她笑眯了眼,眸色温柔。“大娘,这可是一年才一次的优惠,一直到年底都是这样喔,所以只要缺了什么,尽管过来,知道吗?”
  福大娘岂会不知道她是拐弯在帮她,还替她做足面子,不使她感到难堪,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不断鞠躬道谢。
  这是一阵冷风吹来,冷得福大娘直打哆嗦,明小满见状,赶紧把身上的斗篷借下,往她身上一披。
  “别、别,这斗篷……”福大娘猛摇手,就怕斗篷会教她弄脏。
  “大娘,我很怕冷,所以呀,我有好多好多的斗篷,把这件送你,我才能赶紧拿别件穿,要是斗篷没穿坏,凌可是不许我穿新的呢。你就算帮我一个忙,让我有机会穿其他斗篷吧。”她说着,替她系上绳结。“照顾大叔很累的,你也得保重自己。”
  明小满目送着她离开,笑意渐褪,秀眉微拧,压根未觉身后有人走近,一把掐住她的双颊,缓缓地往两旁扯。
  她瞠圆眼,这下教她发疼的力道,几乎要逼出她满腔感伤的愁怀泪。
  “原来就是有小菩萨在,难怪凌说这铺子只能勉强打平收支,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又哪里来的好多好多斗篷?”李彧炎没有责怪,只是怕她冷。
  明小满想抿起唇,可惜双颊被掐得很紧。“爷送的斗篷,我都收着。”
  “斗篷是拿来御寒,不是摆着装饰,进屋去穿上。”
  “……你把我掐着,我怎么拿?”
  李彧炎又掐了两下才放开她,催促她进内室,瞧她挑的是去年他带回来的黑狐裘,才满意地扬起唇。
  “好了,我还有是,要先走了,记得,冬天天色暗得早,早点关门歇息。”临走前,他如往常叮嘱着。
  不管她用多冷淡的态度面对她,他对她的疼爱始终没变过……看着他和乌灵双双走出店外,明小满移不开眼,心口抽痛,很想冲上前去拉着他,在他怀里磨蹭,就像以往一样在他怀里撒泼,由着他坏着心地掐着玩闹。
  可是,她不能。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资格怨,能够这样相处,已经是极好。她不再奢求,却愈来愈难说服自己。
  衔月城城主府二楼的迎宾大厅,在掌灯时分,丝竹声起,教坊舞伶翩然起舞,这等阵仗,只是为了替李彧炎洗尘。
  衔月城城主李呈喜是李彧炎的六堂哥,但并非是堂兄弟才特地为李彧炎洗尘,而是因为这些年来李彧炎承袭父业,将李氏产业更加壮大,势力范围竟囊括整个亚域大陆,除了各地皆有李氏马队和船队驻守,更有数十座矿场,李家因此受尽各国礼遇,在商场里,众人更是称他商黄,将他视为能呼风唤雨的商界皇帝。
  他的富有远胜过数十个国家国库,经营的产业类别多得不胜枚举,提拔了数十个大掌柜替他打理,一切以火凤令为印,各大掌柜手上皆有一个,而水凰印为号,等同于大印,掌握在他手中。
  商场上,众商贾莫不巴着他,各国朝官更是处处巴结,见水凰印便任他来去自由,势力大到连射日皇朝都惊摄。
  而李家官员莫不以他为荣,在朝堂问道尽他的辉煌事迹,让李氏的商队可以不须通令便通过各边关哨口,直入他国。
  更难能可贵的是,竟然无人敌视他。
  李彧炎谨遵父亲的教诲,与人广结善缘不结仇,再加上他的性情豪爽,出手阔绰,行善总是捐入大笔金款,在各国之间享有赞誉。
  “彧炎,这杯酒你非喝不可,咱们兄弟也好一阵子见面了,没道理你在京城接受四堂哥的招待,却不给我面子吧?”李呈喜长得方头大耳,一脸忠厚老实样,没半点心眼。
  “堂哥,先好说,今夜可是不醉不归。”李彧炎浅噙着笑意。
  今夜特地前来,是因为他每回离开衔月城,总会请托六堂哥替他注意小满儿的状况,不得让人骚扰她,更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人的欺负。
  “爽快,就等你这句话。”李呈喜举杯,敬他,也敬乌灵。“想不到乌将军也南下衔月城,可得要多待个几天,让我好生款待。”
  “不了,我明日便回红州。”乌灵淡声道。
  “怎么这么赶?不是才刚到?”
  李彧炎勾唇,笑得坏心眼。“乌灵百忙中抽空随我南下,是为了见心上人,可惜人没见到,心情正差呢。”
  话落,乌灵立即横睨他一眼,他不以为忤地笑着。
  “既是如此,酒一定要多喝一些。”李呈喜一拍手,美鬟随即上前盛酒夹菜。
  只见舞伶褪去身上的舞衣,身上仅剩几乎袒胸露乳的抹胸,然而这抹胸又和寻常的不同,紧贴着胸,肩上细绳向上拉,让胸型更加饱满突出。
  “敢笑我,好歹我敢向他示爱,你呢?”乌灵哼了声,几杯酒后,微眯的美眸竟有股妖媚。
  “喔喔,原来彧炎已经有心仪的人了?”李呈喜拉长耳朵,想知道能得堂弟青睐的女子到底是谁。
  李彧炎不禁横睨乌灵一眼。
  “有心仪对象的人是乌灵,要是哪日乌灵真能得到对方的心……”他顿了顿,靠近乌灵,压低声响道:“我就能够将小满儿带到身边。”说到底,脑袋里还是商人的思量模式。
  那年,他察觉了心意,却不得不埋入工作,盼望可以让他不被思念扰乱,但这些年下来,凌与小满儿迟迟不成亲,他的心更加有理由蠢蠢欲动,再加上三年前一次巧合带着乌灵南下衔月城,乌灵对凌一见钟情,他便从心里开始祈求乌灵能过得到凌的心,好让他名正言顺地将小满儿占为己有。
  可听在李呈喜耳里,他只听出乌灵有断袖之癖,而且还打算横刀夺爱……他悄悄挪离乌灵一点,就怕对方看上自己。
  “孬种,就只等着渔翁得利。”
  “这叫做见风使舵,我和他们俩的交情不同,如果他们之间真有情,我会成全他们。”
  “伪善!”乌灵压根不接受他的说法。“要是能让我动心,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要抢到手!”
  李彧炎不辩解,抬眼瞥向靠他愈来愈近的十来个舞伶,她们在厅堂上整齐地跳出魅惑的舞姿,脸上全是羞涩讨好的笑,那代表了什么,他心底很清楚,却一点兴致都没有。
  然而正要收回目光时,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躲在最后头,教他一顿,瞪大眼。
  “怎么着?”
  “……小满儿?”他低哑自语。
  乌灵眯眼望去,只瞧见一票舞伶看起来都差不多,然而下一瞬,身旁的李彧炎却突地站起大喝——
  “小满儿!”
  浑厚的声响吓得乐官停下奏乐,就连舞伶们也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李彧炎径自迈开大步朝最后头走去,在队伍最末端的明小满吓得转身就想跑,然而也不知道是动作太大还是怎么的,肩上细绳竟然掉落,掩胸的柔软衣料瞬间掉落——
  同一时刻,李彧炎急步向前,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掩饰她乍现的春光。
  明小满惊魂未定,心跳加速,再加上被他抱在怀里,赤裸而丰满的酥胸就贴在他的胸膛上,教她震愕的瞪大眼,不敢轻举妄动。
  “……你这丫头!”
  听出他咬在牙缝中的怒火,她的心更是一抖,提得极高,像个做错事的小娃,连吭声都不敢坑一声。
  可是在大厅上,半裸着身被他搂着,她实在很不自在,想赶紧将肩绳系上,却听他恼声低斥。
  “别动!”
  她不禁哭丧着脸。不动,她要怎么把抹胸穿上?
  正付着,便感觉环住她身子的大手摸上她赛雪的肩头。“把肩绳拉上来。”
  她被动着照做,在他的掩饰之下,将抹胸拉上,把肩绳递给他,接着闭上眼,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吹拂过她的肩头,感觉他温热的指尖在她的肩头慢移,激起她阵阵鸡皮疙瘩,也使玉嫩的耳垂一阵烧红。
  好一会,肩绳绑好了,李彧炎还是搂着她不放,而大厅上,大伙早都傻了眼,静默无声,唯有乌灵勾笑独尝美酒。
  “回府去,有你瞧的!”李彧炎压抑着怒气低声警告。
  明小满只能无声哀叫。
  自李彧炎褪下外袍,将明小满包裹得密不透风带回李家后,他就默不作声地坐在房中案前,而她则像个娃儿般,手足无措地立在案边。
  房内像是燃着闷火,她垂着小脸,早已换回自己的衣裳,想开口说要回家,但一瞥见那张寒厉的侧脸,便不敢作声。
  好半响,只听门外的褚善高声喊着,“人参鸡汤来了!这里头有十数种药材熬煮,刚好给明小姐补补身子,小姐向来怕冷,喝了人参鸡汤最好。”说着,他端汤进房,差吓人摆上火炉,随即自动自发舀上两碗,送至案前。“爷儿,你瞧,这是明小姐今年新推出的麒麟雕炉,里头放上一块大凉的火上,至少可以暖上十个时辰。”
  李彧炎瞧也不瞧一眼,置若罔闻,径自垂眼沉思。
  “爷儿,天大的事都比不上明小姐的身体要紧,总要让她先暖暖身子啊。”褚善笑得更加卖力,摆在身侧的手则不断朝明小满摆动,示意她赶紧去喝汤,让他先当炮灰,等竹子发完怒气,就没气发在她身上了。
  明小满感激地看着他,动容的咬住下唇。
  褚善就是这么贴心,这和么懂得察言观色,一发觉哪不对劲,便会挺身而出,小时候他就护着她多回,在她心里,他就像兄长一样,如今即使成了李府总管,在衔月城李家打理宅中琐碎杂事,还管理着几家商行,可对她的态度也一点都没变,好几回从店铺经过,总是会带着一锅鸡汤给她。
  “褚善,你是愈来愈不把我当一回事了?”李彧炎支手托腮,唇角的笑让人头皮发麻。
  “爷儿,话不是这么说的,小的知道您把明小姐搁在心里疼,今个儿又特别的冷,弄点汤为小姐祛寒也是应该的。”褚善脸上笑得和气生财,手脚却开始发颤。
  哇,爷笑得好阴冷,恐怕怒气在他想象之上,那他还要不要当炮灰?他很担心他真的会化成灰呀……
  “冷?”他先哼笑了声,突地拍桌,硬是让坚固的南理黑花石案碎了一角,吓得褚善倒退两步。“她会冷?真会冷的话,又怎会袒胸露乳地在衔月城主府里跳舞,还让肩绳掉下来?”
  要不是他在场,她的身子不是被人看光了?
  更可恶的是六堂弟居然不知道这件事,真不知道当初请托他的事,他到底有没有确实地办牢。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肩绳会掉下来?”明小满忍不住替自己辩白。
  难道她会故意要让肩绳掉下来吗?
  “就算肩绳不掉,只穿着硬式抹胸,像话吗?”
  “可、可舞衣本来就如此啊!”她也跟着吼,觉得自己好委屈。“以往辟邪典你又不是没见过……”
  “就算如此,你好好地在店铺里就好,为什么会出现在衔月城主府里跳舞?”
  他最恼的是,她明明有家店铺,为何会又要在外头抛头露面?还是穿着那种儿几乎无法蔽体的抹胸,让她蛊惑人的身展现在众人面前!
  以往总见她包的紧,如今才惊觉她有着销魂的体态,就在搂着她的瞬间,他竟然有些起心动念,不禁暗恼自己竟然在盛怒之下还能有所反应。
  “那是因为小辰要我帮忙嘛!”
  “小辰?谁是小辰?”
  她愣住,“你……忘了小辰是我妹妹?”
  李彧炎沉吟了声,“明小辰?她在教坊?”
  “她有舞艺天份,现在是教坊低阶女官,负责调度女伶,刚巧近来天气多变,有几个舞伶染了风邪,她便要我去帮忙……说到底,要不是因为你,城主就不会设筵,我也不会去跳舞,要不是你吓我,我不会急着要跑,还、还让肩绳掉下。”
  嘴一抿,泪水在她眸底打转。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希望我回来?”李彧炎别开眼,低问。
  “不是,我没那意思。”
  “要是你不想见我,往后……我不回街月城了。”
  “我又没说不想见你!”她急了,忙道。
  一年可以见他两、三回,是她最开心的时候,要是他不回衔月城……那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李彧炎缓缓抬眼,眸中出现一点光亮。“那么,你是想见我的?”
  “我……”她不禁语塞。
  话未落,外头又传来奴仆的声响,“爷,外头有位李爷,说是朝中来的。”
  他微抬眼,想了下。“请他进来。”
  奴仆领命而去,褚善也机伶地跟上,霎时房内只剩他俩。
  “过来,喝汤。”李彧炎起身,拉了张椅子到自己身边。
  明小满乖顺地坐下,看着他把汤碗搁到自己面前,拿起玉调羹舀了口汤,吹了几分凉才送到她嘴边,眼眶不禁有些刺痛。
  他们不知有多久不曾坐得如此近,也不知有多久没有这般亲密了。
  “喝。”他命令。她乖乖地张开口,泪水在眸底打转。“就算我不是你的哥哥,但也可以以兄长的姿态关心你吧。”
  明小满没有吭声,只想流泪。他对她的好,从未更改,让她好心疼。
  “往后,不管怎样,都不准你再跳舞,就算明小辰要求你,也不许你答应。”
  李彧炎又舀了口汤,慢慢地喂。
  “可是……”
  “没有可是。我可不认为明小辰真视你为亲姐,少跟她在一块。”
  明小满抿着唇没有回答。她也不想答应小辰,可只要她一端出爹,她便不得不答应。
  “你听话,待会送你一样礼物。”
  “不用了,你不用老是送东西给我。”
  “你一定会喜欢。”他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精雕黄金面具。面具只能遮盖眼鼻,形似飞天凤凰,让人惊叹雕制者的用心。
  如他所料,明小满瞬间瞪大眼,就连小嘴也微启。
  “这是我亲手雕的。”他将面具搁到她手里。“明天辟邪典时你可以戴着,但可别把它给丢了。”
  “可、可是这好贵的……”她轻触面具,表面极为光滑,雕工极为精巧,面板打造得极薄,是件上品。
  她偏爱黄金的光泽,但最教她珍爱的,是他亲手雕刻的心意。
  “没的事,在彧炎眼中,哪有什么贵不贵,只有得得到或得不到罢了。”
  低哑带着的嗓音从门外而入。
  明小满看向门口,只觉得眼前男子眉目清秀,勾笑时和李彧炎有几分相似,但垂垂的眼角少了几分与生俱来的霸气和威慑,感觉较为亲切。
  “小满,他是我的四堂哥垂阳,在京城里任职户部尚书。”他简单介绍,抬眼问:“垂阳,怎么来了?”
  “我怎能不来?皇上下了一道旨。”李垂阳走到案前,先扫过碎了一角的桌案,再看向鸡汤,随即拿起堂弟那碗品尝,边喝边偷觑着房内女子瓷娃娃般的娇俏容颜。
  “皇上?不是才刚说妥税赋一事?”李彧炎微眯起眼。
  “每年你缴入国库的税赋约有黄金三百万两,今儿个自动将税额调高为五百万两,皇上自然是龙心大悦,所以皇上决定——”他顿了顿,把汤饮尽,才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把公主下嫁给你。”
  此话一出,李彧炎眼眯得更紧,而他身旁的明小满则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才一夜,公主下嫁的消息立刻传遍了衔月城,众人都在说这是佳偶天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作之合。
  然而,上官凌完全不做此想。
  “想必是李家产业已经威逼皇上龙颜,所以才想用公主下嫁试探吧。”他在店铺后方的丹房炼丹,丹炉里摆满各种药草,炉下的火从昨晚就没停过,半个时辰便得要搅拌一次。
  “你的意思是说,哥哥功高震主了?”蹲在炉下煽风的明小满担忧地抬起有点熏黑的小脸。“皇帝怕他造反,所以让公主下嫁试探他的反应,要是他不娶,便拿他治罪,拿他的产业充公,他要是娶了,便要他一半产业为聘,对不?”
  上宫凌赞许地轻抚她的头。“我家的小满真是愈来愈聪明了。”
  “那要怎么办?”
  “得看彧炎怎么做。”上宫凌以长柄的细杓不断搅拌着炉内的药草。“不过,我想他是个聪明人,这么一点小事应该难不了他。”
  “可是,那是皇上耶!”她皱着小脸。
  “是啊,是皇上,是要谁死谁就得死的天子,但那只是个世袭之位,可不代表他真是应天而生。这些年要不是彧炎在各国游定,找出治水能者、勘井高手,咱们射日不知道还要遇旱几年。”上宫凌不禁摇头。“皇上看不见眼前是历劫的时代,大肆庆功设筵,不管百姓怨声载道,我看那龙位也坐不了太久了。”
  听出他话中的鄙夷,明小满秀美的柳眉拢得更紧。“凌,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到外头胡说,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你错了,这些话全都是我在外头听人说的,离京城最远的衔月城,里里外外都能听见人民这么说,你就明白为何皇上要防备彧炎了。”
  “唉,太出锋头了吗?可是哥哥做的每件事都不只是为了商人重视的利,还为黎民百姓,为什么皇上不懂呢?”她皱着眉,有一下没一下地煽着炉火。
  她所识得的哥哥,有些傲慢,有些狂嚣,然而待人是真诚而信任的,助人更是不求回报,并非是图利什么才刻意去做,为何大伙都懂的道理,皇上却不懂?
  “皇上要是懂什么?光是听见民间百姓皆以商皇称呼彧炎,他就夜不成眠,还蠢得以为只要得到彧炎的产业,他便可以得到百姓的崇敬。”上官凌说着,唇角的笑全是讽刺。
  “那么,哥哥要怎么做才能全身而退?要是皇上真把哥哥逼急了,他硬跟皇上扛上,甚至往后都不回国怎么办?”
  上宫凌哈哈笑。“与其担心这点,你倒不如先担心别的。”
  “我还有什么好担心?”明小满将羽扇一丢,赶忙问:“凌,你昨晚是不是又占卜了?是不是瞧见什么了?”
  “我看见——”他卖着关子,笑得狡点。
  “明、小、满!”
  她蓦地瞪大眼,面露惊慌。“糟,小辰来了!她一定是为了昨儿个的事要来骂我。”她很想躲起来,可是丹房就这么一丁点大,想躲也没得躲。
  “我去探探。”上宫凌放下长柄细杓就要往外走。
  “不用不用,我去就好,你看着炉火吧。”话是这么说,可是她现在真的很不想见小辰呀……
  “明小满,你还不快给我出来!”
  明小辰洪亮的大嗓门震得她耳朵发痛,她只能可怜兮兮地捂着双耳,缓缓回过头。
  “……小辰。”她干笑。
  明小辰一身银白长衫襦裙,长发束起,横眉竖目地瞪着她,一双眼像要喷火似的。
  她长指一勾,明小满便乖乖走到外头,原以为少不了一阵骂,岂料她一开口,说的却是——
  “皇上真的要彧炎哥迎娶公主?”
  “……应该是吧。”她一愣。
  眯起清艳的水眸,明小辰凑近她。“听着,现在我要你帮我一件事。”不容抗拒,她快速地说出她的计划。
  明小满皱眉听着,听到最后,惊诧地瞪大眼。“你、你……”
  “你什么你?别用手指着我,眼睛也别瞪得这么大,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要不然等到公主真的下嫁,你以为公主会允许彧炎哥纳妾吗?”
  “可、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你欠我的,你一定要帮我。”明小辰神色淡漠,压根不具手足之表,只想彻底利用她。“如果不是你,爹不会死,也不会需要我小小年纪便到教坊工作,撑起家计!”
  听见这话,明小满瑟缩了下,紧抿丰嫩的菱唇。
  “还有,你要记住,你配不上彧炎哥,不管你再怎么喜欢他,他都不可能接纳你。”明小辰一字一句,满嘴残忍,“他只是可怜你,你可千万别会错意。”
  “……我知道。”她垂敛长睫。
  她当然知道,她比谁都清楚,哥哥对她好,只不过是可怜她的处境,这些事她在很久以前使听明府的下人说过。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办妥,否则我绝不饶你!”明小辰迳自说完便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明小满落寞地垂下脸。
  李宅,书房。
  “小满儿捎来的信?”李彧炎抬眼,难以置信地接过。
  信封极为素雅,上头还薰着淡淡香气,教他感觉像在作梦,拿在手中迟迟不拆封。
  他在外多年,从未收过家书,这一回竟收到她的信,感觉难以形容,但总觉得昨晚之后,他们之间已不再像是陌生人了。
  “是啊,明小姐犹豫了好久才交给小的,那模样简直就像个陷入爱恋,羞于启齿的小姑娘。小的想,也许是这一次皇上赐婚,让明小姐有所感悟,所以——”
  “褚善,看来要是不当总管,你也会是一个出色的说书人。”他哼笑。
  说得还真像一回事,他都要误以为真是如此了。
  “是真的,小的昨儿个看得一清二楚,当明小姐听见赐婚时,那双大眼几乎都快要瞪裂了,震惊到连凌公子接她回去时,她都还心不在焉的。”褚善说得绘声绘影,将明小满的表情学得十成十,只可惜面容不够标致,那瞪眼的神态有点像是见鬼,不像震惊,倒像惊吓。
  他抿笑。“好了,下去。”
  “是。”看见主子露出难得的笑,褚善喜孜孜地退出门外。
  李彧炎直盯着信封,好一会才拆了它,抖开里头的信纸,上头的娟秀字体有点虚浮,仿佛下字时褚多考虑,思绪颇多。
  上头只简单写着晚上于城南的李家酒楼相见。
  他的手微颤,唇角笑意无法遮掩,立刻吩咐下去,“晚上和李大人的饭局取消,传我的口讯,告诉李大人,他可以先行回京,几天后我会上京一趟。”
  “小的立刻处理。”褚善在门外应着,笑得阖不拢嘴。
  “还有,马上要酒楼掌柜准备小满儿爱吃的膳食。”
  “小的知道了。”
  李彧炎将信仔细折好收妥,搁进他的百宝箱里,等时间差不多后,他换上玄黑交领锦衫,外搭了件银白罩衫,玉带束腰,更显得他身形俊拔坚挺。
  坐在前往酒楼的马车上,没来由的,他无法冷静。
  愈是接近酒楼,他的心跳得愈快,像个不经人事的小毛头般沉不住气,无法从容面对,甚至忍住开始胡乱猜想,心里生出许多期盼。
  这是他从未经历的激动,就算以往面对再多的难关,他都不曾如此刻一样莫名无措。
  “爷儿,到了,明小姐在店门口呢。”褚善驾着马车,低声告知。
  街上的人们皆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然而褚善就是能认出明小满,不是因为她戴着自家主子送的面具,而是因为那身形,他已看得太熟悉。
  李家酒楼在近城南门边上,楼有七层,最上层可以跳看南城门外的辟邪典彩楼和舞伶的舞姿。
  李彧炎快速下了马车,便见明小满穿着粉色长袄,外搭他送给她的貂裘斗篷,脸上戴着他送的凤凰金雕面具。他一走上前,随即牵起她的手,发现她的双手冰凉发颤,不禁脸色一沉。
  “在里头等就好,为何站在这里吹风?”他嘴里骂着,双手却紧包覆住她的小手轻轻摩挲,替她取暖。
  明小满看着他温柔的举措,缓缓垂下长睫。“……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来。”她该要抽回手的,偏又贪念他给的暖。
  已经好久好久,他们不曾如此亲近了。
  他看起来很开心,尽管正骂着她,但动作很柔,她知道,他一直是关心她的。
  但是如果他知道她今夜约他,只是为了小辰,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真气得再也不理她?
  她想打退堂鼓,然而小辰就站在对面等着,教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这什么傻问题?只要是你需要我,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我都会来到你身边。”他的承诺不轻易给,然而面对她,只要她开得了口要,他就一定给得了。
  明小满动容地看着他,心里的罪恶感更深。
  “走,先到里头。”他牵着她走进酒楼。
  酒楼里高朋满座,从下午便有不少人潮占住每个观景的好位置,直到现在都已经是掌灯时分,怕是一位难求了。
  然而李彧炎进门,掌拒的立刻迎上前来。
  “掌柜,给我最好的位置。”
  “是。”
  “可,我已经在三楼订了位置。”
  “三楼要看什么景致?当然要到顶楼。”他笑着,带她爬上穿凿架空的梯,直上七楼亭台,又拉着她在软榻上坐下,底下还搁着两个她亲手雕制的火炉,小二已经俐落地点上了火上,放下三面竹窗,挡去顶楼的强风,亭台里立刻暖了起来。
  一会儿小二又送上来水温酒和几样招牌菜,留下褚善在梯口候着。
  “你喜欢的珍炒素菇羹,还有熟辣羊旋子和红烧鸡腿,这儿还准备了枣儿糕和杏饼。”
  看着满桌她最喜欢的菜肴,明小满不知道该说什么,见他替她夹了满盘的菜,不断催促她吃,她只能食而无味地一口一口塞进嘴里。
  “那么,今儿个你约我来有什么事?”他喝着温酒,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嗄?呃……我……”她有点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凌呢?”
  “他……他待会就过来。”她随口扯谎。事实上,她根本没跟凌提直今晚的事。
  “……是吗?”李彧炎不禁有些失望。原以为是两人独处,看来是他多想了。
  想着,他别开眼,笑得自嘲。
  明小满犹豫了下,探手拿起酒壶要替他斟酒,顺手将药丸丢进他的酒怀里,接着轻手拿起杯子,等药丸逐渐融化才递给他,随口问:“你真的要娶公主吗?”
  接过酒杯,李彧炎一口饮尽。“娶又如何,不娶又如何?”话落,他突地觉得有异,尝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教他疑惑地直盯着怀底。
  “凌说你很聪明,应该知道如何应对。”她垂下眼,不敢再看他,开始想着待会再怎么找借口离开,和小辰互换。
  药丸是她从店铺里偷出来的,是罗家娘子赞不绝口的那款媚药,听说效果极快,但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快,只知道他已经喝下,她便得赶紧走。
  她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完全不在乎他的决定一样!“他这么会猜,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决定迎娶公主?”他赌气地说。
  “咦?”她猛地抬眼,声音不自觉的发颤。“你……要迎娶公主?”
  “不成?”他又倒了怀酒,心浮气躁地饮尽,笑得自嘲。“娶了公主有什么不好?从此之后,皇族成了我的靠山,可以庇护李氏宗亲,有什么不好?”
  这些话,是四堂哥说的,也代表了李氏宗亲们的共同想法,但不代表他的。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所以努力备足与人谈判的筹码,绝不受迫于任何一方,不管处在什么位置,他都要握有主导权,然而在小满儿的面前,他却总是处于劣势,在她面前,只会让他发现自己有多卑微。
  “可是,这不是等于拿你自己当李氏宗亲的护身符?”她皱起眉,不敢相信他的决定在她意料之外。
  “又如何?”
  他将爹留给他的产业发扬光大,是因为这是爹生前致力要做到的,他只是完成爹的遗愿,再加上他对衔月城已经没有太多牵挂,之后要怎样都无所谓。
  反正他最想得到的:永远都得不到,就算他坐拥财富又如何?
  不是他最想要的,他随时可以不要。
  “你……怎么好像有点自暴自弃了?”她不懂,总是意气风发的他,为何此刻看起来极为颓丧,仿佛未来如何,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自暴自弃?”他哼笑出声,大手突地横过桌面,紧扣她的手腕。“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明小满瞪大眼,觉得他似乎是醉了,但神色又份外清醒。可他要是没醉,又怎么会这样抓着她?
  “小满儿,你……”突地,李彧炎感觉眼前狠狠晃动了下,震动之大,让他非得用另一只手强撑着桌面稳住自己才行。下一刻,他疑惑地看向外头,发现眼前的景物不断晃动,又也许该说,是他不自觉地在晃动。
  “你、你喝醉了,你等一下,我去叫褚善哥。”明小满见他满面潮红,额面泛出细碎汗珠,赶紧扯开手。
  “别走,小满儿……”他想要再扣住她,浑身却古怪得紧,似醉,但又没有醉意,反而像是有什么要从体内猛暴地迸裂,让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明小满看着他,咬了咬下唇,扭头就定,遇见了守在梯口的褚善。
  “明小姐,你去哪?”
  “我……爷儿似乎醉了,褚善哥你去瞧瞧,我去去就来。”
  “喔。”
  明小满欠了欠身,迅速下楼。
  小辰要求的,她都办到了,如今让褚善哥到他身边守着,即使媚药发作,相信小辰也不能如何,这么一来就会没事了吧?
  “我说爷儿,你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怎么会脸红成这样?该不会染上风寒了吧?”褚善踏进亭台里就被主子的模样吓了一跳,急忙抚上他的额面,立即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热度。“爷儿,你身上很烫啊!”
  “别碰!”李彧炎低哑斥责,倚在软榻上。
  他闭上眼,刚刚那杯不对劲的酒几乎是立即浮现在脑海中。
  “爷儿,要不要我送你回府,先找大夫过来?”褚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小满儿呢?”他不断吐纳运气,企图将体内那股蚀骨的酥痒的遏住,却发现他愈是运气,那股酥麻便更往骨里钻。
  该死!有人在他的酒里下了药,而且下的八成是媚药!
  “明小姐她说……啊,来了来了!”褚善抬眼,便见明小满走了进来,穿戴着一样的貂裘斗篷和黄金面具。“明小姐,你来得刚好,先看着爷,我下楼请伙计上来搀爷下楼。”
  “不用了,我来照顾爷儿就好。”
  “钦?”
  “下去吧。”明小满坐到李彧炎身旁,要他先下楼。
  褚善傻愣愣地走到亭台口,还不断回头,总觉得她有点不太一样,似乎连嗓音都变得锐利许多,少了寻常的温润细软。更何况明小满跟他说话,总是客气得很,偶尔还会带点可爱的撒娇意味,怎么现在似乎却在命令他?
  即使再三确认应该无误,他还是守在梯口,不敢离得太远。
  李彧炎微张眼,瞥见她,正要开口,却感觉她一把环抱住自己,娇软的女体教他猛地抽气,感觉理智迅速抽离,而当她柔软小手探入他衣襟,更是眯紧了眼,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是梦吧?要不是梦,小满儿怎么可能对他做出如此腧矩之事?
  还是说,真如褚善所料,她在意皇上赐婚,又得知他有意迎娶公主,所以终于抛却一切顾忌,想要得到他?
  这意味着她心里有他,对不?
  这念头犹如压碎他理智的最后一粒尘土,教他放纵自己回拥着她,感受她纤润的身体,正想要吻上她的唇时,听见她娇喊着“哥哥”,霎时,他却顿住了动作,直盯着那张微启的朱唇,蓦地拉下那遮去她半脸的黄金面具。
  面具底下的面容是陌生的,更不见凤凰刺青。
  李彧炎毫不怜香惜玉的立即将人一把推开。
  明小辰无预警的被推落在地,痛得直哀叫,然而喉头随即被扣住,教她惊愕地瞪大眼。
  “你是谁?”他抽紧下颚,大手紧捆住她的咽喉。“为什么穿着小满儿的斗篷,戴着她的面具?”
  “我、我是小辰啊,李大哥!”她惊慌喊着,被他眸中冷凝的杀气震慑。“是明小满拿给我的,是她要我上来的,我……”
  话未完,李彧炎已经扯下她身上的斗篷,从她身旁摇晃走过,大步走向梯口。
  褚善一见到他手上拿的东西,吓得忙问:“爷儿,发生什么事了?”
  “去把里头那个女人赶出去!”他低咆,尽管脚步虚浮,还是执意往楼下走。
  褚善以为他和明小满闹翻了,然而才踏进亭台,就看见明小辰,二话不说也跟着下楼,顺便吩咐楼下的掌拒把她赶出去。
  李彧炎一下楼,便见明小满就躲在对面的布坊前,一和他对上眼,举步就跑。
  她不跑还好,一跑就让他瞬间更加光火。
  他几个快步跑过街,挤过人潮,跟着她的脚步直往南城门。
  褚善想追,却偏是被人潮给冲散,正忖着该怎么办时,忽地有人轻拍了他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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