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板撕裂怎么办扳撕裂一伸咯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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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板损伤怎么办?从预防、检查到治疗,专家为你全面解析
有趣的国王
半月板损伤多见于青壮年,男性多于女性。多见于球类运动员、及重体力劳动者如矿工、搬运工等。研究数据显示:21~30岁多有明确的外伤史,多由剧烈运动、过量运动损伤所致,31~40岁年龄段中患者多无明确的外伤史或者有轻微的外伤,多为慢性损伤。男性患者较多,与男性多从事体力及体育运动和意外损伤有关。一、半月板到底是个啥?半月板,其实是膝关节之间的一块纤维软骨。在膝关节内侧的叫做内侧半月板,呈C型,在膝关节外侧的叫做外侧半月板,呈O型。有一部分人比较特殊,半月板先天长成了盘子的形状,就叫做盘状半月板。这属于一种病理状态,盘状半月板的患者常常会在早期就出现膝关节的弹响或者疼痛。二、哪种情况最容易损伤半月板?猛烈的扭转膝关节,尤其是在负重(比如背着重东西)的情况下侧向过大的活动和压力,也可能在损伤韧带的同时“挤”伤半月板老年性膝关节退化的患者,容易在没有明显症状的情况下对半月板造成损伤三、半月板损伤的症状多数有明显外伤史。急性期膝关节有明显疼痛,肿胀和积液,关节屈伸活动障碍,急性期过后,肿胀和积液可自行消退,但活动时关节仍有疼痛,部分病人有“交锁”现象(受伤时病人常感到“咯嗒”一声,伤膝立即像有东西卡住了不能动弹,称为“交锁”,而且非常痛.经慢慢恢复后,又无意中听到“咯嗒”一声,膝关节立即恢复伸屈,称为“开锁”,疼痛也随之减轻),下蹲起立、跑、跳等动作时疼痛更明显,严重者可跛行或屈伸功能障碍,或在膝关节屈伸时有弹响。四、半月板损伤后需要做什么检查呢?(1)膝关节正侧位X线摄片检查,X线摄片不能用于诊断半月板撕裂,其目的是为了排除膝关节内骨折、骨软骨游离体、剥脱性骨软骨炎和可能类似于半月板撕裂的其他膝关节紊乱。(2)MRI(磁共振),是迄今为止诊断半月板损伤、韧带断裂等阳性敏感率和准确率最高的影像学检查手段,准确率达98%。半月板撕裂的MRI主要表现为半月板内低信号区,有线状或复杂形状的高信号带贯穿半月板的表面。国外学者依据MRI表现,可将半月板退变和损伤分为4级,可为半月板损伤的治疗以及临床预后提供参考。其他的影像学诊断方法如膝关节高分辨率超声、高分辨率CT等对膝关节内紊乱的诊断也有一定帮助。(3)关节镜检查,关节镜技术是最理想的半月板损伤的诊断与外科处理手段。但关节镜不是半月板撕裂的常规检查手段。只有初步诊断为半月板撕裂后,为证实诊断并同时进行关节镜手术处理时,关节镜才能显示其优越性。五、半月板损伤后能自行长好么?身体任何部位的自行愈合都需要血液的营养才可以,越是血运比较丰富的部位越容易愈合。因为半月板属纤维软骨,其本身无血液供应,只有与关节囊相连的边级部分能从滑膜得到一些血液供应。所以,除边缘部分损伤后在制动的情况下(比如用石膏、支具固定)可以自行修复外,(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半月板破裂后不能自行修复!半月板破裂后不能自行修复!半月板破裂后不能自行修复!半月板的血运分布:外1/3为红区,有血运覆盖,手术中需要尽量缝合。中1/3为红白区,存在部分血运,如破裂可以缝合或切除内1/3为白区,无血运覆盖,如破裂必须切除。六、半月板损伤的治疗:没有关节积血和明显的不稳定时,半月板撕裂的初始处理如下:1、膝关节休息。在疼痛和肿胀消失之前,应避免造成膝关节过度受力的体位和活动。这类活动包括:下蹲、下跪、扭转和旋转、反复弯曲(例如爬楼梯、从坐位站立、踩离合器和踩踏板)、慢跑、跳舞,以及蛙式或窄蹬腿式游泳。2、每4-6小时冰敷膝关节15分钟,同时抬高患腿。●如果疼痛严重则鼓励使用拐杖。3、如果股四头肌肌力弱和膝关节经常打软腿,则约束髌骨活动的护具可能有帮助。当疼痛开始减轻时,患者应开始在不负重状态下做直腿抬高练习,以加强股四头肌力量,以支持关节。开始进行10次抬腿,逐渐增加到20-25次,每次抬起保持5秒钟。随着肌肉力量的提高,踝关节可以加轻度负荷,开始为2磅重,逐渐增加到5-10磅。可以穿较重的鞋或使用装有一本或多本书的包来代替负重训练。(二)急性期:如关节有明显积液(或积血),应在严格无菌操作下抽出积液;如关节有“交锁”,应用手法解除“交锁”,然后用上自大腿上1/3下至踝上的管型石膏或支具固定膝关节于伸直位4周,在固定期间和去除固定后,都要积极行康复锻炼,以防肌肉萎缩和关节僵硬。(三)慢性期:1、注意休息,避免过度劳累及膝关节负重,注意保暖,避免受凉等;2、康复治疗:(1)物理治疗短波或超短波微热或温热量,关节肿胀和关节腔积液时应选择无热量,急性期后可选择蜡疗,间接改善深部组织循环,促进周边的半月板修复。电疗、针灸和按摩的治疗手段,有利于消炎、止痛、加快积血积液吸收的效果,还可以送解粘连,改善关节活动度。(2)恢复关节活动范围训练因早期制动导致关节僵硬的患者,要进行增加关节活动范围的训练。无负重的膝关节活动和大腿肌肉的等长收缩训练、直腿抬训练、骑功率自行车训练等,维持或增加患者的心肺功能,改善患者膝关节活动度和肌肉耐力。等长收缩训练(3)等速肌力训练膝关节半月板损伤后,长时间的制动会导致膝关节屈、伸肌肉萎缩,不仅影响膝关节的稳定性,还容易继发膝关节骨性关节炎。半月板损伤患者在恢复期通过该等速肌力训练,训练屈、伸膝肌群,可以对其峰力矩、单次最大做功量和平均功率指标产生良好的影响,提高膝关节周围肌肉的力量,保持关节稳定性,缩短膝关节半月板损伤的治疗过程。(4)本体感觉训练本体感觉及其神经肌肉反馈机制,对稳定膝关节的结构、保持膝关节功能稳定性有重要的意义。对膝关节半月板损伤进行本体感觉康复训练,主要方法有等速训练、本体感觉神经肌肉促进法(PNF)等,可以增加膝关节周围肌肉力量即回复关节本体感觉反馈机制,增强膝关节功能的稳定性。;3、配合服用消炎止痛,活血消肿的药物;4、经保守治疗无效,可以考虑手术治疗(如关节镜手术治疗)。以下因素提示可成功地进行保守治疗:●急性损伤后24-48小时(而不是损伤后立即)出现症状●肿胀很轻微●膝关节能全范围活动,只在完全屈曲或接近完全屈曲时才出现疼痛●McMurray试验时,仅当膝关节深度屈曲才出现疼痛伴有持续性关节积液的较大混合撕裂、经常引起失能症状的撕裂,以及较大的深达关节软骨的撕裂,应转诊至骨科。此外,如果患者不能完全伸展膝盖(“膝关节交锁”),需要立即转诊至骨科。以下因素提示需手术治疗:●发生严重扭伤,且此后不能恢复活动●膝关节交锁或活动严重受限●McMurray检查时轻度膝关节屈曲即有疼痛●伴发前交叉韧带撕裂●尽管经过适当的保守治疗,但3-6周后症状几乎没有改善七、预防半月板损伤的一些方式为了防止半月板损伤的发生,张主任有一整套的预防保健方式。但他认为最重要的是要锻炼好我们股四头肌的肌肉力量,在做运动时提前做好热身,做好运动中的防护。下面教大家一个锻炼股四头力量的一个方式:静蹲。和蹲马步有点像,但不完全一样。具体动作时这样的:要点1找一个靠墙的位置站立,抬头挺胸,保持身体直立,两脚分开和自己肩宽一样的距离,脚尖正向前,不要“外八字”或者“内八字”,把体重平均分配在两条腿上。要点2双腿逐渐下蹲,到达感觉疼痛的位置之后,再稍稍高一点,也就是找到一个刚好不疼的角度。如果不疼,最好能蹲到90度。然后调整好脚的位置,低头看时要让膝盖正好挡住脚尖,不要让膝盖超过脚尖。目的是让股四头肌(大腿前面的肌肉)主要受力。要点3这时股四头肌,尤其是接近膝关节的部位,会感到非常吃力,再多坚持一会儿的话就会感到肌肉充血灼热的感觉,然后就是酸疼发胀,再然后就是累得发抖,再然后就是累得坚持不住只好站起来了。达到这样的状态,然后缓慢站起。如此锻炼坚持半小时以上。注意:这个动作可以有效的锻炼我们的股四头肌,每次必须坚持半小时以上才有效,但锻炼也要循序渐进,一次锻炼的时间也不要过长。一般以锻炼后感觉大腿肌肉有酸痛感,但休息2小时左右酸痛消失为度。如果练习静蹲后,通过一晚上的休息,第二天酸痛的感觉还没有消失,那就说明锻炼有些过量了,需要减量。静蹲锻炼是在半月板损伤缓解期进行的,在疾病急性期、疼痛期不要进行静蹲练习。童童提醒:如需咨询,请添加童童微信wenbaby0详细交流!更多骨病相关知识,请关注公众号“gu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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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后悔了,他不想要徐凡死了。他要重新回到那个店铺。好像一阵霹雳闪过脑后,他突然明白了到达店铺的路就在心里,他想去就能走到。他想要回到那个店铺,他知道他一定可以。6穿制服的服务员端着他点的金汤力走过来,边上两个大汉不知道在推搡着什么,一下子撞到了那个服务生。服务员应声跌倒在地,酒杯抛洒出来,划出一道弧线向徐凡飞过去。徐凡皱着眉头厌恶地跳了起来往旁边闪躲着,他向来精细,他今天约了相亲的女孩在酒吧见面,精心挑选的衬衫可不能临场毁了。突然一个没站稳,徐凡往边上倒下去。服务生迅速地站起来,大声尖叫,父母们匆惶地捂住孩子的眼睛,好事的人潮开始往这边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徐凡睁大了眼睛,好像对自己突然的死法有些惊愕,他的太阳穴正扎在刚刚被扔掉的棉花糖竹签的勾状一端上。冯飞向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楚些,突然注意到酒吧吧台前的时钟正指在六点的地方。他停下愣了一会儿,开始向外跑去。徐凡惊恐的双眼在他的脑子里回放,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是真的,是真的。”他眼睛空洞无神,喃喃自语,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交通灯闪了两下跳成了红色。吱嘎——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冯飞躺在一片血泊里面。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从身体里肆意地涌出来,后背和手掌心都沾上了温暖而粘稠的液体。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时间在飞快地流逝,仿佛置身于一个急速移动的空间,不知道要把他带去哪个时空,身边温润的触感就像那天摸着老板的瓶子一样。路边的那个老妪颤颤地走上前来,竟然是今天上午在巷子口见过的那个老妪。大概是想要看看自己伤得怎么样吧。他还不想死,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发出一声可怜的呻吟。眼前的世界开始解离,变得模糊不清。老妪微笑地看着他,那微笑熟悉得恐怖,他感到一阵恶寒,那张陌生的脸给他一种奇怪的相识感,但是他还来不及思考,便被冰冷和黑暗吞噬。“有过恶念便不可悔;有过杀伐便不可恕。”老妪张开口,那低沉的、嘶哑的声音,他已经再也听不到了。7柜台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啪啪拨打着算盘。遮光布帘被掀开,一位老妪佝偻着步入,将两瓶晶亮的物质放在柜台上。“他的我也一并带来了。”苏成接过瓶子轻轻一抚,手拿开时,瓶子已经空了,他衬衫袖子上的漏斗形图案倏然闪烁。老妪注视着那个漏斗缓缓注满,轻声道了一句“恭喜”。“三十六年,这可真是单大生意呢。”苏成满意地端详着两个瓶子。“其实三年足以结果掉他,为什么非要耗去三十六年的光阴呢。”老妪缓缓开口,“三年前的今天,桦川路口,傍晚六点刚过,他开车撞死了我父母,我人在国外,连葬礼都没能参加;三年后,他在同样的时间地点,以同样的方式死去,孤身一人无人陪伴……”老妪的声音好像还在迅速地衰老着,越来越低沉缓慢,“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所以你就先后与他们两人周旋,再拜托我帮你假死设局?那那个徐凡呢?他只是收点贿赂帮人脱罪而已。”老板仔细地擦拭着瓶身。你在意的是时间,所以看不到别的。老妪这样想着,却没有应声。老妪抬头看向窗外,阳光静好,好像那天她离开冯飞走向徐凡,感到说不出的惆怅。她何尝不知冯飞对她才是剖心掏肺的真情,徐凡也许喜欢她,喜欢她的美貌喜欢她的优秀喜欢她耀眼的海归身份和无限的前程,可也仅仅是喜欢而已。在父母那件事上,明明冯飞的过错大些,可是有时候,她却更厌恶徐凡一些。她的思绪飘了很远很远。老板并不在意这些,他还蛮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孩,从她刚踏进来的那刻起,他就感受到这个女孩跳脱欢快的魅力。尽管现在她已经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苏成还是能感受到那老成的外表下跳动的少女的炽热心脏。见老妪不回答,苏成接着问道:“还有,你知道的,冯飞这样杀念不够的人本来是不能走进谋杀贩卖店的,为什么非要引他走进来,杀掉徐凡,再死于车祸?”“杀两个人,我岂不是又要耗去三年时间。”老板粲然一笑,“你不是在意这短短三年的人。”老妪沉吟片刻,“我也不知道,大约只是想看看他的恨意到底有多少,又或者我只是为了减轻我的负罪感,毕竟这次他才算是真正的杀人。”“是不是很有趣。”老妪突然明媚一笑,脸上的皱纹都皱到一起。老板有些怀念半个月前她走进来,手上拿一枝刚折的桃花,青春焕发,容颜动人。老板也笑了。“对我来说,没有比时间更有趣的东西了。”老妪站了起来,缓缓向外走去。她掀开布帘,阳光洒满整个店铺,“对了,多谢。”说完便消失在布帘后面。苏成眯上眼睛,仿佛看见她刚刚走进来,穿一身绿色的连衣短裙,连诉说杀念的声音里都跳动着盎然生意。恍若隔世。他低头看了看账簿上进项一栏增加的三十九年,“各取所需而已,毋须言谢。”8有过恶念便不可悔,有过杀伐便不可恕。老妪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什么是救赎,什么是诅咒。幽幽一叹。 这里有个萌萌哒晓酱:这里有个认真哒公号:storymachine 题图是谋杀贩卖店的脑补图。
题图的桌子上有个漏斗,大概是这样子。","updated":"T11:43:57.000Z","canComment":false,"commentPermission":"anyone","commentCount":104,"likeCount":588,"state":"published","isLiked":false,"slug":"","isTitleImageFullScreen":false,"rating":"none","sourceUrl":"","publishedTime":"T19:43:57+08:00","links":{"comments":"/api/posts//comments"},"url":"/p/","titleImage":"/db52c19ffa528c4cfbe575b77f899cad_r.jpg","summary":"","href":"/api/posts/","meta":{"previous":null,"next":null},"snapshotUrl":"","commentsCount":104,"likesCount":588},"":{"title":"刻魂师","author":"li-hai-rong-61","content":" 今天的有一点点长哦~~.1玄黑色的刀柄上沾着斑斑血迹,刀刃在幽微的灯火下闪着寒凉的白光。师傅轻声说:“昆吾刀沾血认主,此后切磋琢磨,我都教不了你了。”我看了看手上两道深深的刀口,又望了望我梦寐以求的昆吾刀。沾满血的手轻轻覆上刀柄,手掌心两道深深的血痕,好像也就没那么痛了。2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昆吾刀的场景。那时我刚开始学刻玉不久,怕刻废了好玉,还不能直接拿玉石练手,天天看些繁琐的古籍,师傅在刻玉的空闲里就检查我记得多少——“《解玉》第六章,讲了什么?”“定玉形。”“何为定玉形?”“玉形不定为朽玉。定玉形,玉由形生骨,方成玉器。”“何为开玉骨?”“玉骨不开为死玉。开玉骨,玉器由骨化出,方为良器。”我声音拖沓地背着,眼睛不时地瞟向玉架最高一层上面那个漆黑的木匣。师傅用木尺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昆吾记》最后一章怎么讲。”我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刀魂刻玉魄,匠魂连福祸。一念成善因,一念留恶果。刀下无善恶,人间有圣魔。圣魔两难分,善恶两相和。”“你读懂了吗?”我犹豫地摇摇头。师傅转身取下那个漆黑匣子。我屏住了呼吸,只见两把不盈七寸的短刀,刀身白芒流动,冰凉如雪。“这便是昆吾刀了。”师傅在我耳边,像是在告诉我,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语。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把刀,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我觉得这两把刀终有一天会是我的。师傅看着我直勾勾的眼神,只是慈善地笑笑,他说昆吾刀虽然是我的,但是只有读懂了《昆吾记》里的这段话,才能成为昆吾刀真正的主人,发挥它的真正价值。我有些不明白,但是师傅讲得严厉,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3京城多良匠,工巧出苏郡。这是流传在苏郡的歌谣。而师傅,则是这苏郡的能工巧匠里最为出色的一个。我猜,要不是师傅的身体不好,也许他能承诏入宫,成为玲珑司数一数二的玉匠。师傅早年受过伤,他的左腿膝盖扭曲断裂,走路的时候总要拄一个拐杖,那半截小腿就在空中飘飘荡荡的。我看着玉器架上那些精巧的玉器,不禁为师傅感到惋惜。师傅摸着我的头笑问:“宫里有什么好的啊,宫里的妖魔鬼怪多着咧。”我撇撇嘴:“不但锦衣玉食,高楼苑宇,给皇家治玉,还能功成名就,誉满天下!”师傅只是笑,浑浊的眼神变得晦暗渺远,好像想起了很远很远的事情。师傅的长相有些吓人,干枯如骨,双眼浑浊,又不常笑,加上那半截飘荡荡的腿,显得师傅阴郁难以接近。所以慕名来作坊里定制玉器的顾客,常常由我去接待。但是师傅对我始终是和善的。他不仅把刻玉的技艺尽数传授与我,还常常给我讲些道理。他最常讲的就是要我懂得忍让宽和,他常叫我要懂的退让,玉石有灵性,和玉师的脾性紧密相关,要刻出的玉器玉色温润,本身也应当懂得退让宽和,悲喜看淡。“有些事你以后才会知道,昆吾刀是神器,你作为神器之主,不到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地步,不可以有太牵念的事物。”我想师傅这样的恬淡性子,也是他厌恶宫城的原因之一吧。我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刻玉的,就像我记不起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好像出生以来的所有岁月,所有的对话事件,都发生在这个玉器作坊里面,跟着师傅一起。日复一日,时光流转。我背完了所有的刻玉古籍,刻烂了一把又一把玉刀。4拥有昆吾刀的时间来得比我想象的慢些。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师傅亲自持刀,冰凉的刀锋在我的手掌心划下两道鲜红的痕迹。“昆吾刀,从此就认主了。”师傅看着我的伤口痴痴地微笑,“我总算不负你。”师傅的浑浊的眼睛里像是有水,我看着师傅笑得发皱的脸,有些出神。师傅抬头叮嘱我:“记得昆吾刀所刻的任何玉器,都要刻上你的名字。”我想起《昆吾记》上昆吾刀刻玉不署名会招致灾祸的说法,有些半信半疑。师傅的声音打破我的沉思,“还有,你记得,玉石有灵,不敬天地的人,玉不会放过他。”我诺诺应声。脑子里却想着传说当中昆吾刀削玉如泥的神奇,想着师傅曾经说昆吾刀一刃定形,浑然天成;两刃开骨,灼灼有神。师傅说昆吾认主之后还该有第三刃。第三刃雕琢的玉石不仅工巧通透,而且玉色莹润如光,灵气鲜活。但是三刃连着刻玉师的精魄,万万慎用。三刃,醒玉魂。第二天,师傅就不知所踪。整个苏郡都遍寻不见。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拖着残疾的左腿,走出了苏郡,走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的。高高的玉架上,昆吾刀的匣子还端正放着。我小心翼翼地取下,匣子里刀锋寒如霜雪。昆吾刀解玉如水,削玉如泥。有了它们,我的刻玉手艺更是炉火纯青。玉器作坊的门槛踏破了几次又修了几次,终究是越修越高。至于那醒玉魂的第三刃,我只开过一次。5那时我十七八岁,正是最贪玩的时节。师傅走了一两年,我名声初显。来找我刻玉的人络绎不绝。苏郡的阳光那么好,苏郡的山水都等我去游玩。我立下了“玉色不美不治,玉质不佳不治,玉性不好不治”的规矩,生意虽然清淡许多,工价却一路高涨。每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便把作坊门封好,甩手去游山玩水。有一天我在野山上踏青,偶然得到块通体晶莹的玉块,方正如琢,细腻天成,颇像昆刀手笔。我看它玉质莹润不可多得,上面隐约的花纹就像是一幅天然的山水画,便拿来加以刻画,刻成了一块山水玉牌。那块玉上的花纹那么鬼斧神工,让我觉得无论在哪里刻上名字都是毁了这块玉。我原本就对《昆吾记》上玉要署名的说法半信半疑,便开了第三刃。昆吾三刃醒玉魂。“嗡——”一阵清脆的玉鸣声,玉上升起袅袅的青烟。我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刀,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依旧是冰凉彻骨。青烟缓缓地聚集,幻化出一个曼妙的女子面庞。“摸够了没有啊,”她声音懒懒的,好像睡了很久,带着一股娇嗔,“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无闻,你这都摸了好久了,我可要喊非礼啦。”嗯?玉魂居然是这么醒的?里面藏的居然是个姑娘?这玉少说也有好几百年历史了,怎么这姑娘看起来比我还小?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姑娘,青烟袅娜下,她长眉入鬓,未施粉黛,清如芙蓉脱水,皎如白云烘月。原来开三刃是这个后果啊!那我回去把所有的玉器都开一下好了!姑娘看了看我发愣的样子,噗嗤一笑,“你不知道昆吾刀刻玉要署名封魂吗,那样就算玉魂醒了,也只是给玉器加了几分灵动的生气罢了,不会像我这样冒出来的。”“不过也没关系,只是防止玉石灵力过剩,招致灾祸罢了,可是我已经不会了。”青烟下面她的脸朦胧不清,看起来有点伤心,“已经有很多人死去了,不会再有了……”等等,招致灾祸?看来《昆吾记》上讲的是真的了,这第三刃还不能随便开的。我有点失望。“那啥……冒昧了……请问姑娘芳名,如何称呼?”“就叫我和氏璧吧。”“姑娘这是欺我读书不多。相传和氏璧被刻为传国玉玺,遗失在战乱当中,你若是和氏璧早就被献进皇宫了,怎么在这荒郊野外的?”“和氏璧是一块完整的玉璧,我是刻成玉玺之后剩的余料,多年流转,不知怎的就到了这里。”“哦原来是废料。”“你才是废料呢!”她的脸因为生气涨得通红。“好好好,你不是废料。那我总不能叫你和氏璧吧……”我有些无力地抗议着。“这怎么听也不是个名字啊……”“哼!你不信就罢!本姑娘就是堂堂的和氏璧!”“这样吧,我叫云和,你又说自己是和氏璧,那你以后就叫小和好不好?”“切!我管你叫我什么!”她小声地说,眼角却溢出笑意。6后来在玉器作坊里的几年时间,都是她伴着我一起度过的。师傅的性子有些孤僻,不爱讲话,十几年来,玉器作坊里都安静得有些清冷。她在了之后,作坊好像突然热闹了起来。她有时候会很吵,在我刻玉的时候问一大堆问题,闹得我头疼。有时候她又很讲道理,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说得我只能发愣。第三刃自然是不开的了。按照小和的说法,玉石多多少少都有些灵力,昆吾刀是灵石所刻,灵力相撞互相融合,会强化玉石的灵力,给人招来灾祸。刀主的名字可以封印玉石的灵力,然而若是他人的名字,便如同万祸的靶心,此后灾祸频生。不过真正的原因是,私心里我更希望和小和单独待着。毕竟,谁知道新开一个玉魂,出来的是美女,还是翩翩公子呢?她常常提起以前的事情,讲曾经有哪个贵公子将她视若珍宝随身携带,讲哪个信她能带来好运的人将她供奉在案。“大公子喜欢把我放在暖阁的书案上陪他读书,二公子总是要握着我玩,大公子就笑眯眯地看着他,啊我跟你说陌上人如玉说的就是大公子那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讲起以前的事我总是暗暗地觉得有些不耐烦。但是我又实在很喜欢听她讲话。“也就只有你啊,你怎么就看不出来我真的是和氏璧呢?”“啊?”“你又不听我讲话!我不理你了!”她噘着嘴,佯怒的样子惹得我发笑。“小和,我问你,你总说自己是和氏璧,满腹经纶,学识渊博,你知道什么叫切磋琢磨吗?”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懒懒的,我歪在床边和她说话。除了刻玉的古籍和一些关于昆吾刀的记载之外,我读过的书屈指可数。但她不一样,她做过旧时书香人家的玉玩,倘若真是和氏璧,她的一部分还曾经历过宫里的争斗、战乱的血腥。她从浩瀚的历史里面走过来,浑身带着过去一砖一瓦的古旧味道和书卷气息,青烟氤氲开来,房间里都好像变成了千年前的旧地。“切,你个玉匠。说起切磋琢磨,你可知道出处?”我被她反问得哑口无言,她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起了兴致:“《诗经》有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就是说形容那些品格也像玉一样珍贵的人物。所谓‘骨曰切,象曰磋,玉曰琢,石曰磨;切磋琢磨,乃成宝器。人之学问知能成就,犹骨象玉石切磋琢磨也。’……”她拽着大段的古文,我听得无聊,翻过身背对着她,把被子蒙上头。她飘过来掀着我的被子:“睡什么觉啊,起来嘛,上次我在街西头看到一家卖胭脂的,颜色可漂亮了!”“你一个千年前的老玉要什么胭脂啊!”小和别的不爱,偏偏对胭脂情有独钟。水粉色嫣红色朱红色,各种颜色,由浅至深,一应齐全。“你说什么!”她一声怒喝,柳眉倒竖,吓得我赶紧滚下床,揣上她往街西头走去。7我小时候听苏郡的老人讲,数十年前京城有两个赫赫有名的玉匠,一个刻玉大气飘逸,人称玉圣,一个风格诡谲多变,人称玉魔。当时皇家所有的玉器都由他们来刻,王公子弟以拥有一件他们的玉器为荣,就连书生诗人,都以自己的作品能刻在他们的玉器上为傲。那时候我想,总有一天我也要做这样的人,去宫里享受功名富贵,万人追捧。在我长到略一伸手就能够到最顶层的玉器架时,苏郡的歌谣加了两句。“刻玉绝圣手,横山一片云。”我住的地方便是苏郡横山镇,我的名字叫做云和。师傅不信善恶因果、福祸报应。他说刀下没有善恶,如《昆吾记》中说,是福是祸,是圣是魔,两相和。因此便给我取名“和”。“京城多良匠,工巧出苏郡。刻玉绝圣手,横山一片云。”我的名声传到京城,朱批的圣旨千里迢迢降到我的作坊门口。我便在这样的歌谣里应诏入了京。马车颠簸了好久,好像把人的骨肉都要颠散。我悄悄把手伸进衣襟,手心里一阵冰凉彻骨,我知道那就是她,心里便安稳了。玲珑司里住的都是京城的有名玉匠,四壁都是高高的玉架,玉架上摆满了或未曾雕琢的或已经完成的玉器,琳琅满目。掌事的公公把我领进房间。早夏的阳光还算不温不火,透过屋外一片横枝的竹子,从窗口斜斜的照进来,投下一片阴影。房间里面明亮又不至于刺眼。我拿出行李放置好,从怀里取出胸前佩的玉牌。连日的奔波劳碌,只怕她要闷坏了。我这样想着,微微一笑。门外公公叫着我的名字,我急忙走到门边。“贵妃娘娘说想要一支碧玉水仙步摇,要的倒也不急。”公公拂尘一挥,这样告诫我。“是。”我低眉颔首。他刚刚走,小和就冒了出来:“嘿,我们去清凉监看看吧。”“清凉监?那是哪里?”“刚刚在路上我看到有座很小的院落,宫门微掩,感觉里面一定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听边上的宫人说是禁地呢。”“禁地你还去。”“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去的啊,走嘛走嘛。”“不去!我要先治这水仙簪子,”我挑了一块形状狭长的玉石。手边放一张图纸,随手画画。这一件簪子虽然常规,可要献给贵妃,总是不敢大意的。我涂了几张草稿,不是太过普通就是匠气太满,全都作废了,有些心烦意乱。小和趴在我旁边,时不时地把作废的草稿扒出来看看,也不知她在看些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哼了一声,吓了我一跳。“这玉匠技艺过了几百年,在我看来竟是不进反退。”我微微一笑,随口应道,“怎么讲?还望姑娘指教。”小和飘过来伏在我的耳边,“秦汉治玉,古意盎然,所讲究的不过是空、飘、细三个字……”我听着她的话,眼前一亮。8一个多月后,我按照小和的指点,取法于秦,形制仿汉,做出来的阳纹镂雕的步摇果真玲成奇巧,流畅飘逸。我点着一盏微亮的蜡烛仔细地照看着水仙簪成品,花托下的茎枝细如毫发,接连不断,灯光照在步摇的坠子上微微一晃,仿佛花叶都在颤巍巍地抖动着。我满意地在花叶下簪上一个“和”字,看向放在桌边的玉牌,此刻她不在外面,想来是躲在玉牌里面熟睡呢。正这样想着,玉牌好像发出一声轻微的玉鸣,仿佛梦中呢喃。贵妃很喜欢我刻的碧玉水仙簪,皇上龙颜大悦,许我此后可以专为后妃皇上供玉,又封我为玲珑司主司。“哈,这下子可真是文王理出的荆玉,伯乐相中的好马,前途无量了。”我捧着新授的官封官印,回到房间。书桌上传来一声刚起床般的慵懒声音。笑意不自觉地在嘴边溢开。“多谢小和姑娘指点,姑娘有什么要求,小的万死不辞。”小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油嘴滑舌。”“不敢不敢,真心实意。”她歪着脑袋,乌黑的眼珠轻轻一转,“那,你就带我去清凉监看看吧。”我有些犯难。“大不了你就不进去嘛。你站在清凉监的门口,我自己就可以进去。”她飘过来拽住我的胳膊。见我还是有些犹豫,她“嘁”了一声,悠悠飘走,“就知道,一个掌事太监的嘱咐就叫你迈不出腿,不指望你了。”我想了想,好像皇上也并没有说过我不能去。“好呀,你给我讲讲那句‘文王理出的荆玉,伯乐相中的好马’,你讲的好,今晚人少些的时候,我就带你去清凉监。”小和讲的故事,比起隔壁翰林国史院的士子们的之乎者也总是要有意思得多。9“好呀,说话算话,赖皮是小狗。”她冲我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粉粉的红晕,好看的紧。我一时看的有些呆住。“你傻笑什么?”“啊没有没有。”我急忙收回痴痴的目光,“你讲呀,我听着呐。”“第二句简单些,说的是一个名叫伯乐的人,看马的眼光很准,总是能挑到日行千里的宝马。”“嗯,就像我总是能看出好玉一样。”小和鄙夷地瞥了我一眼,继续讲下去。“这第一句呢讲的是楚文王,他灭邓伐郑,选拔人才不拘一格,又好色昏庸,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人,但是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为什么呀?”“因为卞和把我献给他的时候他让玉匠把我刨出来了呀!”额……她说的好有道理……小和看着我一脸不信,大方地笑了笑:“我喜欢他才不是因为这么肤浅的原因呢!卞和得玉之后先后献了三次,被刖去双足,是文王相信了他的话,才有和氏璧的一段佳话。文王后来辩直与佞,选贤与能,甚至可以不分民族,不分等级,对俘虏都能破格提拔,最终才得以逐鹿中原,这样的功绩其实在他对待卞和这件事上就可以管窥一二。”她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什么?你说你喜欢文王?”她愣了几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什么重点啊,不是那样的喜欢啦。”她歪着头想了几秒,“不对!重点都被你带偏了!”“这个故事是告诉我们,国君要知人善用,玉匠也要辨识珍宝,”她手指点了点我的鼻子,“所以说,你怎么就看不出来我是和氏璧这件事呢。”“你一块玉想的也真多啊。”我向后仰去,双手交叉靠到椅子上。初夏的房间里面暖洋洋的,照得人发懒。“也不算是我说的吧,好歹我是传国玉玺掉下来的一块,史书什么的读了不少,都是书上写的。”“那你怎么想的呀。”我不经意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吗……”她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当时卞和为了献玉失去双足,却依然坚持,我想,大概就是因为他觉得,为了自己的信仰,就算要血肉性命为代价,也绝对不可以放弃吧。”我闭上眼睛装睡,心里却一个激灵。这小丫头……“什么嘛,这就睡了,我讲话很无聊吗。”我听到她嘀嘀咕咕的,努力憋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旁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好奇地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她“唰”地扑了上来,“怎么样,今晚带我去清凉监啊!”吓我一跳!10天上的云掩住了月光,清凉监的院子里面显得极不明朗。寥寥几座矮矮的平房,在阴影里面隐隐绰绰好像怪物。我站在门口的砖路上,盛夏的夜晚尤其安静,天井里寂静得我说话都要压低了声音。“这里好像没住什么人嘛。”我轻声对胸前的玉牌说道。她不应声。四下寂静得使我有些慌张。“小和?小和!”我叫着,正准备跨入,她的声音从远远的前面传来。“别说话!”她厉声喝止。声音严厉冷峻,大不似以往。“你走到前面去了吗。”我继续问道。“我叫你别说话!还有,站那别动。”她的声音显得更加渺远,偌大的院子我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找她,只得按她讲的待在原地。前面远远地走过来一个宫人模样的老妪。我紧张地四下张望,却没发现什么藏身之所,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她嘻嘻哈哈地走过来,衣衫褴褛,嘴里神神叨叨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只怕是个疯子吧,我心下暗想,稍稍松了口气。她走过来斜觑了我一眼,突然指着我“咿咿呀呀”地叫起来。我慌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慢慢安静下来,突然对我微微一笑,轻声唱起歌来,笑得我脊背发凉。说甚善与报,不信因和果。说甚圣与魔,都作人间祸。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好像一道符咒,把我定在原地不得动弹。“好了,我们走吧。”不知过了多久,小和的声音又出现在我身边。我回过神来,那宫女已经不知去向。我低头看向小和,青烟汇聚的她在夜色里面显得极不明朗,我努力睁大了双眼,她的面容苍白虚弱。我一惊,急忙拿出玉牌,玉牌红光一闪,小和就消失在了夜色里面。我匆匆往回走。远远地传来人声,几束火把把幽深的巷子尽头照得明亮如同白昼。“云大人,这清凉监不能随意来,还是跟我们去见见皇上吧。”领头的公公陪着笑。小和已经没有声音了,许是回到了玉牌里面。“云大人,请。”领头的太监躬身一拜,我咽了咽口水,跟着他们走向御书房。11我在御书房的门外站了许久,直至清晨的露水把我的鞋面沾湿,远处的鸟儿飞过皇宫上空带来第一声啼叫,天际泛出一丝幽微的光。里面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传出:“带进来吧。”我有些紧张,低着头步进书房。我正想着皇上要是问起来,该编一个什么借口。总不能说自己的玉佩闹着让我带她去的吧。这理由怎么听都是把皇上当智障。那可能就是欺君加大不敬之罪了!我低着头脑子飞速地转动着,皇上却突然温和地开口:“这位可就是那鼎鼎大名的‘横山一片云’?”我伏拜下去,“正是。”“朕向来喜爱玉玩,所以登基以来就建造了玲珑司,希望能聚集五湖四海的有名玉师。上次那个水仙簪刻的不错,朕只下了道赏赐的旨意,云爱卿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来。”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案后的那人眉目温和沉稳,突然让我定下了心神。“多谢皇上厚爱,云和昨晚浅夏无眠,出来散散心,不曾想误入了禁地,皇上不怪罪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啊这件事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清凉监里有一套上好的茶盏,玉器上佳,可惜没法使用,这才叫人封在清凉监里,倒给你惹了麻烦。”我心下惊奇当朝的皇帝竟然是这样可亲的一个人,暗暗舒了一口气。他身边的大太监魏公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取来了那套茶盏。果然玉质莹润如珠,月白色泛着一点点温和的黄,茶盏上花纹灵动。只是这样精巧的玉器,我看着却又说不出地觉得心中难受。“这是二十年前玉魔手笔,不知云爱卿可听过?”我恍然大悟,人说玉魔刻玉诡谲灵巧,莫不就是这一分奇怪的说不出的感觉?我急忙应声:“果真好玉好工。”皇上却突然将整套玉盏拨砸下地,盘裂杯散,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陈年旧物竟叫我差点失去一个巧夺天工的玉匠,要它何用!”我有些吃惊,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不知如何回应。一片碎玉跳动到我跟前,声音比正常的玉碎脆些,虽然表面温润但并不通透,我看了半天竟认不出这是什么玉。我伸出手抚上那块碎玉,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失落感。“云大人只怕昨晚一宿没睡吧,老奴带大人回去吧。”皇上身边的公公走下来向我做了一揖。我急忙告辞。皇上却突然叫住我。“云爱卿带的那块玉牌,可有什么来处?”我低下头,昨晚小和回来的时候忘记把玉牌塞回衣服里了,此刻正在衣服的外层,闪着柔和的光泽。我诺诺回道:“没什么特别的来由,偶然间得了一块好玉,兴之所至刻成了玉牌而已。”皇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12关上玲珑司的房门,我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心里那份毫无来由的失落感像是逐渐弥漫开来的气味,变得浓郁厚重,心上像被掏了一个大洞,有些喘不过气。我躺在床榻上辗转反复,无数的问题就像成群的蜜蜂一样绕着我的脑袋,吵得我不得安宁。小和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那个疯颠颠的宫女又是谁,为什么会冲我唱那样的歌,今日虽然逃过一劫但皇上的表现却颇有些蹊跷……手习惯性地摸上了胸前的玉牌,也不知小和昨晚遇到了什么,怎么这大半天了还不出来。一点都不像她那闹腾的性子。我举起玉牌,灯光下玉牌颜色有些失真,泛着一点点猩红。困意沉沉袭来。醒来时候已是傍晚,一睁眼,小和就趴在我的枕边,忽闪着大眼睛盯着我。她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青白的脸庞,眉头微蹙。见我醒过来,她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怎么样?”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话应该我问你啊!“你见过皇上了?”我点了点头。“你知道了什么?”“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她杏眼圆睁,盯我看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只怕,皇上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我急忙解释道,“皇上是个很和善的人,你没有见到……”她打断我,“你知道什么!今晚你再跟我去一趟清凉监,我有东西给你看。”“是要看那个玉盏吗?皇上把它砸了。”“砸了?!”她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砸了?!”我点点头。“那里面有你叔父!”茶盏?叔父?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坐到我的床头来。“你可知昆吾刀取材于何地?”我极力地搜索着小时候的记忆:“《拾遗记》记载,昔黄帝伐蚩尤,陈兵昆吾山,掘深百丈,无泉水而有火星。山中多赤色石头,炼石为铜,铜色青利。炼为刀剑,削玉如泥。”她点点头说道,“所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切磋由昆刀完成,为你师傅所说的一刃,琢由吾刀完成,为第二刃,磨使玉器光泽莹润,晶莹剔透,需认主之后共同完成,为第三刃。但是从来都没有人跟你说过,这切磋琢磨,只能对玉使用。”我屏住呼吸,她的面色愈苍,好像我的呼吸重了一点她就会被吹散一样。“换句话说,对人,也是可以的。”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白虹切玉,紫气镌魂。昆吾刀沾血认主,是神器也是凶器。你现在看到的昆吾刀总是芒如霜雪,是因为你心心念念都是琢玉这一件事,倘若刀主有半点恶念,则化为紫锋。”“我曾在一本志怪的异物集中读到过,昆吾刀的一刃定玉形,两刃开玉骨,三刃醒玉魂,在人的身上就变成了,一刃解人肉,两刃拆人骨,三刃磨人魂。玉所作的为玉器,人所化的为人器。那时候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她越说越快,越说声音越小,声音回响在我耳边就如同五雷轰顶。“我原以为清凉监同它的名字一样是一处冷宫一样的居所,然而我错了。”“所谓清凉,大约是指血凉心寒;所谓监,大约是说那里是看管人器的牢狱。”“而我昨天在正殿里,看到了被制成一套梅花纹的玉白色茶盏,我感应到里面封着魂魄,所以才耗尽我的精神去开了魂。里面果真藏着一个人的几分精魄。”她的颜色还在渐渐变淡。她的嘴唇飞快地翕动着,好像害怕再不说完就会又一次封进玉牌沉睡不醒。“他是数十年前赫赫有名的玉圣,也是你的叔父,云良。”13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不,皇上说他喜爱玉器,敬重刻玉师,这才不治我的罪。照你这么说,他应该趁这个机会杀了我才是啊。”“自古至今,收买人心的例子还少吗?刘玄德摔阿斗,曹操让甄姬,自己的孩子和心上人尚能割让,一套茶盏又有什么可惜的?”“更何况,趁你还没发现茶盏里藏着你叔父的魂魄,将它打碎,你从此无从对证,灭口和收买人心,一举两得啊!”我无力地摆摆手,想说出点什么反驳,可搜肠刮肚却什么都想不出来。她激动得脸颊通红,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剧烈地抖动着,急的她咳了几句。“现在连茶盏都被摔碎了,你要么信我,要么信皇上,你自己选吧。”“小和,皇上与我叔父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更遑论把人封进茶盏这样荒谬的事情了。”“你就是不信我,我不管你了!”她最后一点气息都消失在空中。天色渐渐黑了,我在黑夜里面静静地坐着。一夜过去,曾经藏在心头的疑问不仅一个没有解决,反而愈加扑朔迷离了起来,胀得我脑仁疼。最令我骇然的是小和说的清凉监里那件玉盏。将人拆肉刻骨,化作茶盏,到底要怎样残忍的人、怎样坚硬的心志才能做到。我总觉得那个玉盏里藏着什么我不知道也无法承受的事情,我本能的想要逃避。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要信。那种空洞感再次袭来,我的呼吸变得粗重而艰难,眼前的世界从四周向中间迅速地被黑暗吞噬。第二天我被窗外的人声吵醒。我走到窗边,玲珑司的门口走进来好些宫人,为首的那个正是那日在书房见的皇上的大太监魏公公,手里还高举着一份明黄的圣旨。一纸朱批降到玲珑司。14我捧着圣旨伏在地上,宣旨的太监已经走了很久,腿上却好像有千斤重一般难以起身。小和担心地飘过来,“没事吧。”我抬起头,她的脸就在我跟前。我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着她的面庞,她五官精致,宽额长眼,眼角眉梢泛着一点粉红,虽算不得绝美,却带着三分英气。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不舍。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剜去了一大块记忆。皇上降下一道圣旨,明里暗里地拿着清凉监的事情做挟,要我献上小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懂。若是普通女子,再怎么貌如天仙只怕也不会引起皇上兴趣,偏偏她是读过无数书简史册、知晓无数帝王故事的通透女子。只怕隔墙有耳,我们在玲珑司的对话不知道被谁听了去,报告给皇上。她跟我讲的许多事,任意一件拿出来,就足够皇上想要得到她了。小和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手拂过我的脸颊。我第一次生发出想抱她的想法,想紧紧抱住她,山崩地裂也不松手,海枯石烂也不分离。殿前的公公来请走小和的时候,她躲进了玉牌里面。大红的绢帕托着她,精美的匣子装着她,就那么走了。我甚至都没来得及与她告别。我记得她笑得那么灿烂,飘过来吻了吻我的额头,“云和,答应我,即使我走了,也不要变。”也很难说有没有变。我依然是那个行动自由的御用玉匠,绫罗玉玩,赏赐不断。然而一切又好像不一样了。我紧闭门窗,拉上布帘,在房间里呆坐了整整一日,也许是两日,也许更久。我不知白天黑夜,那种被剜去最在意的东西的巨大空洞感吞噬着我,让我不得动弹,无法思考。魏公公再次来时,是请我二进御书房的。我想大概是因为最近献上的玉器再没有呼之欲出的灵动,再没有蓬勃盎然的生意。我的精,我的灵,都寄给了一块山水玉牌。小和不在,云和不为云和。我推开书房的门,那人华冠盛服,背对我仰望着殿前的飞龙图景。我微微颔首,“参见陛下。”听到声音,他转过来面对我。微风吹起我的衣角。他也不恼,只是笑着说:“人说云主司心气高傲。果然如此。才第二次召见竟然已不跪不叩了。”“皇上找我来,只怕不是要听一句‘万岁’。”他连声道好,拍着我的肩膀,“今日召见其实是有求于你,只要你答应,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微臣惶恐,百死莫辞。”“昆吾刀可是你的?”“是。”“昆吾刀刻骨镌魂你可曾听说过?”“是。”“还请云主司帮我刻十二件人器出来。”声音平淡,话落却如同惊雷。我蓦地抬头,撞上一双凛然深远的眸子,带着不可拒绝的冰凉杀意。寒意逐渐爬上后背。“是……”“若刻出,任何赏赐,朕都绝不犹豫。”我踏出殿门,仰起头,寒冬未至,皇城的阳光已经凛冽苍白。我记得刚来到京城的时候,皇宫高墙黛瓦,粉壁彤砖。住进来才数月,宫墙却变得好像蒙了灰一样毫无生气。我想起苏郡的阳光,好像永远都明媚如花。15将近四更,孤月残照,四下无声,好像坟地一样阴冷寂静。我的面前昆吾刀横斜地摆放着,装昆吾刀的漆黑木匣散成几块。灯火如豆,照出木匣里面刻的深深字迹。那是师傅临走前留给我的书信,被隐蔽地藏在木匣里,等我发现的那天。我就着昏暗的灯光读完了那些字迹,深秋的风吹过来,冷得我打了一个寒颤。门外传来叩叩的两声敲门声。我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老迈的宫女,幽幽地盯着我。我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竟觉得有些面熟。她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嗓音沙哑,突然冲破出一声冷笑,比面容更显老态。我突然想起那天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宫人。那天晚上月色极不清朗,没能看清楚长相。难道,竟是她吗?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落到我身后桌上散落的木片上。感觉站在门口也不是太好,我将她让进了房间,转身把那匣子收好,尴尬地冲她一笑:“刚刚刻玉时候失手打翻了。”她也不应我,定定地看着我说:“二十年前的旧事,云主司看来都清楚了。”我收拾木匣的手一顿,“您不是疯……对不起,莫非您也是旧人?”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看得我一阵发憷,突然她开口说道:“你和你的叔父,长得很像。”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开一把椅子请她坐下。“师傅说,我叔父惹恼了皇上,因而获罪,所为何事?”她抬眼盯我看了一眼,“你可知皇上的皇位如何得来?”我茫然地摇摇头,我只隐约听过争夺帝位的事情,先朝发生了什么我不感兴趣,也不知道这与叔父和师傅有什么关系。“清凉监原是旧太子居处。为了夺位,什么阴鸷的招数使不出呢。所以皇上登基后一直对那里忌惮有加,用了很多方法去驱邪避祸。不知道鬼魅魍魉,是在清凉监,还是人心。”她叹了口气。我的心里也一阵波澜。“后来他听说玉器能够挡灾消祸,便建了玲珑司。再后来你叔父与玉魔一同入宫,后面的事你该知道了。”我点点头,师傅都在木匣子上写得很详细,玉魔玉圣酒后闲聊时讲起了昆吾刀的神奇,结果皇上便要求叔父铸人器以镇清凉监。“这要他铸的那人,”老妇顿了一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就是我。”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局促地拉了拉罩在身上的袍子。老妇笑了笑,继续说:“我本来是前朝太子的宠姬,旧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皇上大约觉得还不够惨,便宠幸了我,为了防止我自尽,还把我一直监禁起来。”她说的淡然,好像是一件不关自己的小事。我却听得阵阵寒意。“云良性子执拗,讲话也直,不但死活不肯还出言顶撞,触怒了龙颜,皇上盛怒之下便以抗旨之名要玉魔将云良刻成人器。”“玉魔自然是不答应的。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看着他们绑住玉魔,看着那把小小的木槌如何一下一下敲碎他的膝盖骨。我听到他撕裂心肺的怒吼,也看过他多少次因为疼痛晕倒在汗和血的黏液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表情越来越扭曲和怪诞,讲着讲着开始不可遏制地癫笑起来。膝盖骨上仿佛似真似幻地出现一阵钝痛感,我禁不住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师傅一瘸一拐的身影。所以师傅总是说对不起我,那句“我不负你”,大约是终究完成了我叔父的托付。我全身开始止不住地战栗。“玉魔受刑其实早就奄奄一息、唯求一死,只是玉魔就算身死,你叔父也无从脱罪。当时你年幼无人照料。生死之际玉圣用昆吾刀刻魂蚀骨,把自己的一部分魂魄化进玉魔的身体里,铸成了你师傅,恳求他应诏铸人,唯一的条件是代为照顾好自己的侄儿。”“玉魔答应了,从此他的魂魄大半为玉圣,外形却是残疾,听说后来玉魔把玉圣刻成茶盏之后,便带着小云和偷偷离开了皇宫。”说甚善与报,不信因和果。说甚仙圣魔,都作人间祸。我回忆起那天的歌,原来是她在向我暗示着什么。师傅不信因果善报,大约也是因为这件事吧。至于师傅的不知所踪,我想我也有了答案。什么玉圣玉魔功成名就,最后的宿命竟是那样的凄惨,我不由得长嗟。刀下无善恶,人间有圣魔;圣魔两难分,善恶两相和。这《昆吴记》上记载刀的用法的句子,如今听起来却像是一句悲谶。一阵风吹过来。脸上一片凉意,我抬手一抹,满是泪水。16“所以他为什么还敢召我入宫,就不怕我发现二十多年前的旧事找他报仇吗!”声音撕裂我的肺,撕裂我的嗓子,划破了空气。她的笑声越来越放肆,她站起来在房间里四处走着,声音既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激动地唱着走音的歌。“京城里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没有,你再出名,也不会非你不可。你会入宫,只是因为你是云家的后人。”我愣住了,“昆吾刀……”刻人骨镌人魂铸人器,在他的眼中,这才是昆吾刀的价值所在。山河君 如玉色生死谊 皆飞沫何所谓 聚离合何所谓 空消磨善恶报因和果圣与魔都是祸她又哼起缥缈的歌,“嘭”一声撞开门,大笑着跑了出去。远处传来了几声宫女避让的尖叫。留我一人在房间里,仿佛万钧雷电把我全身劈了个通透。就算我刻玉技艺平庸,就算我不曾学习刻玉,只要我是昆吾刀主,终究会被召进宫中,这一劫,我躲不过。我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可笑我曾经那样期盼能在这皇城里功成名就,可笑我曾经以为我这如步青云的地位都是我刻玉所得,却是步步都走在二十多年的一场算计里面。天边已经微亮,拉开玲珑司的大门,寒冬将至,竹枝枯黄。北风裹挟着刺骨的凉意朝我袭来。天色惨白,就好像那片跳动的破碎的梅花纹白色茶盏。我终于知道为何我当初认不出那玉,为何茶盏碎裂的声音脆如干骨,为什么那样玉白的色泽却毫无光彩。并非那玉器里蓄着叔父的魂魄,而是那茶盏明明就是叔父的骨骼。恍惚中,那块破碎的骨片幻化成叔父的样子,幻化成师傅的样子,幻化成小和的样子,一遍一遍在我眼前浮现。皇城岂可恋,功名如浮云。我想起师傅那声苦笑,果然这皇城巍峨高伟,宫墙深深,住的却都是妖魔鬼怪。想起我功名富贵的愿望,才半年过去,如今却只剩带着小和一起离开这里,回到苏郡,此后天涯渺远,山间水上,四海为家。17不知道昏睡了几日,我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夜愈发的深了。窗外朔风肃肃,吹得桌案上的灯火跳动,明晦不清。竹子在风里面发出瑟瑟的声响,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到地上。我听着这大自然里万物有声,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小和站在桌案前,收拾着桌上的玉屑和打碎的木片,发出轻微的响声。京城不知何时下了第一场雪。月光倾泻在房间里,伴着桌上的灯火,周身都闪着红光。她抬头冲我微微一笑,脸上泛起了红晕,和周身的红光辉映着,好像一幅绝美的画。我看得如痴如醉。诶?等等!小和!我连滚带爬地从床上跳起来。心里像有千百句话要对她讲,她却先开了口。“我都知道的。等做完一切要做的事,我们就回苏郡,好不好。”“你就在我面前,哪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我勉强地笑了笑,迎上去。“你没有,我有。”“小和可以为你放下一切去游山玩水,但和氏璧有她的使命。”小和的声音还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面响着。“你拿你的精魄开三刃醒玉魂,所以有了带着你的人格的小和;可和氏璧,有自己的玉魂。得和氏璧者得天下,你是小和的创造者也是一切,可和氏璧的主人,只能是天下之主。”“‘为了自己的信仰,就算要血肉性命为代价,也绝对不可以放弃。’还记得我说的这句话吗?”窗外寒风裹挟着干涩的雪,朝我的身上扑过来,我全身发烫。鼻头一阵酸苦感,我微眯上眼,却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太多的君主为了得这天下前赴后继,坑杀、屠戮、灭门,再多的人命也在所不惜。我想起玉魂刚醒的那日她突如其来的感伤——“已经有太多的人因为我死去,不会再有了。”突然好像知道了什么。大约得壁得天下的谣言起的那日,就注定这天下不会安宁。关于天下、关于野心、关于无休止的杀戮,太多的生命为之付出代价。却要归因于玉石?如此荒谬,我们却奉之为真理。我有点想笑,喉咙里却干涩地发出了咔咔的两声咳嗽。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我和她相对着,穿窗而过的风里弥散着一丝尴尬。她终于又缓缓开口:“几百多年过去了,我几乎要放弃了,可是我终于找到了。”“什么。”我的语气里已经没有期待。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会缠着我带她去逛胭脂铺的小和,这是得之得天下的和氏璧。“你,昆吾主,刻魂师。”“昆吾刀其实是刻魂刀,醒魂一刃,连着刀主的精魄,其实是借刀主的精魄赋予玉器生命,所以你把小和唤醒的那日,我便一直在等这天。”“所以你不是小和,你是谁。”“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我是和氏璧。”18我并非真的不信小和的身份,只是和氏璧还是消失掉的好。争端,伐断,血腥,这些东西我不会参与,也不愿看到。与其说是不信,不如说是不承认。我不相信天下是安定纷争皆由一块玉决定,我不相信人心向背敌不过流言谶语。然而小和说的话却让我的骨子里都冒出一阵阵寒气。“传国玉玺并非失传,而是陪葬炼了血玉。“我是和氏璧,不是小和。你可以认为是人格和玉格,人格来源于你自己,玉格来源于血玉。“‘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血玉炼成之时由十二个含有魂魄的人器去献祭金人,十二金人阵开,王气汇聚,成天下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你刻的玉在后来越来越看不出灵气,并非是你技艺退步,更不是因为没了我的指点。“而是昆吾刀太久……没有饮血噬魂了。”我逼迫着震惊到麻木的脑子思考她说的话,突然得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我爱上的那个小和,其实是我自己的魂魄的一部分,是我把自己的精魄刻入玉牌赋予了小和生命。而眼前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和氏璧。她的眼睛里一片猩红。“血玉将成,刻魂师出,我等了一千多年才等到你,我不可以放弃这个机会。”我站在窗前,宽大的袍子罩在我身上,衣袂随着冬夜的寒风飘荡。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以为二十年前的旧事已经是源头,却不知这灰暗的真相黯淡到千年之前。我是刻魂师,我叔父也是,也许我的祖先们都是。从血玉入葬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云家会走到今天这一日。“所以你发现我是刻魂师,便一步步告诉我昆吾刀刻魂的秘密,引我去清凉监,告诉我关于叔父的事情,就只是在等我这刻魂师出是嘛?”她沉默了,不会儿又加了一句,“只有那宫女和你师傅留的信件在意料之外。”她说这话时周身的红光越来越盛,我想起她因为害羞而粉红的脸,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脸,因为灯光而散发的红晕……其实一切早就有预兆,是我一直在逃避和忽视。她的话和她周身逐渐变盛的红光都指向了一个事实——血玉已成,人器献祭,魂阵将开。19“你怎么出来的,皇上应该不会放你出来才对。”我大口地呼吸着,把所有的寒意都鼓进胸腔,却还是冷却不了心里的震惊。“我告诉他,放置十二件带有人的魂魄的玉器在中宫位置,可以定四海,平天下。”“天下得失,人心向背,岂是一块玉可以决定的。这样的事,他居然也信。”“他当然会信,也不由得他不信。”一晃神,那个曾经敲打过师傅膝盖的木槌好像也落到我的骨骼上。“玉当然决定不了人心,但是玉灵一旦醒来,恶蛊横行,奖惩福祸都掌握在殿上坐的那人手中,人心虽不在我,你觉得这天下可算是在我?”“一个可以敲骨铸人的皇上,得了这样任决生死的大权,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我的声音低沉到几乎听不见。“血玉的玉灵灵力太强了,倘若血玉灵醒时没有魂魄去献祭,后果不堪设想。是天下兵燹,还是生灵涂炭,任谁都反抗不了。已经有太多的人为和氏璧死去,倘若12个人的魂魄可以换得天下安宁,为什么不去做呢。”她顿了顿,“天下生灵的性命,和12个无辜者的性命,我如何选择,你如何选择?”“云和,这是我的命。”她几乎是咬着嘴唇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我嘴里呼出一口白气,手指死死地抠住窗棂,几乎站立不稳。也许最怕的不是没有选择的无奈,而是你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选择都是错的的绝望。“我知道了……”20血融入白雪其实是有声音的,就像屋檐的水刚刚开始结冰,曾经的信念崩塌,人心刚刚开始变硬。司门紧闭,窗外传来叮铃哐啷的镣铐声,一个男声高声呵斥着,“走吧,胡言乱语的疯婆子,早该叫你死了!”那镣铐声的节奏缓慢而老迈。我凝神静听,好像又听到了那宫女的歌声,夹杂着癫狂的笑。山河君 如玉色生死谊 皆飞沫何所谓 聚离合何所谓 空消磨善恶报因和果仙圣魔都是祸我也忍不住合着那诡异的笑声大笑起来。我知道明天开始,接下来的很久很久我都会被困在这个房间里,直到我刻出12件人器。已经是深夜了,我转头看过去,桌上放着那块血色深染氤氲的和氏璧。那个容貌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小和眉长入鬓、粉黛红唇,面容妖冶,趴在桌上睡着。身后玲珑司的玉架,满墙璞玉,瑟瑟低鸣。心血已凉,如同饮冰半生。我随意地摆弄着昆吾刀,我对命运犹有不甘,可我没有选择。咔哒一声,手没拿稳,昆吾刀划破我的手心,隐隐显出两行小字:刀下无善恶,人间有圣魔。圣魔两难分,善恶两相和。我默默念了几遍,这是《昆吾记》的最后一篇。我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昆吾刀的时候,师傅曾说只有真正读懂了这句话,才能发挥昆吾刀的真正价值。直到现在我才悟的明白。我一直为了自己所以为的善而在做一个懦弱的逃避者,师傅教给我希望我谨记的却根本不是善恶。善恶堪称庸常,报应都是虚妄。既然居高位者本身就是错的,既然我如何选都要有人牺牲,既然我早就信仰崩塌、心死血凉,为何不教这宫城、这帝位,都翻天覆地!退无可退,当有以承担。区区玉师,何以承担。以匠魂,以匠心。睡得太久的人,终究还是会被痛醒。我想起我叔父,想起了玉魔玉圣魂魄合一的师傅,想起我从小就开始背的那些句子。 圣魔相合,我为其后。他们做得到的,我也做得到。牙齿差互,咯咯一响。圣魔不分,善恶相合,就让这世上的善、世上的恶,都由我终结;世上的圣、世上的魔,都由我来做! 说着善与报,不信因和果。说甚仙圣魔,都作人间祸。谁说福有因?谁说恶有果?既然这世道天不酬善,我便要伤我的,都得到报应;残害无辜的,都化为泡影;荼毒生灵的,都灾祸缠身。窗外一片漆黑,我的眼前却是一片清明。刀魂化玉,匠魂连魄。翻掌,昆吾刀现。一道紫芒从刀下蔓延开来,从我的手臂上流出,迅速充斥了整个房间,直贯云霄。紫气干星,漫天霞彩。我的手臂上血迹斑斑,醒魂刃开,我把我的魂魄镌刻入满墙的玉石,那满墙玉魂今夜皆醒。而我旦夕白发,形同枯骨。血顺着刀柄缓缓流下,我看着手上满满的皱纹,转身看向桌案上的和氏璧牌。她周身的红光像血一样炽烈,交融在昆吾刀的紫峰的光芒中,显得说不出来的妖冶。只这一次,神器须作凶器。我高高地举起昆吾刀,紫芒炸裂,手起刀落。21第二天宫人们打开房门,会看到桌案上一块通透纯白的玉璧,断成两截,玉璧下一滩液体艳红如同血水。满墙的璞玉都好像一夜之间有了生气,说不出的灵动飘逸,闪烁着动人的光泽。每一块玉璧上都刻着当今圣上的名讳。云和不知所踪,只有一位老人苍苍白发,手臂上布满了刀伤,血流了满地,两把黑色的短刀散在一边,上面的血迹早已暗红凝固。老人痴痴看着那断成两截的玉璧,笑声长长地拖着,却是像哭一样。满墙风动,遍地一人。后来,民间说新的玉圣云和触怒龙颜,被赐死玲珑司。后来,传说玲珑司诡事频出,皇上饱受折磨,不得已封司解祸,无数玉匠从宫中散出。后来,听说皇宫里如同受了巫蛊,阴鸷诡冷,灾祸连连。后来,党争成患,朝政腐败,物议如沸,旧皇自尽在陵山前的树上,新皇登基。.....(偷偷放一个he)春天,苏郡的阳光正好。我回到横山,回到那间玉器作坊。作坊里的玉架空空荡荡,我放上满身伤痕的黑色木匣。我缓缓打开,里面一对长约七寸的玄色短刀,白芒隐隐,霜雪长鸣。身体里一个娇憨的声音缓缓苏醒:“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街西头那家胭脂铺子?”我正要开口,却不小心呛住,扶着木架剧烈咳嗽起来。她嗔怪道:“化了那么多魂魄去刻玉咒,怎么也不知好好保养。要不是我急中生智,想到借昆吾刀化魂与你相和,也不知你能不能支撑到现在……”她不停地讲着,声音那么鲜活跳跃,我几乎都能想象出她皱着眉头噘着嘴的样子,不禁会心一笑。..... 大家好!晓酱考完试回来啦!这里有一个我:一个认真哒专栏:一个好看哒公号:storymachine","updated":"T13:46:54.000Z","canComment":false,"commentPermission":"anyone","commentCount":121,"likeCount":513,"state":"published","isLiked":false,"slug":"","isTitleImageFullScreen":false,"rating":"none","sourceUrl":"","publishedTime":"T21:46:54+08:00","links":{"comments":"/api/posts//comments"},"url":"/p/","titleImage":"/d8fef41fa7cd29ed4a40671f04febcf6_r.jpg","summary":"","href":"/api/posts/","meta":{"previous":null,"next":null},"snapshotUrl":"","commentsCount":121,"likesCount":513},"":{"title":"老酒头","author":"li-hai-rong-61","content":"(天好热,做份阅读理解凉一下)本文曾答过 老酒头1老酒头其实不怎么能喝酒。之所以叫老酒头,是因为他盘了个铺子卖酒。老酒头不是个勤快人,人们去打酒的时候,常常要啥啥没有。铺子之所以还能开下去,是因为铺子里还卖几种新鲜花样,整个镇上只有他一个人会。比如说,他会做一种叫“红梅落雪”的炮仗,放完之后地上一片落红,还吐着蓝莹莹的火星。如果正巧碰上过年下了雪,就像是早开的桃花落在雪地上,红是红白是白,煞是好看。卖炮仗的店有过想要模仿的,老是做不出来最后那点蓝星子,放出来的效果就好像做菜少放了一味香料,不像盐那么打紧,但是差了点味道。我偷偷问过他做法,他笑了笑,把烟烬敲落在桌子上,说其实也不难,就是用玫红色的纸浸酒卷了做成鞭炮,少了的蓝星子是因为没有酒精。过了两年,蛋糕店的蜡烛都变了样子了,原本光秃秃的一枝变成了烧着烧着会开花的花烛。老酒头也发明了一种新的蜡烛,叫“疏枝横斜”。掰一棵弯曲的枯枝,要姿态好看些的,埋在一个小瓷盆里,上面串结各色的棉花团,包裹着蜡烛油熔制的小花烛,点着之后哔剥哔剥满树喷花,外层的棉花烧尽了,枝头就绽开一朵朵梅花,花心的蜡烛露出来开始安静地发光燃烧,经久不灭。那段时间谁家办寿宴都爱买老酒头的新蜡烛,切蛋糕之前把屋里的灯都熄了,点这个,才是真的火树银花。别人总做不出来蓝烟花的效果,我盯着看了半晌,想到老酒头告诉我的窍门,笑了——这一定是用棉花蘸了高粱酒做的。还有别的小玩意儿,比如他会用酒缸子敲小曲儿,叮咚叮咚地,听多了也就腻了;他还会拿铁丝儿掰弯了盘起来,中间串上捻子,拿酒精点上,再罩个好看的灯罩,做成花灯,外面买不到那么好看的灯;有一次上元节,他用铜丝儿给我做了个小莲花灯,酒精就放在莲蓬里,烧着烧着,灯火就变得绿莹莹的,好看极了。2老酒头当然是会酿酒的,除了一般的米酒高粱酒,还有玉米酒糯米甜酒好多酒,都用青花缸装好了放在柜台里。他酿酒手艺好,不知道有什么诀窍,只知道特别好喝,回味甘长,也不烧人,谁家办宴席都要来打上几斤。我们几个孩子曾约了一起去偷他酒喝,他发现了也不骂,笑盈盈地说小孩子不能喝那些烈酒,转身拿了好多桑葚饮和桃花酿。桑葚饮紫红紫红的很好看,喜欢喝的孩子很多。我比较喜欢淡粉色的桃花酿,发酵的时间短些,酒味就淡了很多,甘甜得很。但是桃花酿他不卖。我问他为什么,他总说味道不够。“哪里不够?”他笑了,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眼角微微上扬,“不够厚,不够长。”我又咂了一口桃花酒,甜甜的像是泉水一样,“喝不出来!”“唉,你这个青瓜蛋子当然喝不出来。”老酒头待我很好,说是不肯卖,但是他知道我爱喝,前前后后送了我不少桃花酿。我也不客气地都拿着,玩出汗了喝一口,通体爽快。因为这些原因,我小时候特别爱去他家。他的铺子当街的一面是柜台和酒垆,店面后边就是三间屋子,朝南的宽敞些,放了两个巨大的书架,上面乱七八糟的好些旧书;北面两间屋子,一间用来放酒,剩下来那间就是卧室。地方不大,中间是天井,一个人住倒也不算仄逼。他有的时候教我穿炮仗捻子,捻子有两种长度,长的是给孩子的,防止小孩子跑得慢被烟火星崩到了;有的时候教我画灯罩,画完还会盖一个他自己刻的章子,上面刻着阴文的“戎马书生”;有时候让我看着他做花烛,有时候随手拿一本灰尘满满的书递给我:“呐,给你看。”他做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嘴里爱哼上几句,我记得他总爱哼的几句是“我好比笼中鸟有翅儿难展”,“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没怎么听他唱过整段的,但他好像什么都会唱点儿。他嗓子清,不亮,唱出来有一番特别的风味。老酒头其实也不算太老,三十出头的样子,但是我总觉得他是从很古旧的时候穿越过来的人。他看的书也和他的人一样,散发着泛黄纸张的味道。3大些了之后我去上了书塾,就没时间总去老酒头家。再去找他的时候老酒头蹲坐在廊檐下,身边放小半坛酒,手里剪着红红紫紫的窗纸,剪的图案都是什么喜鹊枝头、双喜临门,都是些祥瑞喜庆的窗纸。我问他是不是谁家要办喜事,他嘿嘿一笑,“我跟你说,我要娶桃花了。”“桃花?哪个桃花?我们镇有这个人?”“就镇头那个,那个保安堂丁郎中家的闺女。”“人家叫丁玉兰!怎么就桃花了。”“你不懂。”他好像今天兴致特别高,把我拉到身边坐下,“你在书塾里,有没有学过天人合一?”我点点头,“先生讲庄子的时候讲过,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这话不赖,就是说的太文了所以没人懂。其实人呐,都是庄稼草木。丁玉兰呢,是桃花,我呢,是糯米,我祖上都是高粱啊玉米啊大米啊,所以我家的米酒最好。”“你祖上是庄稼,跟你酿酒好有什么关系。”他嘿嘿一笑,没再搭理我。后来老酒头结婚了。大家发现他拾掇拾掇还算是齐整,平常乱糟糟的头发洗干净梳好,加上新衣新裤,显得精神好多,眉眼间还有些清秀。他娶的是镇上丁郎中的闺女,叫玉兰,名字好听,人也端正,浓眉大眼肤白长腿,看上去比老酒头健康多了。我一直奇怪丁玉兰怎么肯嫁的,虽说没到“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程度,但也有不少人想娶。比如她家隔壁开布店的王家老二,人长得干练精神,自家的店铺也打理的不错,就差个媳妇管账看家。听说他一直挺喜欢玉兰,这两家住得又近,不少人以为丁郎中已经把女儿许给王家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嫁给了老酒头。酒席上好多人给他敬酒,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喝那么多酒,脸涨得通红,倒也没怎么醉的样子,只是一开始还推脱下,后来谁敬他酒都哈哈一笑,接过酒杯,爽利地干掉,满面红光。他远远地看到我,冲我挥挥手:“嘿,小子,今天准你喝一口米酒,以后还是不准喝哈!”我看了看他,咧嘴一笑,“我爹不让我喝酒,我今天还是喝桃花酿吧。”“嘿嘿,跟你说,我老酒头以后能酿出好的桃花酒了。真的是酒。你小子就等着吧。”我眨了眨眼睛,问他为什么。他凑过来,一张嘴满是酒气,“因为我娶到了桃花啊。”“你娶的是玉兰。”我说。他没管我,接下去讲:“你有没有听说过,人的影子剪下来风干,可以下酒啊。”他满脸通红,说话有些结巴:“其实这话不大对,人要是可以酿酒的原料,影子才能下酒。”“怎么说?”他难得主动讲些话,我见他兴致高,便也顺着问道。“比如我家的米酒好,是我祖爷爷那辈开始的,因为我祖爷爷的爸爸是大米,他老掉之后祖爷爷就拿他的影子下酒了,我新酿的高粱酒,就是用的我家老头子的影子。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觉得他说的荒唐得没边:“那丁玉兰一个桃花,怎么就嫁了糯米呢?”“你看啊,桃花可以酿酒,还可以做水彩胭脂,还能入药,所以她是郎中家的闺女,本来也有可能嫁给卖布的那个。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身边就没缺过伴儿人,却有人打了一辈子光棍。”我觉得这虽然是醉话,但是有趣的紧,便逗他,“老酒头,你说说我是什么?”他身子往后撤了撤,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你呀,你不大一样,你是芝麻。”“你喝多了。”“你才喝多了,知道我家为什么酿酒好吗?我家传的有本酿酒的古籍,里面记载了用人影子酿酒的方法。”“以前的书里还有用人心入药的方法呢,怎么能都信,你这是迂腐!”“你不懂……”他有些不耐烦地抗议着,“人影接地,如同庄稼草木。人生出来,就是要有用的。我娘是梅子,本来可以给我家酒谱增一个梅子酒的,结果我爹没舍得,这就是没能物尽其用。”我莫名有些反感,便呛他:“可惜了,我没用,不能下酒。”“嗬这话说的,你能下酒也轮不到我了啊,我肯定走在你前头嘛。”“这跟走不走的有啥关系。”“这道理也简单,你想嘛,这世上的东西都有阴阳,人是阳,影子就是阴。你要影子下酒的味道好,就得趁阳弱阴强的时候。阳什么时候最弱?不就是要走的时候嘛。”旁边凑过来一个中年妇女,好像只听到了最后小半句,啐了一口:“呸!老酒头你结婚还不忌讳着点!人家娘家人等你敬酒呢!”老酒头哈哈一笑,端着酒杯就跟那个妇女走了。我突然觉得老酒头有点陌生,又有点让我害怕。4再后来,伙伴们再叫我去老酒头家,我就借口书塾里功课多,推脱了好几次。不过还是能常常见到他们俩。他结婚之后,时常能看到他和他老婆当垆卖酒。她穿一身棉衫,盘花纽扣,沿纽襻上去能看到白皙修长的脖子,大摆布裙,浅口布鞋,软软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乱,盘成一个精致的发髻。有人来打酒了,就稍微挽挽袖口,露出一节脂白玉润的胳膊,翘起兰花指给他们舀酒。酒铺子应该是被精细地收拾过了,望过去一排青花的酒缸码的齐齐整整,每个缸子前面贴一块红布,上面写着酒的名字。令我吃惊的是老酒头,总是坐在一边看着她。他把之前皱巴巴的褪色长衫换掉了,换上了纺绸褂裤,袖口拖出一节银表链,周身上下斯斯文文,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他看丁玉兰的眼眸里,满满是十几岁少年那样的青涩,一点都不像我印象里从前老酒头的样子。要说唯一还有点像以前的老酒头的,是他高兴起来还爱哼那么几句。“当年苎萝村春风吹遍,每日里浣纱去何等清闲……”他老婆隔着柜台白他一眼,他连忙清了清嗓子,“上到吴宫承欢侍宴,都为的图宠爱列屋争妍……”他老婆“噗嗤”一声笑了,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脑壳,又羞红着脸低下头。手腕上叮铃脆响,是他们结婚那天老酒头送给她的银铃铛镯子。我看着这样的场景,总觉得婚宴上的那个老酒头,像是我做的噩梦。镇上不少单身汉十分眼红老酒头,问他怎么娶到的美娇妻,他就傻笑看着他老婆,他老婆抬头莞尔一笑,说是那天她去买花,他没长眼地走过去,撞到了她右肩,右手的花也残了几枝。她一伸手把他拽回来,指着零零落落的花正要理论,他挠了挠脑袋,把残了的几枝花枝拿了过来,倒了点酒,点上火。她当时觉得这人一定脑子有病吧,就准备转身走,结果“噗”一声火里蹦出来一朵好大的玫瑰花。“后来呀,我才知道那是他准备好了的,在手心里攥了半天,花瓣都蔫儿吧唧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的。老酒头挺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我……我算过时间的,我是走到你家门口才把花藏进手心的,谁知道刚好那时候你不在家。”单身汉看着这场景才知道为什么人家有老婆自己只有手,叹了一口气打壶酒回家消愁。老酒头酿的酒本来就好喝,丁玉兰给人舀酒的时候姿势又实在是醉人,所以镇上不论谁家办点小筵席,都爱去老酒头的铺子打上几两酒,遇上什么大事了更是另说,没几年老酒头就盘下了旁边的店铺,住的地方也扩开了好多。5我大了,考到了外面的公学,每年也就回来两三次。不知道哪次回来的时候,老酒头的铺子就已经占去了两三个门面,柜台也不再是他和他老婆,而是雇了专门的账房和酒娘。店铺后面的蓝布帘换成了厚重的木门。问账房,账房说掌柜的不住在后面了,住到旁边的小院里了。我走到旁边的宅子门口,一间不大不小的院子,高墙黛瓦,里面传出来小孩子的哭闹声。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低下头准备走,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短衬衫的中年男子拎着一包东西走出来,抬头看到我突然乐了:“嘿小子放假啦,回来过年啊?大中午的吃了没?来来来进来吃饭,今个儿家里烧河鲜。”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微微有点发福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是以前的那个总让人觉得有些皱巴巴的老酒头。桌子上摆了几道油光光的菜,色泽鲜亮,很是赏心悦目。丁玉兰比以前好像丰满了些,棉布衫的袖子高高卷起,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叮铃桄榔地收拾着些账本算盘。老酒头把我摁到桌边说,“还有最后一道炒河蛤,几分钟就好。”老酒头背对着我熟练地挥动着炒勺,时而将锅微微抬起震动两下,让锅里的河蛤发出有规律的好听的哗哗声,他随手拿起一小瓶酒,咕咚咕咚往里面倒了将近一半,锅里面蹿起一点蓝色的火苗,像是之前他做的“疏枝横斜”。那样的熟练程度让我怀疑他以前就一直都会做饭,只是懒得弄而已。不夸张地说,那是我吃过的最鲜美的一顿河蛤,老酒头用的自家的黄酒去腥,酒的度数低又没有酒味儿,实在是很讲究的一道菜。几杯酒下肚,我拉着嗓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还做灯么,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上元节,你给我做了一个绿色的灯,灯罩还是你自己画的,那时候你手可巧……”他温和地笑了一下,从屋里拿出来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刻章,我拿起来看了看,章上刻着阴文的“戎马书生”,是当年他自己刻的。“咋,送我?”“那啥,反正我留着也没啥用了,兴许你能用上。”我手指搓着那个章面,不知道说些什么。6再后来我在外面,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去。再次回去是我爹的七十岁寿宴。我们老家那边,老人家别的生日可以不做,七十是喜寿,又是关门口的一劫,所以必须要大摆筵席。我爹人老了,精神倒还好得很,听说前两年家里盖楼房,我爹还亲自上墙头下楼梯的,一点不知保重。他看我进门批头就是一顿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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