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白天我的世界黑天变白天只要一闭上眼膝盖下边就开始疼不让睡觉我有一个多月没有好好睡觉了折磨死了我多次想死去医院

怎样把Win7系统下运行中的程序的预览设置回原来那样? - Windows - 中国广告知道网
>>Windows>>问题页
已解决问题
怎样把Win7系统下运行中的程序的预览设置回原来那样?
如图左下角.现在的预览变成纯文字了可是原来是一个长方形的框框请问如何回复到那个样子?问题补充:
希望各位热心的网友们可以真的在自己的电脑上看到每个相应的功能键再来回复可以吗?不要只是照搬网上的答案吧谢谢!现在右键程序出现的这个功能选择也和以前不同了~急求恢复方式
详细问题描述及疑问:期待您的答案,非常感谢你,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帮忙!
先,确保显卡驱动没有问题其次,如果是家庭普通版以上版本直接换个系统主题(非basic主题)如果是家庭普通版://support,然后再调回来,有些人这样设置后就恢复了,打开控制面板-显示-更改配色方案-颜色方案改为windows7 standard,然后应用-确定或者试试将分辨率调低点。微软提供的解决办法:<a href="http.microsoft
xiaoyu090104 &
&#8226;回答
&#8226;回答
&#8226;回答
&#8226;回答
&#8226;回答
|||||||||||||
右击 我的电脑
》属性  左边 高级系统设置
高级标签页
》设置  ,确保 启用桌面组合 一项有勾选 
猜您感兴趣
本页网址:白天睡觉&&&&晚上唱歌
《山花》2011年第7期
[中篇精选]
白天睡觉,晚上唱歌
申长荣,1970年出生,黑龙江宾县人,现居吉林珲春,矿工。有中短篇小说在《北京文学》、《小说林》、《北方文学》等刊发表。
我写这个故事,其实是个意外。
头些天的一个下午,我无意中发现自己屁股上长了一个疙瘩,有鸡蛋黄大小,很圆很硬。第一感觉,像是个瘤子。第二天,它明显地长大了,而且一摸我就感到疼。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发现它大约四十八小时以后,我躺在手术台上了。它已经无时无刻都在疼,迅速膨胀到了鸡蛋那么大,外面摸起来有些烫,皮肤发热了。挺好,切开了才知道和瘤子无关,只不过是块脓肿。我活了四十岁,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病,且稀松平常,不必大惊小怪。小城里这个平凡的外科大夫同时也是医院里一个行政上的领导,每周只出诊一个上午,下午他就给我们三个人做了相同的手术。每个人的屁股上都被挖了一个洞,也算不得什么,用不着住院的。
术后的前一个礼拜,我们要天天去换药。每天早上,大夫用刚上班的头半个来小时,在一间处置室的一张床上给我们三个换药布。我们三个同病相怜的家伙就自然成了伙伴。他俩比我小,一个三十刚出头,最小的那个才二十多岁。那小子是个长头发的朝鲜族小伙子,干净俊逸,很像某个我叫不上名字的韩国影星(现在,我记不大住这些了),很潇洒,总乐呵呵的,一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夫让我们口服消炎药片,他却一次也没有吃过,来这里换药,多数时候他连包扎都搞没了,创口直接裸露。大夫也是个朝鲜族人,中年了,比我还大一些,看他这样子很生气,用夹杂着汉话的朝鲜语口气凌厉地斥责他。这小子一面遵从大夫的话歪在床上用一只手按着自己半拉屁股,一面冲墙连连点头,嘴里应着&#8213;&#8213;自然只是嘴上应承。大夫也尤其喜欢那小子,每次换完药,都顺手在他的胖屁股蛋子上灵巧地轻拍一下,以示结束。大夫天天斥责他,他天天依然故我。大约,小伙子还没有结婚,让妈妈帮着收拾,他不大好意思吧。
我倒是每天定时吃四遍药,小心谨慎地保护着创面不受污染。但是,到第五天上,大夫和我们说,恢复最好的竟是那个最年轻的小高丽。他腐烂得最厉害,术后的洞接近四公分深,却第一个长新肉了。
“你恢复的也挺好,但是得晚几天。”仿佛为了安慰我,大夫又补充道,“怎么说这小子还是年轻,年轻&#8213;&#8213;谁他妈也挡不了啊!五十岁的人要跟你比,也会是另一个样儿。跟这小子比,你总得多歇上几天。没事儿&#8213;&#8213;没糖尿病的,一般都差不了多久的。”
于是,我也就不再牵挂着回矿上干活儿的事情,安心在家里休息。后来,就有了写这样一个故事的心情。很早以前我就有写出这个故事的念头,把那段白天睡觉,晚上唱歌的岁月说给大家听&#8213;&#8213;总是聚拢不了精力吧。这几年,我写了几个故事,说起来,基本上都不是在正常干活儿时写的。第一个是我那年在家休工伤假时写的,另外几个,大概都是在矿上出了死亡事故,停产整顿放假时写的吧。反正,平常干活儿的状态下,我写不出什么来,特别是长一点儿的故事。一般来说,写东西是个脑力活儿,可对我来说,又是个体力活儿,岁数大了些,越来越觉得更是个体力活儿了。
我像前面说的那个朝鲜族小伙子的年岁,刚结婚没有经验,轻率地一下子跑到异乡&#8213;&#8213;又从异乡跑到异乡&#8213;&#8213;又在异乡生了孩子,有那么几年,日子过的挺艰苦的。
回想起来,确实是的。但当时小,觉不出来。
刚来这里时我租住在一家朝鲜族人家的偏厦子里,那间房子不大,大概三十来平方米,因为四壁空空,一进屋子却显得异常空旷。朝鲜族民居的传统格局,去掉进门一小块落脚的屋地及烧火做饭的灶台,其余地方全是炕。炕那么大,房东却并不准备席子,我去买了两米见方的一块很薄的地板革,挨着锅台边铺上。我们刚来这里,就小两口带一个吃奶的孩子,外加两床被子,即便同时在那四平方米上,也挺宽绰的。刚住下那几天,余下的大面积就那么直接裸露着土炕面子。后来陆续是都铺上了纸壳子,但是,过程比较漫长。我每天晚上出去挖煤,白天睡觉,他们娘俩儿晚上睡觉,这块地方我们一家三口人多数时候只须轮换着利用。那时我儿子见我成天大白天躺炕上睡觉,大约很气愤,总是拼力往我身上爬,他妈怎么拉他,他都扭着身子,一往无前。他才半岁多,跟他无道理可讲,他妈只得把他包在棉被里,严严实实,大冬天抱出屋在街道上来回溜达,一会儿回来,一会儿出去&#8213;&#8213;我们刚来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和谁家也不熟悉呐。我妈一辈子,从来都不去别人家串门子&#8213;&#8213;孩子他妈在这个脾气上,很随她的婆婆。
那时我们勉强算没挨着饿,可毕竟孩子他妈正在哺乳,她很瘦,只有八十多斤。嫁了个人,男人却挖煤去了,会是她做姑娘时想象的日子?但她好像也没什么,上火是在内里的,不知不觉的。一日早上我回来,发现她昏迷着,朝鲜族锅台前面烧火的地方是个坑,她晕倒了,瘫在那个坑子里。
炕上孩子在被窝里睡得正香。锅台连着炕,锅里的水煮得滚沸。
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凄然了吧。
但当时我们两口子都非常傻气,非常孩子气。我把她送到镇子的卫生院里,大夫说是血压低,打了一点葡萄糖和维生素C,便回来了,晚上我照常去干活儿。
&#8213;&#8213;傻呵呵,稀里糊涂就过来了。
那时我和另外三个人,在离镇子十来里路的一个隐蔽的山沟子里挖小窑煤。眼下,这里从事这个营生的人仍然不少。
拉我入伙,帮我摆脱很多眼前困境的是一个比现在的我大约年轻两三岁的朋友,当时也快四十了,大家在一块时,却和年轻人一样快活。他在那个地方,前后也混了十来年,很少有人知道他本姓姚,大家都管他叫妖哥。他是什么地方人我忘了,反正也是个东北人。妖哥说他自己蹲过两次监狱,头一回岁数小时年头较多(所以,耽误了常规的人生方式吧&#8213;&#8213;我想),据他自己说判得重是由于他替朋友担了事儿,他那个朋友,“再过两个礼拜就要结婚了&#8213;&#8213;他对我也很够意思,那几年没少去看我,那时的钱,在我身上花了一万来块哪……现在?现在是早就不联系了,他都该当爷爷喽。”这些话,也就是我们喝酒时他顺嘴说说,谁在意呢?后来年头多了,我好像反倒更记心里去一些。
妖哥大致上是个单身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总还是单身的时候多。有时候又来新嫂子了,我们便经常可以在他家吃啊喝啊。照例,那些新嫂子岁数也不小了,人都是很爽快的,手指夹着香烟,脸上多数抹得像日本艺妓。那时女人们也普遍化妆了,但手艺不如现在的整体水平高。大家围在一起吃喝,胡说起来都挺高兴的。是那个时候我最乐和的事儿了吧?多数时候,还不用我自己花一分钱&#8213;&#8213;现在,我基本戒酒了,平常日子,活得越来越像下面将要介绍的另一个朋友。和妖哥一块儿的日子,是我前半生喝酒最多、也最想喝酒的时期。大约,这辈子也是这样吧。
我这里得交代一下,这个常常叫我放松下来,暂忘烦恼的朋友现在已经不在了。后来,他厌倦了我们这里的生活,跑到一个海滨名胜地方,成天价在海滩上向穿泳装的女士们兜售各种五花八门的假首饰。凭我对妖哥的熟悉,我知道他一定很爱那个新工作,而且很适合他,一般来说,妖哥能说会道。只是按常规的说法,那当然是一种行骗。一次,稽查的人来追捕,妖哥像电视里的沙漠响尾蛇一样,麻利地往沙滩上一躺,扭吧扭吧,就把自己魁梧胖大的身体潜入了细沙里,迅速消失了。他那么一直藏着,不敢出来。过了很久,一个外企老板开着自己的大功率豪华越野车冲上了海滩,车轱辘正好在妖哥脑袋上面停下。那个韩国人下了车,没有留意,径自带着他的女友去海水里游泳了。这事作为花边新闻上了当地的小报,并且了传到了网上。我们这里,是后来听说的。
现在我想起这个人……怎么说呢?一个人,大体总有自己的宿命吧。
另外两个伙计是亲兄弟,姓于。我和妖哥在镇子上租房子住,绝大多数来这里混生活的人都住镇上。他们不,他们住镇子上边山谷里的一处小房子里。那个山谷有些年曾经是这地方的一个核心矿区,自然,矿区都是转移的,那毕竟是一种潦草的、掠夺式的生产行为,人们把那里的东西抠得差不多就挪地方了,这种小煤窑丛生的地方转移得更快。老于把一所以前小煤窑遗弃的工棚子收拾出来,自家住着,住了多年。
哥俩都是中年人了,弟弟是个聋子,一生下来,两只耳朵只有上耳轮是正常的,下面半拉,好像是橡皮泥做的一样,给胡乱地捏吧捏吧塞回耳朵里,外耳道基本上被完全封闭,耳朵眼儿近乎长死了。从前山里人蒙昧无知,日子荒疏。他出生时,他的父母和乡亲们都不懂得,这实际上只是一种外耳道畸形,割开皮肉就能有正常的听力。等到有一天,当爹的听人说了,明白过来了,这儿子已经到了二十岁。等老头子把惊愕的嘴巴合上,抹去浑浊的老泪,冷静下来,摇了摇脑袋。老人家很仁慈,对一心要给兄弟做手术的大儿子说:别割了,事到如今,还让他明白这些干啥?赶明儿我死了,你照顾照顾他就行了,说句不太好听的&#8213;&#8213;你就当经管一头牲口吧。大儿子听话,他自己娶妻生子,成家以后一直带着弟弟一道生活,没有分开过。
老于家之所以躲开人群独立居住,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迫于无奈,他家孩子超生太多。
前几天,我在一张来年的挂历上看到一幅幸福家庭的温馨画面:一对夫妻,在草坪上领着一双攥着彩色气球的儿女嬉闹。这个画面给我的感觉特别新鲜,在我的印象中有三十来年了吧,各种这类内容的宣传画上,都是一对夫妻领着一个孩子,没有敢领俩的。这张画,做得也很小心,女儿稍大些,儿子稍小些&#8213;&#8213;可是,毕竟是俩啊!在过去的三十年时间里,也许我们这些人已经完全驯服了,生一个好像天经地义,一般人都不再萌生生第二胎的念头了。因此,像老于这种超生户纯属少见,难怪他要离群索居过一种另类的生活。不过也有个别。比如说,一个在我眼皮底下长大,管我叫叔叔的小伙子去年从贵州省领回来一个媳妇,他老丈人和我差不多大小,一九七〇年左右生人吧,但是人家有六个子女。我自作聪明地问我这个大侄子:你小舅子是老六吧?我大侄子笑:不是,是老二和老五。他老丈人家在南方的大山里散居,情况可能有些特别。老于比我大十几二十来岁,正赶上打压最严酷的时候。
老于说:“生我们家三丫头那天,我媳妇本来也是在别人家躲着来着,肚子疼起来,就回家了,总不好生人家炕上啊。可是才回来不一会儿,抓计划生育的面包车就到大门口了,我赶忙迎出门来。可巧,那天带队的副乡长是我小时候的同班同学,他爹是跑腿子,几个孩子像散羊似的,他小时候常在我家吃住,我妈常给他补衣裳。我当时已经懵了,那时候,只要孩子还没从老娘们儿大腿中间生出来,就像抓猪一样给薅车里立刻做掉,跟剖腹产也差不多的,据说有的连孩子哭声都听见了&#8213;&#8213;那也不算人命,孩子弄了直接就手也把老娘们给劁了……亏着我老同学人家是见过阵势的,他站下,他后边的人也跟着站下,他眼睛盯着我们家窗户上拉着的窗户帘子看,吼我:啥时生的?过几天让你媳妇去结扎!你他妈是个猪脑袋啊?啥形势了,还敢顶风干!他让派出所的人当场拘留了我,然后转身带人走了&#8213;&#8213;要不是我的老同学,我就真他妈的绝后了啊&#8213;&#8213;人平常要多做好事儿,关键时候老天爷也能出来帮你。”过后老于还是要生儿子。老天不负有心人,我认识他时,他儿子已经在那镇子上小学里念书了,但是他姑娘们都没念书。当然,老于不能再接着在老家住了。他住山沟里道边的工棚子里真好,山墙上白灰写的计划生育标语虽然已经斑驳了,总还能辨出句子,可是这里的计划生育人员却从来没有进屋找过他们麻烦&#8213;&#8213;这里也是计划生育先进乡镇。所以,不管人遇上什么难事,只要心里下了劲儿&#8213;&#8213;当然,也得要点儿运气&#8213;&#8213;总能找到法子的。
第二个原因是离开人群,一家独自在旮旯里过日子最省钱了。换一个说法,也就是更能把日子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那条山沟子上头也没有挖煤的井口了,不再有人往河沟子里排污水,水质恢复了,老于在河沟子这面几米远的地方挖了个坑,坑的四壁砌上石头,做个简易的井,挑过滤后的水吃,水更干净。荒山坡子面积广阔,经过采矿,秃溜溜没树了,草长得也不旺相,可开出田地来,施上了化肥,庄稼长得就不错&#8213;&#8213;那时农业税还没减免呢,但是没人来向他家收钱。或许,是老于偷着给村干部送礼了吧。当然,小房子跟前有菜园子,养了许多鸡鸭鹅,圈里常年还有几头猪,还有大大小小三四头牛,和一辆牛车……这些都不用细说了。老于家房子坐在一大堆矸石边上,那堆矸石里面埋着以前的废井口,当然里边也必然埋着原先设压风机的岔洞,老于把那个洞子找到了,改成一个空间巨大的菜窖。我们这些在镇子里租房的盲流冬天必须去店里买菜,土豆、白菜、萝卜,这些最便宜需求量最大的几种,几乎全都来自老于家的菜窖,老于定期往那几家店里送。说来,真是有意思,一个地方盲流们吃的菜,却是由另外一个盲流供应的。我也经常去老于家,那时岁数小,正当一个误打误撞的时候,还看不清楚只要愿意,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日后自己也可以尽在掌握的,只是还得一个过程,还要许多耐心。那时看着老于家我都迷糊,迷糊得不敢多看,便更多地去找妖哥喝酒了。
跟他们干了一段时间,我意想不到地喜欢上了挖小窑,简直越来越着迷了。
我们那伙人严格讲是六个,只是两个摇辘辘的人有所不同些,能不能找到好煤,卖多少钱跟他俩都没有关系。他俩是我们雇的,一宿二十块钱。
除我以外,他们仨对那活儿都很在行。一般看来见天总是妖哥在张罗,在吆喝,其实真正的主心骨是老于,一个新井眼在哪里选址,怎么凿井,抓到煤炭后先采什么地方,后采哪里,等等,都得老于拿主意。而且几个固定的煤贩子,都是和老于有着很诚信稳固的买卖关系,这点也非常重要(很多挖小窑的之所以被抓,就是这种买卖关系太不良性,其实就是被煤贩子给直接或间接出卖的&#8213;&#8213;举报有奖的),不要说我了,妖哥也是做不到的。
晚上出来时间长,习惯了,自然就成了一种夜行动物。白天睡觉,精神攒得充足,晚上干起活儿来心情很好,大家管这种行为叫唱歌。但老年间传下来的规矩向来是,一旦进了洞巷是不能唱歌的,不能吹口哨的,很多话都是禁忌。一些死啊活啊的浑话妖哥倒是不说,可是,虽然是在石头缝子里一直斜卧着身子,唱歌吹口哨什么的是禁不住他的,特别是黑亮的煤堆在身边一点点长大起来的时候。您也清楚,唱歌这东西是传染人的,何况我们确实起劲儿,妖哥呵呵咧咧,我也就随着,以至于老于也常常不知不觉跟着哼哼起小曲来。
我们那种心情,过来这么多年,我也描摹不清楚。我那时有些蓬头垢面的,靠的是一种年轻的傻劲儿吧;妖哥是由一股乐天性格支撑着,整日里莫名其妙地兴致勃勃;聋子最好,从来就没疑惑过什么;至于老于,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没怀疑过他找不到活路……我们几个在人堆里没有太多出路的家伙,在冬天漫长的暗夜里,平常人都睡觉的时候,跑到荒僻的山沟子里面,自己在地球上凿一个独有的洞子,深入其中鼓捣起来,似乎特别让我们显得满有把握,得心应手,格外让我们着迷。前面,明摆是没有什么出路,也没有什么尽头的,可总是有一种说不清的热情使我们挖掘不止。
当然了,到这里,您肯定已经看明白了,这些忙活不过是一个局,我们自己给自己设的骗局吧。只是当时我们自己还不明白。
所以,我这里只讲一讲最后一夜,一切是怎么结束的就可以了。那些对我,就像我自己手掌心的纹路一样,清楚明白。
那年冬天我们挖煤的那条小山沟子,很荒僻,寂静地躺在天空底下。那时入冬有两个多月了,在背阴坡的沟子底,才能找到一些残存的雪迹。傍晚时候,山沟子里边太阳落下去早,但一时还没有沉到地平线以下,暂时藏身到西坡后面了,离黑天还有一段时间。
树上没有叶子,地上没有白雪,空气格外干燥,阳光离开以后,那里更加荒凉。这种景象本应带有原始的肃穆,却由于人们短期的蚕食和毁坏,失去了那种与天地同来的完整与自信,似乎更像一个老人在回顾壮年盛景&#8213;&#8213;浸泡在无法摆脱的某种哀伤里面。
同样作为这种毁坏的疤痕和证据之一的山路,和谷底的河沟子相去不远,就像没断奶的牛犊子离不开母牛一样,山路有时候自己径自跑开一段,但不会离开太远,就悄然折回来。
山路的一处拐弯,靠山脚下,长着一丛榆杨为主的杂木林,林子里的树木已很稀疏,隔不远不时现出新鲜的木桩子,枝子散在地上&#8213;&#8213;树干被我们弄到井下去了。
这片林子和路之间,地势格外低洼一些,几团乱蓬蓬的矮木丛,掩着一堆新土。土堆像环形小山似的中间凹下去,和环形山不一样,它中间的凹陷垂直着延伸下去,深不见底。这堆土是我们开掘盗洞和挖煤时,从地下运上来的黄土和矸石堆起来的。贪心让土堆不断长大,致使我们当初选址时,给那些柳毛子和野刺玫设计的遮掩功能,看起来实在滑稽了。凿井时最初挖出来的黄土已经覆盖到下面,土堆表面尽是灰白色的矸石,煤炭的黑色痕迹反倒不多。能卖钱的,哪怕是星星点点的碎煤渣子,都叫我们卖掉了。
渐次浓厚的黑暗,慢慢使天空压低下来,天地之间不那么空荡荡了,树木之间的疏离被填充,使它们虚幻地联合在一起,虚幻地具备了黑松林一般的阴郁厚实。冬天,鸟多数飞走了,虫子全部冬眠,山里的夜晚不像夏天那么热闹。然而,还是有零星活物依然清醒活跃。它们各自从栖身的洞穴里溜出来,形单影只,不是自娱和联欢,只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出来打食儿。这些幸存者比它们的远祖们活得要艰难得多,祖祖辈辈血腥经验形成的某种基因,以特有的方式传递到它们身上,致使它们迈出的每一小步都小心翼翼,敏捷无声地穿行在暗夜里,如同暗夜里划过的若隐若现的影子,似乎不那么真实。
只有眼睛不时闪过倏然即逝的奇异光亮,暴露着生命深处的旺盛活力和强烈欲望。
土堆给黑夜淹没,远一点看,失去了明与暗、虚与实,和周围的其他景物没有什么分别,中间的井口仿佛成了陷阱。
我们径直来到那里,从杂木林里搬来黎明前藏好的辘轳等物件,像在自己家里那样,娴熟地忙活起来,没有一点磕磕绊绊的意思。
井台上边安稳支架,皮桶子在辘轳绳钩子上挂好了后,人并没有立刻下井。
老于和妖哥蹲下来,老于两手捧着一只宽底烛台,妖哥掏出打火机。这时只是干巴冷,风不大,妖哥经常在野外打火吸烟,他打着火,火光微弱,闪闪跳跳,他的圆盘大脸时隐时现。他对面老于那张老脸更模糊一些,凑近了,对着火亮的左脸颊上,从眉端到颧骨,有一块惹眼的伤疤,合着跳跃的火苗泛着异样的微光。妖哥用自己另一只手掌遮挡,紧弓着身子护着火亮,轻巧老练地点燃蜡烛,老于把烛台平放在桶子中间,随即抓紧桶子梁,把皮桶子稳稳地投放到井口里。辘轳两端都安有把手,虽然是空桶子,可天冷,那两个摇辘轳的一头一个,谁也没有闲手,虽然套着厚厚的棉手套,可是两人的手劲儿像给大脑做手术的医生一样准确精微,和钢琴师一样流利洒脱,靠一种难以形容的恰到好处和默契得当,确保轻飘飘吊在绳子上的桶子和桶子里的烛火,平稳地落向二十来米深的井底。皮桶子没碰着井底就停下了,悬在地皮上等待一会儿,再稳稳当当地升上来。
蜡烛火还在燃烧。火没有熄灭,说明里面的氧气人呼吸也够用。
我们那时一向是用那么个土方法,作出那样的判断。
妖哥从绳钩上摘下桶子,我把两根拖拉机用过的旧三角传送带递给他,他将自己一条腿套进两根三角带的圆圈里,然后将一端拉一拉,把两根带子捋捋齐,抬起来,左臂也伸进去,这样两根叠在一起,三角带一端夹在他裆间,一端扛在左肩膀上,把绳钩从右肋下挂牢三角带后,他两手抓紧绳子,脚蹬井沿身子一纵,整个人悬空,有些像电视里的攀援爱好者,一时意外,失去了与石壁的接触,吊在绳子上打着转,悠荡着。
不论上下,每次都是妖哥先来,他是我们这伙人里身材最魁梧的一个&#8213;&#8213;“经得住我,你们就他妈没问题!”
辘轳两头的人快速放绳子,妖哥身影消失。
井口上面只见绳子抖抖索索着滑下去,滑向常人无法想象的未知。
两个摇辘轳的人,早已相继把原先绕在脖子上的围巾拉上来,在自己脑后系紧,护住口鼻和脸颊,棉帽檐原本就遮住前额,压在眉毛上。他俩直接暴露在空气里的,只有眼睛了。
接着,我们三个相继下去。
我们到掌子面得刨一阵子,还要把刨下来的煤炭再背到井底,煤炭要过一阵子才能摇上来。
那两个摇辘轳的,一个早已从这地方消失,现在我已记不起他的模样,也忘了他姓什么。另外一个姓张,眼下还在受雇于私挖小窑的人,仍然摇着辘轳,就这样过了半生,一天也没有下过井。我看,日子也过得挺好的。
过后老张(现在是老张了,那时还不是)和我说,那天他俩正往上摇着,几乎同时感觉到了什么异常。他俩立刻住下手,同时身体靠紧辘轳把子,把才摇了一半的辘轳停住,扭转头,紧张地把目光投向山口方向。
那边是声响的来源。他俩看到了灯光的同时,也确认了是吉普车的声音。
我们预约的煤贩子,要后半夜才能开拖拉机过来,来不了这么早。
越野吉普车速度飞快。老张他们俩仓皇着把辘轳放下去,勉强多放了两圈绳子给下边的人留个做暗语的记号后,跑下小环形山,身子刚刚隐进杂木林子,锐利的灯光就已经投射过来。
我背着袋子刚好又爬回到井口下方。盛满煤炭的皮桶子仍坐在井底,上头还软软地多垂下来一段绳子。
我惊得一下子掀掉了后背上的袋子,掉头就往回赶。才出去两步,又窝头回来,慌慌忙忙吹灭了井底边上的蜡烛。蜡烛、皮桶子、洞巷,包括我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在烛火熄灭的瞬间化为黑暗,仿佛被极度的黑暗立即稀释溶解了,干净彻底。井下就是这样,零度黑暗,若是没有人造光,不管在什么角度,人眼眸里的光亮无论如何也不会回闪一下。
我再看到自己的身影真实具体起来,是在下一处煤洞子宽阔一些的地方,那儿点着一支蜡烛。从暗淡的烛光里,可以看到我们挖的煤层高度不过在五十厘米和六十厘米之间,因为挖出来的洞子只有那么高。这是一种被这里人称做“高丽巷”的洞子,向左右两侧扩张挖一点,没多远,就立即收缩回来,再扩张,再收回来,呈连串的葫芦状,这样的缩放使每个开拓出来的空间面积都不大,顶板压力自然小一些。这样开阔一些的地方,都点一支蜡烛,立着两三个T字形的木头顶子。这些木头顶子,说明了上面杂木林里出现那些新鲜树桩子的原因。
我干了较长一段时间了,尤其是背上背负着袋子时,在这种矮洞子里爬起来已经比较熟练自如。现在背上空了,像缺了配重,反而不大适应,慌忙中失去了平衡一般,又好像喝醉了似的,头顶、肩背、胳膊肘、膝盖等身体突出部位不时磕磕碰碰。快到掌子面,迎面妖哥背着袋子爬出来。
“咋的啦?小嘎子,大口儿喘啥?”
“来,来了……”
妖哥“刷”地甩下袋子,往井口那儿飞身而去。他个子高人又肥大,整个比我多出一圈,手脚并用,尤如在洞子里生、洞子里长的耗子一般灵活。
过一会儿他回了掌子面,油光闪亮的胖脸上兴高采烈,声音像报喜一般:“妈的&#8213;&#8213;是堵住了!这回真他妈的叫马三他们给堵住了……”没人接茬,妖哥继续喋喋不休,“我一猜就是他妈的马三,狗娘养的,还在上面装深沉呢!我刚想故意扯绳子逗逗他,马三先骂开了&#8213;&#8213;你倒是接着一声不吭啊?哈哈哈……”
乍一听这口气,好像还挺幸灾乐祸的。我不觉得好笑,听妖哥说到他自己居然要扯绳子,我有些紧张地看看老于。可老于低着头。我没去看聋子。
于是我也不吱声了。
自己暴露也好,或是在下面一直藏着不出声也罢,都是一回事。
过一阵子妖哥也安静下来。大约,每个人心里都萌生了一些悔意。
我们在那个洞子里干的时间,恐怕太长了。
那阵子,我们太顺利了,每到后半夜,预约好的煤贩子来把煤拉走,把钱留下。开头我们一天卖一车,挣的钱能顶上给别人下井干活儿好几天的工资。后来,每个晚上都卖两车了。
找一个既隐蔽又便于运输的地方不容易,凿井那些天更是一个钱不见,有时看走眼抠出来的是没有好煤炭的瞎窟窿。好容易碰见这么个好地方,说是挪地方,说是挪地方,可总也没挪。嘴里嚼着肉,谁愿意说吐就撒口吐出去?终于,乐极生悲了。
这样的小窑,当然不能像正规井口那样至少有两个井口可以互相通风。我们的这个独眼小窑,进出一个洞口。这下好,叫人家瓮中捉鳖了。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没人碎叨马三他们咋就来了,事已至此,用不着分析是怎么暴露的了。
我们干的就是这么一个活儿、这么一个营生:自己觉得弄得挺隐蔽,其实很大程度上是自欺欺人&#8213;&#8213;怎么着,都能暴露;暴露了,就跑不了。
想个什么脱身法子?连想都不用想。
立刻出去投降?换谁,谁也不会那么痛快。抓住了,十五天拘留,每人外加两千块钱罚款。
“管他娘的,走,喝酒!”妖哥最受不了寂寞。这么干干巴巴待着,他待不住。
对,喝一点酒,是我们能做的一种最好选择,反正也快到平时打尖的时候了。
我们从尽里头的掌子面鱼贯爬出来。
照例妖哥打头,他屁股后头是我,在干活儿上,我那时几乎一向盲从妖哥,妖哥干活儿相当地道,也爱显摆。这次我没追几步,就泄气了,慢了下来。聋子默默跟在我后面,他和妖哥差不多年纪,但看起来起码要老十岁。落在后边的老于一边爬,一边把经过的蜡烛一一摘起,吹灭,收在怀里。不用回头我们都知道,每次收工他都那样。
把前面介绍洞巷时提到的那支蜡烛熄灭后,我们完全置身于黑暗之中。不过每个人都对这个自己亲手挖掘的洞子烂熟于心,不能依赖眼睛,别处也就多出来几份小心,凭着触觉依然爬得自如。经过井底时,手先摸到那桶煤炭时,身体跟着就躲开了,明知道上面不大可能正好有人趴在井沿上看,就算趴着,也未必能听到碰翻煤桶子的声响,可是不约而同,每个人仍然小心翼翼。
我在将要溜到井底对面的巷道时,不由得扭转脸,顺井筒向上面望了一眼。尽管是夜里,从下面看,那锅盖大的一小块天空仍然那么清楚,格外明亮。这时,我心里掠过了那么一丝孩子气的侥幸妄想:马三他们是不是走了?当然不会。他们要没蹲守在上面,那两个摇辘轳的肯定会回来招呼我们。我这一眼盯得够劲儿,简直要把那巴掌大的一小块天空吃到眼睛里。我有些感到难为情似的,忙低下头,悄悄吸了一大口气,爬了过去。这里是井底,井下离上边最近的地方,空气格外新鲜。
摸爬到我们的“休息室”,那里本有蜡烛,妖哥不自己去包里摸,腔调里带着戏弄叫:“老于&#8213;&#8213;蜡!”
跟两口子类似,人跟人在一起时间长了,都有默契。
黑暗中交接后,妖哥点燃了一支蜡烛,等了一会,火头大一点,轻轻旋着蜡身,火苗舔到蜡烛的顶沿,蜡泪滴在平滑的底板上。把这支蜡坐稳,妖哥又说:“再给我一根儿。”在头一支蜡烛上对着火,度量度量空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递给我。我接过来,在妖哥指定的位置粘好。
这里是井下最开阔的一个空间,支着十几根顶子。因为我们先前从这一面撤出时,又把这里扩大了。这儿离井底近,空气比里面好,背煤也省力。每在一处结束时,挖得最狠的地方,就是井底周围。我们在这里储备了一些坑木,每个午夜还在这里休息,打尖。
有一个钉钉子的顶子上挂着一个塑料购物袋,里面装着昨天吃剩下的一些熟食、咸菜、花生米之类。每日吃剩下的东西,老于都仔细收拾好:“新洞子有新洞子的好处哇,没有耗子&#8213;&#8213;还保鲜呐!”
一个白色塑料桶也靠着这根木头顶子,里边装着大半桶白酒。这不是我们在这个地方喝的头一桶酒,也不是第二桶。看不着空桶子,都让老于拎回家了。
在这个小窑,垫子很重要。掌子面那头还有两只。因为四壁潮湿,底板表面看不见明水,却隐隐地有水渍浸出。洞子矮,谁都不能直着腰板坐(一般男人的个头儿,坐直了大约需要八十厘米),尤其是妖哥,到井下只要身子一进巷道,就再没有坐过,在掌子面只能完全采取半躺姿势斜卧着抡镐头。人直接卧在底板上,时间一长,多厚的衣服自会濡湿透。两米来长的一段圆筒塑料布,中间塞一层(厚了不行,空间更矮了)纸壳子,两端扎死封闭,这样的垫子用不了多久下面就要硌破,所以得经常更新,我们这间有仓库功能的休息室里,备着大卷塑料布。背煤时膝盖上包着塑料布,但到收工时膝盖那里还是要湿透的。所以背和刨,我们要轮换&#8213;&#8213;背煤出来的也好在井底那儿喘两口新鲜一些的空气。
在这里,妖哥自己独有一个垫子,长到足够他躺着,除了吃东西时他歪一会儿,别的时间他也确实全躺着。由于根本无须做坐着的打算,他这个垫子反倒厚实。一般这里是个短暂停留的居所,别人只草草坐块破塑料布上。
把下井时脱在这里的厚衣服都穿上后,我们围在一起吃喝。我们仨弯腰歪头坐着,组成个小半圈。妖哥斜卧,独当一面,他脑袋快要顶到我。四人围着,但实际上是我俩合伙吃,那哥俩一起吃。这是时间长了形成的格局:妖哥干起活来赛骡马,享受起来是贵族,我赚他占便宜。不言自明,我们俩也嫌聋子脏。饭比平时吃得少,酒比平时喝得多。因为,不用再考虑接着干活儿了。
喝完,我脑子里热烘烘、乱哄哄的,有些大头沉。不过,觉得自己还是挺清醒的。
而妖哥,简直可以说是快活了起来:“走,小嘎子,跟哥抽根儿烟去。”四个人里就妖哥一个人抽烟,每次他都到井底那儿去抽。他再大大咧咧,这事儿也半点不含糊&#8213;&#8213;人人都得喘气啊。独眼井气体闷滞,掌子面里放个屁,臭味半天挥之不去。
我一向讨厌烟味,可这时立马和妖哥一道爬了出去。这是酒精的一大好处:装瓶子里时一点事没有,进肚子了就叫人不消停。
漆黑里,只见妖哥香烟上的火亮不时动弹。我不时仰面瞅瞅上面,洞口上那一块夜空仍然安静。在那前十年我就爱好文学了,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句子:这片光亮,有些像安在地狱屋顶上的一个天窗。
“哎&#8213;&#8213;你看!”妖哥推了我一把。他也在看上边。
那块明亮里晃动着一个影子。
那当然是个人,而且不会是自己人。
喝了那么多的酒妖哥,冷不丁跳出什么念头来都是不奇怪的:“妈的&#8213;&#8213;咱们上去!”
我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放松。
这时,上面的人突然喊话了,使得局势没有出现转机,反而走向了危机。
香烟味儿可能飘到了上边,或者是看到了烟头的光点。很清楚,那位马三正趴地上,两手攀着洞口,用不太熟练的东北话朝下面极其率性地叫骂着:
“你们出不出来啊?王八犊子!再不出来我就点火熏耗子洞,熏死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啊,还抽烟呢,日你娘的,你们喝两杯不?我有尿!”
“喝完了,比你得劲儿啊!呵呵呵呵……”妖哥的一身肉肯定在快乐地哆嗦着。
对方的气急败坏,让我们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胜利者怎么能首先让步呢?
带着那种错觉的优势感,回到休息室的妖哥向老于宣布:“马三急眼了,他们快他妈挺不住了&#8213;&#8213;上边多冷啊!奶奶的……靠!一直这么靠到天大亮,看谁能靠过谁?&#8213;&#8213;睡觉!”
其实,最希望这么拖下去的就是老于了。他乐得脸上的核桃纹都展开了。
“我说,你还真躺下了?别价,这儿阴气太重了,你小老弟儿要是落下点儿啥毛病,可不好治啊……”
“能尿尿就行啊。前半辈子,它给我添的麻烦够多了。”妖哥眯缝起眼睛,犯懒了,四仰八叉躺在他的垫子上,旁若无人,立时响起了鼾声。
老于此前多少有些担心妖哥睡不着。妖哥跟小孩子差不多,戏码太多,变换不定,想一出是一出。看妖哥开始打呼噜,老于放心了,心里一高兴,酒劲儿支着,兴犹未尽,免不了接着再逗我几句话:“小嘎子,平时要多向妖哥学习学习。学学活儿,更得学学人家这心胸。和平时期,耽误人才了,要赶上大战,两军阵前,炮火连天,照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8213;&#8213;这货,一定能当个大英雄!”
“你个老不死……”妖哥睡得还浅,能听见,暂停鼾声,回骂了一嘴,语声发黏了。
妖哥扯淡时一高兴常管老于叫“老不死”,有时不高兴背后也这么骂过老于。妖哥欢实,特别是心态确实年轻,老于比他是大一些,但也没有太多。
老于老相,出力太大了。以前赶上太穷苦日子,没吃过好的,后来口积肚攒的,日子好些了,舍不得吃喝的脾气早进了骨头,去不了根儿了,干活儿也狠惯了,一样进了骨头,去不了根儿了。像个自行车车轱辘似的,半辈子轱辘过来,拼命磨损,还不养护,外表斑痕累累不说,整个车圈都透着瓢歪。所以,他手上,斑痕累累,处处都有来历。不过,包括脸颊上那道大块的伤疤,以及疤瘌下面同时骨裂的颧骨……这里都不细做交代了&#8213;&#8213;太麻烦了。说一千道一万,就是干活儿落下的呗,有啥新意?
妖哥呼呼大睡,老于好像踌躇了一下,掂量掂量了什么,然后,还是拉过那卷备用塑料布,拿过剪刀分为三段,我们三人各自叠好铺在底板上。
聋子拿斧子把一段木头一劈两半,做成两个顶帽子,给我们俩,他自己枕妖哥刚才劈完剩下的那块。
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跟着他哥哥挖煤多年,开头被他哥告诫不要在井下睡觉后,他真连个盹也没有打过一次。他枕那块木头躺着,睁着眼睛。虽然也喝了酒,可如果别人不起来,他就会一直睁着眼睛躺下去。这一个心眼儿的脾气,也真跟个牲口有些像。
老于和我挨着躺,便于说说话。后半夜,老于和我差不多一直在聊天。
本来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在老于眼里,我就是个孩子吧。不过那时在我眼里,除了干活儿行,老于好像什么也不懂。
当时我们俩,有些像抓在一棵木头上的两个落水者。
大都是老于说些闲话,内容多是他在井下经历的一些事。
“那时候,我们在回龙沟,不像这里,那个地方是个大矿区,地底下煤多,开采得早,小日本子时就在那儿干了,矿大,都是斜井,我给一个叫关广路的老板干活儿。在那以前,我也没怎么给别人干过,实在没法子了,才给别人干一段时间,给人干吃劳金挣钱少是一个(原因),关键哪儿哪儿都没人要他&#8213;&#8213;一大家子人呐。所以,到哪里我都琢磨自己挖小窑。下了班,我就四下踅摸。
“踅摸来踅摸去,后来在西沟大里边,我相中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个矿干得很早,八成就是日本人干的,两个井口的土包子平塌塌的,长起了小树,四外是坟圈子了。
“那地方和咱们这里差不多,黄土层底下没有几米也有一层薄煤,比咱这儿的好,二尺来高呢,煤质也好。挖那小窑的人很多,唱歌其实就是那里人们的黑话,妖哥现在整天唱歌,唱歌地乱叫,我没来之前,这里没人这么讲。
“挖得多,抓得也厉害,有专门的稽查队。
“像咱们这样挖竖眼人少是干不了,可是就我们俩人。我当时的打算是从废井口旁边挖进去,顺着斜井巷道找到煤层。回来路上我仔细看了看道路,虽然荒了,可是从前的路基还能辨得出来,个别路段只要简单收拾一下,拖拉机就能走。
“我们哥俩挖了四个晚上,到底把其中的一条主巷道找到了。一锹挖开,里边的浊气冒出来&#8213;&#8213;味儿太冲了!等到快天亮,脑袋伸进去,里边的臭味儿还是不小。手电筒能照到的地方,棚子还我比想的还要好些,没怎么冒。寻思了半天,当天我还是没敢进去&#8213;&#8213;毒气太厉害,有时候就像一面墙,墙里墙外,多走半步,人就扑倒在地,熏死了。转天晚上,拿来手摇风葫芦,和一条小狗。他在外头摇风葫芦,我钻进去,一边试探着顺风筒,一边往前摸索,走了二十多米,味儿又大到我不敢往前去了,我把狗拴在棚子腿上,出来又把洞口堵严实了。过了三天又去看,小狗没死,看来过了那么多年,这条巷道跟地面还是有通气的地方。哪怕是耗子洞,反正透气。透气,我心里就踏实下来了。
“辞了关老板矿上的活儿,我俩一个多月在那儿弄的钱,抵上我自己在人家矿上干大半年了。咱们一块这么长时间了,你也知道我兄弟,他心里有时候挺灵的,我们那个洞子进了生人,就是他先看出来的。他一说,我才看出来确实有人来过,在掌子面刨了煤,刨得很少,使唤的还是我们的镐头。既然也是来挖煤的,我就放心了,刨他的吧,那里面的煤哪能刨得完?就是找到我,要跟我们一块挖,我也会同意的,人多互相有个照应。可是那个人却总也不照面,在暗处看着我们,我们离开他才进去。大概,他总是有些心虚吧。相安无事也挺好,我一点也不计较,可是时间长一些,我有些担心了,担心我们黑天干,他白天干,没日没夜地在那儿鼓捣,目标太大了。这么干下去,时间长了,咋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当面找到他,我们晚上一块干吧。有了这么个念头,第二天到家,打了个盹儿,吃完中午饭我就回去,杀个回马枪,想把他堵住。到那儿,我就傻眼了:上午推土机来过了,不光把洞口填死了,还在那里筑了老高一个大土包。我围着土包打了半天转转,后来想出了一个办法,到稽查队打听打听抓没抓住人。我不敢直接去打听,但我以前有个工友在稽查队里有亲戚,跑了一下午,打听明白了,推土机来光把洞口填上了,洞里没人,他们在洞口喊了半天呢。我觉得自己可以放心了,已经一天一宿没怎么睡觉了。可到家里却睡不踏实,睡了半宿,我怎么也睡不下去了,心自己又提溜了起来:那个人连挖了那么多天,每挖三天休一天。显然他是一边挖一边把煤背出去,藏在跟前什么地方,到三天攒得差不多了,第四天晚上再往家里或者别的地方运,很有规律,比我们还准时。按说这天是他刨煤的日子,怎么能就偏巧这天没来呢?
“我穿上衣裳,跑了七八里路到那儿,土堆还好好的,就是那个样子。我趴地上耳朵贴地皮仔细听,换了好几个地方听,什么也听不见。我又有点放心了:怎么能就那么巧,他发现不是吓唬人,推土机原来真的要推,躲不住了,才跑到洞口时就正好被压住了。那种可能性太小了。他要是在洞里,就应该还活着&#8213;&#8213;在那里干了那么长时间,我知道那里边不像咱们这儿,憋,是憋不死的。活着,他就应该自救。就算用锹挖软土的动静小,外面听不见,但是如果用镐头使劲敲木头,外面像我那么听,多半应该听得到。那天我在那儿转悠到天亮,隔一会儿就趴下听,到了还是什么也没听着。
“我觉得自己疑心过分了,可心里就是踏实不下来。回龙沟是个大矿区,打听谁家人不见了不容易。但我又想出来一个办法:等。虽然没见过面,可从干活儿上,我总觉得这是个过日子的人,应该有家口。家里人就算说不上他具体去哪儿了,也该知道他出去干啥。人出来挖煤要没回来,家里人一定会四下找。我什么都没心思干,天亮了,就又跑到土包那个地方等着。我等了好几天,也没见人来找。后来,虽说心里头总有些不大稳当,我还是该干啥就干啥去了,日子总得照常过呀。我老婆笑话我疑神疑鬼,我自己也笑话自己。
“可是,不服气也不行,有些事情上,直觉就是比证据还要准。那个人确实给推土机堵在了洞里,死了。说来有些离奇,他不是给推土机埋死的,不是憋死的,也不是饿死的,是他自己解开裤腰带,在棚梁子上吊死的。过后才整明白,其实那个人我也认识,他叫赵志民,我们还一块干过活儿呐。
“他是四川的,还是湖北的?反正是个南方人。这个赵志民家和我家有一个地方倒很像,就是太能生孩子了。用他们的说法是,生娃。不过,我家是我们两口子都乐意生,他呢,是没办法。他老婆生了个女娃后,他爹就对在外面盲流的他说:不生男娃就不要回来!赵志民是独子,他要是没儿子他家就断后了。真在儿子这辈上断后了,他爹就是豁出老命去了。他爹老霸道了。他老婆就一个又一个生女娃,大约一口气生了四五个,其中还有两个送了人,后来终于生出个男娃才回了家。但是带回的三四个儿女也还是超生太多,被罚了两万来块,他爹有能耐逼他们两口子生娃,却没能耐帮他们掏一分钱。头些年,两万块钱可真是能要了人的命。说来,他也真是个死心眼,为啥非得回那个破老家,非得给儿子在家落下那个户口呢?我这么到处跑,孩子们不也都一个个拉扯大了。那年春上,赵志民又回到关广路的井口,他在关老板这里干了十来年了。关老板却骂了他一顿,不再用他。原因是老板两口子听说,赵志民老婆在这里临走时偷着卖过矿上的东西,就是些破铜烂铁啥的。那倒也备不住。那个娘们儿不像赵志民那么老实,以为回了老家,就再不用靠这老板,做了点绝后路的事儿。赵志民和平常工人有些不一样,他从跟着老乡打老家来到回龙沟,就没在第二家井口干过活儿,别人走了,他一直留在那儿。下了十来年井,除了装大锹,别的啥活儿他也不大会。干活儿虽然笨,却吃苦耐劳。能吃苦耐劳,却不能自己独立另外找个活儿。赵志民哭了,啥也不会说,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窝窝囊囊。关老板还算念前情,心软了,可是老板娘说啥也不同意。谁也想不通的是,就那么点事儿,居然把赵志民窝囊得精神崩溃,神经失常了,跑到街上跪在地下向路人讨钱,一下子成了个废人。同乡给他家打电话,他老婆来把他接了回去。回去休养了一段时间,恢复差不多了,自己又回了回龙沟&#8213;&#8213;中国这么大,离了家门,除了回龙沟,他好像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别的地方。有的人哪,别人你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看来是在家打算好了,他这回没去找关广路,自己在矿区边上租了个独门破房子,捡破烂儿。
“填洞口过了两个多月,他老婆在老家怎么也联系不上他,急得抱着孩子跑来了,满回龙沟找自家男人。
“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我不能再装糊涂了吧。毕竟我们是熟人,我就拿话绕着弯儿一点一点地点拨她,点了好几回以后,她终于反应过来了&#8213;&#8213;赵志民背回来的煤还在那个小院子里。她到稽查队去找。人家能承认把人给活活埋了么?她在那里撒泼打滚,寻死觅活,被送到了派出所。她又哭着去求关老板。关老板当然得罪不起官家,就是惹得起,又怎么肯扯那个。事情闹得全回龙沟都知道了,到那时,人们心里都认可赵志民死了,稽查队是脱不了干系的,可就是没人出声。没有几天,那个才三十出头的女人头发就白了一半,一大绺子一大绺子地掉,很快就要掉光了。最后,还是老板娘让人开铲车把赵志民挖出来的。正好关老板在市里养了个小女人,还生了孩子的事儿,那阵子让老板娘知道了。他们两口子是穷出身,患难夫妻,都抱孙子了。提到自己家,老板娘总是从心里往外美,美自己一生幸福。这下子都快疯了,恨别的地方还差一些,特别恨的就是他们家发了财,男人变心了。她帮赵志民老婆忙时,正是她闹得最凶,关老板躲她最远,她恨不得把地球都报销了的时候。最后,赵志民老婆才得了一万块钱的赔偿。那时候,一头好牛也值两三千了。”
老于絮絮叨叨,讲了一个又一个故事,搞得我都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地底下阴冷气太重,干活儿时候有活力,身上热,不觉得怎么样。喝完酒,也能抵挡一阵子。时间一长,酒精在身体里产生的那点热,慢慢被销蚀掉了。这不是那种能冻死人的寒冷,开始不过觉得阴凉些,可它是恒定的,渐渐地就显出它的本色,无形却仿佛有重量,有穿透力。穿十层棉衣,或者一个裤头,都差不多,不知不觉,人整个它被侵蚀了,浸泡了,直至深入骨髓里。
起先,我不时来回翻身,尽量侧躺,让腰椎和肛门不直接着地。后来躺不住了,只好爬起来。我想喝点酒可能好些。可是这时候凉酒进了嘴里,流进胃里,却把寒意从里到外立即散发到全身,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哆嗦了起来。强忍着又喝下几口,爬到井口那儿,紧抱着膀子坐那儿,我仰望着那一小块天窗。时间久了,不觉迷糊了。但是那么坐着打盹儿很快就醒了。醒来的瞬间,意识尚未完全脱离梦境,一时忘了身在哪里,没想到自己是在井下,也不会觉得是在异乡的朝鲜族大炕上,好像是还在童年时最安全舒服的热乎被窝里头吧……自然,那是一种错觉,一种恍惚。仰起脸,那一小块明亮就嵌在上面,很近,也很遥远&#8213;&#8213;洞子,是我们自己挖出来的……
挨了不知多久,好像身上热量又回来一些。怕再冷,隔一段时间我就回到酒桶那儿,补一口。我也说不清是冷还是醉,后来我间歇性地打起了寒战。
妖哥到底醒过来了。难怪熊瞎子可以不吃不喝,睡觉过冬,一身的肥膘确实不白长啊。这么长时间,他处于睡眠状态,能量消耗要少一些,可他的眼皮还是耷拉下来,胖脸盘子不那么紧绷了,有些挂。
空气里的含氧量逐渐稀薄,一夜过去,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显出委靡、疲乏、虚弱。浑身僵硬、酸疼,犹如病了一场。
妖哥打个哈欠,看看表,歪过身,解开腰带,差不多是就地撒了泡尿。我看了他这个举动后,目光再没离开妖哥,满怀期待。我只是小嘎子,没有话语权。
“都五点多了,还寻思啥?没有想头儿了&#8213;&#8213;上去吧。”说着一个哈欠连一个哈欠。
此时老于也同意了:“天要亮了,就算马三他们熬不住,换班的也快来了。”踌躇了一下,老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们仨先上吧,我留下,你们就跟马三他们说,咱们一共就三个人。”
妖哥一声不吭,转身而去。
我的反应是全身一战。我说,“于叔,还是一起上去吧。”
“没事儿!说仨人八成也能糊弄过去。”老于脸上笑着,说完,转头和聋子兄弟连喊带比画了一阵子。那是他俩一种特有的交流方式。
聋子定定地看着他哥。后来,明白了。
“于叔,还是上去吧?”我真的不知说啥好。
“没事儿啊,今天白天他们俩会回来看看的。”老于露出笑脸。
要是摇辘轳的寻思咱们全给抓走了,不回来了呢?
话到嘴边,我没说出口。我说的是:“于叔,你上去以后,可千万到拘留所去一趟啊,要实在脱不开空儿,也到我家去一趟,跟我媳妇说一声,让她去告诉我,三天&#8213;&#8213;就是后天,要听不着你的信儿,我肯定和他们说。”
“行行,好,好。”老于摸了我肩膀一把。
我和聋子到井底,妖哥正抓着绳子往上边使劲摇晃呢。
“老不死的心眼多花花儿!到这节骨眼儿上还算计着拿咱俩垫背&#8213;&#8213;聋子就是逮进去,谁能把他这鸡巴样儿的怎么着啊?哼&#8213;&#8213;往出推还来不及呢!你看,他说咱俩罚钱他也摊了么?&#8213;&#8213;连句过后请客的话他都不敢说!”
突然浑身一阵急剧的战栗,我涌过要恶骂、暴揍妖哥一顿的冲动。
这不是酒精的事,我心里清楚得很。我也不怎么恼妖哥,更不是恼老于,一点也不。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无形无影,却真实强力,正近在咫尺,迫在眉睫,要超出我那时年轻的承受力。
妖哥第一,聋子第二,我是第三个上来的,天已经放亮了。
大口大口吸到新鲜空气时,头反而晕。
摇辘轳的已经换成妖哥和聋子。他们俩干活儿的动作透着别扭&#8213;&#8213;原来是腰带被马三抽走了。上来一个抽一个。之所以防备我们抗拒或逃跑,是因为马三他们就两个人。除了马三,还有一个是司机。耗了半宿,也不容易。他们那时靠罚款提成混饭吃。
“下面那几个也过来啦?”马三瘦小,是局里某个小头头老婆的什么表弟,不是东北人。
“没了。”
“就三个?”
“就三个。”
“马哥,我不是说好几遍了么?”妖哥说。
“你给我闭上臭嘴!”
马三比我大一些,后来他转正了,现在是个什么科长吧。还成了个书法家呢,不可思议吧?现在这里许多公共场合的厅堂都能见到他的字挂在墙上,前些天,我还在城里的画廊碰见他,他同样不可思议地成了个慈祥的胖子。当然,他不认得我了。时间,就是这样不可琢磨。倘若换个角色,当年跟妖哥成天一起混,马三八成会把妖哥当偶像来模仿。然而,彼时彼地,他最信不过的就是妖哥,也信不过我。
“我给你们说,”他的身子奇怪地扭着劲,指手画脚,配着恫吓的口气显得非常滑稽,“一会就来铲车,填死&#8213;&#8213;今天凡是小眼儿统统都他妈的填死!这是竖眼,不像斜井,填上土可没法子救了……我可警告你们了,要是有落下的&#8213;&#8213;出了事可由你们负责!你们负责!”
虽然也穿着棉衣,可他猴急的单薄样子活像舞台上的滑稽小丑。
妖哥和我脸上不由露出嘲讽。
“不信你问问他。”妖哥说。
“他不是个哑巴么?”
“能说几句。”
“不是个聋子么?”
“也能能听见点儿&#8213;&#8213;不信你看看他耳朵啊!”
马三果然去摘聋子的帽子,忙又像烫了手似地扣上。
妖哥我俩哈哈大笑。
马三用最难听的话咒骂我们。
“咸个……”
马三一时没搞懂。
“咸个。”聋子冲马三明明白白地伸出三个指头。
马三放心了。
有时候就是这样,天真的孩子和残疾人说出来的话,人更相信。
我们几个提着裤子,依次爬上吉普车的后座。马三坐在前边仍然喋喋不休,没把腰带还给我们。我靠在座椅中间,右边紧紧贴着妖哥,左边是聋子,身子放松下来。原来,没扎裤腰带这么坐着,反而更好一些,所以,我也懒得朝马三要。
游戏终于结束了,不知怎么的,对这样一个结果感到十分满意一般,我忽然长长出了一口气。
无形无影的寒冷铺天盖地,凝重混沌,笼罩着山野,车头将寒潮撕开,它随即就在车尾弥合。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吉普车的门窗封闭得很严实,背后靠在海绵椅背上,身边两人的体温传导过来,我起起伏伏,温暖舒适得有些像在摇篮里。天亮了,睡意赴约一样涌来,疲倦,加上酒力,我就好比一丝不挂,忘情地进入了夏日温热的池塘里,沉入了睡眠。年轻真好!梦境也是明亮、愉悦的。
接下来,将身处何地,发生什么,我完全不去理会了。
已投稿到:
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我的世界黑天变白天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