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没兰陵王为什么要戴面具具前画面很欢乐,你戴了面具之后眼前的世界就变成了所有人都带着小丑面具,很多人整蛊你

你好,小丑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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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社会是一场自娱自乐的产物,每个人的角色都是既定的,上台,表演,下场,就是你所要完成的一切。不要抱怨你的角色,也不要感叹社会不公。你所追求的社会公平,其实是你所面临的社会不公,当你有足够勇气面对社会的不公时,你也就获得了社会公平。  ——引言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被套上不同的面具,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像是在舞台上的小丑,一颦一笑间流露出自己所在社会阶层的特点,扮演者自己所特定的社会角色。  也许,我们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要走什么路,不管这条路适不适合自己,总要试一下。从命中注定开始,到不确定地走下去,到最后,明白原来这就是自己,反反复复,从生到死,亦步亦趋,很小心地探索,很小心地活着。  每个人带着五颜六色的面具,跟唱大戏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台,摆弄摆弄花拳绣腿,亮亮自己的嗓子,秀秀自己的身段。面具不同,扮演的角色自然也不同,有的成了王,有的成了寇,更多的成了甲乙丙丁。有人会感叹命运的不公。其实,与其在这怨天尤人,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做个了断。无论自己会走向哪里,要感谢的始终只有自己,因为面具是自己选的,自己亲手戴上的。  很多人都会把自己“现世”的命运与“前世”的际遇这个虚无的东西联系起来。有人会问前世是什么。在我看来,“前世”只不过是一个用来安慰自己的理由罢了。谁都不曾见过自己的前世,也没有关于前世的丝毫记忆。当遇见不如意时,人们都喜欢往前世去找理由,找些“狐朋狗友”喝一通酒,骂骂咧咧一阵,指着天,大说“妈的,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什么狗屁事都让老子遇上。”但这又与前世有什么关系呢?  假如真有“前世”,我会告诉你:前世是什么?如果我前世是一只蚂蚁或是一只老鼠,我会感激,因为我前世的修炼获得了今世成人的机会,从微不足道的东西,变成有灵气的东西,所以今生要更加努力;如果我前世是达官贵人,我会庆幸,因为前世造的孽还保留让我今世成人的机会,那我就更要努力修炼,不求富贵,只求我下世还可以成人。成了人,就有蔑视其他生物的权利了。每一只蚂蚁都有成人的机会,而人也都有成为蚂蚁的潜质。这不就是我们的“前世”吗?因果轮回,谁都不会放过,也不会逃脱。  在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但它却与现实的残酷想违背,不尽如人意。但还好,起码,它也不是尽如人人意。每次事与愿违的时候,看看被我们踩死的千万只蚂蚁,它们都在努力修炼,心理抱着一个梦想,都在努力争取下世成人的机会。我们正是它们仰望的对象,是它们正努力活成的对象。我们不该感激吗?至少,在这一刻,我们是可以俯视它们的。  人的一生,就像叶子一样,从一开始的枝嫩翠绿,挂在树上,随风飘摇,向这世界展现自己的美。到天气转冷,渐渐变黄,从树上飘摇落下,变为零零落叶,直到尘埃落定。即使落到了地上,被车轮碾过,飘向四处,可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能重新回到那个高高的位置,继续展示自己的孤傲。可这世上的万事万物轮回了就过去了,哪里还有重来的机会。一次次的昂头,换来的只是随着微风飘荡,无心的随着,谁会知道最终会到达哪里,就算到了,也只是随了别人的念想。叶子随风飘荡,从来只是随着风,哪里知道自己的目的,哪会在意自己的看法。飘着飘着,最后还不是埋在土里,变成了养活别人的肥料。  也许没人会在意,但还是要走下去,这难道不是人生吗?面具下自己的人生,始终都是要过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体会,趴在窗沿上偷窥别人的生活,偷偷拿来别人的面具,都是糊弄自己的小把戏。照别人的镜子,看到的绝对不会是自己。  在这世上的人,带着面具生活,把自己真实的喜怒哀乐隐藏在一张张面具之下,始终对着别人笑,而泪,就自己流给自己看。也许只有这样,像个小丑似的,埋藏起自己真实的想法,只管带给别人快乐。表演自己的人生,赚取别人的笑声。  舞台上的小丑,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隐藏在面具下。在不同的表演节目上,带着不同的面具,变换着不同的脸,展现着不同的笑,赚取着同样的生活费用。带着面具,谁又认识谁呢?恐怕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吧!对着镜子笑,对着镜子哭,看到的都是那一张始终笑着的面具而已。  或许,隐藏起真实的自己,才能得到世界的认可,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如小丑般存在,重复着的笑脸,与别人无异的笑脸,与这个世界合群的笑脸。  第一节  以上写的这些,是我这两年来的一些感悟。我今年二十五岁,正值青春年华的时光,却被锁在这铜墙铁壁里。相比前二十年的时间,终于有空闲的时间了。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确定这个梦想的。这个作家可不光是在家里坐着,还可以出去看看世界,记录百态人生。我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自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由自己主笔,记录自己的旅程。可就像我说的,没经历过人生,怎可以说自己已阅尽世间繁华,怎可以说自己已看透世间事事。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它必须要给你一些所谓的磨难,披荆斩棘一番才会给你实现梦想的机会。我就是这样,虽然现在我也称不上是一个作家,但我至少有时间去实践了,我要感谢这个不怎么友好的世界,虽然,获得这一切的代价有点沉重。  两年的时间,我每天都在祈祷,期待我的窗前可以飞过一只小鸟,它可以带给我一些自由的讯息。每天望着高墙外的蓝天,彩云在上面飘飘荡荡,像是在寻找妈妈的孩子。听着外面的声音,风拂过草地,小草被吹得七扭八歪,活像在酒吧里随着音乐放纵的自己。想着自己年轻时的样子。说是年轻时,其实也就是两年前。可自从到了这,年轻,也就停在外面了。  外面的世界,五彩斑斓的颜色,深深印在在我脑海里。有时夜里会做梦,梦见以前的人和事,梦见小时候的事,梦见妈妈,梦见燕子,梦见王征,还有那个陈胜。  也许只有当人失去自由的时候,想着外面的日子,才能真正明白活着的意义。可怎样都回不去了,四周的高墙铁院,我像是一个被困在冰窖里的小猫,等到用自己的体温把坚冰融化的时候,离自己真正归去,也就不远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可以自己结束自己。请给我一个成全自己的机会,弥补我的过错。  “休息时间到,请各人员抓紧时间回寝室”广播一如既往的在这个时间,响起这句话。每次放风时间一结束,回到寝室,我就要开始做我的梦了。  我的寝室编号221,不大,但也足够生活了。和我一起住的还有两个室友。她们的编号分别是“1018、“1019”,我的编号是“1020”,有了它,恐怕后半生就用不到我的名字了,在这里,每个人都是一个编号而已。我的床边摆着高玉宝,摆着鲁迅,这是从图书室借的。我想读点书补充一下自己,把这二十年的无知补回来。  我有一个小镜子,没事的时候喜欢照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本来应是一个风华正茂的青春少女,却忽然间变成一个油头垢面的半老徐娘,仿佛只过了一天,就发生了这种变化。我平日里不太喜欢打扮自己,我喜欢朴朴素素的样子,不想再戴着面具生活了,再说,在这里,每个人都脱下了面具,以最真实的面目示人,还有一点,在这也容不得你戴面具。  我正照着镜子,寝室门开了。  “1020,你要的纸笔给你。好好写,写得好的话,可以给你发表,争取减刑。”李警官笑着,把纸笔递给我。  “谢谢李警官,就是想闲着没事的时候,能写点东西打发一下时间。”  门,又一如既往地被锁上了,剩下我和那两个室友,她们都倒下睡了。剩下我自己一个人和一颗寂寥的心。说是寂寥也好,说是热忱也对,反正只有我自己一人受着。说是热忱,反而显得乐观点。  文学,一直是我的一个梦,一个深深藏在心底的梦。自从十六岁那年离家后,这个梦就被锁在了心底,不敢去碰触。也许我应该感谢命运的安排,一步一步,总有它自己的理由。现在,我有时间去完成自己的梦了,终于可以把它从心底放出来了,可我却把自己关了进来。也算是造化弄人吧!
  二  我把纸笔放在鲁迅上,没有马上开始。伸开自己的被子,和衣躺下,闭上眼,回想着小时候,想着自己的村子,想着自己的家,想着自己的妈妈,想着自己的名字。以前的经历,如洪涛般在我脑海里翻滚。慢慢地,睡着了,回到了我的家乡,我的村庄。  我叫李青,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村子叫李子村,至于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恐怕要问一下祖宗了,从祖上传下来的,别的祖宗都有一个牌坊什么的,可能是我的李老祖宗没什么本事吧。没关系,至少还有这么一个村子留下来了,像一个雷打不动的磐石,一直在这儿立着。  村子不大,有几百号人了,这的人家几乎都是姓李的,只有一户人家姓王,像是鹤立鸡群般寻找关注的目光,显示自己的不同。确实,这户人家的确也有与众不同的特点。两个闺女,一个在县城做官,对象是一个生意人,自己开了个厂子;一个找的对象在省里当干事自己在家做家庭主妇。这样的家庭,也值得这样的“鹤立鸡群”。如果问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的,没人能准确的说出来。现在已经习惯了,那些不习惯,已经让祖宗们给消化了。  与邻村相比,李子村不算大,不算富,不算环境好,总之不是那种让人感到满意的那种。可在这生活久了,也没觉得怎样了。  在我记忆里,村子最东边有一个麦场,打了麦子之后,这就会变成一片麦子的海洋。家家户户都会来这晒麦子。这一块是你的,那一边是我的,摊开麦子,一遍一遍的翻。那些金黄的粒子随着人们的来来回回翻滚着,掺杂着泥土的气息,接受阳光的沐浴。  放学后最开心的事就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看麦子打滚。光着脚丫,学着大人们的模样,在麦子间来回趟。两个坏小子,把两家的麦子趟到了一起,害的两家人又重新分开。有的人家男人出去打工,两家的女人就合计一起干,一起种,然后把麦子晒到一起,卖了钱,两家平分。  毗邻麦场的是一条小河,村子里种地浇水,都会从这条小河里挑。还记得曾经和小伙伴一起下到河沿上去捉鱼。有时是小鱼,有时小蝌蚪,有时是小青蛙。但是我总是旁观的那一个,胆子很小,我是那种把青蛙拿到我面前,也是会吓出声的那种,更不用说去抓它们了,所以总是在一旁看着。这条小河里似乎存在着很多秘密,在这里面什么都可以被捕捉,引发着无限的遐想,让人想要一窥其中。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存在记忆里的那个麦场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场子里没了人们来来回回趟麦子的身影,也没了孩子们的笑声。连着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条小河的秘密,河水变浑了,变绿了,再也不见成排在河边捞鱼的孩子了,小河的秘密消失了。时间卷走了一切,只留下几个还在原地等待的孩子,可他们不知道,一切都回不来了。  村子里的人也越来越少,男人们都出门了,去外面打工谋生,因为孩子上学的学费不够了。女人们就在家里干些零工,因为家里的茶米油盐不够用了。  被时间一齐带走的,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邻里之间的来往渐渐稀了,渐渐淡了。生活里除了挣钱,就没了别的奔头。钱带来的不光是人们生活上的变化,还有人们脸上的变化。原来是不管什么事,冲着人笑一下,就过去了。现在是不管发生了什么,笑一下,即使是过去了的,不知在哪一天,又会出来了。  我一直在这个小村子里,也在一直笑着。一开始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人笑,只记得是从妈妈那里受的教:不管遇见什么人,碰到什么事,笑一笑就过去了,别人与你有恩或有怨,笑一笑就过去了。  我一直记着妈妈的这句话,遇见事,笑一下就过去了,与人为善好过与人为难。在这个小村子里,平静的生活着,平静的看着一切,平静的随着生活的变迁,随着人们笑容的变化,平静的接受时间流走留下的一切印记。  我的家,并不算很富裕的那个,但也算不上是最穷的。在这个村子的中央位置,算是十字路口的“黄金地段”了。家里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不过,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奶奶和我家一直是分开住的。哦,对了,我还有一个弟弟。弟弟一出生就成了我家的“主心骨”,家里人都很疼他。说白了,我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我不怨生在这个地方,老祖宗的东西,传了几千年了,不能让我破了“规矩”。相反,我很庆幸,爸妈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游历这个世界的机会。再说,我的弟弟,也是我的一个命。  家一直是很平静的,虽然我是个女孩,但还好,家里有一个文化人,对这个的态度没什么忌讳。  我在这个家里,寄存着生命的形式,寄托着生命的载体,如浮萍般飘飘荡荡,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轨迹会走向哪里,会在哪个路口转弯,会在哪个路口遇见自己的缘分。
  三  天蒙蒙亮了,广播里一如既往地传达着指令,起床吃饭,做操,学习马克思主义,一日一日的重复着。我最喜欢的是下午的一小时放风时间,那段时间是自由的,是属于自己的,是可以向往外面的,是可以回想以前的。  站在高墙里,被风吹着,使自己冷静下来,使自己回到从前。  “现在是家属探望时间。”广播里又传来一条信息,家属探望时间,可能对于我的“同事”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温馨的时刻。我的家属,应该是没人来了吧!  “1020,你弟弟来了,到21室会面”。接待室的警官来叫我。  从来没想过我会有访客,我弟弟,在这已经两年了,家人这个词是第一次在我耳边响起,没想过他会来看我。就连我到这来,他们还是通过王征知道的。  一步步朝着21室走去,会面室,门打开了,虽然那层玻璃把我们俩割裂在不同的世界里,但还是可以看清他的模样。高了,也瘦了,毕竟也二十岁的小伙子了。  “姐,对不起,弟弟来晚了。你现在好吗?对了,姐你看,我的录取通知书,我考上大学了,这是妈叫我给你带的衣服,里面冷,多注意身体······”  隔着玻璃,看着他的笑脸,他笑得很开心。那是我的弟弟,是家里从小宠起来的,也是我最疼的弟弟。现在也就只有他能来看我。  他一直说着,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没有这个弟弟,我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但也多亏了这个弟弟,才让我感到温暖。看着他拿的录取通知书,笑得很开心,我也笑了,那是我曾经梦想过的画面,不过现在的我只能替他开心了。  送走了弟弟,回到寝室,拿着弟弟送来的衣服,心里当然是很温暖,很贴心。拿着往身上比一下,很合身。  在我五岁那年,家里迎来了这个弟弟,从此家里就多了一个“宝贝”,在家人的手心里长大。  记得妈妈临生产的前一天还在家里,我站在门外,里面插着门,传来“乒呤乓啷”的声音。我知道,妈妈和爸爸又在打架了。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早就见惯了,爸妈在家里经常因为一言不合就会吵起来,吵着吵着就会打起来,妈妈经常回娘家,她一回娘家,我就负责做饭(没错,我五岁就开始做饭了),然后等过几天,爸爸就去叫妈妈回家。这也是爷爷奶奶为什么跟我们分开住的原因。每次他们吵架的时候,我的“工作”就是站在门外,准确点说应该是被锁在门外。当这个时刻来临,妈妈就会把我推出去,在里面插上门。而我,听着里面的声音,看着蓝天上的白云,看着在树上搭窝的小鸟,它们是不是也会遇到这种情况。你问我有没有抱怨,怎会没有,但抱怨过后,又是继续的生活。当门打开的时候,满屋的烟呛味。爸爸是个大烟枪,也是个大酒鬼。  妈妈从乡里的医院回来,抱回了我弟弟。我说不上是应该高兴还是该痛苦,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是我妈妈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我的弟弟。  自从这个弟弟来后,我并没有感到对我的差别对待,只是爷爷奶奶会经常到我家来了,来帮我看我弟弟。心理有时候会感到别扭,感到不快,为什么爷爷奶奶从没有正眼看过我,却对这个弟弟格外亲近?妈妈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只是她跟爸爸吵得更厉害了。  家里新添了个弟弟,开销自然就大了。我记得妈妈还没有出月子,就已经去工厂里做活了,爸爸却在家里,干着家里的田地。在村子里的人都外出打工的时候,爸爸依旧在家里,在家里的地里,在地里干着。不是没出去过,但又回来了。为了这事,妈妈没少和他吵。但每次我都在门外,至于结果怎样,还是那个样子。  爷爷家本不在这,是因为家里出了事,跑到了这儿来,做了养老。爷爷念过大学,是家里最有学问的,但是来到了这儿,就只有种地的份,在这儿学问是没有用的。爷爷很听奶奶的,不知道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寄居在别人家。这两种相比起来,我更愿意相信后者。爷爷平时不太说话,可能是觉得自己很委屈吧,这也没什么人能跟他说上话,大多数时候都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把电视声音开得老大,吵得外面说话的人很不舒服。所以,爷爷在村里也不太受待见,但碍于奶奶的面子,他们还是对爷爷挺客气的。爷爷对我很好,从没有打过我,毕竟也是受过教育的人,素质层面是不同的。
  四  监狱的夜很静,我躺在床上,身边的室友都已经安睡了,从那三道棍大窗户里投进来的月光映在地上,黑白相间的样子,像极了这个世界上黑白相间的人。白天黑夜变换着自己的模样。在一刻一刻时间间隙中,寻着自己的影子,闹着自己的笑话。  别人眼中的矫揉造作,是自己眼中的华丽装饰,是证实自己的机会,没了这个,怎么去发自己的光,实现自己的理想?自己还怎么来养活这一大家子?正因为有了这个,才可以有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  翻了一个身,背过那些恼人的月光,继续睡着。监狱的晚上,总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传来一些怪怪的声音。这在女子监狱是很平常的事情,早已习惯。这儿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解决寂寞的方法,我也不例外,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有可遵循的方法,用这些方法,至少可以让自己活得真实一点。夜晚,是自由的,闭上眼,就会给人想象的空间,任凭自己的思绪飞驰,幻想自己身边躺着的的是那个谁,和一个破碎的人,支撑起自己破碎的心。  自从进了这里,有了大把的时间去理一下自己的过去,发现活了这二十几年,只有在这里,自己才是最清醒的。  我是八岁上的一年级,本应是七岁的年纪,却莫名其妙地耽搁一年。记得那年小学入学考试,明明是第一名,却忽然成了第二,而乡里的小学在这种野学校只要一个人。我认得他,他是邻村村长的儿子。家里去学校找过,也去闹过,最终还得是接受这样的结果。村里和我一般大的孩子都已经上二年级了,我成了他们的小妹妹。  我每天放学回家的事情就是烧水,用那种在集上买来的“火烧心”,中间中空,四周用铁皮围成的圈,注满水,在中间烧火。对了,除了烧水,我还得给家里做饭,因为家里经常没人,爸爸妈妈在半夜就会起床下很远去赶集,去卖桃,卖苹果。我得自己做饭,一个人吃饭。弟弟是跟着奶奶一起吃的,不用我操心。  在小学,我一直是成绩很好的,总是会被老师点名表扬的那个。对了,我还要说,在那个时候,按当下时髦的话来说我算是“学霸”了,每个学期,我都可以获得一张奖状,我家里有一面墙来专门贴我的奖状,已经贴的满满的了,这也算是我最为骄傲的一件事了,也是我爸妈最值得骄傲的事情。现在,我想,它们早已经不知道到哪去了吧!  小学六年,一晃就过去了,在这六年里,有一个邻村的小男孩,具体什么名字我忘记了,总会在我放学的时候骑着自行车载我回家,到了上学的时间,会骑着车子经过我家门口,然后再载着我去上学。有时候我还会故意早出来在门口等他,假装我也正要去上学,制造“偶遇”。也许就是这种懵懂时期的,说不出来的感觉,才会让人更难以忘记。现在的我早已记不得他的样子,也早已失去了联系,可那份感觉,却始终在我心里记着。  六年过去,我上了初中。要住校了,离家也远了,回家也不那么方便了。在上学的前一天晚上,我又被锁在门外,弟弟已经在隔壁的房间睡着了。我听不清里面说什么,但总归逃不过我上学的事。我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在远方召唤我的梦想。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确定自己将来究竟要干什么,但我就想去试一试,想去远方看一看。  第二天,妈妈带着已经肿起来的眼睛,把我送到了学校。给我留了一百块钱,转身走了。望着妈妈走的背影,在那一刻,我有种想回家的冲动,但我还是转身走进了学校。那个时候最切身的感受就是,当你的未来不是你的未来的时候,你只能拼命讨好那个能说“好”的人,扮演好“乖乖女”的角色。  在学校里,我又遇见了那个邻村的小男孩,他被分到了隔壁的班级。在这个传小纸条的年纪,我把这份懵懵懂懂的情,埋在了心底,从未去打扰他,也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处在这个年纪的我,没有任何选择权,只愿岁月静好,你我不要再有交集了。  这三年,我除了学习,还有就是在夜深人静时轻轻想起藏在心里的秘密。会有室友带来男生写的小纸条,不过,我只是轻轻傅声一笑罢了。因为我知道,这个年级,一切都只是玩笑而已,谁都不能给彼此承诺。这不是爱情的年纪,所以不会去做关于爱情的事。未来的不确定,给一切都蒙上了不确定的影子,谁会知道未来,谁又能预见未来。这个年纪的承诺,都是不确定的。我发现自己真的很早熟。  在初中这三年,爷爷得了胃癌,爷爷怕给家里带来负担,一直忍着不去治疗,在一个晚上,爷爷去世了。据家里人说,爷爷死的时候很痛苦,吐了好多血,奶奶陪在他身边,当然,还有弟弟。等我知道的时候,我回家,但不知道要做什么,爸爸领着我,先哭丧,然后再在街道上跪一会儿,然后,就回学校了。爷爷去世后,家里又集体吵了一次,好像是关于爷爷的那套房子,奶奶想把它卖掉,搬来和爸妈一起住,但爸妈不同意。这件事后来也就作废了。奶奶是哭着回去的,当然,还领着弟弟。  爷爷的去世,可以说是我在这三年里经历的最大的一件事了,也是我明白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初中三年到期了,到了体会毕业滋味的年纪,到了体会分离滋味的时刻。我的初中最值得庆幸的是我有了燕子这个好朋友,她是我唯一可以说说话的人,是我可以值得信赖的人。同学们都在毕业典礼上哭了,可我没有,我默默注视着坐在我邻班的那个男孩子,他也哭了,象征性地落了几滴泪。没什么话,走了。初中,没什么值得留念的,只不过踏上不同的生活轨迹,虽然哭了,但不知道是为了谁哭,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也许是为了所谓的爱情。这个年纪,不应该的人,不应该的事,都随风散去了。  初中毕业就要考高中了,当时县里有两所高中,一所是县里重点高中,一所是普通高中。凭我的成绩,当然是考上了重点的。当我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妈妈看时,说不出妈妈脸上是什么表情。这天晚上,家里一贯又吵了一架,我在外面烧水,弟弟陪在我身边。把干木枝投到火里,换来如火的热情,仿佛就如同我自己一样,将这残破的身躯投入到这无底洞的世界里,化作一团火焰,燃烧掉自己的热情,焕发出自己的光彩,最后只剩一团灰烬,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耀眼。人,也只有冒一次烟,发一次光,就成了仙。  我透过火苗看着弟弟,在想我是不是夺走了他的人生。如果我没有考上高中,那他就有钱盖楼娶媳妇了。我可以去打工,爸妈也还可以少干点活,奶奶的腰间盘也可以歇歇了。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在你以为事情会变好的时候,就会给你一个惊雷,然后又陷入一次次的轮回。  没几天,家里来了一个人,拿着一个纸袋子,在屋里坐了一会就走了。我正在院里烧水,妈妈把我叫了过去,拿着一张录取通知书,不过不是我的那张。她对我说,以后,我要上那所普通的高中,这样家里才有钱供我。  我拿着不属于我的通知书,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张原本应该是我的通知书,我把它填到了火里。也许,那张本来就不该属于我。
  五  我上高中那年,弟弟已经上小学六年级了。妈妈得了病,说是子宫颈癌,需要很多钱来治。那个人拿来的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爸爸依旧守着家里的那几块地。一年半的时间,我从高中退了学,从此,我真正成了一个背负家庭责任的人。  十八岁的年纪,我把自己的梦想包起来,藏在了心底那不可触碰的地方。  拿着我的行李,爸爸骑着三轮车载着我,从学校到家里,一共八十多里地,我坐在我的被禄上,看着路两旁来来往往的小汽车,会感到失落,会感到不公。在路上,我哭了一场,默默地流泪,没有出声,没有让爸爸察觉。也许只有在天上飞的小鸟才能看到我流泪。梦想谁都有,但当你没有资本的时候就不要轻易说梦想。我笑着把泪擦掉,然后,又戴上了我的面具。  也许我应该感到高兴,在这个小村子里圈了十几年了,终于有机会可以出去看看了。  我先是在妈妈的那个厂子里干了一年。有一天,爸爸领着我去村里那个王姓人家里去,提着礼品,带着笑脸,请他们帮我找个工作。  “在家忙呢,看你晚上得空,这不过来看看,家里都好啊,你闺女也挺好的呀。”  “嗨,还不是一个样子,整天忙,光知道买东西往家寄,好几个月没回来了。你看,这是上个月给我买的电子烟。”  “电子烟,挺高级的呀。”爸爸双手接过王叔叔递过来的高级的电子烟,仔细看了看,又赶忙递了过去,生怕给人家弄坏了。“快拿回去吧,俺不会玩,别再给你弄坏了。”  “哈哈,没事,我那还有一盒呢,要不那两根走?”  “不不,不用不用,我哪用的了这么高级的东西。你自己慢慢抽吧。”爸爸往那一盒子烟瞅了一眼,两个手摸索了一会儿,他应该是想要的吧。  王叔叔把那一盒烟合上,看了我一眼,“小青现在在哪上学呢?”  “嗨,还上学,不上了,闺女家家的,上学有啥用,刚从学校接她回来。这不来找她王叔叔给帮忙找个活干吗?您看有啥合适的给留意一下子。”  “呦,这就找活干了,咋不先找个女婿过来,找个有钱的,也让你跟着享享福。”  “还找有钱的,我哪有你这么有福气,两个闺女都这么能干。我啥时候摊上个有钱的女婿,上辈子真积了德了。这不先让你给找个活,先定下来再说。找不找女婿另说。”  “都多大了,哪能另说呀,得抓紧了。等我给你寻摸个老实的。”  “那也得先有工作人家才要啊。”  “你看你说的,就不兴人家看上人啊。”  “行,你就看着给她找吧,她这个,找个人过日子就行了。那,还得先给她找个活啊。”  “行,先找个活干,你都快掉进钱眼里去了。哼哼。”  看着在家里那个吆五喝六的爸爸,有求于人时,变成了低三下四的模样,卑躬屈膝的样子,很可怜。一边是喝着茶,翘着二郎腿的在“指点天下”的人物,一边是在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人物,同样都是可怜的人物。  从王家家里出来,爸爸原本弓着的腰,一下变得挺直了。五十元的礼品留下了,换来了一句“放心,回去等消息吧!”,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可悲的模样。回家的路上,爸爸一句话没说,他要赶着去给他的小儿子看病。弟弟前天得了感冒,烧到了39℃。  在家等了差不多有两个月,乡里传来了一个消息,乡里新建的家具厂要招人,而我,因为是乡里干事推荐去的,可以直接到那里上班。就这样,我又一次离开家,这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家里又有谁不在了,人事无常,只愿岁月安好。
  六  又一天劳改时间到,从监舍出来,看着阳光照着大地,心里还是有一丝温暖的。毕竟在这是有公平的,有人是对我好的。  李警官,是负责我们这一个班的班长,经常会给我们讲一下阳光正面的东西,每逢节假日,还会带领我们办一些联欢晚会,还会对我们一些个别犯人进行心理沟通。是我们这里的“李大姐”。“李大姐”知道我喜欢写东西,还特地给我拿一些纸笔,说写作也是一个抒发感情的方式,可以供后世借鉴,不至于再走弯路。我没有李警官那样的大志,也没想过要给后人一个借鉴,只是想完成自己的梦,希望可以把这个梦做完。  李警官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经常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杂志报刊什么的,除了我,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应该是我的对床1018号了,她今年五十九岁了,我们都叫她“贝姨”。贝姨不识字,她是被丈夫骗婚的,说白了就是被拐来的新娘,从山西老家被一个叔叔带了出来,用3000块钱卖给了一个老光棍儿,那个老光棍儿家里托亲戚给贝姨办了户口,贝姨就成了他家的人了。那老光棍儿也不是什么好人,私下里接触那些倒卖人口的人贩子,给和他一样的老光棍介绍“媳妇儿”,贝姨什么都不懂,就只知道听那个男人的,结果跟着那个男人一起被抓了,被判了七年,还有一年就要出去了。  贝姨一直在跟我说,出去以后,她要好好做人,不能再犯错误了。她还说要好好认字,就拿着李大姐拿来的那些杂志报刊,一开始找李大姐教她认字,后来又找我教她,再后来又找我的另一个室友,1019了。  我的另一个室友,1019,她今年三十二岁,我们都叫她“阿九”。她是因为杀了她家暴的丈夫进来的,被判了十年,也是一个可怜人。她家里有一个五岁的儿子,还有她的67岁的老母亲,现在她儿子只靠她老母亲的低保过日子呢。我对阿九的感觉,怎么说呢,我挺羡慕她的,又挺替她感到惋惜的,如果她跟那个男人离婚而不是杀了他的话,就不必落到这种地步了。不过他倒是挺乐观的,经常跟我们说什么“女人该反抗的时候就要反抗”、“你不要等着你的男人良心发现跟你道歉,你是等不来的,男人只会自己享乐,不管你愿不愿意”,“人是来世上受罪的,不过我就是要反抗,我看它能给我多少罪,受过了,我还活着,那就是它输了”这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也是她的命运写照,她的反抗精神让她活得精彩,但也让她来了这里。阿九就是嘴硬的那种,不管心里有多少苦,可嘴里说出来的总是那些“豪言壮语”。阿九她特别喜欢唱歌,是我们小合唱队的队长。每次举办一些晚会的时候,她都会带领我们去唱歌。  监狱里经常会请一些市里镇上的老师来给我们讲课,有时候是一个政治老师,有时候是一个心理老师,我们会被分成几个小组去听课。贝姨好像挺喜欢这个的,她喜欢跟有知识的人接触。有时候,外面来了教师讲课,听完了课,贝姨还会专门去找那个老师,跟他交流交流,  这还有一些劳动改造,干得好的话是有报酬的,这样我们就可以给家里寄钱,多少能帮衬着家里点。  今天李大姐给我们拿来了余华的《活着》,以前我在学校的时候读过,读了挺有感触的,在那种时代背景下富贵的遭遇是大多数人的缩影。贝姨和阿九没听过,我就讲给她们听。  “富贵也是一个可怜人,遭遇了这么多难,还能活下来,不容易啊!”  “他才不是可怜人呢,本来好好的家业,都让他给败了,他就是个败家子儿,可怜了家珍,也算是一个大家小姐了,找了富贵这么一个男人,搭上自己这一辈子不说,还连累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要是我,我早就不跟他了。我,唉,都是可怜人。”  “对,对,还有家珍,都是可怜人。他大闺女叫啥来?”  “凤霞。”  “哦,对,凤霞。这小姑娘挺好的,不过死的太惨了。”  “都一样,那时候有几个死的不惨的,都是这年候儿害的,那时候有那时候的难,这时候有这时候的难,哪有没难的时候,咱们不也一样吗?”  “小青啊,你过来教我写几个字呗,我看这个字挺难认的。”贝姨一边说一边伸手招呼我过去,我坐在她床边上,看着她使劲戳着的那个字,是“凤霞”的“霞”。  我用手在她手上画着拼音,“这个念x~i~a,霞,是凤霞的名字,我给你拆开它,先是一个雨字头,一横一竖搭个屋顶,这一竖不能出去,屋顶不能漏了……”  “现在谁家的屋顶不漏,每个墙上都有那么一两个小孔,顾着自己家,还要盯着外家的,一点风吹草动就让人吃不消,光注意着外边是怎么变化的,这就像人的心总是往外长的,胳膊肘也总往外拐。”  “阿九,你的嘴能不能歇一下,我教贝姨认字呢?”  阿九并起双手冲我们作了个揖。我继续教贝姨。不过她好像没有停下的势头。  “我那时候就是光瞅着人家里怎么怎么好,着急了,找了个没出息的男人,你说这人啊,还真是真人知面不知心,跟他处着还挺好,结果一结了婚,那态度就180度的转弯儿,本来想着为了孩子,忍就忍了,结果他一点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地打我,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有局儿,我妈跟我说男人都一个样,忍忍就过去了,我也是怕,不敢干什么,可我也不能就这样憋屈过一辈子呀,那天晚上,他喝醉了,又来打我,我也真是被逼的没法儿办了,一菜刀下去,就到这儿来了。”  “行了阿九,别说了,在这儿的人哪个心里没点苦,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要是累得慌就躺下睡会儿,我和贝姨说说话。”我转过头又和贝姨说起话来。  “盖好屋顶,再给它搭上墙,这样下雨就不怕了,最近都是边刮风边下雨,呐,看着像不像个大风。”  “这刮风是刮的刀子吗?看着像一个个的大菜刀。”  “这不是刀子,你看,风从这边来……”  “可不是下刀子吗?天上下刀子,我们都躲到这来了,刀子都扎到外边的人身上,我们就安全了,这就是我们的‘避难所’。”  “阿九,贝姨咱不听她的。”  “雨下多了,就要把它舀出去,看这像不像个敞着口的大水瓢,然后天就晴了,太阳带着阳光出来了。”  “咱们啥时候才能看见太阳啊,太阳还披着霞光,我怎么从来没见到过。”  “臭老九,你能不能消停会,你的太阳还早着呢。”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听你俩说。”  阿九也睡不着,来回逛荡着,拿过那本书,靠在墙上看了起来,我给贝姨在手上画着,另一只手跟着我画。
  七  离开了家,并没有太多的眷恋,有也只是担心妈妈的病而已。说来也怪,住校期间,同学有想家想哭的,我却没有,我只是充当安慰的角色。  去到乡里之后,我被分配到一个家具厂干活。我以前有过经验,再加上是由乡里干事推荐来的,所以,没过多久就被提升为副班长。当然,会有一些人在底下咬耳朵,不过,我也不管那些。挣了钱就拿回家,轮班休息有时会去外面走走,有时会去看一些书。  在这个厂子里干活的,有和我一般大的,还有比我大许多的。来自不同的镇,为了那生活的费用,聚集在这里。  和别人熟悉之后,就什么都聊得开了,自然也难免会扯到谈对象这个话题。我跟她们说我还没有对象,那些好事的大姑婆婆们就张罗着给我说个。其实说不想谈是假的,谁不想有个依靠呢,但我的条件我清楚,有谁愿意会背负这么一大家子人呢,谁愿意心甘情愿地承担这么一个责任。  我想的是,在青春美丽的年纪,遇到一个让我感到踏实的人,与他携手一生。但这也只仅仅存在于我的念想中。  在厂子里干了一年,挣了差不多有三万块钱。拿回家里,至少可以保证妈妈下个疗程的治疗和弟弟的学费。  在家里,妈妈躺在床上,弟弟坐在旁边写作业,爸爸在磨他的梨。爸爸还是那个倔脾气,家里繁重的农活让他本来就不挺的脊背变得更弯了,弟弟也早已带上了厚厚的眼镜,虽然他现在只上小学六年级而已。奶奶的腰间盘疼的更厉害了,我想也快到时间了吧!对了,我弟弟学习很好,每次都会考第一,拿一张奖状回来,先在妈妈面前炫耀一番,然后会把它贴在墙上,向来访者继续炫耀。我看着他贴在墙上的奖状,想着我贴奖状的时候,现在,那面墙早就变成弟弟的了。  每次回到家,妈妈都会问我,也是家里最关心的事,就是我的终生大事。和在厂子里一样,妈妈也张罗着帮我找一个。每次妈妈这么说的时候,我就会笑着说好。本以为妈妈只是说说,哪有男人会心甘情愿担负这么一大家子累赘。没想到,她真找到了一个。  几个月后,我从厂子里请了两天假,要去见妈妈给我找的那个人了。听说是个人很好的男人,很老实,家境也很好,只不过腿部有残疾,一直找不上媳妇。  见了面,谈了几句话,就各自回家了。介绍的那个“媒婆”问我感觉怎么样。其实说实话,我虽然背负着这样的家境,但我相貌还是好的,他的条件,确实与我不相配,他只不过家境好点,可他腿部的残疾,还有比我大八岁,我从心里是排斥的。可家里的情况,是不允许我的意见的,他能给我钱,妈妈动手术的钱,弟弟上学的钱,还有家里生活的钱。  这天夜里,妈妈对我说,人活一辈子,没什么事是绝对的,总是说笑一下就会过去,其实在心里还是有痕迹的,这个痕迹,有长有短,看自己过不过得去了。妈妈喜欢说教,这与妈妈的学识是分不开的。妈妈是初中毕业,在那个年代,初中毕业已经算是很高的学历了。与我爸爸是家里人介绍的。妈妈跟了爸爸一辈子,也吃了一辈子的苦,流了一辈子泪,也笑了一辈子。  几个月后,我结婚了,和那个男人。新婚大喜的日子,一生只有一次,我很珍惜这个男人,谈不上爱,却也很感激他。因为他,妈妈手术有钱了,弟弟上学有钱了,家里的日子也不再过得紧巴巴的了。  刚结婚的时候,他对我很好,很喜欢我,还让我辞了家具厂的活,说他要养我一辈子。我有时也会想,我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可两个人呆在一起越久,等脾气心性都暴露了,就只剩相互折磨了。原本是会养我一辈子的男人,现在成了会败家的男人,成了靠我养的男人,成箱喝酒的男人,喝醉了会打老婆的男人。  有次,他又喝醉了回家,看我已经倒下睡了,他一把把我盖的被子掀起来,把我从床上揪下来,拖到地上开始打我。那次我从家里跑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跑,往娘家的方向。快到家门口了,我却不敢进去。我又往回跑,没有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在猪圈里呆了一宿。到了第二天,我回家的时候,那男人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呢。我把家里都收拾好,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然后去上班了。  我记得那天在家具厂里新来了一个小伙子,叫王征。长得干干净净的,惹了不少小姑娘的眼光。听说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大学刚毕业怎么回来这呢?说是想考个什么东西,但家里不同意,先给他找了这个工作,先干着,什么以后再说。确实,他长得挺好看的,眉清目秀的,带着几分书生气质。是挺惹小姑娘喜欢的。  小伙子被分配在了我的小班里工作,我班里的小姑娘一个个像被春风吹着了似的,一见他就高兴地捡了钱似的。和他工作了几天,确实发现小伙子是挺喜欢人的,工作挺勤快的,手脚麻利,眼里有活,还会挺照顾人的,话也挺中听的。不过他总是说些大理想之类的话。说也难怪,毕竟阳刚正气的年级,谁会甘心在这里呆一辈子。他说的那些,也是我心里想的那些,是我憧憬的那些。至于我家里那位,依旧本性不改。  “现在这个社会,太乱了,当官的不好好当官,你看那些当官的,哪个没有大肚子,哪个不在外面养小三。从商的跟这个勾结,跟那个勾结,把自己的腰包填的鼓鼓的,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我就是要治一治他们。”  “治?你要怎么治。”  “我要去考法学院,当大法官,好好判案,伸张正义。”  “好啊,去考吧,小心别让人家冒名顶替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都考出来了,他还能给我改了不成,我看谁敢给我改。”  我没说话,他还是太小,不懂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中复杂,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骨感的现实会让你皮包骨头。  也许,都是从学校里辍学的,王征说什么我就听着,我可以理解王征的心声,他也愿意跟我说话,我也愿意跟他说话。久而久之,我与他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在这儿,只有我能够理解他,和他说话,我感到一种尊重的感觉,一种久别的感觉,渐渐地,我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  家里,面对着那个男人,除了喝酒就是抽烟,只等着坐吃山空了,富贵只是眼前。我想离开这个家了,我想到了和他离婚。  娘家,妈妈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已经可以下地做活了。弟弟成绩也很好,不出意外的话是可以考上一所重点高中的。爸爸依旧在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现在这个家日子算是好起来了,可如果我跟那个男人离婚,家里还是会变的和以前一样。这个家,现在是靠那个男人养着的,我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抓着不敢放手,怕自己陈担不起后果。
  八  也许心里压抑的太久了,当你想反抗的时候,这时恰巧出现一个人,可以给你勇气,给你鼓励,那么,你便会无所顾忌地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去反抗自己早已厌倦的东西。这个人就是你的精神支撑,为了自己或某人,去争取活的自由。  王征算是我的精神支撑吧!从遇见他,到被他描绘的未来宏图打动,我很羡慕他,羡慕他可以去追寻自己的理想,羡慕他可以有自己筑梦的那个能力。  有一天,他告诉我说,在追梦的道路上,始终是快乐的,现在是遇到了一点小挫折,不过他坚信很快就会变好的。他告诉我,说他理解我,他很同情我,他想和我一起去追梦。  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的未来,只一味听从家里的安排,家里有需要的时候,就是我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就是我要掩藏自己的时候,就是我要带上面具的时候。在这个过程中我早已失去了自己,早已失去了真正的自己。直到遇见王征,我才真正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人生。  我就一直在离婚与不离婚之间纠结,我想为自己真正的活一次,但家里那个情况又不容许我离婚。直到有一天,王征对我说,  “小青,你跟我走吧,我养你。离开那个家,你和我会很幸福的,我们一起去实现我们的梦想。”  “你不嫌弃我吗?”  “你放心,我不嫌弃你的。那也不是你的选择,你也是被逼无奈的。你,跟我走吧,我们俩一起去上学,别管他们了,在这儿你是没有出路的。”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要走要留还不知道,我们一起出去,一起上学,一起打工,再生个孩子,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你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我想要这样的生活,可我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容不得我去选择这样的生活。你先回去吧,等我好好想想。”  “你要想到什么时候,我们不能把大好青春都浪费在这儿。”  “你要是真有心,那就等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我不能就这样不管他们一走了之。”  他喜欢我,他想娶我,他想领着我一起去寻梦。说实话,那一刻我真想就和他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了。可我又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走了。爱是建立在责任的基础之上的,对家人的责任,对爱人的责任,对对方未来的责任。  我和王征一直这样,总会有人说闲话的,一些流言蜚语开始慢慢发酵。终于,在一天下午,下班后王征送我回家,在街角拐弯处碰见了那个男人,终于,一切都爆发了。自然,后果也很严重。  那天晚上,王征走后,他把我打了一顿,一如既往的拳打脚踢。当时,我被他打的已经神志不清了,迷迷糊糊的到了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旁边是我的妈妈。我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只在医院待了七天。回家后,我和他离了婚。忽然成了离过婚的女人,你说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这也是自找的。那个媒婆见了我都绕道走,街坊邻里也都在背后嚼舌根,我成了村人口中的“不知羞耻”的女人,“红杏出墙”的女人。我背着这个名声,已经回不到厂子里去了,只得另寻它处。后来我打听到,我出院后,王征也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我想,他应该是去找他的梦想去了吧!踏上他的征程去了。  我把从厂子里结算的工资,还有一些那个男人给的补偿费,总共算了一下,一共是三万五千多块钱。我把那三万块钱留给家里,自己带着五千块钱出了家门,到了北京。我要继续打工,才能挣钱,才能养活自己和家里。  至于王征,我应该谢谢他,是他让我明白人要争取一下为自己活着,要为了自己去看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我只能祝他好运了,在异乡的人,好好努力吧!  从家里出来,我到了北京,找到了早在这里打工的燕子,在她的介绍下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在一个小餐馆里扫扫地,擦擦桌子,又重新开始了一种生活。  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记录客人的要求,看着老板的眼色,扫着地,抹着桌子,端着盘子,洗着篮子。每天做这些事情,一日一日重复,生活里仿佛就只有这些繁琐的事情了,渐渐地填充起生活中所有的角角落落,渐渐忘了自己的梦想,也早已忘了王征。真的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但这世界又几时会让人如意。  在北京,我是和燕子一起合租一套房子。一开始,燕子是和她男朋友小朋住在一起的,后来小朋被公司派到河南出差,就搬了出去,我就成了她的新室友,就像初中一样。  我在那个小餐馆里干的很好,老板也很看中我,可我来了以后,燕子却日渐消沉了起来。一开始,她是和我一起在那个小餐馆里工作,可最近几天,她下了班总往外跑,凌晨一、两点才回来,白天上班无精打彩的,有次还把客人的菜都上错了,让客人投诉了好几次。老板也说过她好几次,可都没什么用,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无精打彩,老板知道我和她住在一起,担心她出什么事,就让我和她好好谈一谈。  我看着旁边睡着的室友,有时真觉得仿佛这就是一场梦,但这梦,也做得太真实了。我就坐在梦里,操纵着这一切,忽然这梦就成了我的人生,想逃也逃不出去了。有时,我真希望一切可以重来,我没有去和燕子谈话,没有财迷心窍,甚至从来都不认识燕子该有多好。现实就是这么无情,它和你开了一个玩笑,你一当真,这便成了你的人生,没有回头路,没有断肠崖,有的只是自己默默承受一切。不过我也庆幸,也谢谢老天,让我遇到那个值得让我遇到的人,不管他是利用我,还是只当我是一个赚钱的工具,我都真心感激,曾经拥有过,曾真真切切感觉到的,我都很感激。  夜晚,总是给人无尽的遐想,这里的夜静的很,几声蛐蛐叫,给这夜晚增添了几分情趣。你一声我一和,像极了在酒吧里演奏的小曲,像极了在舞台上供人吟唱的歌曲,而我们就是在舞台上表演的小丑,举手投足间都按照别人的心思,循着别人的思想,讨着别人的欢心。我躺在这方寸之地上,像电影回放般一幕幕回演着我的年轻时代。就像一部回忆录似的,每一页上都有自己的足迹,混着自己的血迹,每一页上都参杂着别人的手记,仿佛就是专门给别人写的一样,按着别人的剧本,演着自己的人生。  那一晚,燕子和我聊了半宿,聊了她赚钱的新途径,聊了她所有关于未来的设想。燕子告诉我说她找到了一个赚钱的好方法,赚钱快还没有什么危害。我问她是什么工作,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告诉我了,在夜总会当坐台小姐。其实,她就算不告诉我,我也能猜的出来,要大晚上出去,凌晨醉醺醺的回来,有什么工作是这种要求?她告诉我,她已经遇到了一个对她很好的人,是从台湾来的。她已经准备好跟他走了,那个男人已经为他们的未来描绘了蓝图。  “小青,等我到了台湾,我们俩就立即结婚,然后一起做点小生意,他在台湾有很多生意的,到时候,我就成了天天享福的少奶奶了。”  “你别做梦了,你都多大了,男人的这点套路都不清楚,你别到时候在给人骗了,就像你说的,他那么有钱,那么好,那他为什么吗非得找你啊。”  “他喜欢我呗,谁让我有魅力呢!”  “你不会是在夜总会认识他的吧,那的男人都不能信。你别傻了。”  “你放心,他不会骗我的,你看他送我的戒指,你看这钻石多大,还闪光呢,看,闪瞎你的眼了没?”燕子把戒指拿到灯光下来回晃,钻戒闪出的光确实很耀眼。  “小心点,别把你的眼闪瞎了,看不清人。你要是去台湾,那小朋怎么办,你打算把他丢下下不管吗?”  “小朋,你不说他,我都快忘了。他是个好人,只不过不适合我。你知道吗,我俩认识的时候,他竟然问我一个月能买多少件衣服。”  “这怎么了,人家关心你呀。”  “从这个问题里边就可以看出他很在乎钱,怕我花他的钱,他太抠门了,我俩不合适。”  “那你为什么还和他在一起吗?你耍着人家玩呢。”  “怎么能叫耍呢,这叫经历人生好吧,不多经历几个人,经历几件事,那怎么成长,你还是太嫩,要多像我学习学习。明天姐领你经历人生去吧。”  “我不去,那个地方很乱的,你不要再去了。”  “乱算得了什么,你知道在那一天可以赚多少,一晚上就500,运气好的话能赚到呢,相当于一个月的工资了。现在这个社会,有钱才是王道,没钱在外面跟人说话,你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个社会就是为有钱人服务的,富的会变得越来越富,穷的会变得越来越穷。生活成本那么高,兜里不装点钱,你怎么生活。不是我想这样,是我不得不这样。”  “在餐馆那个工作你打算怎么办。”  “那份工作没前途,早晚都要辞掉的。小青,你和我一起去干吧。”  那剩下的半宿,我躺在床上,没有睡觉,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蠢蠢欲动的时候,谁都有往外冲的念头,正是试错的时候。我不能评定燕子做的对不对,谁都不想自己的人生就永远被定格在这儿。这平平庸庸的阶段,是任何一个充满激情的人都想逃离的,当然包括我。  到了雨季了,这几天总是笼着一股闷沉沉的感觉,像是出了一身汗,衣服都黏在身上,却又找不到水来洗。快到中秋节了,这是我在这过的第二个了。每次中秋,合家团圆的日子,而在这里,陪伴我的只有这些“室友”,每个人以对方为依靠,却又以自己为依靠,就这么矛盾的活着。  中秋节的时候,阿九的老母亲领着她的儿子来看她了,她很开心,拿着儿子给她做的馒头,她哭了好久,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也是她最难过的时候。回到宿舍后,她跟我们讲了很多关于她儿子小时候的事情,这应该是一个女人最兴奋的时刻了。有句老话说得好:只有当了妈妈,一个女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女人。阿九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而我只是一个静静地聆听者,静静地体会着她的快乐。我看着贝姨,说不出她是高兴还是悲伤,总是眯着一双眼,半靠在墙上,双手交叉贴在肚子上,一只脚搭在床沿上,另一只垂在床下,来回打磨着空洞的时光。我也半躺在床上,听着阿九讲着她的儿子,想着我的日子。  顺便说一下,王征这个中秋节来看我了,给我带了月饼,还给我讲了好多外面的事,我真的很感激他,他这种身份来这种地方,也真是委屈他了。  燕子继续这样重复下去,一直在等着那个可以接她走的那个男人。终于,餐馆老板把她辞退了,她彻底解放了,终于可以一心一意等她的未来了。至于我,一边重复着日子,一边想着冲破这样的日子。但就是这平淡的日子,也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一个惊雷,改变你的人生,让你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九  我记得燕子叫我出去的那晚也是中秋节,那一天,餐馆很忙,下班很晚。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洗漱完了就上床了。刚要入睡,就接到了燕子的电话,电话里燕子说的很急,让我拿钱去夜总会找她,她好像遇到麻烦了。我赶紧打车去到了那里,在一间包间里找到了燕子。里面有三四个男人,围坐在一起,燕子衣衫不整的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正发着抖,我正要上前,忽然一个男人上前扯着我的头发,我拼命挣扎了开,可那几个男人依然不依不休的纠缠我。其中一个掏出一把刀来,抵在我脖子上,我停在了那,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小妞长得不错,来救人阿,钱带了吗?”  燕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从我的包里拿出钱来,哆哆嗦嗦地把钱交给那个拿着刀的人。那人一把钱拿过去,用刀子把钱从上到下划了一下,然后用钱拍了一下燕子的头,招了一下手,领着那几个男人走了。临走还留下一句话,“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拿了就要付出代价,贱东西。等你什么时候把钱还清了,这事什么时候算完。”  那些人终于走了,我忙把燕子扶起来,燕子无力的靠在我身上,一边哭,一边说那个男人骗了她。  我领着燕子回家,在打车的路上,燕子忍不住吐了,就在这时,我遇到了自己的贵人,或者说是我的仇人。他开着一辆小汽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像白马王子一样从他的车里出来,而我就像是待在南瓜车里的灰姑娘,不管我是不是灰姑娘,在那一刻,我就认定我是。当然,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刻。  他停下车,问我们需不需要帮助,我说需要,然后他就送我们回家,到了家,他留给我一张名片,说以后有需要的话可以给他打电话,然后就走了。我把燕子安顿好,独自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那张名片,名片上赫然印着陈胜两个字,他是一名投资技术分析师。我把它放进我的包里,包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看着这个空空的包,就像是看着自己空空的人生,原来那么努力赚来的钱,那么努力堆建的人生,顷刻之间就都没了,就在那把刀抵在脖子上的那一刻,我感受到整个人生都在颤抖,强撑着自己站着。  第二天,我请了假在家照顾燕子,燕子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只是坐在窗边发呆,坐在那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手里拿的那个男人送他的礼物,还有一张他们的合照,我从照片里看见了这个男人,不算高的个子,一身灰褐色西装,左下巴有颗痣,单眼皮,一双小眼睛,右眼角有道疤,像是小丑似的,充满滑稽的感觉,我这么说也不算过,他们都有一个秉性,变换着不同的面孔去骗那些愿意相信他们的女人,自导自演一出充满悲情的故事,赚取女人的眼泪和钱财。那个男人就是这样。  燕子告诉我,那个男人告诉她要回家一趟,去处理生意,他的钱都在银行存着,取钱需要预约,他的事挺急的,就问燕子借了三千块钱买机票,说回家后就把钱给她打过来,还说一处理好生意就回来接她,燕子就这样借给了那个男人三千块钱。这种方法,男人用了多少次了,可一遇上愿意相信的女人,还是十分奏效的。那个男人拍拍屁股走了,一走就断了联系,可燕子就没那么好了。燕子一天就会接到三四个电话,都是找燕子要钱的。燕子也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没理它。不过这也就给燕子带来了不可预知的危机。那男人在走之前,用燕子的名义借了高利贷,签字什么的都是用的燕子的名字,连信用卡也是绑定的燕子的。只不过那个男人说是为了方便给燕子还钱。那几个在酒吧的男的就是来要钱的,可怜的燕子,就这样成了别人的靶子,被人骗了还在这心心念念那个男人会回来娶她。之后,我想陪燕子去报警,可燕子说这会毁了她的生活。可以那足足有30万呢,那群人要她下个月还清,燕子说她可以多打几份工,我劝她去报警,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燕子坚决不去。就这样,燕子又开始了拼命的找工作,不过都是那种午夜工作的,这个来钱快。半个月之后,燕子撑不住了,这半月以来,她每天几乎不着家,都是凌晨才回来,也不怎么吃饭,每晚都干着来钱快的工作。就算是铁人也会熬不住的。燕子得了急性肠炎,没有住院,一直呆在家里养。我看她每天都很着急的样子,就像是今天过后明天就要末日一样,到处张罗着自己的遗产,嘱咐我要好好活着,要看清人,要努力工作。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帮她。  我想到了那个送我回来的男人,那个给我名片的男人,那个陈胜。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打电话,但最后我还是给他打了,他人很好,最重要的一点他很有钱也很慷慨,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物质,也许每个人都是物质的吧!  我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很大方的拿出一张银行卡给我,说我可以用里面的钱去还债,他还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可以挣更多的钱。我听了他的建议,我不得不说,他人真的很好,比起我原来认识的那些男人都要好,他是第一个肯为我花钱,第一个关心我,第一个肯照顾我的人。当时我就想,如果他要我去死,我也会毫无保留的献出我的生命,只要他想要。爱一个人,也不过如此。可是,他没有要我的命,却如同杀死我一般,把我抛到了一个无底深渊里,我想逃,却再也逃不出去了。我在这个洞里,撞得头破血流,撞得支离破碎,撞得像蚂蚁在聚焦的放大镜下身心俱疲,最终,化为灰烬。  对待爱情,我也是盲目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告诉燕子要小心那个男人,可自己却没注意,落到了无底洞里。我从没对陈胜的出现有过什么异议,直到看到了他给我介绍的工作,我知道了,陈胜和那帮人是一伙的,一群唱白脸,一群唱黑脸,什么投资技术分子师,都是假的。那帮人先把我们弄得走投无路,然后陈胜就假装路过救了我们,等我们接受他的好意,到那时候,他们就把我们套牢了。其实仔细想想也可以想得出来,有正当职业的人,谁会在半夜出来闲逛,还是在那种地方。
  十一  十月一快到了,除了往常的晚会表演外,李大姐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贝姨因在监狱里表现良好,上面决定给贝姨减刑,今年年底就可以出狱了。我们都为贝姨感到高兴。  至于晚会表演,我被安排和阿九唱歌,《我的中国心》,调子太低了,我唱不下去,阿九光笑我,她一笑我我就更不会唱了。不过说实话,我也真佩服她,进到这里来还能这么开朗,她喜欢逗我们开心。我实在是唱不下去了,就向李大姐申请去图书室帮忙,李大姐知道贝姨在学字,就让我和她一起去了。  “这些是新到的书,文学类的,历史类的,社会类的,还有那些,把这些书按科目排好,按照序号放在架子上。”  狱警给我们安排了活,我和贝姨边干边学。我分好类,贝姨就按序号往书架上排。一本书就像一个人的一生,人的出生,像是书的序言,后面的评语就像是墓志铭,是这本书的墓志铭,原先厚厚的一本,平放着就像是一个崭新的骨灰盒,书越读越薄,越读越少,人也越活越老,最后就只剩了书的前后两张封面,立起来,就像人的墓碑一样,上面写着某某某卒于某年某月,是我们自己把自己装进了骨灰盒,亲手埋葬了自己。  “小青啊,我记得你说过你妈妈病了,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您还记着呢,好多了。”我看了一下手里拿着的书,正是一本《傅雷家书》,“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已经好久没收到家里的信了。这离家太远了,来回都不方便的,家里也没个腿脚好的,好久没来了人。”  “哦,这样啊,说不定他们在来的路上了呢,给他们点时间,人总是需要时间的嘛。”贝姨正低着头整理书的编号。  “嗯。对了贝姨,你就要出去了,你打算去哪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也没听你说起过。说给我听听呗。”  “我家里早就没啥人了。”贝姨把我递过去的《傅雷家书》摆在书架上,她盯着书的封面看了好久,她是认得那个“家”字的。  “贝姨,老家也没什么亲戚了吗?”  “老家,我都忘了老家在哪了,出来了就没回去过。”贝姨又看了一眼那个“家”,“想回也回不去,早就忘了。”  贝姨摆完一排书,看着挂在墙上的表,在那个圆盘上,分针正在努力追赶着时针,时针在给人们报时,提醒着你还有多少生命的限度。我看着贝姨的脸,上面满是时光留下的痕迹,像是一片叶子被太阳光晒得蒸干了水分,只剩一个皱巴巴的躯干,那些泛黄的纹路,慢慢爬满了全身,慢慢吞噬着你的一切。  “贝姨,看什么呢?”  “小青啊,你看那表是不是给挂反了,我咋看不清哪个是时针,哪个是分针呢?”  “贝姨,分针追上时针,它们重叠了。”  “哦,在一起了,到时候了。”贝姨把视线移到书上,把书按序号排起来。  “贝姨,什么到时候了?您说什么呢。”  “小青啊,你今年是25吧?”  “是啊。”  “哦,你还早呢,我快到时候了。我今年59了,来这六年了,本来还要一年,忽然没时间了,你说这人也怪,我刚到这儿来的时候,天天盼着能出去,呆的久了吧,没那么想了,在这儿呆惯了,就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了。我也老了,出去谁还会要我呀!”  “贝姨,您说什么呢,在这谁不想早两年出去啊,出去了,就好了。不管外面咋么变,咱慢慢适应就好了。”  “慢慢适应哦。”贝姨把头转向我,满怀希望的问我,“我认得字应该够了吧,我应该能找到个活干吧,我能养活我自己吧。”贝姨停了一会又自己说,“对,我认得字够多了,我能找到活干,我能养活我自己。小青啊,我谢谢你教我认字啊,等你出去了,你再教我,咱俩还住一起,不带老九了,她话太多了。”  “对了,小青,你出去是要回家吧,对你要回家,还是有个家好,总有个念想,还知道有个地方想,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回去呢,你不能跟我住一起了。”  “贝姨,等我出去了咱再住一起,你可以到我家里去,不过你可别跑太远啊,到时候,我再找不到你就麻烦了。”我冲着贝姨一笑,贝姨也冲我笑了一下。  “我能跑到呢去?”  我和贝姨把所有书的编号都整理了一下,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架上,一排一排书,被一些毫不相干的数字连了起来,就像我们也被一些数字连了起来。  在贝姨出去的前一晚,我们给她弄了个欢送仪式。我们每个人都说了一些话,李大姐也上台讲了一些。在仪式结束后,阿九陪着贝姨去收拾东西,李大姐把我拉了出去。  “李警官,怎么了?”  “小青,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是关于贝姨的。”  “贝姨?是给贝姨找到工作了吗?我听说是有这样的制度的。”  “不是这个,其实贝姨有一个女儿……”  “贝姨有个女儿,我从来没跟我们说过。”我很惊讶。  “是的,她有个女儿,不过在她进这里之前就离家出走了,自从贝姨来到这里之后我们就一直试图联络她,可是一直都没有消息,她也一直没有来看过贝姨。就在前几天,我们找到了她的地址,问她愿不愿意来接贝姨,她拒绝了。我们把地址给了贝姨,她可以去找她,但不一定会见到她。”  “离家出走了,怪不得贝姨一直都不愿意跟我们说她家里的事情,原来是因为这个。”我看着李警官,“那贝姨出去后要到哪去呢?”  “我们已经给她找了个活干,在一个大商场里边打扫卫生,也给她找了个住的地方,我们都跟他们说好了,贝姨出去后直接去那就可以。”  “那贝姨的女儿怎么办,就一直见不到了。贝姨要怎么活啊!”  “这也正是我们担心的。”李警官拍了一下我的肩,“小青,这正是我叫你出来的原因,我们需要你的帮忙,贝姨也需要你的帮忙。”  “我能做什么?”  “我们有贝姨出狱后的住址,你可以写信给她,经常和她谈谈心应该会好点。”  “谈心,我不确定自己能帮上忙。”  “小青,这里就你和贝姨比较亲,和她可以说得上话来,也只有你才能帮她,不然一个老人家,孤苦伶仃的,又没有子女在身边,一个人可怎么活啊!你这样做也算是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盼头,让她知道有个人念着她,她就能活下去了。”  “好,李警官,我会给贝姨写信的。”  “好,小青,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李警官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就像我刚帮了她一个大忙似的。  回到监舍,贝姨已经收拾好行李,坐在床上发呆了。  “贝姨,都收拾好了吗?明天就要出去了,拥抱新生活去了。”  贝姨把包掖在床底下,重新铺了铺床单,把枕头重新捋了捋,整整齐齐的摆在床上,把散落在床边的垃圾捡起来放进垃圾箱里,往四周看了看,又重新坐在床上。  “贝姨,收拾好了吗?”我又问了一遍。  “贝姨,小青问你呢!”  “哦!”贝姨愣了一下,“哦,收拾好了,都收拾好了,都收拾好了。明天就走了,要走了。”贝姨一直在重复着这几句话,我看她那个样子,像丢了魂似的,三魂跑出了七魄。  “贝姨,好好休息吧,明天就好了。今天早点睡吧。”我走到贝姨身边,搂着贝姨的肩,我看见贝姨手里紧握着一张纸片,我想拿过来看,可贝姨紧握着不放,我想那是她女儿的地址吧!  这一夜,我没有睡,我相信贝姨也没有睡。半夜里,我看见她偷偷坐起来,一直盯着手里的那张纸片看,我想她应该能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吧,我想她也明白这张纸片后面是什么吧。我只是担心如果贝姨去找她女儿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贝姨就走了,她的床铺很干净,也很整洁,就像没睡过一样。贝姨提着她那个小黑书包走了,还有那张小纸片,那个黑包和那张纸片就是贝姨的一切,承担着贝姨的一切,也牵引着贝姨的一切。  贝姨出去后,我按照李警官的话,定时给贝姨写信,我相信都给寄到了吧,只是我从来没收到过贝姨的来信,她应该是在适应自己的新生活吧。我时常会看到一幅画面,一个银发老人领着一个黑包,身后是高高的铜墙铁壁,面朝着外面的绿树红花,蹒跚迈去,这时,天空飞过几只鸟,叽叽喳喳叫着,贝姨一直往前走着,但是我不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我猜不出来。我没有跟别人说过贝姨有个女儿,我怕贝姨去找她女儿,又希望贝姨去找她女儿。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那几声鸟叫,带着希望,也带着失望。不管怎样,我都希望贝姨好好的。
  十二  时间过得很快,我在这儿已经三年里,三年里,我收到了家里的一封信,信里说奶奶年前已经去世了,爸爸依旧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妈妈又去了镇上的家具厂工作,弟弟在大学读得很好,考试也很好,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将来会有出息的。现在家里就靠着妈妈的工资撑着,我在这里参加劳动改造,也可以给家里寄点钱回去。我还参加了监狱里开展的社会职业技能培训课,我想出去的时候可以找份活干。我还向监狱申请去图书室帮忙,在那里,我可以读读书,可以写作,可以尽情的释放我自己。  自从贝姨走后,她那张床就一直空着,只有我和阿九在一起住,平日里阿九一直都在劳动改造,积极参加新思想培训,她也报名参加了技能培训,她想早点出去,她也想他儿子,她的老母亲已经老了,她很明白会发生什么。  又到了监狱“纳新”的日子了。我们正在自由活动时间,一辆警车带着十个人缓缓驶向了这里,旁边还有几辆在护卫,监狱大门被打开了,就像笼子的大门被打开,里面关着的动物在等着上台给寻乐的人表演,我们站在大门的两侧,给新到的“动物”让开地方,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等着看来的都是什么“物种”。我和阿九也站在人群中,成了观赏的一员。  车门一打开,里面走出了几个带着手铐的女人,她们有二十几岁的,也有五十几岁的,她们站成一排走向这里,走向早已为她们准备好的笼子里,一步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沿着别人画好的路走。  “唉,小青,看见中间那个五十多的老太太了么?她是我们的新室友,就在贝姨的位置。听说是一个教师,贪污了好几万给抓进来了。”阿九在我旁边戳了戳我跟我说。  我顺着阿九指的方向,看见了那个教师,中等的身材,在那一群人里不是很突兀,可她是那一群人里唯一一个戴着眼镜的,恐怕也是这所监狱里唯一一个戴眼镜的。她的步子迈得很有规则,每一步都很坚定,有她自己的节律,一路上她都按照自己的步调走,不紧不慢的。我看着她不像是会贪污的人,可谁也说不准,人的贪心谁也说不准,贪是没有头的。  “看着挺像个人的,挺正派的,可惜啊,是这么个黑心的家伙,跟咱一个宿舍,我开始想贝姨了。”阿九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往监舍走,“小青,走,咱回去看看那个老师到底长啥样,我还没见过戴眼镜的文化人呢!”  我和阿九回到了监舍,那老师还没到,我和阿九在这等她。  吱一声,门被打开了,那个老师穿这和我们一样的衣服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自己的日用品。  她和贝姨差不多大,一头密黑的头发,里边掺杂着几缕白发,她的脸上也有皱纹,只不过被她的眼镜遮住了。她朝着她的床走去,把东西放下之后,扭过头来看我和阿九。  “你们好,我刚来不太懂规矩,请多包涵。”她向我们说了一句话,走上来和我们握手。  “你好,我性杨,你们应该听说了,我在市里的一所初中当教师,教的是政治。”说到这,她冷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贪污了七万块钱,背叛了五年,以后,我们就住在一起了。哦,也许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没有,在这没什么规矩,一切按照指挥走就行了。我是1020号,您叫我小青就可以。”我向她介绍道。  “这怎么会没规矩呢,任何地方,做任何事都会有规矩。”杨老师看了我一眼,又看着我的手说,“你还没探索出来这儿的规矩。”  “这儿的路不太好走,杨老师,您得把眼镜擦干净喽,别摔了跤,这儿的地硬,您这身子骨吃不消的。”阿九朝着杨老师说了一句,还指了指她的眼镜。  “这就是规矩。”杨老师冲我笑了一下,转向阿九。“谢谢你,我会注意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1019?”  “我是1019号,叫我阿九就可以。杨老师。”阿九说完就到她床上坐着了,我也跟着坐了过去,杨老师去整理她的床铺。  杨老师把旧的床单撤下来,换上新的,一寸一寸铺平。这里很静,没有人说话,仿佛都在遵循着一种莫须有的“规矩”,谁都不敢挑衅它,沉静在一片死寂之中。  “您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阿九率先打破了寂寞,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仿佛把地上的尘土从沉睡中唤醒了一般,打了个机灵。  “还有个儿子,今年三十二了,在家呢。”  杨老师说这话的时候,背对着我们,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她的语调中可以听得出一丝伤感的情绪。她把垂在床沿边的床单叠好,掖在被禄下,用手捋平。  “他干啥活啊?”阿九继续发问。  “他没啥活干,只在家养着,只管着吃吃喝喝。”杨老师把床的四个角折好,把所有褶皱都捋平,弄好床之后,她又开始给枕头套枕套。  “他有病啊,大老爷们不去干活。”  她把原先的枕套换下来,用手使劲拍了拍枕芯,把所有灰尘都拍下去之后,又往桌子上摔了两下,把新的枕套拿出来,在空中抖了两下。  “他是有病,出了一场车祸,瘫在床上了。”杨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很坦然,看了我和阿九一眼,然后把枕芯套进了枕套里,用别针别住口放在椅子上。“被套套住了,再也出不来了,只能被人瞎摆弄了。”  “植物人了,哎哟。”我戳了阿九一下,让她别再说了。  “小青,过来帮我一下,这个被套太难套了。”  “噢,就来。”  杨老师把叠好的被套一块一块伸开,铺在刚铺好的床上,用手捋平,我和她把那一坨被子瓤抖了几下,抖下灰尘去,又把它移到床上去。我拿了一头准备往被套里塞。  “不不不,要先塞头那边,你拿的是脚那边。”  杨老师把被套掉了个头,拿起盖头的那一边往里塞。我顺着她的手,把另一角往里塞,先塞头后塞脚。等把所有被子瓤塞进去了,我和杨老师一人抓住一头往外抻,最后把拉链一拉。  “谢谢你了,小青。”杨老师用手拍了我的肩几下,又低下头一惯的用手把棱角抚平,把被子叠成四方形,摆在床上,把枕头轻轻放在上面。  我看着刚才杨老师拍的衣肩,上面印出了几道棱,像皱纹,又像是人的笑,我学习杨老师的样子把它抚平。  “听说您是因为几万块钱进来的?”  “是啊,几万块钱。”杨老师停住了手,抬起了头,叹了一口气,又继续干了起来,“几万块钱,都是学生的的钱,都是救命的钱。”  杨老师把落在地上的一块碎步捡起来,那是原先床单上的,杨老师把它放回原处。“是让咱坏了规矩呢?”她又拿起那块碎布来,看着它说“咱不能坏了规矩。”  杨老师还带来了一本书《自律》,书的封面已经有点破损了,有的页脚已经卷了起来,侧面已经泛黄,这本书连同一个水杯被整整齐齐的摆在了桌子上。杨老师又把床单捋了一遍,往水杯里倒了一半水,斜靠在叠好的被子上,把鞋子头朝外摆在床边,摘下眼镜,在衣角上擦了擦,又戴上,抻了抻衣角,拿起那本书读了起来。监舍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阿九想说什么,看见杨老师在读书,就咽回去了。我躺在床上,眯着眼,透过两条缝偷偷看了一眼杨老师,杨老师在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半蜷着身子躺在床上读着她那本书,很静,连她翻书都很安静,时不时扶一下她的眼镜,又继续读书,时间仿佛静止,整个安静的像一幅油画,靠着灯的那半杯水在冒着热气,提想着人们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晚饭的时候是人们相互交接的过程,杨老师和我俩一起排队一起打饭。因为新来了好多个人,食堂里显得很拥挤。杨老师站在我和阿九的前边,随着人群往前走。每当这时候,按照以往的做法,是要看看前面有没有自己熟悉的人,插到她后面。  “人这么多,小青,我去看看前边有没有我认识的,在这儿等我。”阿九把餐盘给我就悄悄溜到前面去了。  “杨老师,等一会阿九回来了,咱就能到前面去了。”我是笑着跟杨老师说的,杨老师回头看着我,用手扶了扶眼镜。  “插队?你们到前面去,把别人挤到后边,然后别人再把别人挤到后边,什么时候拍道头,这条队伍的规矩就坏了。”杨老师说完这话就回过头去了。我站在她后边,不知道说什么,那一刻我看着她的后脑,在想这里边究竟在想什么,里边是不是一些条条框框架起来的,像房子的梁架一样,是不是也有它自己的规矩,那些白发是她智慧的结晶吗?  “小青,”阿九在前边向我招手,“快过来,这有空。”  “杨老师,您真的不过去啊!”  “我不能坏了规矩。”杨老师说这话的时候连头都没回,我在想她是不是在鄙视我。我不懂她的规矩到底是什么。  “杨老师我过去了。”我走出了队伍,朝阿九走去。我忽然感觉我不会走路了,每一步就像是被什么拽住了一样,双腿好像是被拴上了一块石头,每一步都很沉重。我不敢回头看她,我可以感觉到杨老师的眼神正在盯着我看,我坏了她的规矩,可我不明白她的规矩。我走到阿九身边,站到了她的后边,与杨老师隔开了十个人左右,又有人不断的插到我们身边,每个人都在寻着自己合适的位置,谁会在乎大家公共的位置,每个人都在循着自己的规矩,谁又会在乎公共的规矩。我回头看了一下杨老师,她还站在原来的地方,或者说是比原来更靠后的地方,那是杨老师的规矩。  等我们快吃完饭的时候,杨老师端着她的餐盘过来了。  “杨老师,您坐这吧,我吃完了。”一个狱友起身给杨老师让座。  “谢谢你了。”  吃饭的时候也是一个聊八卦的时候,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当然在这儿也不例外,况且我们还守着这么一位“知识分子”,那些喜欢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机会。  “杨老师,家里还有什么人嘛?”  “有个儿子。”杨老师把要送到嘴里的食物放下,然后才回答。这也是她的“规矩”。  “杨老师,听说你之前是一位老师,还在镇上教学,工资很高吧!”  “守规矩就不高,不说规矩就很高。”杨老师看了我一下,这话仿佛也是对着我说的。她把一块肉挑出来,“小青,你吃肉吗?我喜欢吃素。”  “哦,那您给我吧,我吃。”  “那您是因为啥进来的?”  “我坏了规矩。”杨老师把手里的餐具放下,整齐的摆在餐盘上,“各位,我吃饱了,你们慢用,我先走了。”杨老师端起餐盘来朝门口走去,那有一个洗完的水池。  “一个老太太还这么大脾气,都到这儿来了还装什么装啊,以为别人不知道是的,还不是因为贪污了钱吗,还说什么‘规矩’,以为就她知道规矩是的,还文绉绉的”  “以为自己是谁啊,这儿可没人把她当老师。”  一个跟我们背对着坐的人忽然转过身来,端着她的盘子坐到了我们身边。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那个新来的什么老师,她来咱这儿讲过课。”她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填着满满的饭,“很早之前了,那时候贝姨也就刚进来两年左右。”  “真的,她还来过咱这讲课,怪不得气焰那么高呢!”  “哎哟,怪不得不愿意跟咱们说话呢,怕降了自己的身价。”  “这可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了……”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贪污吗?”  “听说是为了一个男的。”  “男的!”她的语调很高,我敢肯定杨老师也听到了,那人顿了一下,“养了个小白脸也说不定啊!”  我们在一群哄笑中结束了对话,各自又忙起自己的饭食来。  我回头看了一下杨老师,她正在洗抹布,那块抹布已经放在那很久了,每个人都会用它来擦碗,可谁都没有洗过。杨老师把那抹布洗干净,叠好,晾在水池边,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双手正了正眼镜,走了出去。她走出去的时候两块帘子黏在了一起,她回头把那两块帘子放好,这才完全放心的走了。  我透过那透明的帘子,看到了一个背影,模模糊糊,忽明忽暗,随着帘子的摆动,它也一起摆动起来,就像在水中的倒影一样,随着波浪一起一伏,慢慢消逝。不过我真的对杨老师感到很好奇,一个带着点“傲娇”的老太太。  每次监狱里来新人的时候,都会开一个大会来鼓励那些新人们好好改造,早日出狱。开会的时候,每个人只要到场就可以了,但杨老师搬着自己的小板凳,拿着一个笔记本,上面还别着一支笔,坐在主席台下认真的做着笔记。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这么认真。  会后,李警官找我谈了一次话。  “小青,新来的杨老师你应该认识了,她和你住在一个监舍,你要多多照顾她。”  “李警官,我可以问一下那个杨老师到底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吗?”  “小青,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我们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去窥探别人的秘密。我相信你应该明白。”  “是,我明白。”我看着李警官,她她好像是在维护杨老师是的,不准别人私自去打听,“李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你还要继续给贝姨写信,也多写写你自己,她也是挂着你们的。”李警官换了一个语气对我说。  “贝姨回信了吗?”  “没有,不过也没有退回来,应该是收到了。小青,你是在做好事。”  “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李警官没事我先回去了。”  “好好照顾着杨老师,行,回去吧。”  挂在夜空的月亮,很大,很明,很圆,照的我脚下的路也很亮,树的倒影相互交错,一齐缠绕在地上,就像每个人都要与别人缠绕在一起,到最后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我和阿九贝姨是一样,和王征陈胜燕子是一样,现在又和杨老师缠在了一起。也许将来还会和你缠在一起。  杨老师来到后,给我们带来了一些不一样。她和我们所有的犯人都不一样,她说话的方式,她做事的态度,还有她走路的姿势。
  十三  杨老师来到后,和我一起被安排到图书室工作,每天除了做早操,就是到这儿来整理书了,杨老师似乎对这些书很感兴趣,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很小心地把每个书架擦一遍,然后把破损的书拿下来仔细修补,把在上面乱画的字擦掉,每次有人来借书,她也都很仔细的填好记录单。这仿佛就是她的家一样。  今天,图书室又来了很多人捐赠的书,杨老师和我又有的忙了。  图书室里的时钟还在转动,分针还在追赶着时钟,所有的一切都在牵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所以,这次换成了我和杨老师,在同样的地点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杨老师,您肯定读过很多书吧!”  “确实是读过不少,不过都没什么用。关键还的看自己的理解,读了不理解,跟没读一样。”几本书被杨老师摞起来,连着被一起横抱到书架上。  “怎么会没用呢,书读了就会有用的。”  “谁告诉你一定有用的。”杨老师停下手里的活,像问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问我。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的,还有家里的大人,每个人都这样说。”  “哼,”杨老师冷笑了一下,“读书不一定有用的,当你要决定一件事情的时候,做决定的是你自己的想法,而不会是你读的书。难道你做一件事的时候,还要用方程式演算一下吗?在书里永远不会找到问题的答案。”杨老师笑着问我。  “您说的好有深度。”我把一本书递给杨老师,她在书上写上编号,把它们摞在一起。  “人读书只是为了充实自己的面子,好当别人问你的时候,有一个可以炫耀的地方,而它的实际作用并没有什么。”  “嘭”又一本书被她扔在地上,盖在那些书的上边。  “这些书不过是人们拿来解闷用的,你看过谁家着火了,他还在那闲情逸致的捧着本书看,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读的书,就都变成了活的燃料,所以,读的书越多,柴火就越多,火就越猛,到最后,连自己也被一起烧死了。”  “您说话真有趣,人怎么会被自己烧死?”  “怎么不可以?”杨老师又把一摞书横抱到书架上,“所有的事物都有自己的规矩,越过了这个规矩,人就坏了,就要受到惩罚,这就是自己把自己害死了。”  “那您越过规矩吗?”我看了杨老师一眼,试探性的问她,她没有看我,而是在盯着表看,我从她的眼神里,像是看到了过去。  “那表在这多少年了?上面都落满了灰尘。”她把手里的书放下,拿起橱上的抹布,朝表走去。  “人都坏了自己的规矩,所以我到这儿来了。”那表一拿下来,上面的灰尘像瀑布般倾泻下来,杨老师轻吹了一下,轻轻用抹布擦那个表。  “那只表很久了,没人擦过它。”  “所以现在我来擦了,这是我的任务,亦是我的规矩。”  从表上飞下来的灰尘充斥着这间小房子里的各个角落,飞舞着,慢慢落到人们所不知的地方,附着在别的东西上,又开始了一段旅程。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所有事物都是明朗的。  杨老师擦好的表放回原处,重新拿起刚才放下的那本书。  “我到这儿来的工作是整理书,而我刚才却是在擦表,这是在我工作之外的,也是在我的规矩之外的,这些书就够多的了,我却还在浪费时间去干别的。”  “那是顺手的事,只不过没人发现而已,或者她们发现了却不想去干,您不是在浪费时间。”  “是吗?你不觉得我多手吗?”杨老师又把一摞书放在书架上,“人就是这样,在有些事情上,你以为顺手就可做的事,但它却把你带到了一个不可预料的境地,让你坏了自己的规矩。”  “小青,你不觉得自己的规矩被破坏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规矩?”  “我听说过你的事,是贝姨告诉我的。”  “贝姨,您认识她?”  “是我在这儿讲课的时候,认识贝姨的。”杨老师笑了一下,“是不是很讽刺,一个教别人做人的人,自己却犯了错,到这来接受惩罚。”  “那是好几年前了,我到这来讲政治课,当时贝姨就坐在下边听,我讲完的时候,贝姨还去找过我,她很喜欢听别人讲话。当时我觉得贝姨很可怜,可我没有什么办法帮她,当时就觉得我不能随便参与到别人的生活之中。从那时起,贝姨就和我认识了。后来,我又来过几次,贝姨也来听课。那时你还没有进来。到贝姨出狱的时候,贝姨去找过我。她真的挺喜欢别人讲课的。”  我想起来了,又一次狱里亲哥以为老师来做演讲,我发烧了就没去,听说那天演讲很多人都去看了,还留下来和那个老师讨论,散场特别晚。特别是贝姨,她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我还挺遗憾没去,没见到那个老师,没想到今天就站在我眼前了。  “贝姨已经出去了。”  “我知道,贝姨人很好,很为别人着想,她跟我说过你的事。”杨老师看着我的眼睛,“你很勇敢,也很坚强,也很可怜。你有没有想过,只要稍微一反抗,你就会获得不一样的人生。”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我知道,我自己很懦弱。反抗是需要勇气的,反抗的代价也是我不能预计的,就像您说的,每个人的角色都是固定的,我在这条路上走着,不知道会走到哪里,我也曾遇到过让自己怦然心动的时刻,但一晃就过去了,我不敢去抓住它,我怕会出现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我怕自己应付不来。”  “那你现在的事情是你可以应付得了的吗?”  “现在是,我虽然在这儿,但我的心是自由的,我可以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我还背负着一个家庭,但至少没那么大压力了。”我越说越激动,仿佛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我的命运,把自己所有的愤怒宣泄出来。“能自由追逐的感觉真好,是我热切渴望的。”  “别人的人生,我不应该评价,你说得对,每个人的路,不是想反抗就反抗的了的,人总有无奈的时候,总得顾忌着别人的感受,人不仅要活给自己看,还得活给别人看。”杨老师盯着手里的书,像是要把它看穿了一样,她的神情很凝重,她看到了命运之神在向她招手。“我活了半辈子了,半辈子都兢兢业业的,我忠于自己的老公,可他却跟别人跑了,我爱自己的儿子,可他现在却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爱自己的事业,我喜欢跟孩子们呆在一起,可我却坏了规矩,坏了我的事业,被我最引以为豪的工作送到了这里。”她四处走着,寻找着什么,像是她的灵魂,又像是她的命运,她站在窗台边,看着窗外的高墙铁院,被困住的人,如同丢失了灵魂,找不到栖息的地方,一直在飘荡。  “杨老师,可以告诉我,您为什么要贪污那几万块钱吗?”  “钱,钱是个好东西,谁不想要,可我只拿自己应得的钱。”杨老师回过头看着我,她的眼睛里充满着愤怒,她的手紧紧攥着,像是掐住了某人的咽喉。“这行里面的道道很多,规矩也很多,我只做我自己的工作,他们怎么样我不管。”她又向窗外看去,追寻着她的历史。“我还有几年就退休了,本来可以好好享受一下的,可那个该死的车祸,他让我儿子躺在医院里,他躺在医院里需要钱手术,可我去哪儿给他弄钱啊!那个男人一声不吭的把钱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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