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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贾平凹《带灯》(上)
& 普查维稳和抗旱工作
  镇长戴着草帽,背包里揣了一条纸烟和三瓶矿泉水,一个人单独在全镇检查维稳和抗旱工作。第一天走北沟一带,上午到二道河村,石门沟村,碾子坪寨。下午从碾子坪寨后边的栲树梁翻过,到荆子洼村。在荆子洼村和支书交谈,得知五里外的过风楼村从来是姓郑的和姓孙的两大家族不合,而抗旱修水渠中得到和解,他就又连夜赶到过风楼村。因为高兴,在村长家喝包谷酒,把姓郑姓孙的老者喊来一块喝,全都喝醉。
  第二天一早沿着一条大沟往南,这沟河是往南后又往西拐,就到了桃花峪村和青桐寨。这沿途的地里收了麦,包谷种下没有出苗,大片竹林枯黄,沟河见底,肮脏的乱石下死着鱼、蝌蚪和蛤蟆。村民给他没说上几句话就哭,他也哭。答应镇政府很快要送来第二批救济款。
  中午饭没在青寨吃,赶往白桦岭村,爬那条砭道时脚上一只鞋快断了后帮子,就在路的歇脚处寻草鞋。这一带还保留着古风,谁在路上鞋坏了要换新的,就将坏了的鞋放在歇脚处,以备另外人鞋也坏了就可以从那堆坏鞋里再挑选还能将就穿的鞋。但他坏的是一只布鞋,歇脚处的坏鞋都是草鞋,而且没一双草鞋还能穿的。只好扯葛条从鞋底到脚面缠了几道。缠葛条时,有三个人结伴而行,都背着破麻袋,问去哪儿,说到莽山东一带逃荒去。他说:咋能去逃荒?那人说:天旱得要灭绝爷哩么!他没敢说他是镇长,把剩下的一瓶矿泉水给了他们。赶到白桦岭村在村长家吃熬南瓜豆角,召集村干部会,说起路上见到的逃荒人,大家都说白桦岭村没这三个人。他要求清查村中有没有外出逃荒的,如果有,坚决去找回来,家中实在困难的,可以立即申报救济,逃荒现象必须杜绝。
  夜里到茨店,和村民座谈后睡在村委会办公室。办公室中的一间是原先的牛棚,门是走扇门,关不严,成夜吱扭响。天微明到白土坡村,从白土坡村再到荆河岩村。荆河岩前三天为在泉里争水上畔组和下畔组打了群架,伤了七个人;而支书一个月前去了八十里外女儿家,村长又患了直肠癌,大便失禁,提不住裤子。立马指定副支书接替支书,并兼村长,稳定了村里工作。
  下午到老君河村,头突然疼,村长老婆用针挑眉心放血,又吃了一碗稀拌汤,发了些汗才觉得身轻眼亮了。却发现了王后生,王后生一见他也就闪了。问村长王后生怎么在这儿?村长说王后生的姑家在老君河村,老君河蛇多,先前总有市里人来收蛇,每斤蛇一元钱,后来村人得知这些收去的蛇卖给市里的饭店是每斤十元钱,就自己捉了卖,又听说王后生会玩蛇,请来教捉蛇技术的,让教七天,一天付五十元。他听了没有再说话。
  在老君河村吃了饭到骆家坝村,骆家坝村的各项工作相对都好,村长请吃细鳞鲑,还送给了一条纸烟,说到冬天县上开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的事,他暗示可以考虑给一个名额,但话没有挑明。因为又喝多了酒,安排到一户卫生条件好的人家去睡,那家儿子才结婚三月,小两口睡到别处去了,腾出新炕新铺盖。半夜里有羚牛从山林里下来钻进一家猪圈里牛氐死了一头猪,和村民举火把赶羚牛,天亮时离开。
& & 镇政府终于好事连连
  一、引进大工厂的一系列合同已经签定,书记回到了樱镇,同时来了建厂筹委会一行二十人。镇街上先挂出了两条大横幅,一条写着:热烈庆祝大工厂落户樱镇。一条写着:樱镇迈进新时代。后来又挂出了一条横幅,写着:书记辛苦了!前两条横幅是镇政府办公室挂的,后一条是谁挂的不知道。竹子说:也是白仁宝挂的?带灯说:镇政府不能说这样的话。竹子说:那是谁,谁还能这样巴结领导的?不会是书记暗示的吧?!中午时分有人在放鞭炮,鞭炮声一响,门房许老汉就去看热闹,回来说镇西街村元家兄弟放了十万头的鞭炮,镇东街村换布拉布放了十万头的鞭炮,镇中街村曹老八也放了,放的是钻天雷子,虽然只十颗,颗颗都响声大,像炸药包子。整个镇街鞭炮响成一锅粥,鞭炮皮又都是大红的那种,街道上就如同铺了红地毯。孩子们成群在烟雾中捡拾未响的零散炮,然后站在台阶点燃一枚扔出去,再点燃一枚扔出去。米皮店老板的孙子点燃着一枚扔出去了不响,又跑去点燃时却响了,烟火把半个脸烧伤,让张膏药贴了膏药。
  二、就在镇政府全体职工去松云寺坡弯后的饭馆里以给书记接风会餐的当晚,接到通知,从下月起涨工资,公务员涨二百元,事业人员涨一百五十元,又从三月份算起,每人每月均涨津贴三百元。接下来的几天,职工们互发手机信息:听说工资又涨了,心里感觉爱党了,见到孩子有赏了,见到老婆敢嚷了,闲时能逛商场了,遇着美女心痒了。短信也发给了带灯,带灯在信息后却加了两句:就怕物价也涨了,□□□□□□了!转发给竹子。竹子问:后一句怎么是框框?带灯说:谁想怎么填就怎么填么。竹子又转发给了别的职工。
& 大工厂建在梅李园那儿
  厂址定在了梅李园那儿,占地三百亩,几乎囊括了从松云寺坡根到镇西街村外的河转弯处所有地方。原来从莽山下来的公路经过石拱桥直达镇街,现在大工厂还要造一座大桥,经过石拱桥那儿拐过镇西街村口,再跨河到南河村后的坡下,那里也被圈定了,盖大丁厂的生活区。
  大量的车队轰轰隆隆从莽山的公路上开进来,推土机、挖掘机、钻探机、运载机、打桩机、水泥搅拌机,庞大的钢铁疙瘩,头部长得是老虎豹子的模样,所经之地,路面就破裂了,烟尘滚滚。沙厂里的那些机械简直是小鬼遇上阎王了,这边一轰鸣,河滩里再听不到声响,洗沙机就像是哑巴。元黑眼以前从河滩回村里,一路唱唱歌歌的,现在常站在石拱桥上往梅李园那儿张望,头上的草帽掉了都没理会拾。镇西街村口蹚土很深了,踩着如踩在水里。李存存给带灯说,她鼻孔里老是黑的,家里把门窗关严了,还挂上帘布,到下午柜盖上还是土厚得能写字。
  令带灯难受的是夜里睡不好觉。以前的夜很寂静,每个季节都有每个季节的鸟叫声,比如黄翠、斑点儿、布谷、叫天子和黑背,它们常常在镇街南边的崖上一叫,镇街北的坡林上就有回应,甚至听见老鸹往过飞时翅膀划动空气的声音就紧擦着屋顶。在那样的夜是最能幻想的,古人的那些诗句都在枕巾上印出图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花一瓣一瓣往下落,有人在啷啷地敲门。后来眼前就要显出一条起光的河流映着皎白的月亮,拉拉扯扯不知道是水要把月亮推出去还是要把月亮拉回来。是醒还睡,似睡却醒,她用双手搂起月亮亲一下,冉一口吞进肚里,月亮就从心里绽一朵花到唇间,甜蜜蜜地招一只蜜蜂过来,哎呀呀是一只蚊子,她完全醒了,翻身坐起,一边拍打着一边嗤嗤笑。如今再也不能在夜里静静地想心事了,机器的轰鸣如同石头丢进了玻璃般的水面,玻璃全是锐角的碎片。把身子埋在被子里心跑出去逛一圈吧,逛了回来更是失眠。
  镇街店铺的台阶上,大白天的常有人坐在那里打盹,口里吊着涎水或者还轻轻吹着气泡。看见的人推一把:夜里做贼啦?回答是:是贼偷了瞌睡。曹老八的媳妇说:习惯了就好了,先前曹老八打呼噜,我一夜一夜合不上眼,现在他要是不在家了,我倒睡不着觉。
  那个疯子仍是衣不蔽体地在镇街上四处窜,后来义有了一个,再有了一个,一块窜着说有鬼,他们在撵鬼。
& 发现了驿站旧址
  毁掉了梅李园,连着梅李园外一直到北坡根的那些杨树林子、柳树林子、樱树林子也一块毁掉了。推土机平整出了地面,北坡根就开始挖基坑筑高大围院,竞挖出了许多石门梁、柱顶石,还有拴马桩和石狮子。很显然,这里曾经有过很豪华的屋舍,是寺庙呢还是大户人家的庄院谁也不知道。于是,石狮子被元黑眼用架子车拉回去放置在他家院门口,一边四个,全用红漆涂了眼,威风凛凛。据镇西街村人讲,这些狮子夜里曾被人用麻袋片——盖过,觉得那眼睛害怕,结果元家的大小妯娌第二天集体在村道上骂盖麻袋的人,骂得烟腾雾罩的。十三个柱顶石也被换布抬走,说他家明年要翻修房子了,每个柱子下就用这老东西,庄宅就可以养灵性,蓄福寿。换布还要抬拴马桩,曹老八说你家有汽车,汽车能拴吗?曹老八把四个拴马桩在杂货店门口左边栽两个,右边栽两个,自称自己没汽车,却有马,四匹马。没有抢到那些石件的,在土里寻老砖头,老砖头比现在的砖头大一倍,虽然旧了,仍四棱饱满,十分结实。工地上什么都被搜腾完了,没想又挖出来了个井台圈来,井台圈是汉白玉的,上边有鱼虫花鸟的图案。许多人都在抢,抢得打了架,正好书记也去了工地,就发火了,说:给镇政府留个作念!运回大院了,却给带灯说:你们不是爱栽指甲花吗?这井台圈就放到综治办门口,花栽在里边多雅!带灯很惊奇。说:书记不反对染指甲啦?!书记说:邓小平说搞经济不是资本主义的专属,镇干部为什么就不能漂亮?刘秀珍眼睛一眨一眨的,说:书记你从省城回来变了!书记说:变了?刘秀珍说:变洋了!带灯和竹子就把井台圈放置在综治办门口了,移栽上指甲花。
  清洗着井台圈,欣赏汉白玉的细腻和汉白玉上图案的精美,带灯感叹着这样的汉白玉现在难以见到了,而井台圈都做得如此讲究,那工地上曾是多么奢华的建筑呀!带灯和竹子也就去了一趟工地,工地上除了些破碎的砖瓦外,再没一件入眼的东西,而挖出的蛇被镢头砸死了,爬满蚂蚁,苍蝇乱飞,有老鹰从松云寺的古松上飞来一次次要接近死蛇,三四只游狗就扑过去仰空狂咬,老鹰又飞走了,拉下一股像白灰一样的稀屎。就在她们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到挖出的一个坑里小便,尿冲在坡崖壁上,出现了一行字,就喊:这儿还有字哩!带灯进去看看,果然是字,而且是十四个字:樱阳驿里玉井莲,花开十丈藕如船。兴奋得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她就对施工的说:知道吗,秦岭里有两个古镇,一个就是华阳,现在是大矿区,一个就是樱阳,樱阳是后来慢慢被叫做樱镇了,老县誌上说樱阳是驿站,这十四个字就完全证实了这一点。这可是文物啊,千万不敢动了!又把那崖壁面摸过来抚过去,说: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你怎么这时候才出来?!施工的人疑惑地问竹子:这是谁?竹子说:镇政府的带灯主任。施工的人说:她有病哩么!竹子吼了一句:你才有病!那人吓了一跳,从坑沿上跌下去,磕掉了一颗门牙。
& &  石刻却被炸了
  带灯和竹子有了个大胆的设想,既然樱镇号称是县上的后花园,节假日常有人来游山玩水的,把驿站遗址保护和恢复起来,不就是个好的旅游点么!两人想着想着,有些轻狂,在回镇政府大院要给领导汇报时,明明跨不过的一个渠坑,硬往过跨,带灯的一只鞋就崴断了后跟,一路上见了的人都问:一脚高一脚低的,腿跛了吗?
  但是,到了大院,书记不在,镇长也不在,白仁宝说书记镇长一块坐车去县城了。领导都不在,那就先把石刻拓下来吧,带灯是见过拓片却不知怎么个拓,竹子便给段老师打电话。段老师说他拓得不好,手里也没有宣纸和墨汁。竹子便吼了:没宣纸和墨汁你不会去县城买吗?段老师问什么时候拓,竹子说:明天拓。段老师说现在半下午了我去县城?竹子又吼起来,说:那我不管,反正明天我要拓片!挂了电话,竹子嘿嘿地给带灯笑着说:指挥不了别人还指挥不了他?!
  第二天一早,职工们都蹴在各自办公室门口刷牙,白仁宝支派着侯干事去石桥后村送个文件。侯干事又说他病了,白仁宝说:领导不在你就生病,啥病?侯干事说:你瞧么,嘴里吐白沫。带灯说:是不是刚才上厕所也是看见啥不想吃啥?大家哈哈笑,却咚咚了几下,地面上都觉得在忽闪。竹子说:哪儿爆炸啦?马副镇长说:闭嘴!爆炸那还了得?爆炸就是有阶级敌人在破坏,现在炸药雷管管理得那么严,谁拿屁爆炸呀?!竹子说:我哪儿说是阶级敌人破坏啦?侯干事说:你应该说,咦,哪儿爆破哩,不应该说是爆炸。气得竹子唾了他一口。
  吃毕早饭,段老师来了,拿着宣纸和墨汁,还拿了一个用布条缠就的榔头,说做拓片必须要用这种榔头敲打,他是早上五点就起床做的。三人赶到了工地,但那石刻没了,连崖壁也没了,早上是工地上放炮,把崖壁刚刚炸平。
& &  美人一恼比丑人恼了还要丑
  带灯气得放不下,坐在综治办门口吃纸烟,陆主任来给她说话,说:要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分析着石刻被炸,或许是大工厂基建处故意要炸的,或许是基建处通报了咱们书记,得到书记同意了吧。因为厂址选在那里又已经开工了,如果要保护驿站遗迹,从基建处角度看,大工厂就得移址,移到哪儿,移的费用谁又来出?从书记的角度讲,引进大工厂是他抓的大事,他也不愿意在建厂过程中出现任何干扰。那么,炸就是必然的了,一炸什么麻烦就都没有了么。
  带灯还是把纸烟吃得啉哩啉哄的,陆主任就陪着她吃,两人把半盒纸烟都吃了。
  后来,陆主任的办公室来了电话,陆主任要去接电话了,站起来说:你怎么还有这么大的脾气呀,笑一笑吧,美人一恼那可是比丑人恼了还要丑啊!红堡子村的李志云这回傻了
  陆主任接完了电话,自己的脸倒恼得难看了,他没有再来陪带灯吃纸烟,而慌慌张张就去了红堡子村,红堡子村出了事,而红堡子正是他包干的村。
  还是在头一天的中午,红堡子村的李志云端了碗在他家屋檐下吃饭,隔壁的一家媳妇要去沟里担水,把孩子放在小推车里让他照看一会。这时天上闪电打雷,李志云吃了第一碗饭,又吃第二碗时,孩子在小推车里尖锥锥地哭。他摇了一下小推车,小推车往前滑了一下,他就把坐着的凳子也往前挪了一下。孩子还在哭,他再摇一下,小推车又滑前了一下,他再挪一下凳子,说:你这小狗日的让我撵你呀?!话刚落,咚的一下,一个东西从天而降,穿过屋檐,就贴着他的后身砸在地上,地上出现一个深洞,看不清砸进去的是啥东西,人就吓昏了,等担水的媳妇回来,咋叫也没叫醒。
  村里出了怪事,村长就给陆主任打电话,陆主任去后,李志云还是昏迷不醒。村人都说李志云为人太奸,做了害理事,这是龙来抓他了。亏得邻居的孩子救了他,命是保住了,人却就傻了。陆主任当然不信龙抓人,从地洞里掏出一枚炮弹,炮弹上有碘化银的字样,知道这是人工增雨的臭弹。天旱以来,县上时不时往天上打增雨弹,但增雨弹竟然没有爆炸而落下来,确实稀罕。陆主任当下给县气象站打电话,证实这天是发射了二十三枚碘化银炮弹的,而臭弹几率那是非常非常小的,这四五年里仅发生过一次。陆主任就问:这臭弹了就臭弹了?气象站人说:严格讲我们没有责任,发生过的那一次出于人道主义,我们给补偿了受害人家属二万元。你那儿砸死人了吗?陆主任说:人没伤着,吓傻了。气象站人说:哎呀那就难以补偿了。陆主任说:要是不落臭弹人能傻吗?!气象站人说:那你们拍个照,出份证明,到县上咱们研究研究,看是我们发射单位的事呢还是生产碘化银弹厂家的责任?陆主任听了,觉得这太麻烦了,何况是李志云,傻了也就不上访了,便不再言语,事情撂下回镇政府了。
& &  竹子给陆主任买了一堆粽子
  陆主任叫到镇政府后,带灯和竹子拿着一大串小香囊见人就散,也给陆主任了一个,陆主任还要吃粽子。带灯说对不起,我不会行贿。陆主任就讲了红堡子村李志云的事,说:给你综治办少了一个难缠的上访者!带灯和竹子都吃了一惊,竹子还是给陆主任去镇街上买了一堆粽子。带灯却在第二天要和竹子去看望李志云,竹子不去,说:我烦见这号人!带灯说:就最后见他一次了,以后想叫他烦也烦不了了。她们带去了四百元钱。
  人浑身都是筛子眼儿
  天越来越热,人浑身都是筛子眼儿,一动弹就出水。镇街上的男人早已光膀子晃荡了,又有老婆子也穿不住了褂子,一边把干瘪了的布袋奶搭上肩,让背着的小孙子去吮,一边问门面房门口的人:你家浆水酸不酸,给我娃败败火?疯子就和狗往过跑,疯子也知道太热,在跳着高儿去摘一棵核桃树上的叶子,摘一片要别在裤腰里,再摘时跳着高落下地,踩上了狗腿,狗一跑,他趴在地上不起来。曹老八的婆娘以为把他摔死了,要过去察看,却见他头开始动,就站起来了又坐下,说:活了,活了!天一黑,打麦场上就被席子占着地方了,在耶里睡觉凉快。又没蚊子,整夜可以吃纸烟,吃旱烟,看着场边的麦垛子,叹息收获的麦少了,收获的麦草也少,各家的麦垛子也小得像坟堆。也看着有流星从头顶上划向了东北方向的黑暗去,惊慌起谁家的老人熬不过夏了,怕是要走呀。半夜里,嘁嘁咻咻的话语本来渐渐安息了,突然起了骂声,原来有人偷偷去了河滩,而河滩里是妇女洗澡的地方。马立本的媳妇洗了澡出来,发现有人在树后偷看就囔起来,结果立本就打了偷看者,而大家都耻笑了马立本的媳妇胖成那样了有啥看的?!这时候,打麦场外的路上脚步嗒嗒,人声纷乱,耻笑的人还耽怕是马立本嫌他们多嘴要来闹事呀,忙把枕着的砖头提在手里,却发现跑动的不是马立本,是镇政府的翟干事、侯干事、吴干事,还有马副镇长和白仁宝。
  樱镇又出了事,是可怕的事。
还是书记处理问题水平高
  五点三十二分,镇长接到大工厂基建处报告,工地仓库丢失了十根雷管。五点三十七分,镇长到派出所。五点四十六分,镇长、派出所所长和全体民警赶到大工厂工地。经查实,确实十根雷管被盗,仓库保管员三人,其中一名叫宋飞的冈和仓库主任为补贴争吵,后不知去向,被认定为嫌疑人。六点二十开始搜寻宋飞。在镇街周围各村未发现宋飞踪影,得知宋飞是北边清临县徐家屹崂村人,就布置樱镇各村寨派人在路口留神行人外,派出四名民警赶往徐家屹崂村,并决定:如见到宋飞,立即抓捕,收缴雷管,绝不允许危险品流入社会。如宋飞反抗拒捕。在劝说警告不听的情况下可当场击毙。从樱镇往北边清临县要钻一条沟,沿沟村寨逐一清查,九点到石礁村,没见宋飞,但得到群众举报是有一男子背着个麻袋顺沟而进的。十点十五分民警到了鸡洼寨,村民讲有一背麻袋的人敲寨子里小卖铺门,买了一包方便面后就走了。民警继续往沟脑走,但天太黑,山路不熟,到了一个叫葛家崖底的村子就在一个废弃的茅房里休息,准备待到天亮后翻过山梁赶往徐家屹崂村。没想刚进了茅房,却听到喀啷一声石头滚动响,喝问:谁?却再没了动静。以为是夜里寻食的小兽,才坐下来要脱鞋歇脚,义是唰啦啦树枝响,有黑影向左边坡上窜去。民警一边喊一边把茅房上的茅草扎了火把点着去追,追到一家猪圈里,猪圈里蹴着一个人。喊着不许动,敢动就开枪打死你!火光中那人不动了,把麻袋放在猪圈墙上。问是不是宋飞,回答是宋飞。问雷管呢,回答在麻袋里。民警扑上去就把他按住了。时间是第二天的三点二十分。民警给宋飞上了手铐,又身上拴了两道麻绳,拉着往回走。七点五十分到樱镇,押到派出所。
  施工生产用的雷管、炸药,国家有严格的管理法规,如果发生被盗被枪,那就是重大治安事故,除了追捕收缴犯罪嫌疑人和危险品外,当事单位有关人以及主管部门负责人肯定要承担责任,给以严肃处分。书记还在县上,镇长就非常紧张,在布置了抓捕宋飞的方案后,他拿不准的是该不该给县上报告。他征询马副镇长意见,马副镇长说你是镇长这你定夺。他征询白仁宝意见,白仁宝说你说咋干我跟着你干。镇长半个晚上头发就白了鬓角,只好给带灯说:姐呀,你得帮我拿个主意。带灯说:又叫姐了?你喝喝水,我泡些菊花水你喝。镇长不喝。带灯说:最近是咋回事,樱镇就像上了年纪的人,一个病接一个病的?!镇长说:报吧,我和工地负责人逃不了干系,书记也肯定受牵连了,他忙了近一年才有了政绩。不报吧,你说这事能包住吗?带灯说:纸能包了火?!镇长说:是呀,不报那我将来又得承担不报的责任。带灯说:先喝水,咱都想一想。镇长就喊伙房刘婶舀一碗浆水来。刘婶把浆水舀来,带灯说:我觉得先不要给县上报,现在正抓宋飞,如果抓到了,又能把雷管收缴回来,就是没及时上报,处理时也不会出大事。但不管宋飞抓着抓不着,你得告诉书记,虽然他不在镇上,但他是书记,天塌下来他个子比你高。镇长听了带灯的话,没有给县上报告,便给书记打电话。书记立即指示:一、镇政府干部和派出所民警谁也不许缺漏,全力以赴搜捕宋飞;二、向群众严密封锁消息;三、他马上就赶回来。
  七点五十分宋飞被拘留到了派出所,书记还没有到。镇长虽松了一口气,但毕竟消息已无法向群众封锁,这么大的事故最后还得向县上汇报,受处分是免不了的。他就召集全体职工会,先酝酿着书记回来后如何给书记汇报,又如何形成给县上汇报的初步意见。会刚开了一阵,书记就回来了。书记一进大院,镇长就迎上去,告诉了宋飞已抓到,雷管如数收缴了。书记没进会议室就直接去了派出所,见了宋飞,一脚就踹在宋飞的腿杆子上,宋飞就扑沓在地。二返身,书记回到会议室,听详细汇报事情的经过。镇长就说:书记你回来了就有主心骨了,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也太重大,虽然罪犯是抓住了,雷管也一根不少地收缴了,但实在是工地负责人和我自己工作没有做好,不应该在这时候出这样的事。书记说:直接说事。镇长就说:昨天下午,工地仓库主任在盘点库存时,发现雷管少了十枚,就给我说了,怀疑是保管员宋飞拿走的,宋飞是三个保管员之一。书记说:宋飞本人就是保管员,他拿走雷管干啥?镇长说:仓库主任说他和宋飞为补贴吵了一架,是不是赌气要……书记说:赌气要干啥去?要炸鱼去?!书记突然说宋飞是不是赌气拿了雷管要去炸鱼,参加会的人全愣了,一下子静下来,镇长立即说:啊是呀是呀,是要去炸鱼,他和主任吵了架赌气不干了要回老家。他是清临县人,那里我曾经去过,水塘多得很,水塘里都有鱼,就是想拿回去到塘里炸鱼呀!书记说:什么炸不了鱼拿雷管炸鱼,雷管是用来炸鱼的吗?现在的年轻人真他妈的做事没规矩,猪脑子!人是抓到了,那就加紧审讯。工地上和镇政府要形成个材料呈报县上有关部门,一方面要表彰抓宋飞的民警,一方面咱们要汲取教训,今天就把这事处理完。书记三下两下把事情化小了,大家都轻松起来,镇长脸上肌肉活泛了,一边喊刘婶给书记做饭,一边掏出纸烟,撕开盒子给大家散。散到带灯面前,带灯说:我这会不想吃。镇长说:这纸烟要吃的。马副镇长在旁边说:咱的思维咋就老在固定的圈圈里转哩?还是书记处理问题的水平高!镇长说:是水平高,让我又学习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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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送走宋飞
  宋飞在派出所关了五天放出来,大工厂基建处当然就把他开除了。镇长考虑到必须有人押送他回清临县,害怕留在樱镇。让民警或翟干事、吴干事去押送吧,又耽心一路上会恶言相语,棍棒相加,激化矛盾,宋飞可能再返回樱镇寻事上访,就让带灯和竹子去。马副镇长叮咛带灯和竹子,宋飞是罪犯,是阶级敌人了,一路上要小心点,身上带把刀子以防不测,也可以把白毛狗带上。带灯说不至于吧,没有带刀子,但把狗带上了。见了宋飞,宋飞又瘦又小,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就拿了一身救济衣裤让他换了,又给吃方便面,又给喝矿泉水,说:你乖乖给走,别害我们。宋飞说:我不跑,不害你们。走到镇街北沟口,宋飞却说:我想见见王桂花。带灯说:谁是王桂花?宋飞说:工地上做饭的王桂花。竹子说:呀,你还谈恋爱呢?!带灯说:行么,给你把王桂花叫来见见面。就给竹子丢眼色,竹子就去找王桂花。带灯还从路边采了一把野花,说王桂花来了你把花给她,就和宋飞在沟口石头上坐了,问:你咋就偷了雷管,你不知道偷雷管是犯罪吗?宋飞说:知道。带灯说:那你还偷?宋飞说:我偷了就是要给主任栽赃,要让他犯罪。带灯叹了一口气,又问:你是清临县人咋就能到工地基建处?宋飞说:我原来就在大工厂打工,大工厂要来樱镇基建,樱镇离我老家近,我就要求来的,但我没遇上好领导,仓库主任老克扣我的补贴。竹子回来了,竹子没有带王桂花,说她寻着王桂花了,王桂花压根不承认和宋飞相好,王桂花还说他宋飞长得恁寒碜我能看上他?所以才不愿意来见宋飞的。宋飞就哭呀哭呀的,哭完了,站起来往沟里走了。带灯悄声说竹子:你说王桂花不来就是了,说长得寒碜伤他干啥?竹子说:不那样说他回来不是又要找王桂花吗?三个人和白毛狗到了葛家崖底村后,又翻上后边的山梁,山梁那边就是清临县地界了。带灯说:回去吧,回去了再不要来樱镇。宋飞说:我恨樱镇哩,我过后只来看望你俩。带灯说:唼?!宋飞说:你们待我好。带灯说:不好。你要再来,我们也会拘留你的!宋飞还要说什么,往带灯跟前来,白毛狗就扑起来咬,他不敢到跟前来了,眼睛还看着带灯。带灯说:走吧,我再告诉你,走了就一辈子不要再到樱镇来,如果发现来了,那拘留你就不是五天半月的!
  看着宋飞从山路上一步一步走下去,带灯又扔给了他一包方便面和一瓶矿泉水。
& & 借口永远是失败的原因
  宋飞一走,竹子说:这就是罪犯阶级敌人呀?整个可怜蛋么!带灯说:可怜人都有可恨处。两人口渴起来,但最后一瓶矿泉水扔给了宋飞,竹子倒感慨带灯心太好,带灯说不是心好,咱干综治办的活儿是凭责任也是凭良心么。于是问竹子最近王后生有什么异常处没有,让去王召财家和王随风家看看,去了没有?竹子说事情太多,又跑南胜村抗旱哩,又写东岔沟村关于鉴定的申请报告哩,还没顾得上这些老上访户。带灯又问那申请报告写好了?竹子说原本五天前就能写好,段老师过生日让我去了一次,还有咱拓石刻事也耽搁下来,只说晚上加班写,不是再碰上抓宋飞吗?带灯就不再问了,吆喝着白毛狗不要乱跑,顺着路端端走。竹子就不好意思了,说:你对我有意见啦?带灯说:你要是啥事有白仁宝营心一半就好了。竹子说:他白仁宝是谋着往上爬哩!带灯说:那你也得学学他的劲么。竹子说:你说他还能爬多高?带灯说:他能爬多高?!那是品种决定了的。竹子说:既然是品种决定了,你还让我学他?带灯说:你说你在镇政府只是个过渡,也没见你去县上寻门路疏通关系;你说你就在镇政府干了,要走仕途,也没见你多接触书记镇长;干完一件事了就写份材料让领导也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你啥都不上心么。竹子说:我想调走没背景没关系能调走吗?走仕途我又是当官的料吗?带灯说:你总有借口。竹子说:是有借口,我承认我以借口解脱自己。带灯说:借口永远是失败的原因。竹子说:那你是成功了还是失败?带灯不说话了,看着竹子。竹子说:我做个带灯第二,不是挺好吗?带灯又气又笑,却板了脸说:你今晚再乏再累,必须把鉴定申请写好,各类材料附全,明日咱交给书记,让书记在县上去疏通。三天里你必须去一趟南胜村,检查抽水机使用情况。再去找找毛林问问王后生的动态,再给西岔河村打电话问杨二猫是在村里还是看林防火?再是给书记镇长汇报一下你近期的工作,以后每半个月汇报一次。竹子说:爷呀,你是硬把筷子要当旗杆用呀?!
&  给元天亮的信
  我一天总想啊想,想给自己个出路,实在无奈了,想狠狠地流泪,把心中的惦记推出,还想能坐在夕阳的山头,让心中的爱随燥热慢慢逸走。但是我见到了山坡上肆意大片的刺玫花,竟高兴了,说:你在这儿!我总想在松柏间打柴能邂逅你,然后和你一笑而归。现在也一样看见天上疙疙瘩瘩的花梢云,就是云的底部是瓦黑厚重,顶部是亮丽活泼,心里便激动我是那云,一定要尽心让自己光亮成晴天,可不敢让乌黑占了上风。我要在好的心境下像太阳下的万物一样经营自己对天空的爱情。
  早上陈大夫给了我一缸子辣酱,他说用了十斤鲜椒洗净晾了半天,然后在绞肉机上打糊,用一斤油炸过花椒大茴后再放半斤盐,还有半斤白糖半斤白酒一斤豆酱,搅匀了封起来的,可以放半年吃着不坏。你以前肯定吃过,而现在肯定在省城再多的钱也难以买到。但我不寄给你了。我把辣酱分一瓶放在山上招鸟,鸟翅上驮着你的灵魂来吃。
  你是懂得鸟的,所以鸟儿给你飞舞云下草上,给你唱歌人前树后,对你相思宿月眠星,对你牵挂微风细雨。你太辛苦了,像个耕夫不停地开垦播种,小鸟多想让你坐下来歇歇,在你的脚边和你努努嘴脸,眨眼逗一逗,然后站在你肩上和你说悄悄话。
  给你说个故事吧。一位老和尚有许多虔诚徒弟,一天老和尚说每个人去南山去砍柴,弟子们匆匆出发,然而距南山不远的河里洪水滔天,根本无法渡河打柴。弟子们沮丧没完成任务,只有一个小和尚从怀里掏给师父一个苹果,说是河边树上长的。这个故事是说世上有些事是无法完成的,但是回头时努力完成身边能够完成的事。我想说一句:亲爱的,让我也送你一颗挂着露珠的苹果!
  现在我就在小阳沟道里,沟脑处是三个小村,填写贫困人口住房情况调查表还要附上照片,分配下去已经多日了就是交不上来。村干部不和,各自填报自己人,互相挤兑不合作。去年冬就在这里进行矛盾排查,我是吃过亏的,牛在水中老虎不敢贸然是不知水深浅,牛站起来就不可怕了,所以我还是尽量藏起自己些。都知道了我盛气不凌人,宽展不铺张,才有了远而亲之近而恭之。我给他们分头做工作,软硬兼施,恩威共使。村长给他老娘过生日,先是不请支书来,我说这不行,必须请。请了支书,支书又不想去,我还说这不行,必须去。支书那天就去了,他在村长肩上拍了两下,说:好,这就好!村长也笑了笑,连声说:吃,吃好!两人一和好,坐下来商量,真正的需要救济的贫困户名单就报上来了。来了这道沟仍知道了年年都有被土钻子蜂蜇死的人,前年一家婆婆被儿媳骂,不想听,提了篮子从后门上坡采柏铃子,柏铃子一斤可以卖五角钱,她采柏铃子让蜇死。五天前一五十多岁的妇女捋连翘叶,见一片旺势叶子就钻进去,被蜇后就昏在那里,天黑了家人寻不到,后来寻到了她死硬在连翘叶蔓中,头有斗大。农村真正可怜,但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在农村,因为在农村能活出人性味,像我捂酱豆很有味道但具体每个豆子并不好。
  没有和你说话就觉得天老不爽朗,空气都不流动,好像是鱼儿没有游到好地方似的。说了话了,感觉是像婴儿的睡眠只负责出气就是了,像赶路的山人吃到树上一只甜柿子只去回味就是了。但是今日给你说得乱了,东拉被子两扯毡。我有些后悔给你发信,总是不停发信,都怨恨了食指中指,我说哪个再按发送键就毁掉,却还是用小指发。我终是不舍得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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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都疯了似地栽树
  梅李园外的树林子是镇政府公益性的绿化带,毁掉了大工厂并不赔偿,但梅李园是被人承包了的,占用园地当然要保障私人利益。消息就传开来,梅李园里的每一棵树,尤其是梅李,不论大小粗细,数个儿都给承包人付了款。到底款额多少,大工厂没有公布,梅李园的承包人也噤口不语。但那个平日弓着腰慢慢腾腾走路的承包人开始脸面发光,原来还只骑个摩托现在有了一辆小车,车从镇街上过时喇叭响着像打嗝儿。连他那个两眼长得开开的、嘴有些窝的傻婆娘,也穿上了皮鞋,皮鞋虽然磨脚,走路腿伸不直,毕竟是皮鞋呀。于是,有人就说:大矿区低头走路能拾金子疙瘩,大工厂那儿飘过来树叶子了,要看看是不是票子。
  厂区在挖坑夯桩后,开始修通往镇西街村的道路,每隔一段栽下一个小石柱,用红漆标上号,标了号的小石柱与小石柱之间用石灰撒出了白线。这条道路当然是要直的,一些人家的房子就包括其中,也有坟墓,还有许多责任田。大工厂基建处贴了告示,道路所经之处,搬迁一问房子付二百元,迁移一座坟墓付一百五十元,移一棵树付二十元。镇西街村的人就发疯似地栽起了树,在要搬迁的房前屋后栽,在要迁移的坟左墓右栽,还要在责任田的埂堰上栽。树距紧密,甚至栽下的树就没有根,从大树上砍下一枝股了,直接插在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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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家兄弟协助搬迁工作
  道路施建的搬迁赔偿当然难以进行,施工队要搬房移坟必须先付房前房后和坟左墓右的树钱,付了那些大树的钱还得付小树的钱:小树不是树吗,娃子就不是一口人吗,你是娘一生就生个大人还是从小长大的?他们满口白沫,强词夺理,而且不赔那些小树就抱住那些大树不松手,说:要锯就把我拦腰锯!
  大工厂的人寻到镇政府,他们拿着三棵新栽的没根的树,还有两根磨棍,扔在大院里,说:这是树吗,这是树吗?!抱怨投资环境差,山水风光如此美的地方人咋就这样刁呢?书记给来人沏茶递烟,说:樱镇广大群众善良厚道,耍刁的只是极少数么。大工厂的人说:就这极少数影响着工程进度啊!书记说:你放心,我让镇政府人帮着你们搞搬迁就是了。
  书记并没有让镇政府人帮着搬迁,他推荐的却是元家兄弟。元家兄弟既开肉铺子,又办沙厂,但仍乐意去协助大工厂搞搬迁,他们并不是五个兄弟都去,而是每天轮流着,保证一人在现场。其实,道路规划区内也有元家老三的责任田,老三也是在责任田地堰上栽了三十棵树,三十棵树首先赔付了,而且,大工厂每天付来协助的一百元。元家兄弟果真强势,他们觉得某棵树可以算棵树就算棵树,不论大的小的,粗的细的,他们认为某棵树不能算棵树就不算棵树。那些被搬迁的人家哭闹为什么,元家兄弟抱住树就摇就拔,把树拔起来了,树根被刀斧砍断过。说:你说为什么?!哄不了元家兄弟,也拗不了元家兄弟,于是给元家兄弟套近乎,请吃饭,送纸烟,还往口袋里塞几十元,叫:大侄子!大侄子!元家兄弟已经很骄傲了,先前仍用长杆子炯锅吸烟,现在嘴上戳根纸烟,还是玛瑙烟嘴的。他们凭着亲疏关系行事,有的就多算了,有的该算的又坚决不算。巴结不上的,还要纠缠,死狗一样抱住房门或趴在坟前,元家兄弟就躁了:起来!还是不起来,耳光子就扇过去。搬迁赔偿工作顺利了许多。
  &但是,偏偏碰到张膏药,事情麻烦了。
  张膏药儿子的坟也在迁移之列,坟前有六棵树,才栽下一年,五棵活着,一棵已干枯了。元家兄弟把六棵树都算了数,付款时张膏药要把钱全部给他,儿媳说应该归她,因为坟里埋的是她丈夫,迁移还得她自己干,两人又闹得不可开交。这儿媳与马连翘关系亲近,马连翘替她给元黑眼说话,元黑眼竟然把钱全部给了儿媳。张膏药就说:元黑眼,你丢你先人哩,你叔当年领着人不让高速路过樱镇,你现在倒给大工厂当孙子?!元黑眼说:我不打你,你挨不住我打,可我说话你听着,我叔不让修高速路是为了樱镇风水,我协助大工厂是为了樱镇繁荣富强!张膏药说:呸,富谁呀?我要告大工厂,也要告你!元黑眼说:告呀,我就是镇党委书记派来协助的!张膏药愣了半天,哭丧着说:这不是让我死吗,那我就存这树上给你挂肉帘子!元黑眼说:有绳没有?我给你根绳!把裤带抽出来。扔到张膏药面前。张膏药泄了气,半天嘴哆嗦,后来说:你让我死,我偏不死!拍着屁股上的土走了。
  张膏药儿子的坟当天下午迁移走了,张膏药没有来。第二天,张膏药也没闪而。元黑眼说:我还没见过樱镇有煮不烂的牛头哩!但话说过一小时,张膏药出现了,他没再提和儿媳分树钱的事,却说坟后八棵柏树归他。坟后是有八棵柏树,村人都说这八棵柏树属于集体的,而张膏药说那是紧贴着坟后的应该是他的。元黑眼不理他了,说这是张膏药和村民的纠纷,不关搬迁的事。张膏药就说:元黑眼,你偏向我那儿媳,我知道我那儿媳和马连翘好,你&了马连翘,是不是还&了我那儿媳?这八棵树与任何女人无关,你也不向着我,嫌我没&让你&?!元黑眼一拳头把张膏药打趴在地上。
&热脸撞上冷屁股
  镇街的门市部、商铺、摊位第一个成立了工会,镇长在全镇工作会上表彰了综治办。竹子捂着嘴笑,说镇长明明知道曹老八是怎样当上主席的,他还表彰咱?带灯说他这是要给书记表他的功哩。竹子却说书记也确实高兴,会不会还给咱们奖什么?带灯就让竹子把写好的鉴定申请拿来,既然书记心情好,那就趁热打铁给他汇报。
  书记是在他的办公室,还有一个人,是大工厂的,拿了件西服让试穿。书记见带灯进来,说:啊带灯你给我参谋!带灯说:合适着,但衬衣颜色不配了,你有白衬衣吗?书记就到里屋里换衬衣,白衬衣套上西服了,他在镜前照,说:镇长没西服,我也没西服,可现在县上开会,通知上都要求着正装,这正装咋就是西服?带灯说:西服是官服么。你以后就穿上,上县开会了穿,不上县开会了也穿。书记就哈哈哈地笑,说:那我就穿上啦?!带灯说:就穿上!但问题是穿上西服了就得配西裤,西服西裤了就得皮鞋、皮带、衬衣、领带,这一整套呀!大工厂的人就说:就是就是,全部行头我包啦!
  送走了大工厂的人,书记没脱西服,带灯就喊竹子拿把剪刀来,说袖头上的商标得剪掉,要不县城人看见了笑话哩。然后便把鉴定申请给了书记,汇报了老街的毛林和东岔沟村十三人患肺矽病做鉴定的前后经过,希望书记能给县委或有关部门反映一下,力争以特殊情况给予鉴定。一谈工作,书记就严肃了,说:你喝水不?带灯说:我不喝,我给你倒。带灯就去拿保温瓶要给书记茶杯里倒水,书记却自己倒,一边倒一边说:我不在镇上这段日子,你们综治办做了不少工作嘛,镇长表彰了你们,我也要在别的会上表彰你们的,领导在和领导不在都能这么好的干工作,咱樱镇的干部是值得信赖的么!这个申请我就不看了,大工厂的建设紧锣密鼓,我得连轴转地抓大事啊,你给镇长反映去,这一时期他负责镇上的日常事务,好吧?带灯没想到书记竟然拒绝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说:书记,这事重要呀!书记说:能重要过大工厂吗?带灯说:我是说如果让镇长去疏通关系,他在县上毕竟不如你说话顶用么。书记说:带灯同志,这话你就不应该说了,镇长在县上的门路多得很么,他怎么能办不了?!便不容带灯再说,就给镇长拨电话。镇长那会儿头有些疼,侧在床上睡一会,接到电话,一边勾着鞋一边来了。书记说:综治办给东岔沟村肺矽病人鉴定的事你知道不?镇长说:知道呀!书记说:这事你负责处理一下。带灯知道事情要坏了,就掉头先退出了书记办公室。
  院子里,白毛狗在叫,而大门口许老汉正拿一根棍打一只黑狗,骂着:滚,滚,镇政府的狗是你找的吗?!带灯抓起窗台上谁洗的一只鞋就向白毛狗砸去,白毛狗先还是看着带灯,等到鞋砸到脑门上了,吱溜一声跑到院墙角去。镇长从书记办公室出来,撵上带灯说:我已经应承慢慢想办法,你去给书记反映是啥意思,是我对群众没感情还是我工作无所作为?带灯也生气了,说:我是告你黑状吗,是挑拨你和书记矛盾吗?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你该清楚我是什么人吧,我哪一件事不是维护你的权威,不是支持着你的工作?镇长口气就软了,说:可你没个大局观,做事也缺少哪件事急哪件事缓的意识。带灯说:你说慢慢想办法,慢慢到啥时候,我也好给病人回个话,让他们有个盼头。镇长说:我知道我是啥时生的,我哪里知道我啥时死?!
  带灯回到综治办,竹子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以为又记日记了,却是白仁宝让她抄写一份材料,就说:办公室的事你帮着抄什么?放下放下,咱转沟去!竹子当然高兴去转沟,又不好回绝白仁宝,带灯便拿了材料出来,对着在院子里的白仁宝说:办公室的活以后甭找竹子!把材料放在了地上。
 雾气腾腾没看见牛
  转沟转到镇街西北的那条沟里,傍晚时分,太阳像燃烧的火炭跟着带灯和竹子从沟道咕噜咕噜往坡上去。坡上站着放牛的人,挟着棍子,孤零零立在那解怀捉虱。带灯问牛呢?那人说在坡上。坡上起了雾,雾气腾腾没看见牛。
& &  有个鬼名字叫日弄
  吃过晚饭,元黑眼提了酒来请书记镇长喝,开了两瓶喝到一瓶半,元黑眼正夸说他协助搬迁的功劳哩,书记接了个电话,当下脸黑下来,问元黑眼怎么处理张膏药儿子坟上树的?元黑眼汇报了处理过程,说:我把他摆平了!书记骂道:你摆平了个屁,让你去擦屁股,你倒是自己的稀屎屙一河滩?!元黑眼傻了眼,说:书记,你喝得高了些。书记说:不喝了,喝屁哩!把元黑眼轰了出去。
  元黑眼一走,镇长说:有啥事啦?书记说:你认不认得张膏药?镇长说:烧成灰也认得。书记说:这人会不会上访?镇长说:他是为他儿子的赔偿费和儿媳整天闹,倒没上访的毛病。书记说:他要上访了呢?镇长说:他上访啦?他鬼迷心窍啦?!书记说:这鬼名字叫日弄!
  书记告诉镇长,刚才是王后生给他打的电话,王后生说他和张膏药现在已到县城,樱镇党政领导在建大工厂过程中重用恶人,强行搬迁,鱼肉百姓,中饱私囊,将张膏药儿子坟上的树全部毁掉,不付一分钱,还打伤张膏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要连夜到县委县府上访呀。镇长听着,一下子头皮都麻了,破口大骂王后生就是只苍蝇,哪儿鸡蛋有缝他就在那儿叮!又骂张膏药脑子进水了,和谁不能呆,偏要和王后生混一起?!书记说:坐下坐下,别声音那么大!你静一静,越是来了大事越要静。镇长就坐下了,说:我静一静。呼哧呼哧出气。却又说:这事我来处理,你放心去睡吧,还能让狗日的得逞那没世事啦?!就拉闭了书记房间门,出来喊带灯,喊了带灯又喊竹子。而带灯和竹子都没在。
& & &寻找张膏药
  带灯和竹子回来得很晚,一进镇政府大院,镇长就把带灯拉住,说:咋才回来?带灯说:去玩了。镇长说:油锅都溢成啥了还去玩?带灯说:油锅溢了有领导么。镇长说:我这人可不记仇呀。你俩得赶紧去办一件事情。带灯说:赶啥紧呀,咱慢慢来么。镇长说:白天的事我都忘了,你咋还记着?带灯说:现在是下班时间了,如果是公事,你不要给我布置工作,如果是私事,我没空给你干。镇长说:你不干了我求着你干。带灯说:求着我也不干哩。镇长说:再求着你干。带灯说:哪儿有你这种领导?!
  镇长把事情原委说给了带灯竹子,这事当然属于综治办的事,带灯和竹子也就没了再推脱的理由,说:咋霉成这样了?睡觉也睡不成!便去发动摩托。镇长却喊司机,让带灯竹子坐小车去,小车快。但司机却要上厕所,半天不出来,镇长又骂:你屙井绳呀?!司机出来说:便秘半个月了,得用开塞露么。
  车一路呼啸着往县城开,已经开出十五里路上,带灯突然问竹子:你说张膏药真的就上访啦?竹子说:王后生煽火他么。带灯说:他多刁的人,能听王后生煽火?竹子说:他也是利用王后生么。带灯说:他一有事就来寻咱们的,这回就直接上了县?竹子说:王后生打电话说他们就在县城呀。带灯说:王后生啥时上县给咱打过电话,这次偏打电话?我感觉不对,他们可能只是威胁,压根就没去县上,或许还在张膏药家。于是,说:回,回。司机掉了车头,又返回樱镇。
  镇长是不停地来电话,问找到没有,带灯说:还没到县城哩。镇长说:咋还没到?过了一会又来电话,问找到没有?带灯说没有。镇长说到车站内外找,到县委大门口找,到县政府大门口找,到人大、政协、信访办找,还有歌舞厅、小饭馆、小旅店。带灯说知道知道。镇长说你还躁呀?!带灯说:就一双腿,跑那么多地方能不躁?镇长说这一次比上次王随风的问题还严重,王随风是老问题了,这次是关乎大工厂的事,找不到人,你们也就不要在综治办干了。带灯说:我们不干了,你也别当镇长了!镇长又软下来,说:姐,好姐哩!带灯气得把手机关了。
  到了石桥后村,停下车,三人就去张膏药家;张膏药家的窗子是黑的。带灯心里紧了一下,以为自己判断错了,便伸手去拽门口墙上的木牌子。木牌子写着祖传膏药,专治烧伤,没被拽下来。竹子就趴在门缝往里瞅,突然说:你看你看!带灯看了,里边似乎有点光亮,就拿脚踢门,里边的光亮却没了,这就证明人在屋里,越发踢,喊:张膏药,膏药!带灯说:就说是来买膏药的。竹子再喊:膏药叔,叔呀,油锅烫了人啦,要买药!果然过了一会儿,张膏药来开门,才问:买药?五元钱一张啊!带灯一下子撞门进去,倒把张膏药撞倒在地。带灯说:电灯绳儿呢,拉灯!张膏药说:我没安电灯。带灯说:点煤油灯!自己把打火机点着。张膏药说:啥事三更半夜私闯民宅!带灯说:啥事你明白。王后生,王后生你出来!里屋一阵响,王后生没出来,带灯进去了,王后生就坐在炕上,炕上放着一张炕桌,桌上一盏煤油灯。带灯把煤油灯一点着,司机先冲了过去按住王后生就打。再打王后生不下炕,头发扯下来了一撮仍是不下来,杀了猪似地喊:政府灭绝人呀,啊救命!张膏药家是独庄子,但夜里叫喊声疹人,司机用手捂嘴,王后生咬住司机的手指,司机又一拳打得王后生仰八叉倒在了地上。
  带灯点着一根纸烟靠着里屋门吃,竟然吐出个烟圈晃晃悠悠在空里飘,她平日想吐个烟圈从来没有吐成过。她说:不打啦,他不去镇政府也行,反正离天明还早,他们在这儿,咱也在这儿。并对竹子说:你去镇街敲谁家的铺面买些酒,我想喝酒啦,如果有烧鸡,再买上烧鸡,公家给咱报销哩。竹子竟真的去买酒买烧鸡了,好长时间才买来,带灯、竹子和司机就当着王后生张膏药的面吃喝起来。
  王后生和张膏药先还是不理不睬,闭上眼睛在那儿坐,后来张膏药就偷眼看,说:带灯主任,咱能不能谈判?带灯说:竹子你喜欢吃鸡腿还是鸡翅?竹子说:我爱吃鸡冠。带灯说:鸡冠味重,你说什么,谈判?竹子,他说要谈判?竹子说:他有啥资格和政府谈判?你尝尝这鸡爪吧。带灯和竹子又吃鸡爪子,吃得双手都是油。张膏药说:我是说我给你们谈谈。带灯说:噢,行么,你想谈啥,你谈吧。张膏药说:这,这……带灯说:这什么呀,舌头不好使唤?吃啥补啥,给你个鸡舌头?把鸡头掰开,抽出舌头给了张膏药。张膏药一下子就咽了,说:你们嫌鸡头没肉了,不要扔,给我。带灯说:给你。却只给了半个鸡头。张膏药说:不让我去上访也行,但得给我说……王后生就抢了话头,说:那八棵柏树不该属于村集体而应归于张膏药。带灯说:我没问你,你上访你的我不管,我只问张膏药。王后生说:我是陪张膏药上访的。张膏药说:他是陪我,是我的代表,他说什么就是我说什么。带灯说:行么,八棵柏树不该给你张膏药的就违反个原则给了你张膏药吧。王后生说:一棵树奎半元,八棵树二百四十元。带灯说:给二百四十元。王后生说:坟上二十棵树要归张膏药十棵,一棵三十元,十棵三百元。带灯说:三百元。王后生说:我们虽然还在樱镇,但我们已准备要上县的,迟早都要上县的,那去县上坐车每人十元,两人二十元,回来也二十元。带灯说:你不说在县上,我也要说是在县上找到你们的,去县上给二十元,但被我们寻回来了就坐着我们的车子,车钱我们也不收了。王后生说:在县城当然得吃饭,吃了二十元包子。带灯说:哼哼,还有啥?王后生说:还买了一包纸烟,好纸烟。十八元。带灯说:张膏药不吃纸烟。王后生说:我吃的。带灯说:你吃我不管。王后生说:你不管也行,张膏药给我买的纸烟。张膏药说:这要算哩,十八元。王后生说:总共多少钱了?带灯说:五百八十八元,算六百元。王后生说:元黑眼打伤了张膏药,药费最少也二百元。司机二话不说就打我们,张膏药额颅青了,我后脑勺疼,是皮肉疼,这医药费咋算?司机却啪的在张膏药额颅上打了一拳,说:刚才我没打张膏药,现在补了。带灯制止了司机,说:一人十元,行了吧。王后生说:精神损失费呢?受污辱费呢?带灯说:是不是你得了糖尿病也给钱?张膏药这头上没毛了也给钱?你再胡搅蛮缠,我就叫派出所人来,一分钱也甭想要了!张膏药说:那好,那好,我没啥要求了。带灯说:你要挟成功了么。张膏药说:我不是要挟,我是靠政府么。带灯说:我现在就给钱,你们立马写再不上访的保证书。王后生就从身上掏了笔纸趴在炕桌上写,带灯翻遍口袋,只有五百元,竹子和司机也在身上翻,凑够了一千元。一手交钱一手交保证书。一切办妥了,张膏药说他去个厕所,王后生说他也去,厕所在房后边,司机就跟着。
  过了一会,张膏药出来,王后生也出来,两人好像才吵过,都嘴噘脸吊着。张膏药小步跑到带灯面前,低声说:王后生问我要钱哩,说给他分一半。带灯说:该他的给他,咋能给他一半钱?张膏药说:要不是他,你们不会给我这些钱的,他说给他一半,至少也要三分之一。带灯说:你给了?张膏药说:我给了他一百五十元,他不行,还是要,我答应给他十张膏药。他要再缠我,你要帮我说话。
  六点半带灯和竹子一到镇政府,镇长竟然也没睡,还等着。听汇报说没等王后生张膏药上访就从县城找回来处理了,镇长喉咙里嘎啷响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们能办事,也办得了事!
& &  鞭炮在屋檐上响
  第二天中午,张膏药来到镇政府大院要找书记和镇长,书记和镇长在办公室研究事,白仁宝赶紧跑出来,说:钱已经给了你,你也写了再不上访的保证书,你还要干什么?!张膏药说:我来谢呀,给政府放一串鞭炮!
  张膏药果然在院子里放鞭炮,还大声说:政府好,政府好,我的问题解决了!他提着鞭炮转着圈儿放,放着放着炮仗皮蹦了手,就忽地一扔,鞭炮扔在了屋檐上,烟雾和炮仗皮罩了屋檐下刘秀珍的房间门窗,刘秀珍呀呀地叫。书记和镇长也从办公室出来了,站在台阶上笑。镇长说:带灯呢,竹子呢,喊她们出来!
  带灯和竹子在房间里还睡着,睡得太沉,院子里再响动都没醒。
  给元天亮的信
  像树一样吧,无论内心怎样的生机和活力,表面总是暗淡和低沉。树中的水分在心中循环反复不停地轮回,那是别人看不见的而我能看到的生命线。树根在地下贪婪地寻找和汲取水流于体内急切而幸福地运行,然后变成气变成云,天上就有白云彩霞又成为树的追求和向往。现在树心发成千般叶子,叶子全蔫得耷拉了,只为迎接雨的到来。
  正是近晚,我突然喜欢了近晚的山风,哪个季节哪个早晨或午后的风也没有它持续和耐烦,能抚慰畅想。晚风有太多的话语说给叶子,太多的交待留给树木,太多的无奈留给夜晚。
  几天没有给你说话了而觉得竟然没法张嘴。想说说昨天在坡上滑了个屁股墩把裤子绊个口子,想说吃了架嫩五味子把嘴吃烂了,想说山鸡中的小母鸡其实很精神很风采,想说其实我总是想着你没有忘。我想说也许我不发信扰你是最好的对你。我想说我现在觉得整天在山上跑在地上跑像头兽我有点自卑。
  想要什么就是缺少什么吧,这十多天怎么睡前醒后就想几遍猪蹄儿鸡翅和炸臭豆腐片儿。但不能吃,我有些胖了。就像人的思想意念里很想要什么常常又要不得,只能疲疲地空想象。人实在是一株有思想的芦苇,但我想当野芦苇,野芦苇心是实的而且芦花更经风。
  风把一枚羽毛吹拂到了我的头顶,谁的羽毛呢,是黄鹂的是白眉子的还是鹳的,在斜阳的余晖里灵光闪动。我突然觉得你能画画吗,你应该会画画,那你就画一幅画吧:远处的山头一只小鸟在欢快啄着草籽,边上写个归;山地上坐一村妇,在微笑着相思,身边的青葱开着百合,边上写个爱。
  读了一本杂志,上面说到佛不问三句话:不问自己在哪里,不问什么时间,无关乎生死。我的心突然觉得我是进了你庙里的尼姑。有这个想法我很是高兴和安然,同时也释然,自己把自己从庸俗中解脱出来,终于到达永恒的路口。我给自己有了定点和起点的,同时我也掉下几颗泪。像天空艰难刮落浮虚的酷霜,让天空走向肃穆和冷静。让我在你的庙中静心地修行,边修边行。
  领陈大夫去给王随风的男人看病
  镇西街村的李存存和南河村的陈艾娃都给带灯捎话,让去吃蒸卤面。豆角熟了,土豆和豆角拌的蒸卤面特别好吃。带灯没去,倒到王随风家来看望王随风的男人。王随风上访上得成了神经质,根本不听劝说,但王随风的男人老实,听说病了,带灯就可怜他,买了一纸箱的方便面,还有一包火腿肠。王随风没在家,男人在炕上呻吟,没有打针,也没有吃药,脚都肿了。带灯想给那男人开药方,再抓些药的,但他脚腿指头按下去就一个坑儿,耽心自己治不好,便出了门去找陈大夫。
  陈大夫说:他腿肿了,你瞧我这腿。把跛着的那条腿提起来,放在凳子上,像放了一节死长虫。他不肯出诊,出诊就要出诊费。带灯说:你积些德,也不至于走路路不平。陈大夫说:就你咒我。带灯说:我请不动你,让工会曹老八请你。陈大夫说:曹老八我不怕。你咋不说年底个体医生要换行医证呀?带灯说:你还知道呀,我偏不说!
  陈大夫在王随风家给王随风的男人号脉,说患的是脑血管硬化病。带灯说:怪不得他病得重,你开药方,我也学学。陈大夫有些得意,就讲用药的道理:黄芪生温收汗固表脱疮生肌,气虚者莫少。人参大补元气止渴生津调脾益胃。甘草温调诸药。苍术除湿。柴胡味苦能泻肝火,寒热往来。当归生血补心。黄柏降火滋阴骨益温热下血堪任。升麻性寒清胃解毒,升提下陷。细辛性温少阴,头痛利窍通关。陈皮甘温顺气宽膈留白和胃消痰。药方:黄芪蜜炒十五克,人参十五克,甘草炙十五克,苍术米泔浸炒十五克,川芎十五克,升麻十二克,柴胡十五克,陈皮十二克,黄柏酒炒十二克,蔓荆子十二克,当归二十克,细辛十五克。喝五副。带灯说:好,你回去了就在你药堂里抓好,明天我拿了送过来。陈大夫说:那药钱。带灯说:恁俗气?没药钱!
  出了王随风家,陈大夫说他走不动。带灯后悔来时把摩托让给竹子和段老师去县城买衣服,他们就站在路边等顺车。等来的竟然是镇政府的小车,带灯正拢头发,发卡还在嘴里咬着,腿一叉,把小车挡住。陈大夫说:你神!
  小车上连同司机四个人,都是镇政府大院的小干事,他们奉了书记的指示,到一些村寨采购了土蜂蜜、木耳、黄花菜,还有土鸡蛋和腊肉。书记每季度都让采购些土特产要给县上一些领导和部门送,他送礼公开,说:这不是行贿,是联络感情,一份土特产值不了几百元钱,却给樱镇换回的是几万元几十万元。以后凡是对樱镇有利的,都可以送礼,经我同意了账就报。带灯上了车,要车上人再挤挤让陈大夫坐了,说:把陈大夫捎同广仁堂,将来你们谁病了,陈大夫会好好给治的。
  这些小干事都是镇政府的长牙鬼,刁蛮成性,拉帮组伙,带灯平时不和他们多话。他们采购了土特产后在村寨里吃了饭喝多了酒,对带灯大加奉承,然后大夸他们自己的本事大,该逛的都逛了,该拿的补贴照拿。再然后又说镇长这次没给妇联主任的助手发一百元补助,他们要喝酒后嚼十分钟茶叶了就去镇长那儿去闹,不把事说成是龟孙子。翟干事能吹,还吹他来镇政府工作四年了,经历了一场大水,目睹了镇中街村的一场大火,见了大美女带灯和竹子。他们像狗屎一样烦人,带灯就不说话,拿手捂鼻子。
  把陈大夫送回广仁堂,竹子和段老师在一家小饭店里吃石锅炒粉,见了带灯,拉进去就一块吃,不吃不行。吃了一会,对面桌前的凳子上蹴着一个人,也是吃了炒粉,用茶水咕噜咕噜涮嘴,只说涮了嘴该吐呀,却一仰脖子咽了。带灯不吃了,扭头往店外看,元黑眼的老婆就迈着八字步走过来。这胖女人穿着一身的黑,袖口却镶着浅花白边儿,头梳得光光的,站住了,仍然是八字步,双手勾在腹下,说:他婶呀,吃了没有,老人身子还好,娃还乖?带灯每每见着这女人了,就爱看这女人的神气,那叫做婶的回答着问候,却低声告诉了元黑眼又和谁谁勾搭了,这女人倒说:让他折腾去,他折腾倒给我省了事!带灯要笑没有笑,却远远瞧见了两个人,白色的西服,白色的西裤,连皮鞋都是白色的。拐往去镇政府的那条巷去,心想,来镇政府办事的,穿得这么怪异?!蓦然觉得是自己的丈夫,定睛看时,果然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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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回来了就吵架
  丈夫的头发留得很长,油乎乎的,和丈夫一块来的那个人也留着长头发,但他头发稀了顶,在脑后束个马尾巴,也是油乎乎的。丈夫介绍说那人姓毕,是山水画家,了不得啊,一张画能顶山里人卖三头牛哩,他这次回来,就是陪毕画家采风的。带灯当然热情而客气,说画山水就应该到樱镇来,秦岭里最美的地方就是樱镇啊!但带灯看不惯他们油乎乎的头发,觉得脏。她把丈夫叫到一边,说:你咋打扮成这样?丈夫说:有派儿吧?带灯说:那一年元天亮回来,就一身黑衣裳,小车到樱镇街口就停了,步行着进来的。你才出去了几天,穿一身白,留这么长的头发,怪物呀?丈夫说:艺术家么。带灯说:屁艺术家!是小公园了才讲究这儿栽棵树在那儿植一片花的设计哩,秦岭上的草木都是随意长的!丈夫说:你不吃这一套,有人吃这一套嘛,我这次回来之所以打扮了,又带了毕画家,还不是要给你长脸的?!带灯说:恶心!
  带灯要丈夫把长头发剪了,丈夫不剪。带灯说不剪就不剪吧,你们也把头发洗干净,丈夫也不洗。带灯去打扫镇街上他们曾租用的那间房子,还拿出了一套新被褥,丈夫却一定要在旅馆里包房间,一间是毕画家的,一间是他的,让带灯也住过去。带灯说:我有宿舍,我笨狗扎的什么狼狗势?!
  夜深了,带灯在宿舍里等候丈夫,镇长进来了,说:你丈夫回来了?带灯说:嗯。镇长说:刘秀珍说你丈夫带了个女的,我说不可能吧,后来才知道不是女的。带灯说:你是不是说我丈夫也男不男女不女的?镇长说:画家么,就是要人认得是画家嘛!我能不能请他们吃顿饭?带灯说:是想要画呀?人家的画你买不起,一张上万哩。镇长说:杀人啊!!带灯说:在樱镇没有人肯信的,我也不信,可这是真的。镇长说:那你丈夫的画呢?带灯说:他的不值钱,在城里卖几千元吧。镇长说:哇,那你钱也多得能砸死人么,我该傍富婆了!带灯说:我们家他是他,我是我,我工资也够我花了,我不稀罕他那钱。如果镇上要办事用画,那就得买,我可以让他便宜。如果你办事用,我偷他一张两张。镇长说:那我请你吃饭。带灯说:你也甭请我,你不请我权当我请了你。
  这晚上丈夫并没有回大院来住。事后曹老八给人说,他陪两个画家喝酒,那个姓毕的能喝,酒盅子不沾唇,直接就倒进嘴了。
  第二天,丈夫陪毕画家到山里去写生,没有回来,第三天下午返回樱镇,在饭馆买了几个菜,被端上旅馆去吃。饭后,丈夫到镇政府大院来住,带灯却是中午就下乡了,夜里九点才回来。两人没亲热多久,就又吵开架,吵了一夜,天明,丈夫和毕画家离开了樱镇。
  镇长来问带灯:他又走了?带灯说:鸿鹊高飞,不集浅池么。镇长说:媳妇这漂亮的,他咋舍得走?!带灯说:他现在是省城人么。
  竹子在一旁伺弄着指甲花,没吭声,后来悄悄给南胜沟村的王盼银打电话,王盼银也已经是她们的老伙计了,让王盼银请带灯去吃糍粑。王盼银果然就给带灯了电话,带灯先不去吃,王盼银说:现在有水了,你不来看看吗?我还要盖间烘烟房的,你给我从镇街捎一把锯呀!带灯和竹子就买了一把锯捎上,去了南胜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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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挣扎或许会减少疼的
  从南胜沟村返回的时候,还想着去去东岔沟村,却又想鉴定的事仍落不实,去了无法面对那十三个妇女,带灯和竹子就直接回了镇街。
  路上,竹子抱怨这么忙碌着,无穷的艰辛,却总是绝望了还是绝望,乡镇工作实在是没意思。带灯当然批评她。两人有一段对话。
  竹子说:那你说,咱这样做能如愿吗?带灯说:不会。竹子说:既然不会咱还一宗宗认了真地去干,这不是折磨咱吗?带灯说:折磨着好。竹子说:折磨着好?带灯说:你见过被掐断的虫子吗,它在挣扎。因为它疼,它才挣扎,挣扎或许会减少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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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又打架了
  从梅李园到镇西街村口的筑路搬迁赔偿总算结束,而从村口再建一座桥到河对岸,桥址选定了,也风平浪静。但从桥址到南河村的大工厂生活区还要筑一条路,已经与村上签了合同,却引起了村民的议论。村民们觉得每亩地十八万元太低了,据说华阳坪大矿区那儿现在每亩地三十万了,即便是当初也二十万,会不会是支书、村长得了回扣而出卖村民利益,便宜卖给了大工厂?这种议论很快蔓延,越议论越邪乎,后来就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于是,大工厂在用白灰划线栽界石时,第一人与施工队发生口角的是田双仓。田双仓以前以村干部多占庄宅地而上访过,虽没王随风有名,但王随风只为自己的事上访,田双仓却总是以维护村民利益的名义给村干部挑刺,好多人都拥护他。田双仓看到铲车在划出的道路线中铲豆禾苗推土,对施工的头目说:豆禾苗这么高了,铲掉太可惜。头目说:钱已经出过了,这地就是大工厂的,地里长着啥与你们没关系。田双仓说:是没关系,可这是庄稼啊,等村民收过豆禾了,再筑路也误不了你们建厂么。施工队当然不在乎田双仓,豆禾苗就铲下了一半。田双仓没别的能耐,就是死狗劲,就在村里喊:大工厂铲咱们的豆禾了,卡着咱的喉咙夺食了!村人全跑出来,由要护豆禾苗到提出地价太便宜,这里边贪污和腐败,而把施工队围住。
  施工队立马派人去找书记,书记问镇长:田双仓是干啥的?镇长说:是个刺儿头。书记说:他是不是觉得他是元老海第二呀?镇长说:那他没有元老海的威信。书记说:元老海可以成功,但绝不允许田双仓坏了咱们的大事!书记就让镇长带上镇政府所有人都去南河村,一定要把事态控制住。镇长说:我先去控制,但你得去,你说话顶用。书记说:当然我得去。你先去解决,解决不了了我再去收拾。镇长带人去了,书记坐下来砸核桃吃,慢慢砸,慢慢掏仁,说:要有静气!然后穿上了那件西服,把派出所长和五个民警叫来,一块往南河村去。
  镇长二十多人一到南河村前的地里,镇长就喊村民散开,村民不散,一边继续围着施工队,一边叫骂着卖地有黑幕。镇长驱不散村民,让支书村长出来指天发咒,说签合同时他们没收一分黑钱,如果收了黑钱,让他们上山滚坡,下河溺水,出门让车撞死!村民却仍不依不饶,田双仓说:收了黑钱必遭报应,没收黑钱那就是软弱无能,每亩地怎么就十八万呢,大工厂要道路,道路必须经过咱这里,你要它一亩四十万五十万它能不给吗?!气得支书和村长说:我们无能,你田双仓能,镇长在这儿,你向镇长要四十万五十万去!村民就又围住镇长,镇长说:支书村长已经给大家发了咒,他们是不会有猫腻也不敢有猫腻,为了让大家放心,镇政府也要调查这件事,如果真有问题,那就处理他们!现在的樱镇不是十年前的樱镇,你田双仓也不是元老海,元老海阻止修高速,可樱镇成了全县最贫困的镇。樱镇引进大工厂是大事,事大如天啊,引进来了很快富强繁荣,光每年税收就几千万!亏一点是必然的,不下饵咋钓鱼,舍不得娃打不住狼,要有大局观,不要受坏人煽惑。田双仓说:谁是坏人,为群众争应得的权益就是坏人吗?南河村人都是坏人吗?引进大工厂或许多收税金,那是给了南河村吗,全镇人富裕为什么偏叫南河村受损?镇长就火了,说:你田双仓是好人吗?你上访了几年,现在又煽风点火,蛊惑群众!就喊道:把田双仓给我抓起来!马副镇长和侯干事过来就要抓走田双仓,村民却向着田双仓,不让抓。马副镇长身体弱,在推搡中跌了一跤。镇政府的干部全拥过去,扭着田双仓。田双仓反抗着,一时胳膊还扭不住,侯干事说:还制不了你?!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就往田双仓脸上撒。小瓶子里装着胡椒粉,侯干事在抓那些孕妇时常使用胡椒粉。侯干事这么一撒,田双仓手去揉眼,肚子上被顶了一膝盖,歪在地上,两条胳膊顺势被扭到后背了。
  田双仓一被扭住,村民们全愤怒了,有人脚踢白灰线,白灰线就没了,又拔界石,拔出来推到河岸下,有人就坐在地上不让施工队过去,抱住铲车。镇政府干部分散开来,去拉去拽,做工作,讲道理,要各个击破,但在拉拽中,劝解中,就吵起来,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碰了胳膊青了腿。带灯原本站着没动,看到几个人在推扯着镇长,就过去夺了一农民的锄,又把爬到铲车上的一个妇女往下拉。那妇女说:你不要拉我,我怀上了。带灯说:你怀上了还上那么高?一伸手把她抱了下来。竹子和几个小伙在那里吵,吵着吵着小伙手上到脸上来,竹子把手打开了,凶得像一只掐仗的鸡,一抬头,看到带灯把一个妇女抱下铲车,没想自己一脚踩在个土坑,鞋的后跟掉了。爬起来往带灯这边来,一脚高一脚低,脱了那只好鞋就拿石头砸后跟,一个老汉竟又冲着她吵。老汉说:你吃粮食哪来的?竹子说:买的。老汉说:不是老百姓种你吃啥?竹子说:反正不吃你种的!老汉唾了竹子一口。忽然有人喊:书记来了!书记来了!竹子擦脸上的浓痰,眉毛上的痰擦不净,看见果然是书记来了。
  书记是穿着西服走了过来,他的身后是派出所长和五个民警。但书记的手向着他们往下按了按,所长和民警站住不动了,书记单独走过来,他走得不着急。现场所有的人瞬间里安静了。书记说:干啥哩,干啥哩,怎么回事?好像他什么都不知道,是路过这里了才来问的。村民一下子声浪又起,涌过来七嘴八舌给书记说事,白仁宝横在书记和村民之间,大声说:要打书记吗,看谁敢动一指头!书记说:自主任,不要拦,要相信群众,群众有什么问题就给我说。慢慢说,一个一个说。就有三个人出来给书记说,第一个说话不清楚,第二个又说,又说得结结巴巴,第三个就说:我来说!书记说:你是不是叫田双仓?田双仓被马副镇长和两个干事扼在不远的一棵树下,田双仓听见了书记说他的名,就叫道:我是田双仓!书记这才看清了蹲着的田双仓,田双仓是个麻脸。书记说:站起来说!田双仓说:站起来裤子就溜了!书记说:你说!田双仓就说了他如何制止铲豆禾苗,但制止不了,村里人才起了吼声,而镇长他们如何打骂群众,竟然给他撒胡椒面,扭他胳膊,还摘了他的裤带反绑了他的双手。书记说:有这事?田双仓就站起来,双手果然绑在背后,裤子便溜下来,里面没穿裤衩,他又蹲下了。书记说:怎么把人家绑了?解开,解开!侯干事去解,田双仓却说:让镇长解,他下令绑我,他解!镇长脸色不好看,书记说:侯干事解!侯干事重新解。田双仓说:有本事你绑呀,你解啥哩?!侯干事在解的时候故意把裤带又勒紧了一下,田双仓又在喊:书记,书记!书记已经不再理了,在给村民喊话: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政府就要为人民群众谋利益,这里边有全局利益和局部利益,少不了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同意见。但是,群众的各种意见我们都要认真听取,符合全局利益的我们要坚持,得给群众讲明道理,不符合全局利益的我们要反对,得给群众消除误解。今天这事让我碰上,我可以做主,也就决定两条给大家宣布:一、这地还得占,这路还得修,原则大事上不允许谁阻拦和破坏,否则就依法惩处,绝不含糊和手软,在这一点上没有丝毫的通融和改变,也不可能通融和改变!二、鉴于豆禾苗长这么高了,毁了也可惜,我可以给大工厂那边谈,先建桥,等豆禾成熟收割了再筑路。书记宣布完了,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村民们都没吭声。书记说:没什么意见了,那施工队就撤,大家就散。施工队就把铲车掉头开走了,村民有的散了,但田双仓还坐在地上,说他胳膊疼。书记就高声给远处的派出所长喊:田双仓胳膊疼,你们把他扶送回去揉揉。说完转身先离开,西服扣子解开了,张着风,像是两扇翅膀。而田双仓忽地站起来,说:我胳膊想断呀,让所长揉?!离开地走了。
  这个中午,镇政府伙房特意做了一大锅烩菜,里边有肉片子,有烙豆腐,还有排骨和丸子。镇长的脸一直苦愁着,书记便拍拍他的肩说:你给大家讲,这顿饭全部免费,慰劳大家!给镇长碗里多夹了三片肉。
  竹子端了碗不动筷子,带灯问:咋不吃?竹子说:唾我一脸,我想着就恶心了。带灯忍不住笑,翟干事偏要说那老汉的痰稠得很,吐竹子的额颅,从眉毛上往下吊线儿。说得竹子放下碗,他倒把碗里肉片子夹走了。又给带灯说:美女你今天勇敢得很!带灯说:他们围攻镇长,你们都不动么。翟干事低声说:如果惹下事了,领导说你千万得扛住,说是你个人行为一时冲动,就把咱牺牲了。带灯说:我不怕么,我和群众关系好,不会把我怎样。你们当然不敢上去了,平日里都害怕着挨砖哩!
镇党政办发出通知
  又到了每年党建工作检查时间,镇党政办发出通知。各村寨干部,各包干干部:党建村寨检查组于本月十二日到樱镇,为了迎接这次检查,各村寨务必做好以下几点:一、村寨支部整洁活动室,挂好党员活动室牌子。没有活动室的或活动室做他用的,立即新建和恢复,蓝漆门窗,白石灰刷墙,屋顶上插党旗。二、中堂上必须贴上党徽,不能有灰尘絮子和蜘蛛网。会桌上摆放整理好的档案资料,硬皮装订,写清名称,贴上编号。也可以置一大茶壶,若干茶碗,以示经常有学习活动。三、各村寨包干干部和村支书不得外出,座机有人守,手机不能关,保持通讯畅通。四、各村寨提前组织党员进行检查教育,对随时随地被检查时做好可能问及的问题的准备。一旦发现检查组入村,及时向镇党政办报告。五、活动室内和村寨显眼的墙上要有党建标语。新的标语是:加强党的自身建设,巩固党的执政地位,强化争先意识,提高服务效能,推行村务公开,扩大基层民主,全面提高党员综合素质,切实发挥党员表率作用。
给元天亮的信
  这几天总是烦厌,自己想把自己的皮囊像摔土坷垃一样摔碎在石上。我的心像皎沽的狐一样,无可奈何地蹲在山头,贪婪地吮吸朝阳曙光霞虹,然而太阳起来就慌张逃遁。狐狸的皮毛让生活在人群中的庸陋者在阳光下炫富耀贵,而狐狸是那样的无存身之地,异类杀之而后快,再取它的皮毛,是自己害的自己吗?
  我总爱和你说话说呀说呀把我都掉球了。你不会烦镇干部吧,我也自觉凉气。但现实又是咱们交流的重要部分啊。我午后再将一包材料,包括镇党政办的各种工作文件邮给你。
  我是不想让某种生活方式成为生存惯性的,因为我要能随时地跳出来。但是我对你想念情感总如岩下的泉一样,滴滴点点很快汪出一潭,舀去又来,无有止境。每次我都依依惜别地觉得为自己觅到了出路,谁知道每次还是恍恍惚惚如困兽八面突围。我昨天早上想象咱们在山后有个石屋草房,然后在梁峁上搭火取暖,烤柿子红薯吃。住处越简陋拥有的越繁华吗?心放下越多和天才能越亲近吗?树木贪婪的叶子罩住私心的果子,树就进不了云天,而你是我的云天。曾经梦见你和我走在梯田畔沿上,我拿个印章,印章没有刻,还是个章坯子,你手里边给我写行小字。至今想我从来没有过印章的概念和用途呀,然而这梦里的事实让我知道了我还有印章是你给我造就的。我的命运像有一顶黄络伞行运也许别人看不见。
  梦和现实总是天壤之别,像我和你的情感越来越亲近,而脚步越来越背离,我是万万不能也不会走进你的生活,而冥冥之中也许狐在山的深处在水的深处,我们都在云的深处云蒸霞蔚亦苦亦乐地思念。
  觉得我想画画了,也应该画画了,因为总想和你说话是说不完的话,也就是写不完的话,但如果像你一样我也刁空去写作,那我难以胜任。写作要有伤感,要忧郁,有苦味,而我好像没有,我总是像蜜蜂一样见花就是甜蜜,虽然有时也感慨也苦恼也无奈,一头的暮水,可还是像啃甘蔗一样嚼嚼仍是甜的。所以我想画画而且自信能画得好。我没有丁点画技,画并不完全在于笔墨而在于宣泄和想象,我的画肯定是理想飘缈柔软好看愉心悦意的,实际上不是浪漫是你我的现实表达。我总是心里有好多话给你说又说不尽,如同哑巴手语不完全表达我的心,我的画画你不会笑话吧?
  带灯去毛林家一趟,耽心着毛林家包谷地里施了肥没有,包谷根上雍了土没有。幸好毛林的媳妇和女儿勤快,又雇了杨二猫,责任田里的庄稼还都可以。毛林脸色寡白,跪在地头拔草,招呼二猫把水罐子提来给带灯喝。二猫在地的那头锄地壅土,地沿上放着一个旧收音机开大音量,播的是秦腔戏,听见喊声跑了来,眯眼睛给带灯笑。带灯说:还听戏呀,会享受!二猫说:听着干活不累么。他光着膀子。胳膊上被包谷叶子划出一道道红印,又汗津津的。带灯说:疼不疼?二猫说:疼倒可以,火辣辣地烧。带灯说:你咋又在这?二猫说:我山里就那点地,两下就干完了,没事在镇街晃,毛林让帮他,我就帮了。又加了一句:王后生也忙他地里活,没异样。带灯也不指望他监视王后生了,因为王后生煽火张膏药上访的事,事后二猫丁点儿都不知道,连毛林也不知道。带灯说:他一天给你多少钱?二猫说:没钱。带灯说:没钱你能干活?二猫说:我饭量大,每顿多吃两个馍就不亏了。带灯悄声说:不是吧,是看中人家女儿啦?二猫脸彤红,偷看毛林的女儿一眼,没想毛林女儿正抬了头往这边看,二猫立即掉过脸,说:天咋这热的,你喝水啊!
  带灯并没有帮毛林干活,看见了二猫想起了东岔沟村的十三个妇女,不知她们的病吃了药好些没,秧庄稼又怎么样?就转身去广仁堂见陈大夫,谋算着又要去东岔沟村的时候,再带些什么中药。
  带灯从毛林家地里往西走了一里,在河岸的转弯处,竟然就看见了陈大夫,陈大夫在帮张膏药儿媳锄地哩。但是,陈大夫明明也看见了她,却把草帽往下拉拉,提着锄往弯地那头去。带灯问张膏药儿媳:请陈大夫锄地了?张膏药儿媳说:他肯帮人。带灯说:他要真肯帮你,应该让你去广仁堂当下手。张膏药儿媳说:那使不得,人家挣钱不容易,我去分人家钱?给了带灯一小把子芫荽,是她在包谷行里套种的,芫荽没切碎,味道就重得呛鼻子。带灯收了芫荽,高声喊:陈大夫!陈大夫始终在耳朵聋,没回应也没过来。带灯笑了笑,回到镇政府。
  竹子见带灯拿回来了芫荽,喜欢地说:你咋知道今天我突然想吃芫荽?!带灯说:送领导的。竹子说:也学会巴结了?带灯说:该巴结还得巴结么。就拿了芫荽去了书记办公室,镇长也在。
  书记说:哦,带灯给我送芫荽了?!镇长说:你小气呀带灯,你给书记要拿就拿张画么,拿~把子芫荽!书记说:这就好,礼轻人意重,何况这是带灯送的!带灯说:还不是我送的,是东岔沟村那十三个妇女拿给我,要我一定送书记炒了夹馍吃。书记说:有群众牵挂这多好。带灯说:她们给我说,肺矽病鉴定的事有没有着落,我说不急么,总会解决的。书记说:那事还没解决?镇长说:我给有关部门打了招呼,都口头应承得好,就是没结果,这一段日子事情忙乱,也没再催问。带灯说:再迟迟没结果,王后生又去煽风点火,我担心她们集体上访。书记说:一定要防止集体上访,尤其在党建工作检查期间。就对镇长说:大工厂的基建总算摆顺了,下来还得抓抓这事,你以樱镇党政名义起草个报告给县委,我也签上名,你再到县上专门跑跑。
  过后,镇长给带灯说:你行,拿一把子烂芫荽就把事办了!带灯说:我可不是故意将你呀,把事情说严重些,书记才重视。镇长说:可你这在牺牲我么。带灯说:这不是在牺牲,是在利用。利用别人和让别人利用着,这才能办事也各自才有价值么。这次又得劳苦你往县上跑了。镇长说:反正擦屁股的事都是我。带灯说:我给一张画,分文不取,你到县上了还可以跑跑你个人的事么。
  带灯真的把一张重彩牡丹图给了镇长。
六月十八日这天
  但是,镇长去了一趟县城,带回来的消息是疾控中心答应给做鉴定,却因该中心近期中层干部调整,需要往后缓,让樱镇等候通知。带灯发牢骚这是什么单位呀,干部调整就可以耽误工作,那一天三餐他们能少吃一顿吗?情绪不高,所以当书记通知她参加县年度妇女工作会议,她开口就说她不去。书记说:一定得去,还得给你个任务把个人先进和镇先进给我弄回来!带灯只好去了,去的时候听马副镇长主意,拿了十五斤上等红薯粉条。樱镇老君河村的红薯粉条在全县有名。
  带灯以前参加过妇女工作会,办会的负责人也认识,就把十五斤红薯粉条给了人家。六月十八日开会,会期一天,上午听领导报告,下午颁奖,果然就弄到了两张奖状。会一完,带灯没打算回樱镇,刚在宾馆开了房间要住上一夜洗个澡的,白仁宝给她打电话,说贾有富失控了,可能在县上上访,要她在县城寻找,一旦找到立即通知他,他派人派车往回接。带灯一下子生气了,咔地关了手机,还把手机扔到了床上去。但扔过了,又拾起来开了机,电话再响起来,白仁宝说:镇政府之所以给大家配了手机,就是保障二十四小时联系畅通,你为什么关机?带灯说:我是来开会的,也安宁不了?白仁宝说:就是因为你在县上,才让你寻找的。带灯说:我不找!白仁宝说:我指挥不动你吗,这是书记让我给你打电话的!带灯说:贾有富不可能上访,就是上访他也不可能到县上去,咱要么疲沓得像老牛皮,要么见风就是雨,别自己吓自己了!白仁宝说:中午书记因别的事给县法院一个熟人打电话,那熟人说了贾有富去了法院。法院认为当初村镇处理意见没盖章无效,贾有富回去盖了章;法院又认为在调解期不应当加章,贾有富就在法院又哭又闹,被法院人拉出了门。书记听了以后感到事情严重,贾有富可能要上访,才让你在县城寻找的。带灯说:贾有富去了法院那就属于法院管的事了,与上访无关,不存在失控不失控,即便他失控了,就一定是要上访吗?白仁宝说:万一上访了呢?书记说了,谁都可以失控,镇东街村的上访者不能失控,因为镇东街村是市组织部对口扶贫村。万一贾有富去上访了,书记怎么给县组织部交待,县组织部又怎么给市组织部交待?带灯说:好吧,寻找就寻找。
  带灯并没有寻找贾有富,她在宾馆里洗完澡,就在床上睡去了。
  贾有富是镇东街村人,多年来为门前的一块通道和邻居闹别扭,村里调解不通,带灯去处理,认定那块通道归贾有富,但邻居偏还在通道上堆放木料和柴草,贾有富再闹,带灯再去处理,勒令邻居清除了通道。而上个月,邻居又在通道上要盖房,贾有富拦不住,又一次要带灯严惩邻居,带灯说你干脆去法院告状吧,调解不了,让法去治他。贾有富也就把邻居告到了法院。
  一觉醒来,带灯给白仁宝打电话,什么也不说,只说派个车来,然后她去饭馆里吃饭,吃了饭,车来了,坐车直接到了镇东街村贾有富家。
  果然如带灯所料,贾有富在家,问他几时回来的?说是刚回来吃了饭。问今天去县法院了?说是去了。问上午去的县法院怎么才回来?说他到孩子舅家去了,孩子舅是老师,能给他请主意。说完就又给带灯哭诉他的冤情。带灯当下让贾有富上车,又去敲邻居王成祖家门,王成祖已经睡了,叫起来也让上车,就一并拉到镇政府,叫喊着书记和镇长当面锣对面鼓地解决纠纷。
  直到天亮,达成了协议:一,通道归属贾有富。二,给王成祖补三百元,拆除新建的房基。鉴于王成祖家房子小,批准给一份宅基地,另建新房。
  协议三方都签了字,贾有富和王成祖走后,书记要看带灯带回来的奖状,一边看一边说:六月十八日,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带灯说:十八日过了,现在是十九日。
  栎峪寨的牛花花是个见面熟,才认识了带灯和竹子三天,就张罗去她家吃煎饼。牛花花身子不周正,胯大,腿有些罗圈,但搬凳子呀冲蜂蜜水呀又从墙上摘了相框让瞧她年轻时还是养猪模范哩,像兔子一样,忽地跑过来,忽地跑过去。竹子问你有几个孩子,她说先后生了六个,成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她把儿念作如。笑着说:总得要有个如呀,到第六个,还想个如哩,来的是女的,夜里做梦四个女娃咬我腿,就没敢再把她煮到尿桶去!她家有五间房,五檩四椽,一明两暗,在全寨子里算是最好的家,竹子就感叹墙都是石头墙,砌得多平整呀!她搭梯子去门楼的小窗口里摸核桃,却一把摸出条蛇来,吓得带灯竹子都叫了一声,她顺手把蛇扔出了院墙外,没事似地下来,说:这石头都是我和他爹从沟里背上来的!
  她在院子里支了灶,灶上安的不是锅,是一面光油油的大石板,然后在面盆里搅面糊糊,搅了十遍八遍,放进椒叶末了,再搅十遍八遍,面糊糊就倒在石板上用刮板子摊匀。一面煎黄了,又煎另一面,翻饼子就像摔衣裳。带灯和竹子吃过煎饼,但没吃过这么大的煎饼,也没见过这样的煎法。她说:吃呀吃呀,麦收毕了要补大地的,讲究的就是吃这大圆饼,早就该让你们吃了,可那时还不认识么!
书记和镇长的小车
  原本樱镇备了一辆小车,是书记使用的,大工厂基建后,大工厂给了书记一辆日本进口车,旧车就退下来让了镇长。镇政府大院里从此有了两辆小车,常一左一右停在那两层办公楼的正门口,摆得很正,很威风。
  一天,竹子悄悄给带灯说:你注意了没?以前{5记车停在左边,镇长车停在右边,现在有好多次了,我发现镇长车来得早停在左边了,书记车就正门口停下堵了门口路。带灯说:你咋注意这些,看着领导有车,小心眼不服气啦?竹子说:我觉得这里边还复杂哩。带灯点了一根纸烟,却说:这话你埋在肚里!
第五节  
   & & &
& & 竹子指责自己
  施工队南方人多,樱镇开始流传那些人啥都吃的,没有啥不能吃的,于是王后生就卖给过他们蛇,二猫和王采采的儿子卖给过他们锦鸡、果子狸,甚至竹老鼠和麻雀。河滩里淘沙,形成了一个一个大的水坑,水坑里也有了鱼,元家兄弟捉了鲤鱼、胡子鱼、红斑鱼,也拿去大工厂施工队卖。竹子知道了,就去了河滩拿鱼,她拿鱼就是不给钱,还让把鱼用柳条儿拴好能使她拿手提着。元黑眼说:镇政府人么,爱吃就来拿,吃了鱼气色好,我们眼睛看了能受活也好呀!
  竹子提回来的是一尺长的胡子鱼和两寸宽的小鲫鱼,和带灯到镇街烧烤摊上付钱加工。竹子几乎天天去弄一条两条,带灯就刮鳞剖肚。而带灯实在是拾掇烦了也吃腻了,却不能说。竹子也开始不吃了,就图个耍。
  竹子突然对带灯说:我有五个弱点要克服哩。带灯说:弄了些鱼,认识到自己爱占便宜啦?竹子说:偏去弄他元黑眼的鱼,就是要针对性的克服弱点的。带灯问啥弱点,竹子说一是心胸狭窄心眼小,二是脾气大又窝在肚里,三是自控能力差,四是慌慌慌坐不住,五是最主要的,是本质柔软不狠。她说:我应是不缺人性善良,缺狠?带灯说:是不是还记恨那老汉唾了你一脸?你也唾他一脸就不柔软啦?!你咋狠呀,披张镇政府的皮,张口就骂,动手打人,是人见人怕的马王爷,无常鬼,老虎的屁股还是蝎子尾?!竹子没想到带灯会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说:我说了一句,你就说了十句,我就没有你这狠劲么。带灯自己也笑了,说:我在你眼里是不是狠?竹子说:我不说了。带灯说:瞧瞧,你还说要克服你的柔软哩,问你一句话义都不说了?!竹子说:我也是矛盾么。带灯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给你一句话,这话是元天亮在书上说的,他说改变自己不能适应的,适应自己不能改变的。咱在镇上,干的又是综治办的工作,咱们无法躲避邪恶,但咱们还是要善,善对那些可怜的农民,善对那些可恶的上访者,善或许得不到回报,但可以找到安慰。又说:今天怎么给我说这话,和段老师闹别扭了,情绪不好?竹子说:这倒没有。你的话我记着,可我总觉得咱们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咱们的工作目的,咱们的理想就以大局呀以党的利益呀以政府的影响呀为名义来满足自己的自负心理?
  竹子一说完,带灯怔了一下,拿眼睛直直地看起了竹子。竹子说:你看我?带灯说:是吗?竹子说:我觉得是。带灯说:哦,或许也是吧。
给元天亮的信
  巷子对面的老阚家给孩子过满月,请了大院许多人去吃酒了,我一个人在屋里安静,胡乱地翻开你一本书,双脚搭床边吃包山楂片儿思想从窗子飘出去了,突然见杨树的一枝随风扑沓来惊觉是你来了。这几天心有些乱,乱得像长了草。在县上开会时买了一本杂志,看到一篇生了气,什么家庭里冷暴力热暴力的,让我想着自己的悲哀。但我又想起农民在挑豆子时常会把一粒豆子放到好的一边也行放到不好的一边也行。这如同我的婚姻。为什么我还把自己放到好的一边呢?这样一想我就不大生气了。在这个世上人人都不容易,为什么都不想对方特别是男人安身立命的艰苦辛劳和本身的光芒?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那么能拍响的也许是两个三个多个巴掌,而让一个人承担过错和罪责是不公平的。所以就过着吧。我有爱的能力而没有打扫卫生的力量和设计吗?千万把自己从垃圾里拯救出来,只需要站起来的力量么。本想多过几天再给你写个啥,像泉水聚几日了澄澈深度,谁知我的思想不停游荡。偶尔闪过念头,觉得死是美好的字眼儿么,就是彻底解脱和永恒得到的两个概念,我当然是后者,而我先活着就想到了树。树是默然又最喧然,树能在春夏秋冬阳光雨露寒冷温热生芽发绿,开花结果,其各色各香各味各形的花花果果、枝枝叶叶是树对日月山水感应的显现。树木的好形象在等谁呢,自己心里知道,而我的心对着蓝天丽日清风明月高山流水以美好的感觉想念心仪的人,却不能显现只有默默忍受。我向树去学习呀,把内心美丽情愫长成叶开成花结成果,像树一样存活,一年一年,一季一季,一天一天,去生轮圈。平静的人华丽的心。
  我昨天下午靠在镇西石桥栏上看望溜溜风里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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