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脑袋阵痛被打了几次痛十几天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后遗症(中篇小说)_参考网
后遗症(中篇小说)
白勺1.羊水街上的一场车祸那天下午,他行走在羊水街上。他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那天下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从天空中倾泻而下,像一片汪洋淹没了羊水街。他原本要经过通荡巷去社保局的,但他的双脚不听使唤,向着相反的方向移动,也就是说,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此前,他去了一趟民政局,因为他对他初中同学李遥十分不满。李遥吃得白白胖胖的,怎么可以领取低保补助?白白胖胖的人,怎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去拿政府白花花的钱?更为可气的是李遥居然还嘲笑他,说这种事不是一般人能够搞定的,像他这样的人就办不成。他想:既然办不成,就必须阻止李遥不劳而获,甚至让李遥以前吞下的东西全吐出来。有那么一刻,他想象李遥从此没法“不劳而获”了,李遥瞬间成了一头被阉割的公鸡,他暗暗发笑。然而,他一开口,局长的一番话让他无言以对。他内心本来盘算了不少理由,局长的话使他所有的理由不成为理由。他觉得局长说得很对,但对在什么地方他又不知道。他失败了。因此,他不仅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而且步子迈得颠三倒四。更为可怕的是,他此刻并不明白自己正走在羊水街上,他的意识里不管是哪条街哪条巷,双腿只要向前移动就行了,也不管前移的姿势优美还是丑陋。阳光同样把他淹没了,但他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相反,他仿佛被浸泡在冰冷的水中,并逐渐下沉,那颠三倒四的步子就如一种挣扎的架势。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心中揣着一团怒火,所以步伐非常坚定,还伴随着响亮的声音。父亲坐在门口勤勤恳恳地编织着草鞋。在幽城,这种鞋的主要用途,是一个人死后穿在家属们的脚上,以表示孝道。父亲一辈子的技能和如今的年纪,似乎很适合做这样的工作。一根根稻草在父亲粗糙的手上跳来跳去,那阳光便在他双手间跳动起来。或许过于投入,或许一直以來就不把他放在眼里,父亲没有关注他的去向,更不可能窥见他的那团怒火。父亲就像一架古老而简单的机器,在白色的阳光下毫无生气地独自运转着。现在,他心中的怒火已经被彻底地浇灭了,脚步随之变得有些轻飘。他来到街道中央,他明白这个位置不该属于他,他应该属于边界,属于不起眼的地方,但他又觉得支配不了自己的行动,就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一阵风吹过来的。于是,耳边不断传来轰鸣声、吆喝声、车笛声……这些声音渐渐地汇成一片,仿若潮水拍击海岸的声响。他偶尔抬一下头,他抬头的目的不是想看清什么,而是低头久了,脖子有点酸痛,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老式的黑白电影般的画面,失真、斑驳和模糊,擦着身边飞驰而过的车子就像那画面上常常出现的光闪。结果,他对周围的一切索然无味,把头重新低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轿车迎面疾驰而来。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他也没有要躲闪的意思。车子将他拦腰一击,他便在空中飞翔起来。他在空中飞翔的过程中,还像跳水运动员一般屈体旋转了360度,不过运动员落在水中,而他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人们便听到一声平时少有听到的闷响。他是头先着地的,然后往前翻了个筋斗,再就平躺着了,可是躺了一会儿,他居然坐起来了,睁开眼睛向身前看了一下,但这只不过是几秒钟的事,紧接着他的眼睛又合上了,像一个打瞌睡的孩子,上身摇摇晃晃往后一靠,再次躺在地上了。车子把他撞飞后还向前滑行了一米多。司机此刻很清楚,逃跑是行不通的,一来行人在前面越聚越多,车子根本动弹不得;二来光天化日之下,肯定有人记住了他的车牌号码,况且到处都是摄像头。“多半是报销了。”“真像个练杂耍的,那么远飞过来还能坐起来!”“人行道不走,他偏要去路中间,当作他家的街道一样,不撞他撞谁?”“也不知司机在想什么了,眼前一个大活人,居然忘记急刹车。”……人们围着他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个小孩在人缝中穿来穿去,希望占领一处视线良好的位置。“我看见他的手动了一下。”有人这样说。之后,一位和他一样年轻的男人便拨开众人,走上前去,在他身边蹲下来。年轻人装成医生的模样,翻开他的眼皮煞有介事地瞧了瞧,但又不敢下结论,因为自己毕竟不是医生。年轻人只好用手推了他一把,他的身体像个软体动物一般晃动了几下。“赶紧送医院,再晚就麻烦了。”挨在年轻人身边的中年妇女建议说。此时,人们才恍然大悟,终于记起了把他送医院这么一件事情。“应该先叫交警过来处理。”有人提出异议。“搬来搬去,恐怕人都没了。”“愣着干什么,把他弄车上去呀!”中年妇女对着司机大声喊道。一路上,他蜷缩在后座如一个婴儿般安静地睡着。到了医院,输液,拍片子,动刀械……他任由他们随意摆布,像一名勇敢的斗士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困倦极了,他现在唯一的任务便是睡觉。直到第三天,他那厚重的眼皮才艰难地打开。这说明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过他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父亲站在床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他的眼珠子除了转动了几次外,身体并无其他多余的动作。主治医师用习惯性的语言对父亲说:“再延迟半小时,恐怕叫老天爷都没办法了。”父亲内心便十分激动,感谢司机能够提前半小时把儿子运过来。又过了一个星期,他能够吃东西了,而且还能够下地活动了,尽管需要人扶着。他脸上的表情随之丰富起来,但多数时候,他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发笑。那一天吃过早饭,主治医生照例来检查病房,父亲也许在医院待久了,主治医生刚俯下身去观察他,父亲便急切地问了一句:“怎么样?”主治医生不得不直起身,思考了一番后说:“你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说到这里,主治医生看了一眼老人。随后满怀歉意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这句话一出,父亲衰老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一阵挤压,全身发起抖来。主治医生说:“肯定要留下后遗症。”父亲的脸色像死人一样难看了。“他的脑外伤严重,可能导致间歇性精神失常。”主治医生最终道出来了隐情。
见老人有些迷惑,主治医生进一步解释说:“其他倒没什么,主要是这里会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让父亲喜出望外,他原以为出大事了,想不到竟然是这般幸运。父亲想,只要他能吃能喝,能睡能走,不影响自己编织草鞋就是最好的结果,这如家中的那辆送货的双轮车,零件没有损坏,照样可以移动便行了。“有时清醒一些,不过大多数时候不行,”主治医生再次强调说,“我们真的尽力了。”父亲千恩万谢,感动的泪水流了出来。2.饥饿的早晨细雨纷飞很明显,春天快要走到尽头了。那满天如絮的雨就说明春天的时日不会太多。春天原本就来得迟,太阳出来了,天气似乎有转暖的迹象,人们以为春天就在眼前了,可是一阵寒风冻雨又把时令送回了冬天。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折腾后,在人们感到有些绝望的时候,春天结果一心一意来了。如丝如缕的烟雨便是一种证明。风不凛冽,雨不蚀骨,落在脸上像少女柔软的手轻轻抚摸一样。但春天刚刚到来,人们还没有完全领略到一路美好的光景,还没有在冬天那种慵懒中彻底复活,春天又准备走了,就仿佛来人间串个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又仿佛冬天和夏天才是紧密相连的,因为街头巷尾开始飘动着花花绿绿的裙子。人们迫不及待了。他们可能身上背负了太久的负担,一旦有了暖意,便毫不犹豫地翻箱倒柜,找出夏日的衣物,以展示自己优美的曲线和健硕的身躯。暮春时节,雨是不会顾及大家的情绪的,它下得细碎和不连贯,也无比凄惶。那个死里逃生的人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康辉大道。他面容憔悴,眼睛有些红肿,头发像女人的那么长,而且还像女人一样把头发扎起来了,不过那扎头发的东西不是橡皮筋,而是父亲用来编织草鞋的稻秆。因此他常常会甩一下头,那马尾一般的头发就左右摆动。他甩头时仰着头,像一头骄傲的公鸡,并发出咯咯的欢笑。他的脚上穿了一双胶鞋,可能鞋子太小,學生上学穿的那种鞋,所以脚后跟全露在外面,走起路来,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地上的雨水被带起来像烟花一样浇在他那破旧不堪的裤管上。就这样,他走进了暮春,走进了淫雨霏霏的早晨,走进了人流如织的康辉大道。这次,他没有走在街道中央。他的右脚稍微有点跛,这是上次“拦腰一撞”的结果。行人来去匆匆,经过他身边时,他们肯定发现了他,但他们的目光不想在他身上逗留,也就是说,他们发现他的同时也把他忘记。可有一个人把他记住了。这个中年妇女正在店门前挑选雨伞,当她将选好的一把伞撑开试一试效果的时候,她发现了他。他就那样目空一切,一颠一颠地向她走来的。当然他的脑海中从没有过这么一张脸孔,即便有现在恐怕也模糊了。一开始,他的形象并未引起中年妇女的注意,她瞥了他一眼后,继续仰头瞧瞧伞里的花布上有没有小孔,但在她细心观察时,突然记起了什么,于是,合上伞,非常专注地看着他了。看了一会儿,她慨叹道:“他真的活过来了!”“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是看伞吧。”老板在一旁敦促。中年妇女困惑不解:“就那么撞一下,居然撞疯了?”“你不信?他看你时总是傻乎乎地笑。”老板说完,中年妇女扭头一望,他果然看着她傻傻地笑。除了笑,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这仿佛既认识她,又不认识她。中年妇女想给他某种暗示,甚至想说那天如果不是自己果断叫人送医院,他恐怕就永远躺在地上了。但她马上意识到这样做意义不大,因为那时候他已经人事不省了。接下来,他的举动进一步证实了老板所说的是真话。有一个女孩从他身边经过,他依然向女孩投出了那种没有多余表情的笑。这表明他不是认识谁,而是对谁都保持一样的态度。女孩走过去了,他不回头,婀娜多姿的女孩吸引不了他,或者说,女孩根本没存在过。女孩走远了,又有人迎面走来,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永不变化的笑意。天色有些昏暗,两边的店铺有的开启了灯。丝丝细雨飘落,街道上便流动着荷叶般张开的雨伞。这座城市每天都在经历着改变,生活就像她们身上穿的裙子一样丰富多彩。墙上悬着一张张漂亮但裸露的人像,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各种车川流不息,有的照例疾驰而行,有一辆车装着一个大喇叭缓慢前移,在宣传讲文明的重要意义。这是他经常走过的人行道,但他好像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样兴致盎然。在一排平整的墙体前,他站住了。他忽然发现面前同样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和他长得一般大小,模样也似乎差不多。这个人的不期而至,让他如见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兴奋。于是,他下意识地甩了甩头,那个人同样甩了甩头,这使他感到有些惊愕,他便将头缓缓地往右边撇过去,另外一个头以相同的速度往左边撇,见此情形他立即回头定睛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也马上掉头看着他,他禁不住笑出声来。那个人也跟着笑起来,不过没有声音。这样的过程让他觉得非常有趣,便产生了一种试探的愿望,接着他的一只手往前一伸,对方的手也迎了过来,两个人的手掌便合在了一起。但那个人的手掌光滑而冰凉。他发觉情况有点不大对劲,手迅速地往回一缩,对方似乎也警觉起来,将手缩了回去。结果,他的心态开始变得浮躁,张开双手想一把将那个人抱住,而就在这个时候,里面的灯亮了,那个人消失不见了。那个人凭空消失,他为此感到有些遗憾。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小堆一小堆的不常见的食物,这些食物使他双腿变得沉重不堪。那是面包和蛋糕,但他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只知道那些东西的味道肯定不错,能够让他此刻干瘪的肚子鼓胀起来。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它们,就像看到亲人一样亲切。他的右手再次向前一伸,试图将那堆食物捞起,可他的手被凉凉的墙体挡住了。他又尝试了几次,依然是无功而返。它们近在眼前,却无法抓住,这让他沮丧万分。他的目光开始朝更里面的地方望去,似乎希望得到什么人的帮助,里面果然有不少人来回走动,不一会儿有两个人朝他走来,走到食物跟前便站住了。其中一位姑娘一手拿着纸袋,一手拿着镊子,正俯身将面包装进纸袋,她每装一个,他的喉结就跳动一次。姑娘好像没觉察到他,所以装得专心致志。当她完成工作直起腰后,便一眼看见了他,结果她大惊失色,手中的东西差一点掉落在地。后来她确定他身处外面,不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便又镇定下来。姑娘的一系列表现让他很开心,他咯咯地笑了。
当他的笑声停止后,那两个人早已不见了。里面的人有的往左边走,有的往右边走。他紧盯着往右边走的人,不久他就有了一个重大发现,里面的人原来是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缺口进进出出的。他真有点喜出望外。因此他挨着那堵透明的墙,朝那个缺口走去。那个站在门前穿着一身制服的男子高大魁梧,不苟言笑。但他没把男子放在眼里,他对谁都不放在眼里。此刻,又有一群人正朝店内走去,他就混进人群打算进店获取食物,然而男子很快就将他从人群中区分了出来。男子抓住他的衣领,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地把他提到一旁,那意思是这种地方他不该来,更不可能让他进到里面去。刚才那么一抓,衣领紧勒脖子犹如上吊的人一般难受,他拼命地咳嗽了一阵,肩胛还隐隐作痛。所以他怒目圆瞪了。可是他的发怒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男子回到先前的位置,继续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平静地看着顾客来来去去,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因此他再一次地跟在一群新来的人后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走到男子跟前,男子这次不想提开他了,而是将手一伸,像一条木杠般横在他的眼前。他居然不生气了,嘴里似乎咕噜了一声“我饿”。男子不在乎他的声音,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只好用手推了几下“木杠”,以此方式表示对男子的不满,或企图逾越,“木杠”却一动不动。最终他认定与那些食物无缘,在这身如一堵墙的男子面前,他采用什么办法都好像进不了商店,他便放弃了。他依依不舍地离开,每走一步,他都要回头望一眼店门,那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缺口,有很多人出来,也有很多人进去。现在,他依然走在康辉大道的人行道上。天色亮了起来,雨却没有停,雨像绒毛一样飞来飞去。他感觉肚子有些紧张,紧张得开始痉挛了。这种感觉在他童年或少年时经常出现。三岁那年,他的母亲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家不知所终,所以他对母亲几乎没有记忆。父亲终日在外打零工,他就像一只猫一样东游西逛,闻着各家散发出来的丝丝腥味。碰上老奶奶,他便能从她的手中得到一块红薯、饭团,或者其他可以进入食道的东西。如果碰上孩子,他只能干瞪眼了。孩子们当着他的面,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面包、饼干、苹果、牛奶……还指着他说:“你们看,他多像一只馋猫!”这些往事他已经记不清了,至少眼下他一无所知。所以,他肚子的不适是一种重现和复习。雨虽然像绒毛一样,但集聚在一起也会形成黄豆般大的雨粒,比如它们落到树叶上,久而久之便变作水珠掉下来。他经过行道树下时,往往有一两粒水珠打在他的颈部,然后沿途流入他的后背,使他周身产生了一阵莫名的寒战。由于气温的上升和雨水的浇灌,行道树的树叶已经翻青吐绿,并且不断扩大,可他对这种变化漠不关心。在他心里,没有季节这个概念,对冷暖的轮换几乎麻木不仁,一年四季他都穿着身上那套衣服。也不管晴天还是雨天,他的头顶上不会有多余的器物,像现在他不知道模仿大多数行人撑起一把雨伞,来抵御风雨的侵袭。就这样,带着被男子拒之门外的屈辱,他饥寒交迫地走在康辉大道的人行道上。他东张西望,偶尔低头看一下地面,因为他仍然在寻找着目标,但他的目光显得飘忽不定,还带有绝望之后的那种茫然。这时,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阵唢呐声,这声音由远而来,愈来愈响亮,它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深藏在内部的某种记忆仿佛被唤醒,脸上露出了孩童一般灿烂的微笑,还手舞足蹈了一会儿。不久,声音来到了他右前方的街道上,并且引来了一大队人马。走在前面的那个人手擎一面白幡,形象猥琐,其精神看起来也有点颓废,时不时地打出一个长长的呵欠,脸上流露出类似酗酒或性生活过后的那种倦意。酗酒倒是有可能,而性生活恐怕与之无缘了,在幽城,干这种事的人一般都是“无后”(没有子女)的人,“无后”的意思引申过去,便是这种事从此绝迹。紧随其后由八个人共同抬着一个黑漆漆的棺材,棺材威武庞大,所以八个人的步子迈得有些凌乱。他们的后面是一群披麻戴孝的人。这些穿白衫的人撑着雨伞,步态轻盈,表现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有的独自在翻看手机,有的正在交头接耳,或许谈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他们竟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几个年龄小点的,便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常常跳起来摘大人胸前的白花,好像大人们为他们安排了一场有趣的游戏。这班人马所到之处,车辆和行人都闪在一边。他们就像河床里的一条客船,那么车辆和行人便是螺旋桨卷起的波涛。这条“客船”开到他身边时,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这如小时候看到电影的开场,他一颠一颠跳跃着过去,自觉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之中,全然忘了饥饿。他的目光四处搜寻,没有找到他所需要的多余的长白衫,他感到很失望。但他瞧见了地上有一朵白花,于是伏背捡了起来,并模仿他们将它戴在胸前。戴好之后,他又低头检查了一遍,确定这朵白花和他们戴的位置基本一致后,便趾高气扬地跟他们一起前行了。一开始,他们因为正在谈笑风生,就把他忽略掉了。不久,他们发现了队伍里混进了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他们只好停止谈笑。“他进来干什么,以为这是儿戏吗?”“他不配和我们在一起!”“赶紧把他驱逐出去。”有人提醒道。站在他身后的中年汉子接受了这个任务,双手一推,将他推到人群之外。由于饥饿,他的身体显得有些轻飘,几个踉跄过后他才站定。他回过头来一瞧,那个中年汉子指着他,脸露凶相,口中不停地咒骂着。中年男人骂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懂,只见那两片厚厚的嘴唇一关一合,就像被大风吹动的两扇窗叶一样。不过从目前的情形看来,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到队伍之中了,他没有资格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着队伍渐行渐远,心里涌过一阵酸楚。3.有幸充当了盛宴的主角雨停了,天空顶端一片红光,这似乎表明太阳正在努力地现身,可惜云层太厚,阳光普照大地还需要时间。这个时候商店里的灯全灭了,因为外面的亮光太过耀眼,从门窗涌进去可以覆盖里面的光亮,灯所起到的作用就几乎为零了。街道嘈杂的声响一直没有消退。时间就在他走走停停中消耗掉的。这一过程中,他在两个垃圾桶和一个垃圾池前停留过。垃圾桶放在商店的門口,而垃圾池建在一处相对偏僻的地方,所以他在垃圾池边停留的时间要长许多。商店的门口人来人往,使他有那么一丝羞涩。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的原因是垃圾桶空间有限,他能轻而易举地完成他所要完成的任务。几平方米的垃圾池却不同了,这如一座巨大的富矿,需要他花上一些精力和时间进行开采。
垃圾装载车迟迟不来,他的情绪没有受到什么重大影响,因此他便专心致志地开展工作。他一个一个物体看过去,不愿疏忽任何细枝末节。他居然用起了一截木棍,东西层层叠叠堆积在那里,他要用木棍将上面的那层拨开,看看下一层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直到木棍无力拨动为止。他的一番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他轻轻地挑开一只黑色塑料袋后,发现了一块烧饼,那四周还留着齿痕,这块残缺不全的烧饼让他的目光为之发光。他把木棍随手一扔,木棍在地上弹跳了几次,落在离他好几米外的地方,那情形似乎从此不再需要它一样,有点卸磨杀驴的意味。他一把抓起烧饼,在衣服上正反两面擦了擦,还用嘴吹了它几下,然后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他坐在池边的水泥墩上,翘起了二郎腿,那只短小的胶鞋随着腿部一上一下地晃动,鞋帮便有节奏地拍打着脚底。开始的那几口他嚼两下甚至不嚼便吞下去了,到了后面,他发觉这东西竟然有一种香中带甜的味道,就细嚼慢咽起来,每嚼一次他都要笑。最后,他脸都笑烂了。这时,一群孩子来到他的身边。孩子们仿佛从天而降,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这使他不得不对他们产生警惕,止住了得意忘形的笑。他把烧饼抱在怀里,深切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孩子们对他的烧饼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人。“你看,他有马尾辫!”一位男孩指着他说。另一个男孩摸了摸身旁女孩子的头,说:“跟她的一样。”大家就不看他了,转而瞧着那个小女孩。他们发现她的辫子果然和他扎得一模一样,便哈哈大笑,这种巧合真的让他们很开心。小女孩不仅没有生气,相反拼命地甩动着头发,以此展示自己发辫的实际效果。小女孩真诚而有趣的举动,他们一个个为之笑得前仰后合。见到大家在笑,他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但他并不知道孩子们因为什么而感到好笑。在这样的氛围里,他很容易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他们把他当成了朋友,所以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孩子们见此情形,便惊恐地转身向外奔跑。于是他咯咯地笑出声来,身体像筛米一般抖动不停。太阳终于跳出厚厚的云层。跳出云层的太阳,光线并不强烈,这也许它依然被一层薄纱似的云雾罩着,但大地已经呈现出另一番景象。地面,屋顶,还有其他事物的表面显得十分光亮,像浇上了一层油。他目送那群孩子远去后,还是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此刻,由于一块烧饼的作用,他那曾经痉挛过的胃得到了一定的缓解,所以他的步伐变得踏实了一些。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行人来去匆匆,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停下脚步。他不害怕孤独,也没有具体的目标。就是说,他不清楚自己从何方走来,又要奔何地而去,起点即为终点,这样他便走得放心、任性和潇洒。走着走着,一条巷道引起了他的注意。巷道像一条蛇一样躺在那里。他来到巷口时没有半点犹豫,直截了当地走了进去。不是说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他不犹豫,那是由于他不懂犹豫。在离巷口二十来米的地方,一群人在一扇大门前进进出出,他们的动作看起来相当忙似的,有的还穿着白色的长衫。他们忙得不亦乐乎,无视于他的到来。他一贯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因此在拐过一个小弯之后,瞧见前面有一群人在走动,就欢天喜地跑过来了。他站在大门前,看着他们手里拿着器物来回地走,他的脑袋就跟着左顾右盼,这情形使他想起了早晨进店获取食物的那一幕,不过现在没人阻止他,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也不见了。瞧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些乏味了,加上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于是他把头伸进门去,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种生动的场景,他简直要跳起来,像探明了一处宝藏一样心花怒放。里面非常宽阔,摆上了十几张圆桌,桌面上已经放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有人在圆桌间走来走去,好像在寻找自己的座位,但大部分人在木凳上坐下来了。他们有说有笑,他们正等待谁的一声令下,便可以拿起碗筷品尝那些美食,所以这种过程他们的心情应该是愉悦的。他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在大家忙于安置自己的当口,肯定无人去判断他是否是他们当中的一员的。最终,他找到了一桌只坐了两个小孩子的饭桌,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他坐下后,没等谁的号令便拿起碗筷吃了起来。那两个小孩正在吃花生,他们似乎也知道其中的规矩,但他们瞅见对面的大人已经动了筷子,就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去夹菜,边夹菜边盯着他。香喷喷的饭菜使他暂时忘记了周边的一切,等他一阵胡吃海喝过后,结果发现自己一个人吃东西不合情理。他于是起身,开始招呼那些“客人”。他手一挥,说:“坐!”几个正在找座位的人,终于见到有人如此“热情”地对待他们,便顾不上什么一窝蜂地围着桌子坐下。眼看着邀请得到了回应,他十分高兴,真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说:“吃!”他们听见他一声“吃”,脸上立即露出了一种尴尬的神色,他们懂规矩,他又不是主持仪式的人,怎么可以胡乱下这么一道命令,渐渐地他们就有些狐疑了,觉得这个人要么神经出了问题,要么就是混进来骗吃骗喝的什么人,可他们又不敢,因为他们也是请过来的客人。见他们迟疑不决的样子,他有点生气说:“吃呀!”声音非常响亮。响亮的声音便是一种催迫,他们拿着筷子的手只好缓慢地向桌中间伸去。他们果然很听话,因此他的脸庞绽放出迷人的微笑。他的脑海里又闪过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的形象,男子无情地阻止过他获取美食,使他饱受饥饿和打击,但男子到头来还是失败了。此刻,他感觉像一个地主一样拥有财富,丰衣足食,不仅自己可以挑三拣四,还能将食物控制或者施舍给别人,这是对男子把他拒之门外的一种报复,他想他也有今天的富足,心中曾经受到的耻辱一扫而光。他确实有点儿激动。一激动他向整个祠堂里站着或坐着的人发号施令:“大家都吃!”声音更加响亮,他甚至立在木凳之上,以一种鹤立鸡群般姿态来面对那些需要“施舍”的人。祠堂里嘈杂的声响戛然而止,他们不约而同地朝他张望。“他谁呀?我好像没见过这个人。”一位老婆婆眯着眼睛说。“应该不是他宣布‘开席吧?”下面起了细微的骚动。他们明知道这是一道错误的指令,但他们觉得等待太久了,那散发着热气的饭菜让他们垂涎欲滴,谁知那个主持仪式的人何时出现,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正在他們为难之际,一大队人马从堂门口进来。打头的人正是那个推了他一掌的中年汉子。他对那种凶相可是记忆犹新的。然而他依旧站在木凳上,一点都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因为他认为这事不归中年汉子管了。但他想错了,中年汉子正是这里的主人。这队人马完成送葬任务后打道回府,一进门,他们一眼就发现了他。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赶也赶不走。”“不使点颜色,他恐怕要飞上屋瓦了。”“真把自个儿当什么东西看了。”“揍他!”……在大家的怂恿下,中年汉子大踏步上前,将他从木凳上一把拽了下来,然后重重地扇了他几个耳光:“给我滚远点。”说完中年汉子在手上吹了几口气,大概刚才用力过猛,想以这种方式来减轻手掌火烧火燎的痛状。他的一边脸变得血一样通红,眼泪都挤出来了。不过,他依旧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还手和说话,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给镇住了。几个男人便一齐上前,反手将他像推一辆破旧的独轮车一般轻易地推到门外。男人们拍了拍手,其中一个警告他说:“再看见你,就打断你的腿。”“有什么了不起?”他咕哝了一声,头也不回,朝着小巷深处走去……4.两场实力悬殊的斗殴巷子越来越窄。两边的楼房似乎想方设法要靠到一起,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挂在楼与楼间狭小的空隙中,把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巷道里空无一人,估计都聚到那个祠堂用午膳了。这里没有商店,更不可能有市场,除了居民,外面进城的人几乎不会经过这里。他独自一人地走着,他走得很安详,没有感到孤独的存在。他通红的脸现在变成了猪肝色,那种刺痛也成了隐隐的痛,仿若一群蚂蚁在上面啃来啃去,而他对这种痛好像毫不在乎,一开始就不在乎,因为他经历了太多比这个更为严重的痛。他打了个嘹亮的饱嗝,饱嗝过后,他闻到了一阵酒菜的气味。这让他猛然想起此前的一顿饕餮,他便昂首挺胸阔步向前,如一位取得大捷班师回朝的将军。天空中的乌云又叠加起来,太阳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原本一片晕黄的巷道变得有些阴晦了。此时他隐约听到一种踢踏声,声音空洞类似于水缸里的回音,他就停下来向周围望了望,四处无人,那声音同时也消失了。他接着往前走,空洞的踢踏声又响了起来。这声音让他烦躁不安,他便开始奔跑了,想方设法把它甩开,可是声音跟着他一起奔跑,他跑多快,声音就跑多快。声音像苍耳草一般附着在他身上,他知道再也甩不掉了,结果就松解下来,恢复到起初的那种状态,任由它空洞地响着。但不久,踢踏声被一阵阵嘈杂声所掩盖,眼前陡然开朗起来,他已经走到了巷道的尽头,前面就是人来车往的羊水街了。一个人靠在街边的一棵梧桐树上,双手交叉搭在胸前,正在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特意地等待他的到来。这个人长得白白胖胖的,脸上挂着一丝十分虚伪的笑。一出巷口,他抬起头一瞧,目光正和白白胖胖的人对视在一起,他大吃一惊,张口想叫对方的名字,但他说不出来,他一时间记不起对方叫什么了。那张白白胖胖的脸非常熟悉,在过去的日子里经常出现,他就是想不起来,站在那里呆如木鸡。白白胖胖的人却能流利地呼喊他的名字,还在梧桐树下打着圈学他走路的姿势。他心里清楚,现在还不是这个人的对手,暂时不跟其计较,等有朝一日自己强大了,一切就好办了。白白胖胖的人好像说了一句:“去反映呀,下一次你就会这样……”于是,学他走路的那双脚拐的幅度更大了,并在树下转来转去。即使这样,他也不生气,他倒是乐呵呵地笑了,为这个人像一只被追打蒙了的鸭子那般可爱,而笑声飞扬。不一会儿,他的笑声在强烈的吵闹声中停歇了。吵闹声从左前方传来的,他便抛弃了白白胖胖的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一大群孩子把一位小个子男孩围在中间。小个子脸不改色,双手攥紧,身体成半蹲状,随时迎接来犯之“敌”。“他还真不怕死呢!”“赶紧动手呀。”“再不动手,我们就惹人家笑话了。”在几声催促下,人群中最高大的一个男孩走出包围圈,来到小个子跟前,像一位入场的拳击运动员,双脚在地上跳腾了几下,两个握紧的拳头相互碰了碰,然后一只拳头照准小个子的脸用力一击,小个子將头一偏,机智地躲开了。“不错!”大个子对他竖起大拇指,回过头来和同伴说,“他还真难对付。”说着,大个子另一只拳头冷不丁地打了过去,这次小个子来不及躲闪,“啪”的一声,左脸火辣辣地灼痛。小个子心中的怒火一下被点燃了,他也给对方一拳,不过打在了对方的胸脯上。他的拳头够不着大个子的脸。大个子没有避让,似乎有意在试验他的臂力,力量果然不是很大,大个子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现在轮到大个子出手了,他的这一拳打在了小个子的额上,小个子不是晃动而是倒退了两步。站在他身后的人也跟着退后了几步。双方便你一拳我一拳地来回打了片刻,“这样没一点意思”“跟挠痒痒没区别”,大个子听到了同伴不满的呼声,只好认认真真地对待了,他一手抓住小个子的头发,一手在其头部用拳击中的倒勾拳猛击,大家便听见一阵嘭嘭的闷响。“这还差不多。”一同伴表示赞许。小个子已经急红了眼,双拳像擂鼓一样在大个子的腹部拼命地击打起来,嘴里还配上了呀呀的呐喊声。大个子觉得腹部很不舒服,便放开他,退到一旁,没想到小个子并不甘心,抬起脚向他猛踢过去。大个子双手一捞,把伸过来的腿紧紧地抱住了,小个子没有站稳,往后一倒,重重地倒在地上,顺势把大个子也带了下去,两个人于是在水泥地上扭打起来。见此情景,一个小女孩蹲下来呜呜哭泣,她可能是小个子的妹妹,头上扎着马尾辫。就在两个人倒地的瞬间,他来到了他们的身边。身子短小,动作更为敏捷,躺下来的小个子如鱼得水般地翻腾着,两个人便在地上滚来滚去。有时滚到围观的孩子脚下,孩子们就发出一声怪叫。他虽然站在外边,却能十分清楚地看见地面的情况。他很庆幸自己赶上了这场你死我活的打斗。在他们滚来滚去的过程中,他渐渐地看清了两个人的面容,他又瞥了一眼对面前排的几张脸,发现这些孩子竟是他吃烧饼时遇见的,他们先前是那么和气,怎么突然间反目成仇了呢?反目成仇也是应该的。他脑海里倏地展开了小时候的画面,他和那个白白胖胖的人也很和气,可常常对自己拳脚相向。他和白白胖胖的人如地上两个人的情形一样,小个子是以前的自己,大个子便为白白胖胖的人了。这样的幻觉让他怒火中烧,他立即拨开身边的人,走到他们跟前,一把将大个子提了起来,然后在大个子脸上抽了几巴掌。大个子感觉眼前有无数颗星星在游来游去,过了很久才弄明白遭别人袭击了,一瞧,居然是上午被自己奚落过的人。大个子轻蔑地冷笑一声,举拳朝对方打去,但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只手,紧接着往前一推,大个子退了数步,倒在围观孩子们的身上,没有他们的话,大个子肯定来个人仰马翻。在他面前,真是小巫见大巫。大个子太大意了!
如此景象,让他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大个子翻身想再次上前,同伴规劝道:“你打不过,等你长大了再收拾他。”大个子思来想去,觉得这位同伴说的在理,便带着一帮小兄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小个子从地上爬起来,牵着妹妹的手,一会儿看他,一会儿看着他们的背影,最终认为还是跟随在他们的后面更为妥当些。看着他们一步步地走远,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被他们抛弃了,不仅大个子抛弃了他,就连小个子也无情无义地离他远去,留下他一个人在那里孤独地站着。但他不在乎谁的态度怎么样,他们的态度不会对他产生情绪上的变化,他只是感到,他们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有些可惜。他还想跟他们再玩下去,他很久没这样玩了,所以他的脸上开始流露出一种失望的表情。然后,就有很多人擦着他的身体来来去去。在那场斗殴的时候,照样有行人经过,不过行人是绕着包围圈过去的,有的会停下来欣赏一下子,而绝大部分人对此熟视无睹,他们一看是小孩在打架,小孩打架一般来说是带有游戏的成分,所以他们兴致寡然,直接就走过去了。现在这个包围圈解散了,他们可以紧挨着他行走。他决定继续往前走,这种决定是基于对后面那棵梧桐树的厌恶,说明白一点就是讨厌白白胖胖的人,他估计这个人一定还在树底下等他,因此他要让这个人一直等待下去。天上的乌云向四周群山的背面隐去,太阳终于整个儿地现身了,不过此时它已显得有气无力,阳光应付式地照在街道上。他在街上溜达很久了,不仅有些疲惫,还感觉缺少情趣,他变得没精打采起来。就在一处转弯的地方,一个直愣愣站着的人引起了他的不满,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密切关注这家伙的举动。侧旁就是装饰豪华的商店,一对年轻的夫妇在这个家伙面前指指点点一番过后,手牵手地从闪着灯光的大门进去了。但此人毫无反应,双手下垂,面部始终保持那种木然的微笑,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没过多久,他蓦然想到这是那个把他从木凳上拽下来的人,身上一样披着一件白色的衣衫,不过袒胸露乳,下身穿着短裤,他还想到了那几个响亮的耳光,他既愤怒又害怕。他举起拳头在空中比画起来,对方居然无动于衷,他又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对方还是原来的那个状态,根本不在意他的任何举动,这情景让他勇气倍增,他一把扑了上去。一到跟前,他双手用力一推,此人一点都没有躲闪的意思,很顺利地向后倒在地上,而且身子、手和脚毫无反应,站着时是什么姿势,躺下后还是什么姿势。他有些疑惑了,此前凶神恶煞一般,此际却如此不堪一击。想到这个几次对他动手动脚的人原来是个弱不禁风的家伙,他暗暗地笑了,当初自己怎么不反抗一番呢?他心里感到十分后悔。不过此人被推倒后还在笑,在他看来,这是对他的一种蔑视或戏弄。他上前双脚一跨,骑在对方的身上,然后朝那铅灰色的脸狠命一拳,只听砰的一声,他的手随之一阵钻心的痛,奇怪的是,这家伙不但没作声,没求饶,反而继续嘲笑他。他忍不住抡起双拳,在对方的头上、胸脯上胡乱地击打,对方只笑不还手。拳头雨点般落下,乒乒乓乓的响声向四周扩散……这声音惊动了店内的人。服装店老板跑出来一看,气愤地说:“你竟然敢打它?”说着揪住他的头发往后一拽,他一个踉跄坐在地上。“这家伙搬来救兵了?”他有些无奈。他的手背红肿起来。5.阴影下的游戏或爱情阳光下,衰老的父亲依然坐在门前兢兢业业地编织草鞋。为了活命,这位老人不可能终止这唯一的活计,尽管幽城人慢慢地对上辈留下的规矩持反对意见,草鞋的市場呈萎缩之势,老人家还是从早到晚专心干这件事情,这跟希望无关,仿佛这辈子规定了他要完成多少双草鞋,老人家只是奔着这个任务而工作的。阳光遍地,老人就像门口的一尊斑驳的塑像。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外面游逛,像一只无主的狗一样,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他走到哪里就吃睡到哪里。他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家的概念,或者说他很难想起自己是谁,昨天晚上,他在一处夜宵摊抢吃别人吃剩的东西后,迷迷糊糊地跑到城西郊区来了,在一扇脱落的院门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这里所有的一切显得那么熟悉,但就是记不清这是什么地方,他因为熟悉便推门而入,那破落的院门在外力的作用下,发出一声满是怨恨的闷响,结果他留宿了一晚。父亲对他的回归既不欣喜也不气恼。父亲已经无法控制他了。刚刚出院的那几天,他还很听话,听命于父亲,像乖孩子一般逆来顺受,尽管他已不知道照顾他饮食起居的是自己的父亲。没过多久,他便开始反抗,对眼前这个处处限制他行动的老头充满了敌意,到最后他甚至拳脚相向。父亲更加相信医生的话了,儿子的脑子的确出了问题。既然落到这等田地,那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长久以来,命运把一家人抛来抛去,还嬉笑不止。父亲便结束了对他的管教,一心一意编织着草鞋。因此,院门响了,父亲也没有回头。在经过父亲身边时,他居然停了下来,但停留的时间十分短暂。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想和记忆中的某个事物联系起来,等图像稍微清晰时又突然停电了,那个形象便若隐若现,像行驶于山坳的车子的灯光一样,最后,他觉得面前的事物如一块木墩那般枯燥无趣,便离开了,从院门出去。现在,他来到了三金路上。这一带的住房是近几年改建的,以前是两层的木板房,改建后的路面也不宽大,怕浪费本就相当金贵的土地,可是楼房建得很高,城市的房子如森林里的树木一样,为了争夺更多的阳光和养料,都在比赛似的向上生长。这条路是南北走向,因此太阳还没有翻过楼顶,到达楼与楼之间的空隙处,阳光是很难光顾街道的,也就是说,即使是一个晴好的天气,他还是走在阴影之下。生活在这里的居民是幸福的。因为拥有一块位置不错的地盘,他们低矮破旧的房子不仅成了新的,还获得了一间偌大的店铺,他们靠租金就能衣食无忧了,尽管店里的生意冷冷清清,店老板牢骚满腹,他们不管那么多,一到月底便伸手向老板们要钱。无雨的日子里,他们就会聚集到商店门口的人行道上,摆上一张桌子,和老板们喝喝茶,打打牌,以此来缓解老板们的心理压力和不满情绪。
阴影之下,他走得很踏实。当他行进到一家二手货市场的大门前,一堆用塑料制成的小方块吸引了他的眼球。他兴冲冲地在方桌前坐下,像一个淘气的小孩子玩了起来。方块的一面刻着一些符号和文字,他认出了“南”“西”“中”等文字,还有圆圈、短木棒、小方框之类的东西,不过他对这些符号和文字不感兴趣,他把兴趣放在了搭建上。方块能一个个叠起来,搭成各种形状,这让他意外惊喜。因为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一种画面,邻家的小女孩拿着一盒色彩缤纷的小木块,在屋檐下堆砌成了一间漂亮的小房子,他抢过来想自己玩一下,小女孩便咿咿呀呀地闹起来,她母亲惊恐万状,从屋里跑出来,一把将他手中的东西夺回,然后推了他一掌,那个上午他只得远远地看着小女孩独自在玩。现在,这里的一切属于他一个人的了,他要认认真真地搭出些好看的物体来。一开始他便想到了高度。怎样才能垒得更高?只有把塑料方块竖起来。但他急于求成,底部才摆放一排就往上面叠了,基础不牢,是很容易倒塌的,所以才到达第四层就摇摇晃晃了,他不管那么多,继续往上面放,当他把一个塑料方块放在顶上的时候,终于承受不起这种压力了,整排的塑料方块向后一歪,他的双手连忙一抓,却还是没有护住,只听啪的一声,那些塑料方块洒了一桌,看到这么有趣的一幕,他禁不住咯咯地笑了。接着他又重新工作,这次他把它们横着放了,而且还知道最下面的一层应该摆上好几排。他变得小心翼翼了,每放一块都要停下来观察一会儿,有偏离的地方马上纠正过来,在认定位置准确无误时,再往上面叠放。然而,无论他如何谨慎行事,垒到第七层时又开始摇晃了,不久便传出一阵更为响亮的倒塌声,他不再笑了,他感到十分沮丧。此时,有三个人一起来到他身边。那个胖女人兴奋地说:“还说差人手,这不就刚好凑齐四个人了。”另外两个男人随后坐下来。就在他们洗牌的时候,胖女人发现他好像不太懂这种游戏,因为他还在低头码着那些塑料方块,他失败了两次,他不甘心,想方设法要把它们一个不剩地搭成某种形状,因此他们的到来并未影响他的专心工作。倒是他影响了他们,胖女人在他额上轻轻一推,她便看见一张肮脏的男人的脸,从他的头发上看,她还以为是一个姑娘呢。经这一推,他的工作就受到极大的影响,他结果生气了,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一通什么,胖女人由此明白: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她唆使跟她一起过来的两个男人:“叫他滚远点,恶心死了!”胖女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那两个男人于是起身,扭着他的手,把他推到十米开外。他在行进的过程中,还不断地回头张望那张小方桌。商店里的人全都跑出来,他们以为碰上了盗贼或拦路抢劫的,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当看见在驱赶一个猥琐邋遢的小男人,他们紧张的神态立即松懈了下来。胖女人指着他说:“他还想和我们一起打牌,可笑不可笑?”大家便配合着笑起来。“我敢肯定他的技术不错,转眼工夫你们的钱就得输光。”“是不是吃不到他的‘小鸟,着急了?”“他摸上摸下都是摸一筒。”他们敞怀大笑了。他们的确很开心。在起伏不断的笑声中,他一步步地走远。走到一幅广告牌前,他停下了脚步,他感觉头顶上开始明亮起来。对面那堵墙的上方已被阳光照亮,阳光像一把锯子正在切割墙体,留下一条凹凸不平的齿痕。他仰头瞧了一会,觉得有些头昏眼花,便又重新盯着那块广告牌。眼睛的焦距经过一番调整后,他惊讶地发现广告牌上的画面是那样的迷人。画面上有一男一女,男的抱着女的,女的扭头深情地看着男的,那男人的嘴巴就差一点接触到女人血红的嘴巴。他的目光发亮了,死死地盯住画面上的两个人,嘴角上流淌着口水。可是那对男女一直保持着那种姿势,没有他所期待的更进一步的举动。他于是走到他们跟前,伸手在女人胸部位置摸了起来,但那里相当平整,就像窗玻璃一样,一点都不会碍手,完全不是他所见到的高高凸起的形象。即使这样,他依然兴致勃勃地在那上面摸来摸去。过了片刻,他的下身仿佛充进了气体慢慢支立起来,又过了片刻,下身小便一般射出了一汪脓液,他战栗了一阵后,傻傻地笑了。接下来,他的眼前变换成了另一种画面:晚自习的铃声响了,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只留下他和前排的一位女同学。这位女同学是班上的学习委员,眼睛大大的,非常讨同学们喜欢。他悄悄地走到她面前,从裤袋里淘出一封信,丢在女同学的桌面上。她拆都不拆,立即将它撕个粉碎,厉声道:“再惹我,就告诉老师了。”结果他悻悻离去。这次失败而伤感的初恋经历,在他脑子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很多時候,尤其受到什么刺激时,那情景就会呈现出来。这情景很快便消失了,因为他的手已经离开了画面。他在阴影下往前又行进了十来米,然后他瞧见不远处出现了两条街道。另一条街道是他所在的街道分岔出去的,像一棵树干的旁枝,可阳光已把路面覆盖,那街道便泛着白光,宛如一条小溪在那里流淌。他开始犹豫了,如果前去,是继续在阴影中走,还是暴露在阳光下?他竟然学会选择了!正在他犹豫之际,一个大眼睛姑娘迎面走来,他定睛看了一会,果然把她和以前的学习委员联系在了一起,他如看见一桌丰盛的菜肴那样兴高采烈。当大眼睛姑娘从身边走过时,他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像广告牌上的那个男人的姿势,将她紧紧抱住。不过,大眼睛姑娘没有回头望他。她先是一怔,紧接着身体似乎没了骨骼酥软起来,当她终于明白怎么回事后,就一边哇哇大叫,一边试图解开他的双手。可能太过惊慌,她一时间竟找不到他的指头,像找不到一根绳索的结扣一般。幸好一位路过的大叔帮了她的忙,这位大叔用力扳开了他的双手,再把姑娘拉到身后保护起来。不久,他们身边围上了一大圈人。“光天化日之下干这龌龊的事,真不要脸。”“应该将他扭送公安局,关他个十天半个月的。”有人建议说。“你看姑娘长得那般标致,他还想吃天鹅肉?”人们的讨论还在继续。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如一位获得了美丽爱情的热恋者,笑嘻嘻地从人群里出来,朝着那阳光遍地的岔道走去……
6.办公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情不知不觉春天就结束了。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春天的到来或结束,并不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他们生活在美好时代中,对季节的变换毫不在意,严寒还是酷热,哪怕遇上狂风暴雨,他们在家有空调,出门有小车,季节怎么变那是老天爷的事,他们主要关心的是权力和财富。季节就像他们身上的衣服一样,现在春天走了,他们随手抛下那些多余的装束,穿起短袖或裙子上街、约会、洽谈、口角、购物、办公……夏天来了,夏天把雨季赶跑了,但雨季越走越远不等于天空不再下雨,到了夏天,天空要么不下,要么就轰轰烈烈下一场,不像春天那样羞羞答答,欲下不下,弄得到处是雾气弥漫。一阵大雨过后,阳光一照,事物的表面发出耀眼的油光。大雨把人们驱赶到大道两边,人们在奔向两边的过程中,像逃亡的士兵一样显得慌里慌张,这样便容易发生交通事故。一位男孩骑着自行车赶往学校上课,当他靠左边打算停在邮局门口躲雨时,迎面开来了一辆轿车,男孩只好急忙驶回右边,先让对方过去再说,没想到轿车同时向这边驶来,男孩不得不又拐往左边,对方好像得到了他的暗示一样,立即朝他的方向前行,他们仿佛不是为了避让而是为了相遇,在那专心致志地驾驶着,就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后,他们如愿以偿般地碰在了一起。好在速度都不快,男孩只是在车上轻轻地弹了下来,这时雨下起来了,轿车司机和男孩就在雨中交谈着什么,自行车的轮子不紧不慢地转动着。雨很快便下完了。人们才从街道两边出来,上前看个究竟。这一惊险的场面,让他有幸目睹到了。那个时候,他正站在邮局前的报刊亭下,他居然也知道一场大雨要来,只可惜他选错了地方,报刊亭的顶棚并不宽大,所以下半身还是被雨水淋透了。两车相碰的一刹那,他兴奋地跳了起来,还拼命地拍手叫“好”。离出事地点如此之近,又无遮无拦,他看见的情景十分真切,这样说来,他又选对了地方。如果是往日的话,碰到这么一出好戏,他肯定要凑热闹的。但今天他没有。人们纷纷走过去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这种景象和他往昔的某个瞬间十分相似。他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低着头悄悄地离开了。通荡巷经过风雨的打击变得凌乱不堪,居民们开始在收拾残局,把吹倒的东西扶起来,将家里的积水舀干净。所以,他在那么短的巷道走得很艰难,走了很长时间,他们影响了他的行走,或者说他影响了他们的劳动进度。况且,他的鞋由于雨水的侵入已经变得沉重难移。也不知什么时候,他那短小的胶鞋换成一双皮鞋,但鞋子相当宽大,鞋面的皮革大多脱落,如生了锈一样斑驳难看,有一只鞋的鞋底一半脱胶,走起路来像鳄鱼嘴一张一合的,这双鞋显然是人家穿久了丢弃的。鞋内积聚了不少雨水,他一瘸一拐行走时,下面总伴随咕噜啪啦的声响。经过刚才那个事故画面的刺激,他的脑子仿佛好使起来,许多蛰伏于他记忆深处的事物,常常会清晰一下,宛如电闪一般。这条小巷是他经常来的,因此他在巷口前没有犹豫,像这里的住户直接就进来了。他绝对有自己的目的。他的目的似乎在寻找着一个人。终于,他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门口两边摆放的香烛如今不见了。木门是虚掩的,留着一条缝隙。他透过门缝向里张望,里面没有灯光,他只看见几张旧椅凳,还有一只正在打盹的狗。他在门前一站,如一团黑影使屋内显得更阴暗了,那只狗便醒了过来,朝他汪汪地乱叫。他本没打算要进去的,这一叫,使他想尽快远离。在他转身的时候,隔壁住户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位老太太。她眯着眼睛问:“你找李遥吗?”李遥?这名字有点熟悉,他在极力回忆,可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居民们不愿放弃手中的活计,他们对他视而不见,除了这位脸上布满核桃般皱纹的老太太外。他已走出很远,她还热情地告诉他:“李遥一家搬到新房子里住了。”他没听见,即使听见了,对他也意义不大。在咕噜啪啦的声响伴奏下,他出了通荡巷,迎面是一条宽阔而繁华的街道。自行车、电动车、三轮车、摩托车、轿车……在街道上来来去去,这是生活的洪流,他站在路边,宛如一片枯叶被卷到了岸边。望着这些像河水一样流动不息的人群,他有点迷茫。这时一辆摩托车停在他身旁,车主解下头盔,露出了一张白白胖胖的脸,然后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说:“你还能记起我的家?可惜我不在那里住了,你永远找不到我的家了。”说完,这人不慌不忙地戴起头盔,骑着车慢慢悠悠地走了,在行驶的过程中还不断地回头看他,车子便左右搖晃着。等这个人完全消失之后,他才猛然想起老太太提过的名字,接着他十分艰难地把李遥和白白胖胖的人相互联系在一起。于是,他朝李遥行进的方向奔跑起来,他的这种追赶方式无异于追逐一只天上的飞鸟,跑了一阵,他停歇下来。他走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了。他再次被生活的洪流冲到岸边。不过这一次,他感到有些意外。他止步于一幢办公楼前,这幢漂亮的办公楼他曾经来过。不知什么原因,这些天来,他心里老是惦记着一个地方,它让他无奈,深感羞辱,又不得不面对。他差一点就记起了,自己的一切是这个地方和一个叫李遥的带来的,那李遥刚才还戏弄了他一番呢,他必须想出个主意,集中精力对此进行一次彻底的报复。这地方竟然就在眼前,他立即兴奋起来,以一种精神焕发的状态,向办公楼大门走去。楼内的气氛显得庄严肃穆,这跟它漂亮的外形很不相称。走廊里有些昏暗,因为大多数办公室的门都关闭着,即使大白天廊灯都开着,还是阴沉沉的,像走进了幽深的地道里。他听见了一种踢踏的脚步声,由于一路行走和阳光的照耀,他鞋肚的积水已经干了,那种咕噜啪啦的声响转换成了踢踏声。走到二楼的时候,另一种脚步声出现了,那声音听起来比较尖利和纯粹,有时和踢踏声混合在一起,有时自个儿嘚嘚地响着。那声音好像在一路追过来,追到他脚下时蓦然消失了。他侧脸一瞧,一个女人站在他身旁,那女人同时也瞥了他一眼,她便惊呼一声朝前奔去,嘚嘚声变得急促而热烈。他非常得意地笑了。
在二楼往三楼的拐弯处,他刚上了两级楼梯就走不动了。因为刚才他觉察到一个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的目的地是三楼最里面的房间,一时间的匆忙让他忽略了,现在他觉得有必要回去看一看,于是他又退回去了。他将半个脑袋伸进门缝一看,一对男女正面并排坐着,女的头正靠在男的胸脯上,他们开始没有发现那半个脑袋,所以还在说着悄悄话,当门吱呀一声,他们才如梦惊醒,迅速地分开,拿着笔伏案写了起来。那一声响,是他身体没站稳撞上了门导致的结果。两个人装模作样地写了几行字,见门口没了动静,便慢慢地抬起头来,他们看到破坏自己好事的人,居然是那样一副形象,男的就凶了他一句:“还不快滚!”他悻悻地退了回去,在上楼梯的那刻,他朝那扇门吐了一口浓痰。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门是开着的,但里面没有人。他感觉房间空旷了许多,在他依稀的记忆里,那一次来,房间似乎没这般大。那一次他是坐在沙发上听局长说话的。所以,今天他先选择了沙发,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趣,他便起身往办公桌走去。他想,如果坐在高背椅上,那是一件相当快乐的事情。当他的身体接触到高背椅的时候,椅子在地上走動起来,他用手将它定住后坐了上去。坐在椅子上,他双脚接地显得有些困难,只是脚趾触到地面,显然这张椅子不是按照他的身高设定的,他又不会开动某个机关降低椅子的高度。他就那样端端正正坐着,过了一会儿,他想尝试一下背靠的滋味,身子便往后一靠,椅子也同时往后一倾,他结果吓了一跳。他认为这张椅子不适合他的这种坐姿,就重新笔直坐了。他觉得有点口渴了,目光就在桌面上扫视起来,那桌角上刚好有一个杯子,他伸手端过来,杯子还有些温度,他一看里面的水竟然是淡红色的,这种颜色的水以前他从没喝过,于是他小心谨慎地喝了一小口,味道有些苦涩,他便把杯子放回去了。整个办公室非常安静,他撑着脑袋在思考着什么,他到底还是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他从日历本上的便签纸中撕下一张,拿起笔开始一笔一画写字了。他写下:李遥 坏人 钱 不应该 同意 取肖。写完之后,他又逐个字检查了一遍,好像学生在检查自己的作业,他的目光在“肖”字上停留了很久,最后在它前面加上三点水,才将笔放回原处。他想到现在终于把李遥置于死地,便得意地咯咯笑了。就在他得意之时,走廊里响起了嘚嘚的脚步声。进来的果然是个女的,而且是在二楼走廊里碰见的那个人。她低着头,笑盈盈地叫了一声“局长”,她本来打算一直走到办公室桌前的,但觉察没人回应她,便抬起头一看,这一看几乎差点让她晕过去,手中的文件掉在地上了。女人呆了几秒钟后,准备转身逃跑,这时他大喝一声:“站住!”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一吓,女人乖乖地站住了。他就拿起那张写了字的小纸片,如上司对下级颁布命令,又如古典戏曲中知府或判官扔出的令牌,将纸片往前一扔,那张纸便在空中飘了一阵后,落在了离桌子不远的地方。毫无疑问,这个女人不会去拾它的,她转身奔跑起来,走廊上响着惊恐的呼叫。不久,整幢大楼像潮水一般喧哗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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