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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支肌(清 天花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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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支肌(清 天花藏主人)
【清】天花藏主人 编次
难部 明 沈德符抄本
老侍郎兔鹘题诗童子笑
村先生龙蛇染翰美人惊
欲坦东床先引良人开绛帐
要争西席旁牵野蔓系红丝
惊座卖才自是佳人觅夫婿
当场涂面何殊丑妇见公婆
逼才子题诗引贼入室
荐春卿促驾调虎离山
才自怜才只一言而婚姻定
恶偏党恶早多谋而机诈生
慧女心灵用假聘消真祸
奸人计拙装暗鬼哄明人
实丕丕将人作饵已露芳香
活泼泼以聘为辞终无声臭
偿金赎聘有心用术反堕人术中
信笔题诗无意求婚早撺身婚内
无心罗雀罗得了一网全收
有意钓鱼钓不着两头齐跳
卜公子使势老拳头送客
管小姐弄巧小乞儿救人
弱书生畏人逃生死未知
俏佳人敢独主强梁不怕
管小姐巧用松松中着紧
卜公子强寻死死里逃生
恶朋友丧心谋挑唆蠢汉
俏佳人苦肉计吓杀痴人
卜公子惊欲死而恶梦颠狂
长孙肖想不了而诗笺丧失
老丞相一怒害人情性恶
小书生两番登第姓名香
长孙肖不忘生死请旨归娶报深仇
管青眉巧变姓名暗地养姑行大孝
祖夫人舍不得捉李代桃
卜公子慌杀了移花接木
管不闻婉转探才费小心
卜红丝信笔题诗存大礼
二小姐惊惊喜喜说幽心
两尚书真真假假讨情面
乍相见未说破犹自疑
大团圆看分明方知巧
老侍郎兔鹘题诗童子笑
村先生龙蛇染翰美人惊
  词曰:
  白面书生,红颜女子,灼灼翩翩非不美。若无彩笔附高名,一朝草木随流水。江梦生花,谢庭絮起,千秋始得垂青史。闲将人品细评论,果然独有才难耳。
  &&&&&&&&&&&&&&&&&&&&&&&&&&&&&&&&&&&&&&&&&& 右调《踏莎行》
  话说浙江处州府,有一个青田县。这县为何叫做青田?盖因昔人有一个叶法善仙师,曾栖此学道,道法成时,忽田中生出许多青芝来献瑞,故一时惊美其事,遂相传叫做青田。这青田县,峰峦高峙,十分秀美,内有一个石门洞,更是幽奇,书中称为玄鹤洞天者,即是此地。洞之西南悬崖上,飞下一道瀑布来,冬夏不竭,甚为奇观胜赏。只因地脉灵异,往往生出高人。在国初,已生过一个刘伯温先生,做了一番事业,享了一个大名。
  只道山川秀气泄发无余,不期天地精华,生生不尽,后又生出一个高人来。这高人姓管名灰,表字春吹,乃宋仁宗时管师复的子孙。这和灰生来天资出类,才美过人,二十外,便中了明成化年间的进士,历官中外,大有贤声。还未及五十,早已做到礼部侍郎。因素志慕汉张子房辟谷之高,便弃职而归隐于林下,每欲飘然遗世而去。只因夫人早丧,遗下一女一子。若是子女生得寻常,他也不暇顾惜,不期生得这个女儿,美如春花,皎同秋月,慧如娇鸟,烂比明珠。这还是女子之常,不足为异,即其诗工咏雪,锦织回文,犹其才之一斑。至于俏心侠胆,奇志明眼,真有古今所不能及者。生到一十六岁,袅袅翩翩,竟是一个女中的懦士。父亲爱之如宝,因与他起个名字,叫做彤秀,别字青眉。又不期生得这个儿子,神清骨秀,又自不凡,自小儿便不好嬉戏。到了五、六岁上,便随着姐姐读书习字,朝夕不懈。到了七、八岁,延师教训,果能默默领受。故到了十岁,便知书能文,已宛然是一个成人。父亲爱之不减青眉,望其大振家声,因替他起个名字,叫做管雷,表字不闻。因有了这等两个儿女,夫人许氏又早丧了,一时去不暇,故将辟谷的念头只管耽搁了。却喜自家年还不老,尚有可待,故急急要完儿女婚姻之事。只奈青田僻在山中,哪里便有可意儿郎,招为门婿。虽然没有,他却时时留心访求。
  一日,春光明媚,柳舒花放,他在家中闷坐不住,因带了家人童子,并携了游春之具,依旧到石门洞西来看瀑布。原来这看瀑布所在,已有人造了一座小亭子,叫做喷雪亭,紧对着这瀑布,供游人玩赏。管灰到了,坐在亭子上,赏玩多时,心下甚是快畅,欲到题一诗以寄兴。因想起李太白题瀑布诗,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之句,精警豪放,一时难与争衡,故拿着笔在粉壁上将要写,又歇下了。想一想,忽又提起笔来。及待要写,却又沉吟缩手,不敢下手。不半晌,如此者两、三遍。
  正尔思索枯肠,不防背后有人看见,嘻的一声笑将起来。管灰听了,心惊道:“甚人笑我?”忙回头一看,只认做是甚诗人、韵士,谁知大不相干,却是一个八、九岁发还不曾齐眉的小村学生。初看时,半是抱惭,半是含怒。及看明是个村学生,转笑起来。就问道:“学生,我在此题诗,你笑些甚么?”
  那小村学生却甚老实,也不避忌,竟说道:“我看见你这等一位齐齐整整的老先生,为何题诗拿着支笔兔起鹘落的这等烦难?故不觉失笑”。管灰道:“我做诗烦难,你笑也罢。只是你曾看见哪个做诗容易?”小学生道:“别人我不看见,只看见我家先生,年纪还没有二十岁,在馆中哪一日不做诗。凡做诗,提起笔来就写。要三首便三首,要五首便五首,要律诗便律诗,要绝句便绝句,要长篇古风便长篇古风,从不见他提起放下,象老先生这等吃力。”管灰道:“你这先生姓甚名谁?”小学生道:“先生的学馆,就在前面豹吠村里。”管灰道:“离此多远?”小学生道:“不上一里,远是不远,只是弯弯曲曲都是小路,不甚好走,有些难认。”管灰道:“我要到馆中去望望你先生,你肯领我去么?”小学生摇着头道:“我那先生为人甚是疏冷,只喜自家读书,怕与人往来。我若领你去,妨了他的功夫,他就要打我哩!”说罢,慌忙就走去了。
  管灰想道:“乡下先生题诗,信笔胡涂乱抹,自无可取。但他说年未二十,肯读书,不喜交接人,这就不可量矣。我左右闲在此,况路又不远,何不步去探访一回。”一面就叫一个家人先去暗暗访问,然后叫童子收了笔砚,也不做诗,就随后缓步而来。路虽曲折,却花迎柳引,甚有幽逸之致。果不甚远,即找着了豹吠村。家人忙复命道:“转弯竹林里有个学堂,定然就是了。不知老爷还是自去,还是竟用贴子去拜?”管灰道:“不知是何等之人?不消用名贴,待我且自去看看。”遂单带了两个童子,步入竹林中,绕至学堂边,未见人早听得书声琅琅,忽高忽低,悠然而有韵。及走入学堂,只见一个少年先生,高据师席,端然而坐。细视之,神清骨秀,了无村俗之态。怎见得,但见:
  潇洒风流迥出尘,不衫不履自精神。
  漫言锦绣藏胸腹,只看姿容也玉人。
  管灰看得分明,因走近前,将手一拱道:“先生请了。”那长孙无忝,正读到忘情之处,忽听得有人叫,忙定神一看,见是一位先达行藏,忙将书掩了,立起身走下位来,相迎施礼道:“乡村训蒙之地,为何有贵人到此?想是春游足倦,不妨小憩。”管灰道:“春游则然,足倦则非。到此者,特访无忝兄也。”长孙无忝听了惊讶道:“小子姓名,何由挂大人之齿,可谓奇矣。”管灰道:“珠藏溪媚,玉韫山辉,贤兄雾雨满山,怎勉人之物色。”长孙无忝听了,大喜道 :“果有此耶。”遂延之上座,命学生入内取茶。
  茶罢,长孙无忝因问道:“老先生贵人也,既肯下临我晚学生,必有所闻,实不知何所闻而来?”管灰道:“他尚未知,惟闻先生诗才敏捷,不减青莲。因思青田小邑,素不闻有其人,故趋而领教。”因命童子取出一柄金扇,送上道:“欲求一挥,不识可能惠赐一新咏否?”长孙无忝道:“巴人下里之名,本不当污白雪阳春之目。然道在青毡谋食,又不敢过辞而失职,只得要呈丑了。”因提起笔来,信手题于扇上道:
  题诗只道野无人,何意门停长者轮。
  荣藉闲花如素笑,宠加幽划也生春。
  漫言路近寻来易,犹恐山深认不真。
  欲借文章联一脉,未知笔墨可如神?
  长孙无忝题完,因未曾请问得管灰姓名,故诗尾落款,只写个“村塾偶遇先达索书,晚学生长孙肖漫题呈政”,就双手送与管灰道:“下学俚言,老先生休晒。”管灰先见其落笔就写,不假思索,已自惊讶,及接一看,又见其吐词高爽,落笔风流,字字皆有微意。因不胜叹息道:“长孙兄之才,大用之才也。为何小隐于此?”长孙肖接名贴看了,故知就是礼部侍郎管灰。因答道:“晚生栖此者,一为自安蹇劣,一为窃薪水以养母耳。”管灰道:“旧年宗师按临处州,何不假途以取青紫?”长孙肖道:“奈籍不对,故守旧耳”管灰道:“原籍何地?为何居此?”长孙肖道:“原籍沧州,因随先人宦此。不幸先人见背,宦襄廉薄,贫不能归,故于此。留将十年,所以母子茕茕也。”管灰道:“这等说来,莫非就是长孙父母的后人么?”长孙肖道:“正是。”
  管灰又叹息道:“长孙父母廉吏也,未及大用,而即谢世,常怪天道之无知。今见长孙兄青年才美,定当跨灶,方知屈于前伸于后,天道又未始无知也。”长孙肖道:“无文小子,既贫且贱,方愧不能继志,而老先生反为此言,岂不令我晚学生羞死乎!”管灰道:“人生天地,第患无才耳。眼前贫贱,安得限人。”因又问:“曾娶否?” 长孙肖道:“纵有红丝,谁牵到此,并不曾定。”
  管灰因见长孙肖青年才美,人物轩昂,言词爽朗,心甚爱之,不忍就别。因又说道:“才人难遇,春昼甚长,我学生有便携的樽盒,欲假此与贤兄盘桓片晌,不识可乎?”长孙肖道:“衔春觞而侍高人之座,何幸如之。但以贵下贱,反客为主,似非礼也,无乃不可乎?”管灰笑道:“古人有言:‘老子于此,兴复不浅’。又言:‘礼岂为我辈而设’,安见学生与贤兄独不如古人?”因命家人将携来的酒肴,摆设上来,二人对饮。
  饮到半酣,管灰又将经书上的学问来盘驳他。长孙肖皆从从容容,一一对答如流。管灰甚喜,因说道:“兄才已不啻青钱,自万选万中,若虑籍贯,我学生尚可为兄周旋。”长孙肖道:“周旋,固老先生怜才之盛心,但思功名一途,欲致此身而取重于朝延也,若始进而即涉于欺,恐非朝廷之所重。”管灰听了,又惊叹道:“如此说来,则长孙兄不独才美过人,存心又君子矣。可敬,可敬。但只是故乡二、三千里,非一蹴可至。而村童之馆俸无多,何以为行李之费也。当设处若坐失青年,则非算也。”长孙前进道:“君子修其在,已无可奈何,只合听之。”管灰听了,愈加敬重。又饮了半晌,家人以天晚催促,方才别了回来。
  一路上暗想道:“少年人眉目可对,世间或有之,至于才华,则往往未见。若论才美相兼,又少年,到了长孙无忝,可谓十全矣。我为彤秀择婚,阅人多矣,实无过此。但可惜他此时尚处寒贱,未必入儿女之眼,且慢说出。”
  到了家中,女儿彤秀与儿子管雷接着,问道:“爹爹春游,今日为何归晚,莫非又遇了甚么好景留连?”管来道:“倒不是好景留连,只因闲步到一个村学馆中,偶见了一个教书先生,与他谈论诗文,甚是有些趣味,故不觉坐到此时。”彤秀道 :“村馆教书,无非老学究腐儒常谈,有何足听,而爹爹却留连忘返?”管灰道:“馆便是个村馆,先生却非老学究,转是一个后生,言论皆出人意外,并无一字涉于迂腐,所以听之津津不倦。就是所作之诗,亦有别致可赏。我儿若不信,他有当面写的扇子在此,你看便知。”因叫童子将诗扇递与小姐看。
  彤秀接在手中,还不甚在心,及看一遍,便肃然起敬。又看一遍,因大惊讶道:“此诗不衫不履,果是才人之笔,且字字俱有微意,开口‘野无人’,何等自负。却妙在承得不骄不亢,却又赞誉得不谄不媚。至于后联‘认不真’,还恐爹爹识他不透,结语精警,直与起句相映,大合诗人之法,为何尘埋村馆?爹爹赏鉴不差。且前日县中送爹爹的锦屏,其题咏皆青田名流,渠公非牙后余唾,即甑中尘饭,并无一新警之句,何堪寓目。为何村野训蒙,转有此奇隽之才,殊令人不解也。”管灰道:“此生若是青田本县人,或亲或友,或者还有吹嘘。因他不是青田人,乡曲生疏,故沦落在野,无人知道。”
  彤秀道:“不是青田人,却是何处人?因何流落在此?”管灰道:“此生乃沧州人,就是前任长孙县令之子。因奉母随任在此,后父亲死了,宦襄廉薄,不能北还,所以母子遂寄居于此。”彤秀道:“这等说起来,他今虽流落,却原是宦家,爹爹既念他青年有才,何不寻一条门路。提拔他一提拔,也是斯文中美事。”管灰道:“说起来又可笑,这长孙肖,他人物虽甚青俊,为人却又十分迂腐。”彤秀道:“怎见得他迂腐?”管灰道:“不说起考事来,也说籍不对;我许他周旋,他转说冒籍涉于欺,不足取重,反若怪我教之不以正,你道好笑?”彤秀道:“以世情论之未免可笑,若在名教中求人,则殊可敬。爹爹不可不婉转成全,勿使孤寒丧志。”
  管灰大喜道:“我儿所言甚得我心。但要成全此生,却比不得他人,甚是不易。”彤秀道:“有甚不易?”管灰道:“他青年有才,除非功名。功名,他又不愿冒籍,惟有设处路费,使还故乡。在他人,不过赠之一、二百金便可完事。我看他矜矜自守,如何肯受人无名之赠,所以难耳。”彤秀道:“何不荐他一个丰厚之馆?便赠之有名,受之无愧矣。”管灰道:“俗人眼浅,见他未进,如何有丰厚之馆?前日,雷儿若不请了冷先生,加厚些束修请了他,倒是一件美事。况少年砥砺,定然不同。”父女们商量了半晌,无可奈何,也只得罢了。
  不期过不得些时,恰恰这冷先生老病死了,又要请先生。故管灰便立定了主意,要请长孙肖。不意谋馆的多,不一时就有三封显达书来,荐了三个先生。一个姓裴名选,一个姓平名铎,一个姓强名之良,都是青田县里的秀才。倒把个管灰弄得没了主意,只得又与女儿商量。彤秀道:“他们既求了荐书来,若竟一个葫芦辞谢了,不独本人致怨,就连荐主也未免要芥蒂于心。女孩儿倒有一算,可使本人心服,又可使荐者无辞,又不费回复之词,又不露但绝之形,不知爹爹以为何如?”管灰道:“若从如此,可知可吐。但不知是何美计?试说与我听。”只因这一说,有分教:
  青毡吐气,绛帐生辉。
  不知说出甚么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欲坦东床先引良人开绛帐
要争西席旁牵野蔓系红丝
  词曰:
  鹊唤天暗,鸠呼雨落,情何隔别心何错。于中总就我殊劳,从旁戳破他偏乐。花想藏娇,柳思隐弱,何尝肯以春相托。到头花发柳丝垂,许多妙算都无着。
  &&&&&&&&& &&&&&&&&&&&&&&&&&&&&&&&&&&&&&&&&&右调《踏莎行》
  话说管彤秀小姐见父亲问他辞荐馆之计,因说道:“请先生一事,是瞒人不得的。若直直辞去了裴、平、强三秀才,单留下长孙一人,不独爹爹开口无词,只恐那三人缠缠扰扰未肯便去。依孩儿算来,莫若择一个日,治下四席酒,请他四人同来,就明说四位俱系大才,皆愿领教。但恨绛帐中止一座,不能并屈诸贤,又不敢妄为去取,今万不得已,谨选择一诗题在此,求四位大笔一挥。诗成者,谨当拜从;诗不成者,求其相谅。如此行法,彼做诗不出者,自无颜而去,不便再争矣。”
  管灰听了大喜道:“吾儿之计甚妙,不拒而自绝,使彼此无怨。”果择了一个日子,备了四席酒果,用名贴将裴选、平铎、强之良与长孙肖四人俱请将来。
  大家见请,只认做单请他一人,馆事妥当,不胜之喜。不期到了管家,堂上四人俱在,未免各自沉吟,不知是个甚缘故。相见毕,管灰就开口说道:“小犬顽劣,一向蒙冷老师教海。今不幸冷老师谢世;小儿荒废,急欲就正明师,却苦于无门访求。今幸蒙敝亲友指点,方才得识四位老师。识便识了,又奈学生老迈,一时不辨谁濂谁洛,孰朱孰程,不敢妄揣私度。谨选一诗题在此,求四位老师大笔一挥,若肯慨然捉笔,曲赐一篇佳章,便是不鄙愚蒙了,即当执贽拜从。若吝人玉,便不敢相强。不知四位老师以为何如?”
  四人听了,倒有三人不开口。惟长孙肖深深打一恭道:“老先生台命,敢不敬从。”裴、平、强等三人,见长孙肖慨应,怎可默然,只得也假说道:“领教,领教。”就问诗题。管灰道:“且容少展薄敬,再当上请。”就命摆上酒来大家叙齿,坐了同饮。
  饮到换席,方命人将残度撤去,换上文房四宝并花笺写的一个诗题,外又一个礼盒,盛着三封程仪,每封三面。又是一张百金的关书,并贽仪十两。诗成者,请受关书贽礼。诗不成者,各送程仪一封,以为往来之费。四人看了惊惊喜喜。因是众人之事,不可一人推辞,只得同将诗题展开一看,却是:
  “赋得风流懦雅是吾师。”一句限韵,即以题语作。
  大家看见诗题烦难,俱各沉吟不语。惟裴选年长,又为人忠厚。看完了就先说道:“我学生一向但留心章句,诗词一道实非所长,请诸兄高才留题,我学生是不能领教矣。”平铎见裴选辞了,也就乘机说道:“裴老师既不做,我学生菲才,就勉强为之,恐亦无惊人之句,也不敢领教了。”
  管灰见四人早二人辞了,因叫人将笔砚移到强之良与长孙肖面前,说道:“裴、平二老师已不肖赐教了,万望二先生慨然一挥,庶不负我学生仰望一番。”强之良明明做不出,却卖弄说道:“老先生台命,自愿呈丑。但愧我晚生才迟,不能应教于七步中,莫若请长孙兄高才题了罢。倘长孙兄亦巡逡谦让,则我晚生请题回去,明辰即当献上如何?”
  管灰原属意长孙肖,只碍着三人情面。今见三人俱辞谢了,满心欢喜,才对长孙肖说道:“今日礼虽未设,然文会也。四先生居师席之尊,又皆文人也。若相聚一堂,有题而无诗,无论诗书削色,即我学生酬酢一番,并觉无颜,还求长孙兄破格赐我为感。”长孙肖道:“裴、平、强三老师之珠玉,既深蕴而不欲轻吐。我晚学生鄙俚三句,反浪献尊前,岂不可笑。然老先生谆谆谕及,又不敢违,却将奈何?”
  强之良只认长孙肖也做不出,说乖话支吾,便栽他一句道:“夫子说,‘当仁不让’。兄有高才,不妨挥洒,以尽主人之兴。且使我辈得以观其胜。”长孙肖正不好遽然捉笔,借此一言,便说道:“既强先生也这等说,我晚学生只得呈丑了。”展开锦笺,提起笔来,从从容容先写出题目。后随题一首道:
  天青云白想襟期,秋月春风问所宜。
  乐在浴沂非荡荡,道存立雪亦怡怡。
  相如词赋聊文俗,贾董文章恰入时。
  莫叹箪瓢无趣味,风流儒雅是吾师。
  长孙肖题完,即送与管灰道:“俚言辱命,惶愧,惶愧。”管灰接在手,细细的吟咏了两、三遍,不禁欣喜称赞道:“道学题,而笔墨无一痕道学气,却字字明道学之理。化腐为奇,淘庸入雅,真不愧风流儒雅,允兄称小儿之师矣。”因复送与裴、平、强三人道:“求三老师赏览,以为何如?”
  三人同看了,强之良还打帐讥嘲两句。当不得裴选为人直朴,看完诗,就信口说道:“凡做诗写风景易,论道理难。今观长孙兄佳作,写道学直如风景,真妙笔也。”平铎亦赞道:“好诗,好诗。读来只觉儒家风味,窥见一斑。”
  强之良见二人交赞,虽不开口,却也不便讥嘲,但默默不言。管灰见三人有二人称赞,便欣然立起身来,将盒中的关书并贽礼取出,送与长孙肖道:“小儿顽劣,敢求教诲。”随唤过管雷来拜见。长孙肖忙辞谢道:“鄙俚之句,不过塞责。况有裴、平、强三位老师在上,我长孙肖晚学后进,怎敢授此妄为人师,老先生还须斟酌。”管灰道:“有言在前,若苦苦推辞,岂不反使我得罪。”因铺下红毡,先自对拜了。然后叫管雷也拜了四拜。拜毕,就送上关书贽礼。又将三封程仪,送与三位。然后换席重饮,饮不多时,裴、平、强三人便先别去。
  管灰又留长孙肖到书房中去,复饮道:“长孙兄高才,我学生所知。今日延师正礼,本不当复以题诗亵渎,但非此无以谢绝三人,故不得已耳。”长孙肖道:“以老先生入座延师,岂无尊贵的人,而必欲下求于寒贱。即晚生乡村蒙席,少资薪水足矣,何敢望累累厚聘。此皆老先生过于怜才,厚为培植,岂我长孙肖所能祈祷而请者也。但不知我长孙肖,荷此高厚,可能有一日侥幸,以附老先生之知遇,深自惶惶耳。”
  管灰听见长孙肖将他肺腑之情,俱明明道破,知长孙肖不独有才,而又有识,愈加欢喜,因约到馆之期。长孙肖道:“到馆早晚可也。但念老母独居,未免放心不下。”管灰道:“这个容易。我明日即拨一仆一妇去具汲爨何如?”长孙肖道:“得能如此,则更感不尽。”言罢,遂谢别而去。
  到了次日,管灰果叫人送了两挑米,几担柴,并食用之资,件件俱全。又是一房老家人媳妇,服侍老夫人。长孙肖见了,不胜感激。因与母亲祖氏说明,分拨停当,竟自到馆。到得馆中,因感管侍郎情礼款待之厚,遂尽心竭力与管雷讲论诗书,习学文艺。朝夕同读同做,仅及半年,而管雷学业大进。
  管灰与彤秀见了,喜之不胜,愈加敬重。又妙在长孙肖一无外好,读书之暇,惟有吃两杯酒,做两首诗,便是他的乐事了。又不出外闲游一步,又不交接朋友。故题的诗,东一首,西一首,有如春花一般。今日桃,明日李,后日杏,开个不了。却又妙在彤秀小姐酷爱诗文,故凡长孙肖所题,尽教兄弟暗暗抄了,传与她看,见其词语隽秀,无不称赞。赏便赏,却是赏其才,实与情意无关。忽一日,偶见他一首感知诗道:
  君亲恩义有根枝,无故而深是感知。
  才向饥寒消世态,又随冷暖入诗脾。
  花开花落春常好,云去云来天不移。
  垂盼没夸青眼厚,□□□盼到青眉。
  彤秀见诗中有青眉二字,不胜惊讶。暗想道:“青眉二字,乃我之小字。除父亲与兄弟之外,知者尚少。为何先生题诗,忽然道及,大有可疑。莫非他访知我字,故以此相戏?”因细细盘问兄弟,管雷答道:“先生甚是老实,我家中事情,一毫也不问不管。就是馆中暇时,只做诗,除正事之外,并不与我说一句闲话,那里知道姐姐的小字。此不过偶然撞着,出于无心。”彤秀听了,虽然不疑,却别自踌躇。因题一绝,以志感道:
  纵然高列却无知,便是低垂也不私。
  耳目未曾消受得,如何感激到青眉?
  彤秀小姐在闺中忖度,且按下不题。
  却说那个谋馆不成的先生强之良,自从做不出诗,被管灰辞出,心下只是不服,道:“我一个青田秀才,谋青田乡绅之馆,反被外来的野童生夺去,却怎生气得他过。”因又想道:“他夺馆,只为做了风流儒雅的一首诗,然坐馆是要教学生读书做文字,没个终日做诗之理。不知他到馆之后,有坐性没坐性,教法如何?师弟可能相安?须悄悄去打听他一番。若少年人不老成,若听出他些破绽来,便好毁谤他一场,是非使他立脚不牢,那时再讨荐书去夺他的,也不为迟。”
  自动了这个念头,便朝夕到管侍郎家来访问。不期大大小小都说道:“好个先生,年纪虽后生,为人却十分老成,终日在馆中与学生不是读书,便是讲书;不是看文字,便是做文字,从无片刻之闲。且师生们彼此爱敬,甚是相得。就到闲暇之时,也不过吃两杯酒以娱情,题两首诗以寄兴,从不见他出门去闲游一步,果然好个先生。”
  强之良听见人人称赞,没处入头,心里一发妒忌。后又寻着一个相熟的老家人,挑他道:“后学从师贵乎老成。你家公子,才十余岁,应该请个老成先生教训他,才师严道尊,有些指望。怎么请一个少年书生为师?连他自家只怕还要请先生教哩,你公子怎生望得成人?”老家人道:“强相公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老爷,名色虽请的是先生教学,却另有一段心肠,人不知道。”强之良道:“你老爷还有甚么心肠,我实实就不知道了,求你略见教一二。”老家人道:“我老爷有一位彤秀小姐,今年才一十六岁,不但人物生得十全,又能诗能文,千中也不能选一。我家老爷爱之过于异宝,一向要选择个有才的女婿配他,却奈这青田县地方小,再选不出。前日游春,忽遇这个长孙相公,爱他人物清俊,年龄相当。又考他有些才学,选婿之言,一时说不出口,又舍不得放了他去,故请他来处馆,且羁住了他的身子,便可再为后计。这是我小人揣度老爷之意,我老爷却从不曾吐一字。强相公只好放在肚里,却对人说不得。”强之良道:“关我甚事,我去说他。”就别了。
  口虽如此说,心下却愈加不喜。因又暗想道:“这老奴之言,虽说是揣度,却甚是得情。我只空去夺他之馆,尚且烦难,若再有选婚之意,便一发摇撼他不动了。”因又暗算道:“他处馆既为选婚,若要夺他之馆,除非先打破他的婚姻。”因又想道:“管老之选长孙,虽说爱他有才,也只为儿立一时无人知道,不曾有人来求,故作此不得已之想。倘有显达子弟来求,或者又作他论,也不可知。若果一眼认真长孙,便当竟选入甥馆,何必又借师席行权,便见此中无定了。为今之计,只消四下宣扬他女儿才美,使人来求,则花去而蜂蝶自散矣。”
  也是合当有事,刚刚走了回来,恰撞见一个人家的家人叫他道:“强相公哪里来?”强之良忙看时,方认得是邻县卜尚书家的家人,叫做王寿。因答道:“王阿哥,你到此何干。”王寿道:“大相公着我到青田县见大爷。”强之良问道:“见大爷做甚么?”王寿道:“我家大相公,一向定下的王都堂小姐,正打帐做亲,不期忽得病死了。老爷又在京,大相公急急要寻一头亲事,本县又高低不对,一时没有。因写书与李大爷,求他在青田访访,所以到此。”
  强之良听了,正合着机会,满心欢喜。因说道:“你不必去见李大爷,我有一头绝美的亲事在此,总承了你大相公罢,只要重重谢我。”王寿道:“果是真么?”强之良道:“怎么不真”。王寿道:“若果是真,我家大相公便快活不过了。事成重谢是不消说的。但只是就要请强相公去说个明白方妙。”强之良道:“虽说隔县,路却不远,就同你去何妨。”遂一径同王寿来到缙云县,王寿忙报知大相公。
  原来,这大相公叫做卜成仁,年纪虽才二十余岁,为人却具两种性情。到了读书做文字,却愚蠢不过,一窍不通;及至待人接物,要做那些奸骗邪淫之事,便又聪明伶俐异常。又靠着父亲是吏部尚书,又倚着自家是独养嫡生的儿子,故横行直撞无所不为。自小儿就定了王都堂的女儿为妻,只因女儿年幼,故直等到如今。刚刚打点做亲,不料又死了。气苦不过,因急急四下访求。今见王寿报知强之良之言,不胜欢喜,忙出来迎接进去,殷勤款待,就问他:“是谁家女子。”强之良道:“这女子,若门户不敌,小弟也不敢奉闻,是管侍郎之女,才十六岁。不独容貌如仙子临凡,只言其才,若朝廷开女科,会状两元是不消说了。”卜成仁道:“这个是了。但管侍郎有如此才美女儿,为何不早早择婿,直到如今?”强之良道:“管侍郎怎么不择,只是一时择不出府上这般门第,与仁兄这般人品,故迟迟耳。”
  卜成仁听说是真,满心欢喜。遂留到书房,加意款待,就要请他为媒。强之良道:“小弟奉兄之命,自当效劳。但恐仁兄卿贰门楣,小弟书生不足取重。须烦青田李父母去执斧柯,方成事体,且使管侍郎免生疑惑之心,决不有变。”
  不知此去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惊座卖才自是佳人觅夫婿
当场涂面何殊丑妇见公婆
  词曰:
  莫非风,柳是帷。才说题诗,早已珠玑洒。玉腕高低似奔马。吐尽深情,闭口难装哑。人须真,名不假。蓬户茅檐,怎想鸳鸯瓦。划不藏蛇有谁打。叫祸鸣冤,自是乌鸦惹。
  &&&&&&&&&&&&&&&&&&&&&&&&&&&&&&&&&&&&&&&&&& 右调《苏幕遮》
  话说卜成仁,听得强之良称赞管小姐才美,指点他去求亲。他一时动了妄想。果写了一封恳切书与青田李知县,诉说前定之妻已死,欲央他转求管侍郎小姐为配。又送了许多礼物。
  李知县知卜成仁的父亲正做吏部尚书,况求婚又是件美事,怎敢不依。遂满口应承,择日去说。真是:
  路上行人口似风。
  卜成仁求亲书才到县中,早有人报知管侍郎。管侍郎听了,久知卜成仁是个不读书的无赖公子,暗暗吃惊道:“这件事又是个难题目了。”自思无计,只得入内与女儿彤秀说知。彤秀道:“求亲许与不许,各从其愿,也是常事。爹爹见回复他便了,为何这等惊慌?”管灰道:“我儿,你不知这卜成仁,虽说是个贵介公子,他书便不读,却养着一班游手好闲之人,终日只干那些不公不法之事。他父亲吏部尚书,为人又甚是不端,在朝堂之上专以威福压人。一向闻这卜公子,已聘了王都堂的女儿,近闻死了,却又作此想。我一个清廉门第,你一个才美淑人,怎肯结此骄横丝萝,酿异日之祸。但他明日央县尊来说,你又尚未有人家,没个推辞,怎可竟直直回他不允。若竟回他不允,他必然怀恨,定要生灾作祸,殊觉不妙。”
  彤秀道:“若要托词,只好也如前日考馆一般。只说孩儿最爱诗词、必要当面出题考试,若是题成佳句,方肯相从。”管灰道:“若单要他考,岂不是知他无才,明明难他了。”彤秀道:“若恐难他,再请他也出一题考考孩儿,若是孩儿做不出,便情愿嫁他,他自然无说了。”管灰道:“如此立论,可知无说。但我想做诗烦难,出题容易。倘或他央人捏造个难题目来考你,你一时应酬不来,岂不转落在他套中?”彤秀道:“任他题难,虽无过只是一首诗,孩儿何至便做不出,爹爹请只管放心。”管灰答应了,心下还半以为然,半以为不然。
  过不得两、三日,果然李知县穿了吉服,用大红全柬来拜。管灰迎入,相见逊坐。假作不知,道:“我治生已是林下散人,不知为着何事,怎敢劳老父母如此郑重?”李知县道:“晚生久知老先生东山养望,不敢轻来动静。今因受人之托,有一件婚姻喜事特来恳求,故不得不作此斧柯之状,乞老先生谅之。”管灰道:“若论婚姻,不是小儿,便是小女。小儿乳哺尚或未及,小女虽渐及笄,但憨痴成性,酷好诗词。前已有言,若有吉士下采葑菲,必求面赋桃夭,方肯室家从事。不知老父母所系红丝,出之何姓?倘良人多才,小女之约,不足道矣。”
  李知县道:“求婚者,并非他人,就是邻县卜冢宰的长公子。一向已与王都堂系姻,不期近日有变。又闻老先生闺秀,大有河洲淑人之誉。又因晚生待罪地方,故托晚生上求,望老先生念同列台阶,门楣不忝,慨允登龙,则周南又见矣。至于令爱面考之议,容晚生转达台旨可否,再当报命。”
  管灰道:“若论卜冢宰六曹之长,赫赫岩岩,本不当仰扳,然既承俯就,何幸如之。但婚姻儿女之事也,儿女之私,亦必使遂,方不负琴瑟之调,钟鼓之乐。面考之约,亦望老父母早赐一言,以断其初,庶可免后日之参差也。”李知县道:“以卜公子青年文士,自不难于一题。但为纳聘,而单单受考,似乎近辱,尚望老先生酌量。”管灰道:“窃闻诗首关雎,关关者,雌雄相应之和声,岂有单考之理。小女原有言:‘良人有题亦愿受考。若受考不能成章,则嫁娶听之,不复敢自主矣。’”李知县听了,方大喜道:“此论最公,再无他说矣。”茶罢,遂起身别去,细细写书,差人报知卜成仁。
  卜成仁初见管小姐要考他,心下甚是着恼,道:“这明明是刁难我了。”及看到后面,又见写着:“管小姐也听他考,若考不成篇,便情愿受聘,不敢再辞。”方大喜道:“这个才妙。”因暗算道:“我诗须做不出,出题目却在行。只捡个极难的题目去叫她做,等她做不出,则她的身子已输与我。我就做不出,便好支吾,也不怕好了。”
  主意定了,因一面写书回复李县尊,求他到管侍郎家,约准了日子,好去赴考。又一面请了强之良来,与他商量出诗题。强之良道:“据兄尊意,打帐出个甚么题目才好?”卜成仁道:“我打帐在古诗中,寻一句冰冷寡淡的出来,叫她做一首赋体律诗,你道难不难?”强之良道:“难是难。只是五言律,七言律而已。若五言律,不过四十个字。七言律,不过五十六个字,毕竟容易完篇。若完得篇来,就是词意不切,一个闺阁女子,谁去细细指摘,扫她之兴。依小弟愚见,题目到不必难了,一难了,便露出苛求刻薄之意,只消原在风花雪月中出一个。只是要七言长篇,或三十韵,或二十韵,韵却把一个限定。限的韵,却再用几个险字,莫说一个闺中娇女,初学涂鸦,便是久占词坛的老师宿儒,恐怕在宾客之前,时刻之中,亦不能完局。不知兄意以为何如?”
  卜成仁听了大喜道:“这个论头甚好。”因想道:“咏花、咏月,事迹多,还易拈弄。咏风不雅,到是咏雪罢。原有女儿旧案,二十韵太少了,竟是三十韵罢。”又在先人韵里,捡选了三十个字,一个一个次第排去,不许颠倒,因端端正正写在一张锦笺上做题目,二人打点停当,以为万万不能措手。正是:
  管蠡窥非妄,枋榆笑岂虚。
  谁知沧海上,别有兆溟鱼。
  却说管灰因卜公子来求婚,万分不乐,只得与儿女商量出这个题目来奈何他。到了李知县约定来考的这一日,管灰不敢怠慢他,因命庖人备下了酒席款待。又恐卜公子考试不出,没有证据,后日县公离任,又要胡赖,因又请了许多显宦并有名朋友,只说:“是奉陪。”却见得耳目多,使他改口不得。
  不期卜成仁因有了难题目在手,拿稳管小姐做不出,恐怕管灰胡赖,李知县一人压他不倒,也请了许多显宦来,暗暗的做证记。又想:“管小姐一个宦家闺女,今日又正为求亲,虽说面考,并没个抛头露面出来见人之理,只好隔帘。倘隔帘被他弄了手脚,岂不枉费一场心机。”并带了四个伶俐能干的侍女来,明只说:“是捧砚磨墨,擎纸传题。”却暗寓监防之意。
  这一日,到了辰巳之间,众乡宦并知县朋友都到了。大家相见过,各叙了来意。管灰也与卜成仁相见。先生长孙肖,管灰请他出来相陪,也一一相见过。大家闲谈了半晌,将近正午,管灰因酒完,就送席请众人入座。上面一席,请县公与众乡宦叙位坐了。下面一席,请众亲戚朋友叙齿坐了。惟单设一席在东半边,请卜公子坐了,以便好考。自却设一席于堂西相陪。坐定送酒大家饮。
  饮了有一个时辰,众宾客微有酣然之色,李知县就开口说道:“今日我晚生偕列位老先生并诸兄来此者,原蒙管老先生慨许卜兄来与小姐交考,以定吉礼。虽又蒙管老先生盛情赐饮,但今亦已醉饱,不敢过叨而失此佳会。还求管老先生示之,作何考法?”管灰道:“面考之约,前固有之,然儿女私愿,只合妄涂于父母之前。今大宾满座,恐难于献丑。”众乡绅齐道:“久仰令爱掌珠闺阁大才,无由窥测,今幸卜兄有婚姻之求,又蒙老先生有面考之约,倘得观其胜,何快如之?”管灰道:“既蒙不鄙,又何敢辞。若论在老父母并诸大人之前,本不当避嫌。但所议者婚姻,又正礼之所,不得不避也。”
  因叫家人在自家坐席之后,垂下一挂帘来,帘内设书案笔砚。又吩咐仆妇开了堂西壁门,请小姐出来坐于帘下。又对卜成仁说:“叫他,吩咐带来的四个侍女,到帘内去服侍。”又叫家人:“将卜公子面前的酒席撤去,换上一张书案,也摆着文房四宝在上面。”诸事打点停当,然后就吩咐卜家带来的侍女道:“你可对小姐说,有甚题目要请教卜公子,可写了出来。”侍女领命,传入帘内。不多时,即从帘内传出一幅写三个题目的锦笺来,先送与管灰。管灰接了一看,却是:
  “采葑采菲,秣马秣驹,宜室宜家。”每题要题七言绝句一首。
  管灰看完三个题目,就送与众人看。众人看过,尽赞道:“好风雅题目。”看完方送到卜成仁面前。卜成仁接了题目且不看,早在袖中取出一张写现成的题目笺纸来,叫人送与管灰道:“也要求教小姐。”管灰接了一看,见题是“咏雪”二字。暗喜道:“这不打紧。”再看却是三十韵,便踌躇道:“咏雪十数联足矣,怎么能够做到三十韵?”及看三十个韵脚,却又是限定的。限韵中又有十数个冰冷的险字,心下甚是不悦,却一时不可发言。因命传送与县尊及众乡绅看。
  众人看了,俱说道:“咏雪与闺秀相关,题美矣。但面试时刻有限,三十韵未免太长,又加之限韵,一时怎能卒就,卜兄还宜斟酌。”卜成仁因大声道:“事有不同,若单选才,枫落吴江,只窥一斑足矣。今日乃特为求婚而设,若宽恕而纵其完篇,则婚姻无望矣,岂非自求而又自绝乎。故望婚之急,不得不命题之苛。倘假此而少掣其腕儿,微塞其枯肠,使其搜运不灵,吟哦不就,则晚生之红丝系矣。苛求之罪,不容再请。若篇长如此,韵险如此,而能于此俄倾之中飞笔成章,则仙子也,天才也。有若明河,自非予尘埃下士之所敢望而亲者。无论屏弃,即怜而收录之,亦含惭抱愧而潜踪匿迹矣。此若衷也,急情也,丑态也,本不当直述。然不述又恐诸位老先生不谅。”众人听了,大笑道:“此实情也。说得痛快,无容再议,只得要求小姐之教了。”
  管灰听见卜公子说得明白,无法推辞,只得听侍女送了入帘内去。心下暗悔道:“这都是她自弄聪明,惹出来的。反不如竟回复他一个不允,便完帐了。他就生灾作祸,却也无奈我何。今日言已说出,又有许多人做证见,却怎生改口。”
  正沉吟追悔,忽帘内走出一侍女到筵前来,说道:“管小姐禀上列位老爷、相公,这诗还是等全完了呈览,还是有一联即报一联,如滕王阁故事?”李知县道:“诗长,哪里等得全完了,到是有一联,即报一联的妙。小姐又可从容,我众人又可借此赏诵饮酒。”
  这个侍女才传命入去,早又一个侍女传出题目并起句来,送与知县了。县尊接着,正吟赏首句未完,第二联早已送到,只得将头一联转送与次席,忙看第二联。二联才看得有些滋味,正要称赞,忽第三联又到了。不一时,你传我,我传你,你道好,我称奇。满座上,只见:
  点头的点头,拍案的拍案;不是这个高吟,就是那个低诵。还有坐在末席的,一时传不到,只得走起身来争看。
  管灰是主人,宾客争看不已,那里传到主人面前。但看见一联一联的只管传了出来,又听得一联一联的有人赞美。心下只暗暗欢喜,却不知做的是些甚么东西?初报到七、八联,还不打帐其完篇,及报到十五、六联上,便觉有几分指望,心才放下一半,暗想道:“纵不完篇,也不叫做无才,惹人之笑了。”
  正想不了,忽听见报到二十联外,再年看日色还有小半天,料道能完,便不禁大喜,叫人:“各席皆用大杯送酒。”因笑说道:“儿女俚词,不过塞白,何敢辱大人之观,且请用一杯,开开尘目。”
  众人一面吃酒,一面赞说道:“闺秀咏诗,容或有之,不过短篇聊以润色脂粉,从未有长江、大河如此之纵横驰骤者也。真可谓:才女中之太白矣。”又不一刻,三十韵俱已报完。又总篇一幅长笺,高贴于厅壁之上,请众人总观。只见上写的是:
      咏雪(限三十韵)
  岁晚云昏呵那遏,飘零踪迹遍垓埏。
  托身霜露还居后,争色梅花也逊先。
  春水未溶三蜀地,南枝乍密五更天。
  纯阴必不因人热,孤洁何期变绛妍。
  龙甲霏霏飞玉屑,鹅毛片片展瑶笺。
  峰峦易满常封贷,谿壑难填空堕渊。
  枯岭描成无墨画,啼雉冻如有声蝉。
  狐裘有美时相访,兽火无情偏作缘。
  访戴风流浑未菜,擒吴功绩至今飧。
  行寻僻野迷蹊径,坐卧荒村断火烟。
  落满弓刀军出塞,消轻猎足叔于田。
  低埋白屋凌高士,小点红炉希大贤。
  屋角乍晴喧鸟雀,门前眺望失山川。
  僵魂冻醒床衣薄,急阵行来酒力孱。
  纷击鸿门疑斗碎,缕沾宪体认鹑悬。
  美谈到底夸驴背,清福终须让钓船。
  方璧圆圭君子赠,团狮捏象市儿颠。
  帘前回合虾须卷,松际盘旋鹤翅褰。
  晨沐尘埃施粉黛,夜收明月贴花细。
  悬知绝色心同佛,从来参玄骨已仙。
  鸠鹊题晴难久占,峨嵋养□多留连。
  楼头莫辨为监絮,峰顶焉能识藕莲。
  见睍苏苏移冷性,行态簌簌扰清眠。
  诗成日暮应多首,赋擅梁园只一篇。
  膝鼠素知曾嚼嚼,帐羊不识费钱千。
  乱堆街巷欢生狗,厚积畦畴苦杀人。
  啮可疗饥同两粟,檐容货卖是天犀。
  倚檐快读光逾蜡,扫石烹赏味胜泉。
  激切肝肠聊复尔,皤娑翁鬓想当然。
  出分五六千渠事,但别新年与旧年。
  众人看完了,无不交口称赞以为快。独有卜成仁一个,看见就如聋子、哑子一般,垂头丧气,甚是难过。李知县原是为他而来,见他如此模样,只得凑他一句道:“卜兄不必踌躇,兄之题,管小姐已领教矣。管小姐之题,兄若能酬应,则才美相当,吾辈亲友尚可为兄撮合,须努力不可自诿。”卜成仁道:“非是自诿不做,盖有说也。”李知县道:“兄有何说?”卜成仁道:“待我说来。”只因这一说:
  削自家志气,成他人面目。
  未知所说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逼才子题诗引贼入室
荐春卿促驾调虎离山
  词曰:
  春无踪,花有迹。苦苦寻花,早透春消息。莫道帘栊人不识。委曲提防,谁料东风贼。诡难穷,奸莫测。蔽日遮天,一霎分南北。无奈情深消不得。抹抹涂涂,转是添颜色。
  &&&&&&&&&&&&&&&&&&&&&&&&&&&&&&&&&&&&&&&&&& 右调《苏幕遮》
  话说卜成仁见管小姐做成了咏雪三十韵,已万分难过。又被李县尊撮捉他做诗,虽知他是一团好意,却苦于做不出。只得强挣着说道:“凡做诗的难易,不怕冗长,只忌隐僻。譬如我的题目,虽说是三十韵,却是‘咏雪’二字,谁人不知,就多做两句,毕竟容易下手。象管小姐这个什么‘采葑采菲,秣马秣驹’题目,便奇奇怪怪。先要查起,须说只要三首绝句,却实实比我的三十韵还难。”
  李知县听了,只得凑趣说道:“做诗难易,果不在长短多少,这到论得有理。但管小姐这三题,虽比咏雪难些,然皆出于毛诗,也还不算隐僻。此时天色尚早,卜兄还该发兴一挥。庶不负今日之举。”卜成仁道:“才有大小,诗有难易与题之隐僻不隐僻,一时也争论不尽。但我晚生今日特来面考一番,若苦苦只以题难为辞,未免无耻。若说题目不难,只求在坐列位老先生并诸兄,若有哪一位逐题做出,则晚生便自愧无才,甘心退听。倘旁观易而当场难,亦袖手不能下笔,则我晚生之出丑,尚望列位老先生并老父母大人相谅。”众人听了,皆默然不语。
  默了半晌,终是李知县要周全他。因说道:“今日之事,原是卜兄求婚,原该卜兄受考,怎么扳及亲友。但今众亲友共坐于此,亦无非要成全二娱之美。既卜兄要借此以明列位亲友有能有不能,何难出一语为之解纷。”李县尊说了一遍,大家又默然不语。内中便有一个乡绅,要为卜公子周旋,因对李县尊说道:“老父母不是这等问了,人多座广,能与不能,谁有直言?老父母须传一筹,沿席问去,便不应者亦应矣。”
  李知县听了,大喜道:“此论甚妙。只当做一酒令,就从我学生先报起。”因叫筛了一杯酒,急急的饮干,道:“我学生日日从事簿书,实实不能。”遂传一筹与次座。次座吃了一杯,也逊谢不能。又传与三席。此时在座亲友,谁不知卜吏部之尊,都思量要凑卜公子之趣。莫说真真一时做不出,就是做得出,也不可形他之短,皆辞说道:“看题虽甚是风雅,要落笔其实烦难,只好领酒了。”不霎时就传过了十余位,皆如此说。
  卜成仁看见,暗暗欢喜。惟有管灰着急,因佯说道:“今日冠盖如云,文人满座,若一诗之不成,不殊可笑乎?不亦可羞乎?”众人听了,笑应道:“正是呀。”却又无一人捉笔。直传到长孙肖面前,长孙肖方朝着李县尊打一恭,道:“老父母大人,此令不知还是要照众饮酒,不知还是真要做诗?”李知县道:“此三首诗,兄还要做得出,还是做不出?”长孙肖道:“要不做,就做不出。要做,也只得勉强应教。”
  卜成仁原认不得长孙肖,又听见说话不是青田人,又见他年纪不多,又见他寒寒俭俭,料未有大才学,便大声道:“我青田、缙云两县,许多老先生俱搁笔不做。兄别处人,又是青年,自具大才,但要做,就请捉笔,不可说这些人情话儿!”
  长孙肖见众人俱辞不做,原要做三首卖弄卖弄。及见卜成仁发话,忙收拾道:“是学生多言得罪了。其实此三题,一时也难下笔。”卜成仁见长孙肖嘴软了,便认定他做不出。因又大声发语道:“既是一时难下笔,兄就不该说做出的疑惑话,破我的婚姻了。既然已说出,却悔赖不得。兄就搜断枯肠,也要做三首还我!”长孙肖道:“做是不做了,小弟多言罚酒罢。”卜成仁见他苦辞不做,一发追紧道:“罚酒算不得,定然要做。”
  管灰心下恐众人不做,他又要借此胡赖。正思量要鼓舞长孙肖做两首,塞卜成仁之嘴。不期卜成仁恰恰认错了,再三逼勒。管灰因乘势撺掇道:“长孙先生西席也,有师道之尊,做诗原是分内,况又亲自应承,如何失得口齿。不是做的不佳,也要应应故事。若必竟不做,则不独西席失体,便连我东家也无色矣。”长孙肖道:“只是不做罢。若是做了,未免触卜兄之怒,又道我破他婚姻。”卜成仁见长孙肖只是推辞不做,越发认真是做不出。又大声说道:“婚姻事,不要兄管。兄若做得出,我情愿不成此婚。再别□□,不可借此推脱。”
  管灰恐怕有变,忙叫人将卜公子案上的文房四宝并诗笺诗题,俱送到长孙肖面前。长孙肖会过管灰的意来,转看着笔砚,作逡巡之状。卜成仁看在眼里,一发逼紧,取笑道:“古人有个曹子建,七步成诗。又有个李太白,斗酒百篇。长孙兄大才,既出类拔萃,难道就不如古人,只管俄延?”长孙肖道:“据卜兄如此见逼,则小弟这场出丑是免不得的了。既不能免,只得要僭妄了。”因提起笔来,如飞如舞,忽起忽落,不半刻工夫,三首诗早已一挥而就。正是:
  莫轻千秋苦重才,才人原是不凡胎。
  笔头不罢珠玑洒,墨点才挥风雨来。
  众人看见长孙肖诗成了,俱替卜成仁不快。独有管灰满心欢喜,忙叫人取来,就贴在咏雪诗旁,请众人聚集来看。只见上写道:
       采葑采菲
  葑容白贲菲青葱,香色无多上下同。
  采采河洲愁日暮,低徊不尽淑人风。
       秣马秣驹
  执鞭无诗展吾私,聊托新刍寄所思。
  纵使香车安不驾,寸心已逐画轮驰。
       宜室宜家
  琴谐瑟比静无哗,卧拥诗书坐绩麻。
  相对回思男女愿,既和且乐不争差。
  众人初看,还打帐有不到处,指摘他几句,好为卜成仁宛转。及看完了,见言言秀雅,字字风流,要赞他也无一词,何况贬驳。李知县早忍不住,说道:“原来长孙兄有此美才,若不领教几乎错过。”众人见县尊称赞,便你也赞,我也赞,把一个卜成仁直气得白挺,料道婚姻再难开口,便推净手,竟不辞众人而去矣。众人见卜成仁不辞而去,又坐不多时也就散了。正是:
  漫道羞涂面,须知怒蓄心。
  不从茶里见,便是饭中寻。
  管灰因长孙肖做了三首诗,将卜成仁谢去,心甚欢喜。因与女儿讲论道:“今日卜成仁这咏雪三十个险韵,亦可谓施的绝计,下的毒手矣。若非我儿诗思不穷,岂不被他难倒?”彤秀道:“这丑驴诗虽做不出,落后论诗题难易,虽是支吾掩饰,却倒是确论。”管灰道:“怎见得倒是确论?”彤秀道:“‘咏雪’二字,境界原宽。莫说三十韵,便是百韵,亦搜寻得出。这采葑三个题目,没头没脑,虽看来似乎容易,却实实没处下手。莫说道丑驴不知其味,就是老师宿儒,恐亦难于理会。不期这长孙先生,一个少年,倒做得入情得体,真不可料。”管灰道:“正是。若不亏他做了这三首诗,这丑驴如何便肯罢手?但手虽罢了,临行不别而去,定然还要生端作浪,也只得听他了。”父女们闲论,且按下不道。
  却说卜成仁回去,婚姻不成,又讨了一场没趣,愈想愈恼。一回儿暗想道:“选婚要考诗,这段议论也未必是一向有的。定是管春吹不肯把女儿嫁我,借此做个推头。你是个侍郎,我父亲是尚书,你是林下,我家是现任,哪些儿不如你,为甚么不肯嫁我?就是晓得我不读书,我明日一个二品生,怕不选个知府,也不玷辱了你女儿。他这女儿若是前日不知道,不去求也罢了。今既考了这一番,又在亲友面前出了这场丑,若不定然娶了他女儿来,我除非不要在处州府里为人,才肯甘心。况他这女儿咏雪三十韵,落笔便成,这等有才,我如何肯舍了她又去寻别人。”
  一回儿又暗想道:“若是不经这番,或央他的至亲好友以情去求,或借在朝的权贵,以势去压,也还有些门路。但经过此番,已说得牙青口白,我又赌气撇了回来,若再央人去求,殊觉没些志气。要他求我,却又万万不能。”左思右想,却无计策。
  因又着人到青田县去请强之良来,与他商量道:“管老之女实实多才,前日咏雪这样长篇,这样险韵,俱难她不倒。小弟转被她三个小小题目难倒,出了一场大丑回来,愈想愈恼,实实放她不下。故特请吾兄来,不知吾兄还有甚么妙计,指点一条与小弟去求,自厚谢。”强之良道:“俗语说得好:‘云里千条路,云外路千条。’门路怎说得没有。但有门路也要人会行,我小弟这条门路,若在他人决行不得,却喜得在仁兄要行则行,且行之甚便。”
  卜成仁听了大喜道:“甚么门路,却又在小弟易行,万望见教。”强之良道:“从来求婚,不是理求,谅是蛮做。仁兄向管老求婚,已因考诗,回得决决绝绝了。若再理求,其理已屈,断不能了,只好蛮做。但要蛮做,他一个侍郎,官又不小,怎生蛮做。为今之计,惟有设个法,先遣开了管侍郎,后面的事体讲不来,便好蛮做了。”
  卜成仁听了,又惊又喜道:“遣开管侍郎,可知好哩。但管侍郎好好住在家里,如何遣得他开?”强之良道:“小弟已言过了,在他人万万不能,却喜兄尊翁老大人,现掌吏部大权,要起他一官!东西南北吹灰之力耳。”卜成仁大喜道:“好妙诗!好妙计!强兄真子房再世,诸葛重生矣。即当遣人进京禀知家父,且遣去管老,其余后事,再当请教。”因厚款强之良,又送礼物,方才放还。正是:
  从来君子教无喧,兴丧邦家只一言。
  何况哓哓常在耳,雨云怎不覆还翻。
  卜成仁受了强之良之教,遂遣人进京,细细禀知求婚之事,要父亲升去管灰。为父的果溺爱其子,一一听从。过不多时,在起复疏内就带了管灰一个名字,原官起用。命下了,报到青田,管灰转吃了一惊。因与女儿揣度道:“我又不曾去打点,朝中又无亲友,这是哪里说起?”彤秀沉吟半晌,方说道:“这事只怕还是为孩儿婚姻上起的。”管灰道:“卜成仁为婚姻不遂,怀恨于我,自是有的,我也时时防他。但想他既然恨我,又思量害我,为何转好意起我之官,莫非以恩结我,好来再求?”彤秀道:“若是要以恩结,必先使人来道达其意,焉肯暗暗用情,也还不是此意。”管灰道:“却是为何?”彤秀道:“据孩儿想来,定是词究理屈,要想用威,却碍着爹爹在家,不便胡为。故为此调虎离山之计,以便好猖狂纵肆。”
  管灰听了,因细细一想道:“我儿你这一想,甚是有理。若果如此,则我一发出门不得了。”彤秀道:“爹爹告归者,原思为辟谷之游。今既为孩儿与兄弟婚姻留连,况年又不老,精力有余,何不借此再立朝一、二年,亦未为不可。至于卜成仁所为,任他奸狡,孩儿力足以御之,爹爹不必虑也。”管灰道:“我连日打听这卜成仁为人甚是恶毒,倚着父亲是吏部尚书,无所不为,门下又养着一班无赖的鹰犬,终日所为,多不公不法。他若逞弄强梁,你纵有担当,我如何放心得下做官。若说为贫,我又不苦饥寒。若说报国,礼部又是个闲曹。这官做他做甚。一候府县报到,即出疏告病、告老。”
  不料此举,原是卜尚书的私意,内中有主。一连三本,俱不准辞。管侍郎方着慌,复与女儿商量道:“我这官无故而起,又三辞不准,定有缘故。我欲带你进京,又恐我有变端,你无归着,今只得留你在家。与你说过,我此去与你南北相睽三千余里。我是朝廷臣子,设遭奸算,我自为之,你也不须念我。你一女在家,不幸少失母恃,兄弟又小,倘强梁暗逞,你须好自为之。我为父的,恐亦顾你不得。”
  彤秀道:“爹爹此去,系是大臣,又不欺君谋叛。纵然失职,不过降调,料无大罪,孩儿自放得心下。孩儿在家,虽说孤危,然系春卿闺阁,谁敢妄窥。至于卜子心虽恶毒,而谋疏识短,何能加害于孩儿?爹爹但请放心。”管灰道:“这两件事虽不放心,却也不无可奈何,只得放下。但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恐你不喜,故不曾说得。今日要去,只得与你说知。”彤秀道:“爹爹有甚言语,不妨吩咐孩儿。”
  管灰道:“你前已说明我的心事,惟儿女嫁娶两端。雷儿今年才十二,娶妇尚属有待。但你年当二八,摽梅将咏,择婿正其时也。青田坦腹,已遍选无人,而海内荀香,又不知何处?这教雷儿的先生长孙无忝,我见他骨凝秋岳,眼湛春星,昂藏似金,温恭如玉。况才倾八斗,年正三春,诚少年子弟中之翘楚也。吾意欲选之入幕,但嫌他既孤且寒,尚无寸进,恐不入吾儿之眼,不知吾儿又以为何如?”
  彤秀道:“眼前贫贱,如何论得。若取富贵,则卜成仁天官子也,何为拒绝。采葑三诗,孩儿之雀屏也。长孙无忝三诗,虽一时被逼,出于无心,而恰中凤目,孩儿已暗暗卜天心之有属矣。况且,前感知诗内,又无端牵引着孩儿的字,不无夙缘。及细玩其诗,出风入雅,实系多才。岂有多才如此,而长贫贱者乎?踌躇再四,正欲禀命爹爹,不意天高地厚,爹爹早为孩儿注意矣。”
  管灰听了大喜不胜,道:“你我既皆刮目,则其人断能奋飞。冬雪梅花,又胜于春风桃李多矣。只是还有一说,”只因这一说,有分教:
  连理一时,鸳鸯两地。
  不知又有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才自怜才只一言而婚姻定
恶偏党恶早多谋而机诈生
  词曰:
  花容何美,花香何□,偏遇猛风暴雨。摧残狼藉不时来,便青帝也难作主。不是相谗,也应相妒,久矣分开门户。再三推测亦何心,是君子小人之故。
  &&&&&&&&&&&&&&&&&&&&&&&&&&&&&&&&&&&&& &&&&&右调《鹊桥仙》
  话说管灰见女儿彤秀不厌长孙肖之贫贱,而转爱其才,与自家的主意相合,满心欢喜。因又与女儿商量道:“这一段婚姻,你我既以为可,便须与长孙无忝议定。若论议婚,当请媒妁。若请一个显宦,他尚未遇,又不合宜。要请一个相知,一时却又没个相知,不知还是谁好?”彤秀道:“请媒固是正礼,但今日又不行聘,又不嫁娶,不过一言以明许可耳。媒似可缓,况请媒招摇,未免犯卜成仁之忌,到不如爹爹自言之为相妥也。”管灰听了,点头道:“是。”
  因择一个吉日,又命家人备了一席酒,请长孙肖对饮。长孙肖见酒席丰整,异于常时,因讶而请问道:“晚生日日过叨,已愧他山之无补。今无故而又加礼,更令人不敢当。”管灰道:“先生请坐。我学生有一言请教,且要转达令尊堂老夫人,故少致款曲耳。”长孙肖道:“晚生虽居西席,实忝列子侄,有何训诲,呼名教之足矣。何劳如此郑重,敢不拱听。”
  管灰道:“此事本不当自言,窃恐传言不详,又忝在师友,故不惜直致。我学生惟一子一女。先生所知也。有子有女,则嫁娶关心必明矣。子幼,且姑无论。但思小女正当择婿,故不得物色贤豪。奈青田小邑,王谢寥寥。小女虽非班谢,然酷好涂鸦,自不愿与卖菜为偶,又不知天心谁属?做托名考诗,聊以暗卜。前采葑三题,人尽疑是小女拒绝卜子,而小女实非有意,亦卜子之无才,自为拒绝耳。设天心有在,使卜子亦如先生慨题三诗,则小女何辞,我学生何辞。即使卜子自不能题,默而退,先生虽高才,亦不便夺而代题。谁知天心有在,卜子不自题,转又逼先生题之。即先生之勉强而题,亦不知小女于归之志,已奉天心而决于此三诗矣。此小女之私也。至于我学生,春游一遇,亦已愿具红丝。即今屈之西席,故假此留玉。然而不敢明言者,恐闺中眼浅,不识未化之鹏。今不意采葑三咏,又暗中屏雀,父女同心。故缅颜以告,不识先生亦愿解江皋之佩否?”
  长孙肖听了,惊讶道:“老先生大人也,正人也,何忽发此不情之论,使我晚生面赤汗下,而置身无地也。”管灰道:“此肺腑之言,何谓不情?”长孙肖道:“窃闻婚姻匹配也,从来鱼不偶龙,犬难偕虎。老先生阶近三台,位居八座。晚生韦布匹夫,草茅一介,引作菟萝,情乎不情乎,还求检点。”
  管灰听了,不悦道:“此世俗之言也。长孙兄才横一世,眼空四海,何亦以此挂之齿颊,莫非薄我管春吹为世俗人,而故为是世俗言以相轻耳?”长孙肖惊谢道:“晚生怎敢。实惭非分。”管灰道:“玉在璞中,必待剖而后知;剑埋岳底,定俟抉而始见,皆盲目人也。漂母之饭韩信,青莲之援郭令,皆具明眼于未遇之先。我管春吹虽无远识,不敢上比漂母青莲,亦不敢以世俗自待。若以世俗自待,则衣冠门第中,未尝无婿。何舍天官之子,而注意于书生。或亦有睹于凤毛之一斑耳。兄勿自小。”长孙肖道:“虽蒙青眼,只恐以未来之浮云,辱当前之白日,不敢耳。”管灰道:“先生异日之前程,若不知今日之期许,则是我学生与小女失眼,与先生无干,先生不必虑。但只请问先生,以小女之不才不淑,不识还是愿娶,还是不愿娶?便一言而决矣。”
  长孙肖惊笑道:“老先生是何言也,草木皆知向日,蜂蝶亦望衔春,何况钟情我辈。天衣岂不愿着,胡麻岂不愿饭,琼浆岂不愿饮,但愁无福耳。”管灰听了,大喜道:“无忝既如此说,则婚姻定矣。本当请证盟于月老,又恐闻之卜子,触其惭愤,莫若且隐而勿露。但我与无忝一言既出,千金不移,无忝须慎之。”长孙肖道:“天地既生成一物,一物何敢自外于天地。长孙肖既蒙岳丈大人格外垂怜,即当引一丝为聘。然恨贫不即具,且先请一拜,以正名分。”因立起身,移一椅于上,要请管灰坐拜。管灰也就不辞,忙命铺毡,竟立于上,还两礼受其两礼。
  拜毕,竟撤长孙肖上席之座,坐于傍席,重复欢饮。管灰因又说道:“此事尚欲缓议,不期新奉朝命召还。昨曾三疏,以老病上请,俱不蒙怜准,不得不行。但无故而召,北行不知是祸是福,倘有变端,恐儿女无托,故仓促定之。欲无忝暂且小栖荆棘,无远念故乡,一可潜修,一可依傍。若思青紫,纵不欲冒藉青田,而南监亦功名之地,可无虑也。”长孙肖道:“鸟之眷恋故林者,亦绕遍南枝,无可惜耳。今既受恩于此,自努力诗书,以附台望,又谁肯舍近而求远?”管灰大喜道:“无忝之言,更快我心,我可北行无虑矣。”翁婿又快饮数杯方散。随与彤秀说知,彤秀亦喜。
  到了次日,管灰又欲郑重其事,又叫长孙肖报知其母亲夫人。又亲自往拜,以明其确。祖夫人又与儿子长孙肖商量道:“这头亲事,乃汝天大之喜。虽管侍郎知汝贫贱,不逼你行聘。然行聘乃男家必不可少之事,岂可一丝也无。你父亲当时聘我,曾有一个玉支玑,颜色光润洁白,是件古物,我甚爱他不舍得,故至今尚藏在箧中,莫若取出来与你送去,聊以表意。虽不大贵重,又还强似没有,不知你意下何如?”长孙肖道:“我倒忘了。父亲在日常对我说,这玉支玑是件古物。孩儿因贪读书,竟不曾取看,不知可拿得出否?”
  祖夫人忙取了出来,付与儿子。长孙肖接了一看,却是一块美玉,高有二寸,围转约有六、七寸,颜色洁白,玉情甚是温润,玉气甚是和柔,果是一件古物。花纹俱琢着河洲雎鸟,又甚合宜。满心欢喜,因对母亲说道:“古人曾以荆钗为聘,这个玉支玑,岂不又胜似荆钗么!”就将原收藏的锦幅包裹好了,亲自送与管灰道:“多蒙岳父大人美意,家母感激不胜,即欲敬致一丝,以光温镜。无奈穷途羞涩,孤寒莫致。万不得已,谨以家藏玉支玑一枚,献之梭杼之前,聊备七襄之用。又愧荆钗之不如,统望岳父大人包涵而存之为感。”
  管灰看了,见是一块古玉,十分精良。因叹说道:“金谷荒园,方有遗珠;胭脂废井,乃流红水。睹此琼瑶,足徵世宦。”因自携了入去,付与女儿道:“此长孙之聘也。名虽玉支玑,实是一个玉镇纸,正好为你朝夕临摹之用。”彤秀看了半晌,十分喜爱。因说道:“玉支玑三字,名甚风雅,到是个绝妙诗题。孩儿欲题一诗以识其事,不知可否?”管灰笑道:“题得出自是韵事。但支玑二字,枯淡之极,恐难下笔。”彤秀道:“不打紧,待孩儿做来,请爹爹看。”遂走笔题七言律一首:
      《咏玉支玑》
  光同日月照流黄,织女提携展七襄。
  锦字欲欹斜□近,回文正对直承当。
  偏偏侧听梭声急,顶正平看杼影忙。
  莫认银河旧时石,功成龙衮易琼章。
  管灰看了,大加称赏道:“我儿,不是我自赞你,要做此诗,只怕青田县里不能再有一人矣。你有如此慧才,若嫁不得一个才子,真是明珠暗投也。”随即取出与长孙肖看。长孙肖看了,连声赞叹道:“如此枯题,做得如此风雅,真仙才也!物不足重,得此诗而增重矣。”自此愈加钦敬。正是:
  慢夸蝉薄与蛾长,毕竟枚分才子香。
  若使一鸦涂不就,倾城倾国也寻常。
  彼此爱才,互相敬重,且按下不题。
  且说管灰过不得月余,因朝命不久,府县屡催,知留不住,只得别了儿女与女婿,竟长行进京去了。正是:
  既已为臣子,何能复顾家?
  空教儿女目,目目望京华。
  管灰行后,卜成仁打听得知,欢喜以为得计。因请强之良来商量道:“既承兄妙计,今已将管老调入朝矣。家中止存得一个幼女,一个弱子,似乎可以蛮做了。但不知还是怎生蛮起,幸长兄教我。”强之良道:“管老虽被用入朝,不料如今却又有一个比管老更加亲切的在家,也必须调开才妙。”
  卜成仁听了,先吃一惊,后又想想笑道:“这是仁兄戏我。管小姐除了父亲,再有那个亲切?”强之良道:“我怎敢戏兄。前日那个做诗的长孙肖,如今现在他家,岂不又更亲切。”卜成仁道:“他一个西席先生,只好教儿子读书,怎么管得女儿的婚姻。虽有如无,怎说亲切?”强之良道:“兄原来还不知道,那长孙肖如今不是先生,已悄悄偏背兄做了女婿了,岂不比父亲更加亲切。”
  卜成仁听了,骇然道:“哪有此事,恐怕不确?”强之良道:“怎么不确,聘已行了。”卜成仁道:“我一个天官公子,千推万阻不肯嫁。为何一个穷不了的教书先生,转不知不觉就许与他。”强之良道:“有个缘故,原来前日要你做的那三首诗,是管小姐暗祷于天,有人做成,便情愿嫁他。那日兄不做也罢了,不期兄转逼长孙肖做了。管小姐只认诗不认人,故转甘心许嫁于他,竟受了他的聘物。”
  卜成仁听说是真,气得暴跳如雷,大骂道:“长孙肖这小畜生,怎敢卖弄有才,夺我之婚,此仇不供戴天矣。我必置之于死,方才出的这口恶气。且问你,你方才说已行过聘了,他一个穷鬼有甚礼物?”强之良道:“他只因那三首诗投其所好,遂爱亲做亲,哪里有一毫礼物,只将一块石头充作古玉,替他起个美名叫做玉支玑,送过去,管老就宝一般的受了。又叫女儿做一首玉支玑的诗答他。”卜成仁道:“这首诗,可知是怎样的?”强之良道:“我恐兄不信,已先央人抄得在此。”随取出与他看。
  卜成仁看了直气得手足冰冷,连话都说不出。直呆了半晌,方气冲冲发狠道:“我卜成仁,若容长孙肖这小畜生在青田县夺了这头亲事去,我也不要做人了!”强之良道:“兄不消气得,要处他也不难,自有妙法。”卜成仁道:“我肚里恨他不过,也等不得你的妙法。且先叫人蛮做一番,将那畜生捉出来,打他个半死,看他哪里去告我来!”强之良道:“蛮做这题目,虽直截痛快,只好留在后边收场,如今尚行不得。”卜成仁道:“为何行不得?”
  强之良道:“如今这长孙小畜生,不独是管老的西宾,却又是他的东床了。你若打了他,他虽没本事告你,必报知管老。管老自然要动气;动起气来,或出揭,或上疏,未免又要波及尊公老大人费心。虽未必便弱于他,只觉惊天动地非智者所为。莫若且耍他一耍,使他没趣。他没趣,则管小姐必无颜而追悔,乘其追悔,再使能言人炫惑之,亦一机也。倘有机会可图,去邪归正,岂不大妙。如万万不妥,必须蛮做,亦必禀知尊公大人,寻一事先把管老差出,然后一边毒打,一边强娶,便可一战而成功矣。既成功之后,纵管老有言,而生米已成熟饭,料不至于断离矣。”
  卜成仁听了,方大喜道:“兄之妙算,前前后后俱虑得分明,真不减周郎矣。但请教,如今耍耍他,却是怎生?”强之良道:“这长孙肖的父亲,曾在青田做过三年知县,后来死在任上,故长孙肖流落于此。如今耍耍他,只说他前日行聘的这件玉支玑,原是县库中的官物,被他偷盗了出来的。兄须去嘱托李知县,要他行一张牌,拿长孙肖去严追还库,则这一场没趣,也够他受用了。况他们的婚姻,以此物为聘。此物若追了还官,则他们的婚姻依旧无着落。他们的婚姻无着落,则仁兄的婚姻,又可复议矣。”卜成仁听了,喜得抓耳揉腮道:“好妙计!好妙计!待我就去与李知县说过。”
  次日,果然来面见知县,将前情与他说了,要他出牌去追长孙肖的玉支玑。李知县听了,沉吟道:“词讼可以武断,赃物可以严追。若库中之物,皆有册籍记诠,怎可以无为有,无故追求?”卜成仁道:“此举也非定要入他盗库之罪。不过恨他夺治晚生之婚,借此以辱之耳。便追不出玉支玑,而行牌查验,招摇耳目,削他面皮,亦可消治晚生之儡块。”李知县因他父亲现在吏部,不敢违拗,只得出了一张牌,差了两人拿长孙肖,追玉支玑还库。
  长孙肖见了牌,大怒道:“玉支玑乃吾家故物,怎么倒要追还库?”因挺身来见李知县,道:“眼前的赃私货物,县印在老父母大人之手,多少有无可以冤人。若数年前之库物,册籍现在,记注分明,不独不能私藏一物,便要妄增一物,却也不能。十年前有甚玉支玑存库,被先人盗去?不瞒老父母大人说,先人在青田做了三年官,止吃得青田一口水。只怕在廷的老成书吏还有知道的。老父母大人若不信,可唤几个一问。清廉如此,怎肯盗库中之物?就是盗库中之物,也须取出册籍来,当堂一查,是某年某月某日失去,方能服人。且既失去,老父母为何一向不查,只捱到今日?势利虽然要行,廉耻也不可尽丧。”
  李知县出牌拿长孙肖,止不过尽卜公子情,原也无意要追求到底。今反被长孙肖挺撞了几句,按纳不定,便勃然大怒道:“你说你父亲清廉,是明明讥诮我贪污了。一向不查者,无踪迹也。你今已露踪迹,安得不查?你若要取出册籍来,当堂细查,且待你中了进士,做了上司,再来查也不迟,此时只怕还早。且你怎知我势利?怎知我廉耻丧尽?若不看你父亲同官体面,重重责你。”因吩咐差人带出,限三日内要交玉支玑,如无,痛惩不贷。长孙肖还打帐要与他辩白,李知县早已起身退堂矣。只得走了出来,对着县门大骂。只因这一骂,有分教:
  急急丧家,忙忙分路。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慧女心灵用假聘消真祸
奸人计拙装暗鬼哄明人
  词曰:
  贪眠一枕,思凉一扇,既已满其所望。捕风捉影任慌张,自包管轻轻而放。好形容怜才模样,装得未尝不象。谁知明眼吐还吞,绝不许金钩钓上。
  &&& &&&&&&&&&&&&&&&&&&&&&&&&&&&&&&&&&&&&&&&右调《鹊桥仙》
  话说长孙肖被县尊着人押出,限三日内要交玉支玑。要出揭贴到府上去讲,差人又押住不放。欲要央人情来说,管侍郎又进京去了,别无相知。东边讲冤,西边说屈,倏忽之间就过了两日。到第三日上,差人也不管有无,竟押他到县里来。李县尊坐在堂上看见了,就问差人道:“这玉支玑有了么?”差人禀道:“还不曾有。”李县尊因又问长孙肖道:“这玉支玑端的还是有,还是没有?”长孙肖道:“怎么没有!”李县尊道:“既有,为何不取出来完库?”
  长孙肖道:“有便有,却是我祖传的故物,又不取之库中,为何完库?”李县尊道:“我库中失了玉支玑,你家现有玉支玑,就不是库物,也该取来一验,为何抗违不肯取出?”长孙肖道:“未奉之先,已作聘财用去,教我怎生取来?”李县尊道:“你作聘谁家,可报上来,待我差人去取。”长孙肖道:“又不是贼赃,又不是盗物,叫我报些甚么。婚姻吉礼,怎说个差人去取。老父母大人,无非受人之托,借此辱我。我辱便受了,只要老父母大人常常在此作父母便好,只要我书生常常贫贱才好。”
  李县尊听了,愈加恼怒道:“书生何一狂至此。你就中了举人,进士,也难为我父母不得。这且不与你计较,只是你盗了我库中的玉支玑,却要还我。你倚着是前官的儿子,道我不便责罚你么!我如今只申文书,解你到府堂上去,只怕盗库有赃,就要死哩!”一面说,一面就叫刑房写文书。
  正乱着,忽见一个老家人手捧着一个小锦包袱,一个名帖,当堂跪下道:“有事禀上老爷。”衙役先取名帖上去。李县尊一看,见是管侍郎的名字,就问道:“你家老爷已进京去了,又有何事禀我?”老家人道:“正为家老爷已进京,家小姐有事要禀老爷,不敢擅专,故先以家老爷名帖禀明。”李县尊道:“你家小姐有甚事禀我?”
  老家人道:“这长孙相公,家老爷一向请他作西宾,教小公子,是老爷知道的。后来家老爷因爱他有才,又将家小姐许嫁与他。家老爷临行,长孙相公恐盟言无据,遂行了一件古物,叫做玉支玑为聘。家老爷原是爱亲做亲,故不论贵贱好歹,竟受了付与家小姐收藏。家小姐昨日闻得老爷库中失了玉支玑,问长孙相公追求。长孙相公又行作聘财,不便复取,故家小姐命小人呈上老爷查验。若果是库中之物,求老爷念同官之雅,还库消牌。若不是库中之物,求老爷给还别追。”说完遂将小锦袱呈上。
  李知县见了大喜道:“这才是道理,毕竟是阀阅人家不同。”因开锦袱一看,见是一块美玉,上面刻着玉支玑三个篆字。他原是□□,哪里认得真假。见有一个玉支玑,就收了道:“正是它,正是它。若论长孙肖私盗官物,本该申上司定罪。姑念前官体面,又要看管老爷西席分上,赶出去不究了。”长孙肖见玉支玑被知县留了,急得只是乱跳道:“也没个官体,怎么妄认民物作官物,竟白白受去。”还要奔上堂争讲,当不得许多皂隶你推我捺,早赶出县门之外。正是:
  爱民如子念民生,始尽人间父母情。
  名义缘何都不顾,虎威狐假只横行。
  李知县赶了长孙肖出来,然后叫礼房取一个名帖答还管侍郎。又对老家人说道:“你回去可拜上小姐,这长孙肖狂生也。既聘物还库,这婚姻还须斟酌。”老家人谢了,回家报知小姐,小姐微微付之一笑。
  且说长孙肖回到馆中,只认做玉支玑被县官诈去,十分怨恨道:“天下赃官虽有,却从不见这样无廉耻的赃官。库中又不失物,却假此诈人。他若真解我到上司去,我只求他库物的册籍一查看,可有个玉支玑在上面便明白了,只恐连他这知县也做不稳。”因对着学生管雷埋怨道:“你姐姐的胆子也太小,为何忙忙的就将我一个玉支玑送了出来。”管雷道:“姐姐说:‘若不送出这玉支玑,先生纵不怕他,也要费唇舌与他争论。况李知县既搽了一个花脸,若是没些因由,怎好歇手。故舍此一块玉与他,且卖个干净,再作区处。’”
  长孙肖道:“这玉支玑,你们仕宦人家看他不在眼里,却实实是我长孙氏一件传家的玉物。况今日行聘到你家,又有许多名义在上面,怎轻轻说个一块玉。”管雷道:“先生说的是前日行聘的玉支玑么,这个自然是一件宝物。家父受了,付与家姐作镇纸,朝朝玩弄,爱不释手,谁说一块玉?说一块玉的是今日送与李知县的。”
  长孙肖听了,又惊又喜道:“难道送李知县的又是一块玉?”管雷道:“那是一个假的,若真的岂肯轻易送出。”长孙肖疑惑道:“若是假的,李知县为何欣然领受?”管雷道:“这话,门生也曾问过家姐,家姐说:‘若是库中果有一个玉支玑失去,便有识认。此不过李知县受人请托,借此胡赖,焉能辨别真假。故说得对针,便胡虑受去。’”长孙肖道:“既送去是假的,这真的如今何在?”管雷道:“现在姐姐房中。”
  长孙肖沉吟道:“果然在么?”管雷道:“难道门生敢欺先生。先生若不信,待门生取来与先生看看。”一面说,一面就走入去,取了出来,与长孙肖看,道:“这不是真玉支玑么?”长孙肖看见是真,只喜得眉欢眼笑,手舞足蹈。因称赞道:“你令姐真同仙人了。既有前日咏雪之诗才,又有今日解纷之妙智。一团灵慧,匪夷所思。使人自□身心,顽石、朽木矣。愧杀!愧杀!”自此愈加敬重,且按下不题。
  且说李知县,既追出玉支玑,便即刻差人报知卜成仁,要做个天大的分上。卜成仁见说追出玉支玑,只道长孙肖没了把臂,欢喜不过。因又请了强之良来,与他算计道:“长孙肖行聘的玉支玑,已被老李追出来了,这段婚姻,已算得有些没趣,如今却将何计,再去算他一算?”强之良道:“悬殊问你,他的玉支玑又不是真正库物,长孙肖为何就肯轻轻送出?”卜成仁道:“长孙肖哪里就肯送出,被老李百般勒逼只是不肯。转是管小姐闻知其事,恐怕累及,故叫一个老家人当堂呈出。”
  强之良听了大喜道:“既是管小姐肯叫人呈出,则管小姐看得此物不重,而心已活矣。为今之计,只消再去散谣言,布虚影,两边播弄,则此婚将不摇而自动矣。”卜成仁道:“这谣言虚影,却怎生布散?”强之良道:“不打紧,只消两个朋友,只说慕他之才,与他交结,将他引离了管侍郎之馆,东西游荡。然后再假作他轻薄管小姐的诗文,或是另自求婚的言语,使人流散入管小姐之耳,则管小姐自然闻之不喜而变心矣。再托极能言的谋婆,去夸公子的富贵多情,并爱慕之私,则不怕他少年闺秀,不慢慢舍短而从长矣。”
  卜成仁听了大喜道:“真是神鬼不测。但如今要引长孙肖游荡,央别朋友又不如就央兄之有窍。”强之良道:“就是小弟也可,但须有一个所在着落,方可留连。”卜成仁道:“这青田县,小弟有个东庄在此,不知可好?”强之良道:“既有宝庄,自然妙了。但不知宝庄在于何处?”卜成仁道:“不远,就在这青田城东,只好二、三里,一路娇花新柳,颇堪游赏。”强之良道:“既有此妙地,兄可先往东庄,备下酒肴。待小弟去作渔父,将他引来款留两日,透出他的诗文言语来,便好散布去,以为指实。”二人算计定了。
  到了次日,强之良果拿了一个名帖,竟到管侍郎馆中来拜长孙肖。长孙肖迎着道:“强先生久违了,一向为何不蒙一顾?”强之良道:“前日领教长孙兄风流儒雅之章,便已心醉。后又传闻管侍郎采葑秣马三诗,愈令人渴想,几欲追随左右,以明景仰,苦为尘俗所拘,不能如愿。今幸片时摆脱,又见风日甚佳,故特来求教,以消积况。”长孙肖道:“过蒙奖夸,感激不胜。又辱下临,更不敢当,但不知强先生尊府何处,乞示知,以便竭诚进谒。”强之良道:“小弟蜗居,甚是委曲。无忝兄既辱赐顾,小引愿自为引导。”
  长孙肖既说出要拜,又见他不辞,怎好缩住。候馆童奉过茶,随取了一个名帖,自袖着遂同强之良走了出来。走到东城门口,强之良因说道:“长孙兄下顾的盛意,小弟已领了,何必定到寒舍。况此时风日正美,何不同出城外闲步两步,使小弟得亲近片时,便胜于垂顾多矣。”长孙肖笑:“借他途以代升堂入室,恐无此趋拜之理。”强之良道:“所差者门户耳,然步亦步,趋亦趋,较之孔子之阙亡而往,岂不更为亲切乎。”
  二人相视而笑,遂平携着手儿步出城外。行几步,看看花。又行几步,看看柳,早不知不觉走到东庄门前。强之良只推不知,假说道:“好个齐整庄院在此郊外,我们进去步步,将也无妨。”
  遂相携入去。刚入到堂前,只见堂上走下一个人来,笑笑道:“二位仁兄,何为有此高兴,直走到这里?”长孙肖即将那人一看,方认得就是向日为求管侍郎婚姻,做诗不出的卜公子。因说道:“小弟偶同强兄闲步,卜兄也为何有兴到此?”卜成仁道:“此即小庄也。小弟避俗,时时住在这里。”强之良道:“原来就是宝庄,这却妙呀。”卜成仁因请二人到堂上去相见。
  相见过,三人坐定,庄童奉上茶来。茶罢,卜成仁又引二人到各处去赏玩。强之良到一处爱一处,赞不绝口,长孙肖也未免要品题几句。又吃了一道茶,长孙肖就要起身。卜成仁忙留下,说道:“长孙兄敏捷雄才,当今之太白也,特未遇耳。小弟爱慕,不啻饥渴,每欲趋领大教,以快平生。但恨前曲有管老求亲一番之芥蒂,不欲造其门而登其堂,故抱歉至今。今幸无心中得枉长孙兄之驾,此天遣慰我之饥渴也。正好屈留,以为平原丁日之饮,何便轻言别去。”
  长孙肖道:“承卜兄着着深情,亦不忍言去。但恨馆事牵连,不能从心所欲。”卜成仁笑道:“吾闻孔子师之祖也。东西南北任其周行,亦未尝死守洙泗,何无忝兄坐守也。不敢有离书室,岂学生乃侍郎之子,能责备先生耶?”长孙肖道:“弟子焉敢靓先生,但先生失职未免自愧。”强之良道:“无忝兄急急欲归,是要尽师道。卜兄谆谆留饮,是要尽主道。依小弟论来,天色尚早,略略痛饮一番,待小弟相伴而归,便不失师道、主道并小弟的友道俱尽了。”卜成仁听了道:“这一说还略通,且饮起来再看。”
  长孙肖没奈何,只得又坐下。须臾酒至,卜成仁送席,就送长孙肖在第一。长孙肖忙推辞道:“强兄年长,小弟怎么敢占。”卜成仁道:“强兄年虽长,却是青田本寺人,怎好僭客,只得屈在第二席了。”长孙肖道:“强兄也曾会过两次,并未敢僭,今日怎好破格。”卜成仁道:“兄说会过两次座位,俱序兄于强兄之下,再无别人,一定就是管春吹家里了。”长孙肖道:“果是管老先生座下。卜兄为何知道?”
  卜成二道:“从来客不序少长,然而客无定处。本家则以邻家为客,本邑出以外邑为客,本郡则以外郡为客本省则以外省为客。闻长孙兄沧州人也,不独非本邑本郡,而且非本省,奈何序起长幼来,不知礼之甚矣。管春吹官至春卿,礼之宗伯也。岂不知此乃序兄之坐,不序地而序长幼者。因恃官尊欺兄寒素,而仰馆谷于彼,故任意轻薄也。”强之良听了,连连点头道:“卜兄高论,足开茅塞。今日始知五向僭坐之罪,皆为管春吹所误也,无忝兄快请改正坐了,前罪尚容荆请。”长孙肖见他二人如此说,料推不去,只得坐了第一位。
  卜成仁坐定,又说道:“偶尔便饭,不敢亲送。”因叫家人送酒,三人痛饮。饮了半晌,大家微有些酒意。强之良因说道:“我常笑人坐井观天。今聆卜兄高论,方自笑从前识见实实坐井耳。”卜成仁道:“何以见得?”强之良道:“小弟因觅馆烦难,见长孙兄只一首诗,便蒙管春吹尊之西席,资厚款丰,甚以为荣。据卜兄叙坐看来,转以为轻薄,则小弟从前之见,岂非坐井。”
  卜成仁道:“据兄说来,管春吹一发太差。”强之良道:“怎见得太差?”卜成仁道:“叙坐不论地,以长孙兄今侨居青田,尚有可原。至于师严道尊,执贽拜求,尚恐近亵,哪有个考诗而定之理。若延师必待考诗而后定,则其心眼观师,直如奴隶矣。呜呼!可也莫说小弟得罪,长孙兄是有志之士,为何苟就?”
  长孙肖道:“卜兄这论,正论也。所言之志,无以夺之志也。但凭吊古今,贤人君子之出处,实万有不齐,亦难执一而论。譬如孔子问礼于老聘,未闻执贽有礼。黄石教于子房,止取进履之恭。或千里而求,或一言而合,大都不从虚文,而贵深知。小弟异乡枯鲋,寄迹村蒙,自分孤生独死,不期偶遇管宗伯,止一见便尔垂青。若论其高义,虽执鞭亦所甘心,何况西席,何况末席。即其考诗,亦不过借此以为去留,实非逞金紫而辱绛帐。故小弟训诂于此,但思感知,而不敢苛求其失礼也。不知是否,乞二仁兄教之。”
  卜成仁听了,大笑道:“长孙兄英雄也,何说此庸人之语。”长孙肖道:”何谓庸人之语?“卜成仁道:“长孙兄若不见罪,容小弟说来。”
  未知所说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实丕丕将人作饵已露芳香
活泼泼以聘为辞终无声臭
  词曰:
  金钩尚未穿鱼嘴,先要抛香饵。纵然吞啖不能前,早已甜甜美美挂鱼涎。何如淡淡向花影,无处教人省。说来说去不分明,始觉有人情是没人情。
  &&&&&&&&&&&&&&&&&&&&&&&&&&&&&&&&&&&&&&&&&& 右调《虞美人》
  话说卜成仁,见长孙肖问他何谓英雄?何谓庸人?因说道:“胸无才,眼无识,手不能拈寸管,朝登于垄,暮乞于燔,而惟望人之垂怜。不论礼之可受不可受,得人之箪良豆羹,即恋恋而任其驱使者,庸人也。若夫英雄,昂藏天地,笑卧古今,置身泰岱,吐乞云霄,视富贵为固有,觑功名如等闲,三公且不能易其介,何况其余,焉肯俯首片毡,而为他人作嫁衣裳耶。以小弟看,长孙兄年才弱冠,学早天人,一任雕龙,不难倚马。今虽有待风云,异日扶摇而上者,正未可量也,实当今之英雄也。把英雄之气骨,而作庸人之知感,故小弟窃为长孙兄不取也。”
  强之良听了,早鼓掌大赞道:“小弟聆卜兄之高论,方足称长孙兄之知己。但看起来,长孙兄栖此者,亦未必全为此一席青毡,或别有隐情,不可对卜兄说得。”卜成仁道:“知己相对,肝胆尽倾,就有隐情也不妨见教。”长孙肖道:“小弟不才,谋食青毡,止不过为老母薪水计耳。闻卜兄高论,殊觉愧心,哪里又有隐情。”强之良笑道:“长孙兄若说没隐情,小弟就大胆要代说了。”长孙肖道:“实无隐情。若有隐情,强兄请说不妨。”
  强之良只是笑而不言。卜成仁因叫人筛了一大杯酒,罚他道:“知己面前,吞吞吐吐,旦罚三大杯再讲。”强之良道:“要说就说,为甚罚我?只怕说出要触兄之怒,犯兄之忌,却莫要怪。”卜成仁道:“我不忌,我不怒,莫要拿我做推头。快吃干了酒,细细说来。”强之良没奈何,只得说道:“长孙兄恋此者,非为西席,盖为东床也。卜兄前日苦求不得的这段婚姻,小弟闻得长孙兄已不求而自至矣。故忍辱负屈,而不欲高飞也。”
  卜成仁听了,笑道:“长孙兄若果为此而不去,则长孙兄可谓有英雄之才,无英雄之志了。小弟自倒不怒不忌,转要为长孙兄怒忌了。小弟前日要娶管老此女者,非贪管老门楣与此女才调。只因有人传说,此女姿容绝世,故小弟一时动心,而再三属意也。及到了考诗这一日,我不放心,因叫四个侍女,只说监察她题诗,实为相看她的颜色。不期看了来,尽道她眉粗眼大,鬓稀发黄,全靠脂粉涂容,绫罗饰体,殊不成人,故小弟唾之而去。若小弟定要求她,岂容她不允。长孙兄万万不可为虚名所惑,娶一丑妇,为终身之玷。”强之良道:“卜兄之论自己则然,至于长孙兄又当别论。”卜成仁道:“此是为何?”强之良道:“以卜兄天官门第,则三台八座何求不遂,故可任意选择。长孙兄虽说多才,尚属寒素,得媚春卿,这一时之荣幸也。至于女之妍媸,包荒可也。”
  卜成仁听了,勃然大怒道:“强兄何轻薄长孙兄之甚也,该罚十大杯。”因叫人筛上。强之良道:“此实言也。何为轻薄?”卜成仁道:“强兄莫要小觑了无忝兄,无忝兄这等一个人物,这等一段才华,要到玉堂金马,旦暮事耳,何患无妻,而汲汲贪荣于丑妇,殊不解也。”强之良道:“饥而望食,寒而望衣,未来之袗衣,不如现在之糟糠,是亦一算也。”
  卜成仁亦笑道:“我笑强兄之见,终未能免俗。我只如此泛言虚说,不独强兄不信,就是无忝兄也认做小弟酒后之狂言。今请与二兄约:若是无袗忝兄肯舍管老之西席,而自养高,则馆金薪水,小弟情愿代纳;无忝兄若欲娶妇,则家君冢宰门楣,或亦不亚于管春卿,小弟有一舍妹,今年才一十六岁,若较之管小姐才或不及,而工容言貌,颇颇过之,无忝兄若不弃嫌,即便奉箕帚亦无不可。若谓戏言,即请强兄为媒,弟与无忝兄谆谆言及此者,聊以表小弟识无忝兄之为英雄也。”
  长孙肖听了,连连打恭敬道:“我长孙肖,贫寒下士也,有何才学,乃辱卜仁兄如此推重。生我父母,知我鲍子。无论事之成否,而卜兄一段相倾肝胆,已令人感泣千古矣。”强之良复赞叹道:“卜兄初为此言,小弟还只认做朋友交结之常套。今乃直言至此,则卜兄之爱长孙兄,不啻美玉兼金矣。由此看来,则长孙兄还该自重。”长孙肖听了二人一派谀词,虽未动心,然娱情耸听,未免言笑欢然,尽量痛饮。饮到酣酣,又被二人款留在东庄上宿了。正是:
  谀言说我应须喜,赞语谁人不愿听。
  漫道醒闻难得醉,醉中闻了也重醒。
  卜成仁既款留下长孙肖,即暗暗叫了一个在管家常走动的张媒婆来探问管小姐道:“我老媳妇有一件事,要请问小姐,不知可好说的?”管小姐道:“有甚话,说来不妨。”张媒婆道:“我一向打听小姐的姻事,做西宾的长孙相公已行过聘了。”管小姐道:“正是。”张媒婆道:“又闻得这长孙相公行聘之物,乃是县中库里的,又被县中追去,可是有的?”管小姐道:“也是有的。”
  张媒婆道:“聘物若果追出,则这段姻缘便无凭据了。”管小姐道:“婚无凭据,不知还是算有,还是算无?妈妈久贯为媒必然知道。”张媒婆道:“这个也论不定。若是两相情愿,去了一聘,又可再行一聘。若是勉强成的,借此开交便也只得罢了。”管小姐道:“我的聘物取去,妈妈为何知道,今日又为何问起?”张媒婆道:“我也不知道。只因为卜公子的亲事,东也不成,西也不成,终日奔走。昨日因一头亲事,到东庄上去面复他,恰恰撞见长孙相公,也在那里吃酒,说起县里追聘物的事情,方才知道。”
  管小姐道:“你知这长孙相公,为甚事在那里吃酒?”张媒婆道:“知是知道,只是不好对小姐说的,说了恐怕明日要成是非。”管小姐道:“老爷已进京去了,我闺阁之中,又无人到,有甚是非,妈妈但说不妨。”张媒婆道:“别人知道都不妨,只怕长孙相公知道怪我。”管小姐道:“你对我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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