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虚岁,去年五月末来的月经初潮一般几天,来了七八天,量不算多,可是一直到今年三月份就再也没来了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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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几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贯彻实施后,市领导到椿城市下辖六县中最北的汉县视察。中午在城南段口镇用餐,回程途径一个村庄,不同于其他村里大片的金黄熟酣的麦田,该村放眼望去全是菜,油绿绿的颇喜人。  领导来了兴趣。同行的人介绍道,这是段口镇的菜园子村。该村在人民公社化时代就是整个大队的菜园子,全村几乎每家都种菜。  领导决定下车走走。那时候天刚刚热起来,天云亮而低,明明是华北平原,却有几分茫茫草原之感。成片成片的菜花熟的正好,黄白的大朵蹲在绿色的叶子里,一棵连着一棵,像风吹过,现出遍野的绵羊。  微风一熏,领导诗兴大发,苏轼的《登云龙山》中几句诗脱口而出:  醉中走上黄茅冈,满冈乱石如群羊。冈头醉倒石作床,仰看白云天茫茫。  这位文化力、文艺力满分的领导,用菜比乱石如羊,如此出人意表又恰如其分,活泼带感。  自此,菜园子村更名为“群羊坡”。  三十多年过去了,群羊坡的本名“菜园子”大家日渐忘记,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偶尔闲谈时不自觉地提到“菜园子”这一旧称,但种菜的传统却一直传承。  时代大浪打来,和椿城市其他数千村庄一样,群羊坡也在新经济时代沉浮。村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通过各种方式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走到城市。有能力的安家落户,没能力的则成了候鸟,只有年节、麦忙时在村里蜻蜓点水一般短逗。平日里,村里都是老弱妇孺,好多户甚至关门落锁,一村寂寂得很。近几年,这种状况瘟疫一样袭击椿城市的所有村庄,并呈现愈演愈烈之势。  平日里沉寂的群羊坡,这几天却因一件事一石激起千层浪——叶君舟要回群羊坡了。  叶君舟是谁?他回不回群羊坡能有什么气候?  说来不怪群羊坡的人大惊小怪。  群羊坡一村,大姓有四,刘,陈,丁,叶。  刘氏是群羊坡的老居民,群羊坡建村史以来就有刘姓,几个世代下来,家族颇有规模。刘氏自诩是汉高祖刘邦的后代,又是群羊坡元老,很想成为村首,无奈刘氏子孙众多,有建树的却寥寥,在村里的影响力一般。  居住时间最长的其次是陈姓,稍微往上追溯半个世纪,陈姓在村里可说是一手遮天,村支书,村首富,村治安主任,大老知(村里自发选举的德高望重、懂礼仪、婚丧嫁娶的公共.操.办人)等村“要员”都出自陈家。但是由于陈族顶梁柱村支书的三个儿媳妇在计划生育时代超生,他不得不引咎辞职,陈家的气势顿时大减。  新任村支书是丁姓。丁姓是外地逃荒来的,大概是经常要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丁族颇有野性,敢想敢做,在村里时有恃强凌弱,由于丁姓常常表现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打架精神,所以被欺负的人一般敢怒不敢言,一时之间可谓称霸群羊坡。  叶姓本来在村里几个大姓中地位最末,因为是姻亲关系外迁而来。解放前,群羊坡小姓李家做些生意,有些家底,但男丁单薄,经常遭到大姓欺负。李家有个姑娘正值嫁龄,秀外慧中,求亲者络绎不绝,李老爷子存了招婿的念头。三十里外的湖村叶姓家贫但人丁兴旺,兄弟众多,都未娶亲,眼见着一帮小子越拖年纪越大,没有彩礼的叶家老两口很是发愁。有心人为叶李两家搭线,叶家虽满意李家姑娘,却不同意入赘。经过几轮磋商,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叶姓男出很少的彩礼,婚后住到群羊坡,但不属于入赘,后代还是姓叶。虽不是入赘,这种住亲亲家的行为在老社会也很为人看不起,所以早先的叶姓几代人在群羊坡只是安稳度日,并不节外生枝。叶家子嗣福深,不过几代,人口方面已经跻身群羊坡大姓之列,且人才辈出,读书、经商、做官等各有建树,俨然群羊坡的今日之星。  叶家如今在世的最长一辈,是叶君舟的祖父辈。叶君舟的祖父兄弟四人,祖父叶明仁行四。祖父的四个子女中,叶君舟的父亲叶德谦行四。  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推广,叶德谦只有叶君珠和叶君舟一对子女。叶德谦高考失利后考取了民办教师,几年后转正,一直在段口小学教书。他信奉“知识改变命运”,不过令他抱憾一生的是自己未能考上大学,并以此跳出农门。所以叶德谦非常重视叶君舟姐弟的学习,对其悉心教导,严格敦促,十几年未曾懈怠。一路走来,两姐弟也算争气。叶君珠读的师范,毕业后考上了椿城市的教师编,留在了市区。  叶君舟更了不得,高考时是汉县理科状元,一时在群羊坡炙手可热,村里人都说叶家祖坟冒青烟了。那几天叶家人,尤其是叶德谦,走在村里时红光满面,脚底生风。  本省最好,国内排名前五的凯风大学主动与叶君舟联系,专业任其挑选。出乎意料的是,叶君舟选择了“城乡规划”专业。叶父虽然对他放弃了大热的金融类专业有些不满,却被胜利冲昏头脑,没有过多在意。四年后的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小看了儿子,不知道这小子从那时候起已经开始下一盘大棋。  是以,当他听说自己名校毕业的儿子,已经自作主张考上了群羊坡的村官,不日就要走马上任以后,当下气的摔了手机。  叶君舟要回来了,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引起了群羊坡的轰动。  六月份,正值麦忙,在外打工的人纷纷回来忙农,村里正逢一年中难得的人多热闹季。  叶德谦觉得非常丢脸,幸亏已经放暑假,不需要去上班。傍晚擦黑雇联合收割机收了自家小麦,地头卖给收麦人。过了两日,赶着粑了地,点上玉米、豆子,农忙告一段落以后,就整日闭门不出。  群羊坡的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三五成群聚集起来聊闲天,叶君舟当上了村官,成了村里的热点话题。  “叶家小子这么一闹,够德谦喝一壶的了”,刘弦子笑说,小眼睛眯着,露出几点看热闹的光。刘弦子在村头开修理铺,修理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三轮车等。手艺倒是不错,就是他有个毛病——几乎对他的每个顾客都说自己是刘邦的后代,具有皇室血统。如果大汉不变天,他现在就是皇亲国戚,说不定还能混个皇帝当当。村里人跟他开玩笑,喊他女儿公主,喊他儿子王子,但是王子太拗口,渐渐变成了小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姓王,刘弦子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也不知道现在的大学生都在想什么,前几天看新闻说几个大学生放着吃计划的工作不干,跑农村养鱼种地去了”,陈大围接口道。陈大围是前支书,人虽下野,对时政新闻还是很关心,平时闲聊也最能打打过时的官腔。  “就是,现在的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想回农村干活,还上什么学,花了大价钱上学又折回来可不是傻吗!”陈大围家(陈大围的老婆)一边拍着小腿肚子上的蚊子,一边接口。  “谁知道人家咋想的,说不定当村官能有什么好处呢!”火焰山这话说得颇有些玩味。火焰山的大哥丁自雄是现任村支书,他认为叶家人是想分村里的一杯羹。不过他心底这点看法却不被在场其他人认同。一来群羊坡说是穷乡僻壤也不为过,没有什么油水,人家一名牌大学生压根犯不上为这点事儿回来,况且叶德谦这件年全力供孩子读书的气性可是一直被看在眼里。二来,火焰山此人实在有些上不来台面。火焰山是丁家人,为什么叫火焰山呢?有年冬天他在外地因为偷东西被抓,被人打了一顿剥的只剩下单衣后赶了回来。群羊坡的人见了问他怎么大冬天穿那么少?他说自己刚从火焰山回来。自此,外号被喊起来了。三来,丁家在村里称霸,在场几个都和丁家有些大大小小的矛盾,明面上不说,心里难免不腹诽丁家小家子气,以为人人都盯着群羊坡这一亩三分薄田呢。  “这事儿八字没一撇,再说了行行出状元,北大的卖肉不是卖成大富翁了!”叶君舟的三爷爷(爷爷的三哥)家的二伯叶德武也在场,看着大家讨论,插了一句。叶君舟三爷爷家五个儿子,除了叶德武留守群羊坡以外,其他生意做大了都留在了外面。唯一留在老家的叶德武平时以贩卖粮食为生,也是个生意精。  “八字没一撇?咋地,你德谦兄弟不同意啊,这个社会,他不同意也没用”,刘弦子探究性地接口。刘弦子个头高,身量修长,五官端正,眼睛略小,论长相身架是不错,但是由于神神叨叨,又爱喝两口,总是有股说不来的呆气,给人一种迟钝感。  “名单都定下来了,入了国家的册的人岂能更改!德谦可别想错了”,陈大围个子不高,小头小脸,上了年纪后越发瘦了。他的头发像麦地里割过的麦渣,参差而坚硬,这两年全白了,稀疏间透着点粉的头皮。此刻他说这句话比之前更坚定而热切,似乎对居然有人儿戏国家权威感到不可思议,也隐隐露出对曾经的“入册”生涯颇为怀念。  叶德武笑笑,推说具体还没问呢。  陈大围家感叹道:“现在愿意回来的年轻人真是不多了,看看咱群羊坡有几个愿意在家的”。  “切,光说留在家,地里一年到头能卖几个钱,又不像南方有厂子。小孩上学,人情礼节,啥不是钱,留家里就等饿死。看着吧,叶家小子回来没多久也得走”,火焰山不屑地说。  “种粮食不行,种菜也许多卖点钱,那个苦年轻人也不大愿意吃”,刘弦子感叹。  叶德武说,“菜也不行,今年都卖不出去,今天下午老锅家刚放一块地”。  陈大围家马上惊道:“他家也放了?昨天李强家才放的”。  如果菜卖不出去,或者价格极低不愿劳心劳力砍了菜去卖,地主人索性知会乡里乡亲这块地“放”了,即不要了,谁想要菜,随便去采摘。  仲夏夜漫长,话题缓缓地一轮碾过一轮。
  对于叶君舟来说,八字的那一撇,画的确实有些艰难。  叶德谦坚决反对叶君舟回来。知儿莫若父,叶德谦明白叶君舟的……说好听点叫理想抱负,说难听点,是不切实际的空想。  他苦口婆心劝说叶君舟,从自己的人生经历到农村最深沉的现实。  叶德谦说:“农村就像泥洪沼泽,跳出去很久都甩脱不掉泥浆。这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更有制度规则、文化习俗的桎梏。农村最为缺乏的是自由,你以为的广阔天地处处都是看不见的罗网,制约你、同化你、直到制服你。最关键的,你终将结婚生子,下一代的命运你有没有考虑过?既然家里集了两代人之力把你托了出去,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你又跳回来,这于家族发展而言是相当不负责任的。你还年轻,太年轻,以为自己现在名牌大学毕业,天之骄子,等你在这里蹉跎三五年幡然悔悟后再回城,你的眼界、格局、专业知识一切等等都会有局限性,你现在所拥有的优势会荡然无存,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叶德谦感到一种来自内心极深处的挫败感,这使他无比疲惫,只好徒劳而沉痛地做了总结:“于情于理,你都有义务、有责任将家庭的希望之火传递下去而不是扑灭!”  叶君舟年轻而聪明,他非常明白父亲的隐忧,只有在农村待过的人才知道,看着清新、随和、静谧的村庄,随意张口就可以吞噬一切新鲜的富有生机的血液,却很可能永远无法养出一朵花出来。  然而即便他知道父亲所言不虚,甚至可能有一天父亲所有的预言都会印证,他还是要不悔地回来,他甚至自己也不能条分缕析地说清楚原因,但并代表这就是不负责任的冲动。只因为他听到了内心的召唤——人生的意义在于,所做的事情要尽可能惠及更多的人。  他认为农村固然有很多苛弊,但正因为如此也存在着希望和巨大的潜力,是可以容他发挥、翻腾的地方。  叶德谦全面论证,叶君舟据理力争,父子俩几次通话都是不欢而散。  怒气和难以置信令叶德谦处于一种类似做梦的情绪中,因而他一开始的反对激烈而粗暴,完全是一种本能推动。冷静下来以后,他从似真似幻中回归现实,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点伤心,有点绝望,又有点其他意味不明的情绪。  他想起第一次送叶君舟去县城的寄宿学校,当时叶君舟才十二岁,圆圆的脑袋趴在窗户上,兴奋好奇地透过公共汽车的窗户东张西望。叶德谦盯着儿子小小的背影,晃动着的后脑勺,他自豪、充满希望又有些怅然,真是甜蜜的忧伤。他当时想,以后盯着儿子后脑勺的机会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久。  他想,他愿意咽下儿子成长带来的怅然,而希望儿子永远意气风发地大步朝前走,莫回头。  如今,他对儿子的希望达到顶峰时,在他享受了胜利的喜悦四年后,眼见着空头支票一样的喜悦马上可以真实兑现。儿子忽然转身,义无反顾地跳到他穷尽心力想托举他走出去的泥塘——他高举的胳膊甚至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撞了个满怀。  他如何能够接受!  叶德谦想到了搬救兵。  在一个稻花香里说丰年,蛙声一片的晚上,在叶德谦的组织推动下,叶家召开了一次紧急家庭会议。参会人是叶德谦寡居多年的老父叶明仁,大哥叶德诚,二哥叶德至,三姐叶德云,以及叶德谦本人。  是夜,叶明仁独居的老院儿堂屋正厅灯火通明。叶明仁的老院还是八十年代建的,典型的四合院,置有堂屋(坐北朝南)、东屋、西屋、大门。堂屋五间,中间一间是正厅。屋内满而不挤,装饰还是八十年代的典型审美,靠北墙放着矮条几,条几上最重要的装饰是42寸的液晶电视;靠东墙是两张单人沙发,中间填着微型茶几;靠西墙是张三座沙发;三面合围着厅正中的一张茶几桌。屋里没有空调,有些年头的发黄老吊扇在头顶呼呼作响。此时,老大叶德诚坐在其中一张单人沙发上,叶德至和叶德谦分坐三人沙发两端。  叶德云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盆葡萄,盆底还有些滴水,她用抽纸擦了一把就放在了中间的茶几桌上,随后坐在了大哥旁边的沙发上。  老父叶明仁没有坐沙发,而是仰躺在靠门处的竹摇椅上,微闭着眼睛,手里握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扑着。  叶德谦将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同时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反对态度,问兄弟姐妹们有什么意见。  叶德至率先笑道:“今年村官报名的人很多,君舟能考上还挺不容易的”。叶德至在闸口镇民政局工作,是兄弟姐妹中最精于为人处世的。两年前,民政局副局长空缺,虽然他们单位领导更属意另外的候选人,但由于叶德至群众基础扎实,成功逆袭上位。  叶德云笑着接口:“咱们君舟的实力还有什么说的”。叶德云是老三届,恢复高考后她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在闸口镇中心小学做教师,前几年升为校长。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抽了两张抽纸叠铺在身边的微型茶几上,然后倾身去大茶几桌上捏葡萄吃,剩下的皮就放在铺好的抽纸上。葡萄滴着水,她吃几个就要抽一张抽纸擦手,茶几上很快被堆了一堆混着葡萄皮和葡萄汁的纸团。  “君舟考的什么职位?”叶德至问道。  “谁知道什么职位,还不就是那些”叶德谦不耐烦地答道。  “这么说来,咱家下一代又要从政啊!”叶德云笑道。  看着他们说不到点子上,叶德谦有些沉不住气了,将焦躁按耐了一下,他将希望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大哥。  “我也不同意君舟回来”,叶德诚不负期望地开口了。叶德诚当过兵,复原后在段口镇粮管所工作,后来被升为所长。国家取消缴纳公粮政策以后,粮管所被解散,叶德诚被分流到县卫生局做处长,不攀附不站队,为人沉默寡言、一板一眼的,逐渐被边缘化,退休时还是处长待遇。  “对呀,我都快气死了,他太年轻不知道轻重,要是想做村官,这些年还费什么劲读书……”得到认同的叶德谦,和尚念经一样把对叶君舟说过的话忍不住又叨叨一遍,只是更直接而没有修饰。  大家就任他叨叨,他自己忽然觉得说这些没有意义,于是问了个关键性的问题:“可是嘴皮子磨破了他不听啊,你们说怎么办?”  “德谦,我说了你别不高兴,这件事基本上没有扭转的可能性”,叶德至认真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君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气性格我能不了解吗,现在我就可以直接地说,基本没可能改变,小四还是尽快调节自己,接受现实吧”叶德云也这么说。  得到这个答案,叶德谦终于按耐不住了,他把葡萄整个端到叶德云旁边的微型茶几上,略重地放下,盆压在那些葡萄皮和纸团上,差点就没坐稳翻了,怒气显而易见。  “二哥、三姐,你们不能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态度就这么随意吧!君舟混好了对整个家族都好!”  说这话是因为叶德谦想的有点多。兄妹四人共八个孩子,单从求学结果来看,最出息的是叶君舟。叶德谦过于重视学习,所以经常在家庭聚会时将叶君舟的成绩拿出来说事儿,好像叶君舟特别出息,这无形之中就有了对比反衬,有了侧面嘲讽其他几家孩子的客观效果。天下父母谁会觉得自己的孩子差,所以久而久之,叶德至和叶德云就有些烦,有时候会拿话挤兑叶德谦。今晚见二人态度随意,就不免想的有点多,认为他们在幸灾乐祸。  叶德云一向泼辣,闻言不高兴了:“小四,这叫什么话,我们工作都忙的要命,还抽出时间过来,怎么反倒里外不是人了!”  “德谦,就你这态度,我就可以揍你!”叶德至在亲人面前倒是没虚与委蛇。  叶氏兄妹四人关系一直不错,父母用传统的方法教育出来的他们,重孝悌,长幼有序。气头过了的叶德谦也觉得自己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声不吭。  “都少说两句!加一块有二百岁了还吵吵,不嫌丢人!得亏孩子们不在这”大哥叶德诚威严道。  他看了看一直置身事外的父亲,他老人家似乎在摇椅上睡着了,房间里的吵嚷丝毫没影响到他。  叶德诚欲言又止。  叶德至猴精,看出来大哥有话要讲,看他犹豫的样子,他大致猜出来大哥要讲什么。这件事不仅是大哥,他也早已想到,但是觉得不便说。既然大哥愿意开这个口,他打算推他一把,便道:“大哥,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有话就直说”。  叶德诚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显示出他洞察了叶德至心里的小九九,令叶德至有些不好意思。  所幸,叶德诚并未针对他,只是又看了老父一眼,才下定决心说出来:“我不同意君舟回来,是因为,有前车之鉴”。
  前车之鉴。  叶德诚的话音刚落,屋内一静。叶德云使劲咽下嘴里的葡萄,心不在焉地用纸巾翻来覆去擦手。  四人几乎全部下意识地望向父亲。只见老父还是保持着置身事外的状态,只是本来有一下没一下晃着的扇子停了。  这个“前车”就是指叶明仁。  叶明仁是群羊坡有名的奇人、怪人,只因为他是现在已经凤毛麟角的那种纯粹的共产党员,一个真正有信仰的人。  叶明仁军人出身,在部队里做到团级,但为了建设家乡,事业如日中天的他放弃优厚待遇和似锦前程,主动申请回到群羊坡。面对所有人的不解,他说,这是党员应该做的。他说这句话不是作秀,那个年代的人大部分很少作秀,即便是作秀,做到这个份上也不算作秀了。  当时群羊坡大队没有职务空缺,但毕竟是上面下来的也不好无名无分。村支书陈大围与几个心腹一合计,撤了丁自雄的生产队小队长职务,改由叶明仁担任。叶明仁并不在意职务问题,加上不明就里,欣然接受。  那时候群羊坡大队太穷,没有办公地点,叶明仁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自己所有积蓄,买了建材,找了建筑工人盖大队办公点。钱不够,他四处讨借并因而负债累累。为了省钱,很多杂活他自己干。在施工的一个月里,他自动自发守在工地看守。就这么没日没夜地操劳,嘴上磨的起泡,人累的脱层皮,大队院子终于起来了。  丁自雄因为怀恨在心,在村里散布谣言说叶明仁借着这个工程贪污公款,中饱私囊,然后伙同丁姓几个人去大队闹事。  叶明仁回家乡时在原单位获得了很高的荣誉,被树立为自愿下基层的模范。结果刚回来就闹出这么一摊子事儿,又大又难看,被不明真相的人捕风捉影,以讹传讹,影响很不好。叶明仁被停职,小队长在丁家人的推动下又回到丁自雄手里。  上面派了调查组来调查,很快查清了真相,恢复了叶明仁的名誉。然而影响却已经造成,况且新的流言,什么官官相护之类又出来了,一时难以恢复他的职位。  流言无法遏制,贫穷下的人性很难养出智者。  原单位领导建议叶明仁离开群羊坡,但他坚持即使无名无分也要建设家乡。在随后的几年,大队办公房也早已归为公有,和他并无关系,叶明仁就以普通群众的身份参与到村庄建设。  陈大围做支书时,对他还是很尊敬的。丁自雄上台,他被排挤出去,完全不被允许参与大队事务。以前的老战友知悉情况后很痛心,为他在段口镇民政局谋了闲职,直到退休。  令人感叹的是,群羊坡的村民并没有感激他。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有为数不多几个人知道他的这段事迹,而这些人中绝大部分人对此的评价是,他真憨。  没有信仰的人永远不会理解一个拥有信仰的纯粹的人。后者同样无法理解前者。  这段历史算得上是叶明仁的失败史,而几个孩子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完全得益于已故母亲在世时的唠叨和抱怨。  今天,旧事重提显然并非所有人所愿。  叶德诚看看其他三人的脸色,明白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层关口,只是没人想当着老人家的面第一个提出来。  叶君舟是下一代中从性格到才华最出众的,是家族的希望,事关重大,他作为长子提出来这个问题也无可厚非,心内顿感安慰。  四人等了等,老父并没有接口的意思。  既然开了口,下面的话也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叶德诚尽可能做出闲聊的口气,豁出去地对着老父说道:“爸,张叔当年比你级别还低吧!”  叶明仁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叶德诚像得到鼓励一样,继续说道:“看看张叔现在,部队元老,大儿子已经是局级干部了,小儿子听说生意做的很大,孙子辈好像在国外留学。就是牛坡他几个本家去投靠,据说也给提供了挺好的就业机会”。  群羊坡大队辖下共有四个村庄。在公社时代,群羊坡村是菜园子;牛坡村专司牲口喂养;米坡村是粮食村,红薯个大汁甜,远近闻名;九坡村是作坊村,有油坊,布坊,弹棉花坊,冷面坊,粉子坊等。改革开放后,各村产业既有保留又有融合。  这个张叔就是牛坡村的张秋生,与叶明仁一同参军,既是老乡又是战友。叶明仁能文能武,性格刚毅,在部队比张秋生级别高,且更得到重用。只因为叶明仁满腔热情回乡建设,最后一败涂地,而张秋生则平步青云。两人私交甚好,当年就是他举荐叶明仁去的民政局。  叶德至观察老父,发现他虽未吭声却并未觉得难堪,也壮胆道:“大哥说得对,群羊坡地不大水太深,君舟回来只怕难以应对,也就很难有什么作为”。  叶德诚说:“村官任期是三年,三年过后,如果君舟意识到农村不能待,再回城找工作,就目前的就业情况,只怕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叶德谦觉得一晚上终于聊到正题上了,赶紧像找到组织一样说道:“是啊,他如果回来就是历史的倒退,回头再想拨乱反正又要走很多弯路。如果当年咱爸没回来,咱们一辈肯定混的更好,君舟他们会得到更好的教育……”  “什么是更好的教育?天上上学去吗?”一直眯着眼的叶明仁冷不丁插了一句。  叶德云噗嗤一笑。  不怕老父出言讽刺,就怕他不说话。气氛缓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叶德诚趁机说:“同不同意回来已经达成共识,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劝说孩子回头?”  叶德谦叹了口气:“叶君舟最像咱爸,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只怕很困难”。  “呵,原来今天还是我的批斗大会”,叶明仁又冷不丁地插一句。  叶德云说:“谁敢批斗您啊!不过君舟这孩子确实像爷爷,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  叶德至对老父说:“君舟从小就最听您的话,要不您出马说说他?”  叶明仁复又扇起了扇子,他气定神闲又自嘲地说:“自古以来,爹娘与子女斗,赢的都是子女。所以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叶德云最先反应过来,老父的态度很飘忽啊,她试探地说:“爸,君舟不会找过你了吧,我怎么感觉这事儿处理的可不像你的风格啊!”  这么一说,其他三人也有些狐疑。  叶明仁一辈子都是一个刚强果敢的人。他对子女要求很严格,严格到有些匪夷所思。虽然几个子女都有公家饭吃,他依然种七八亩地。到了农忙,除了叶德谦就住在群羊坡,其他几个住在汉县城里的无论工作生活忙不忙,都要回来种地。不仅要种还要种的好,管你在外脸有多大,到家了一视同仁,活做不好老爷子想骂就骂,想打提棍就打。  收了麦,点豆子、玉米,叶明仁给几个子女分配任务,不到凌晨五点就出发,分配的地不种完不能回家吃饭,所有人都惧怕叶明仁的雷霆之势,真的辛辛苦苦种完才回去。有次叶德云身体不舒服,一连种了两个小时还没完成,又累又饿,她体力不支也不敢回家,年过半百,半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的叶校长,坐地头哭了。叶德至哭笑不得,但他也不敢回去,于是在地头刨了个坑,将剩下的所有种子埋上,借口没种子了才回去休息的。  这么一想,叶明仁在叶君舟问题上一直不急不躁不表态就很能说明问题啊。  叶明仁笑了笑,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现在几点了?”  叶德至忙看了眼手表答道:“八点半多点”。  叶明仁说:“去门口看看,还有一位重要参会人员没就位,等人到齐了再正式开会”。  四人全懵了,全家重要的人不都在这儿了吗?叶君舟的妈妈朱红柳从年后开始,一直在帮住在椿城市区的女儿,叶君舟的姐姐叶君子带孩子,现在不大可能回来。  那还能有谁呢?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推门,老院儿的院子很小,堂屋门廊上点着一盏黄灯。众人借着灯光往门口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瘦削穿着运动装背着小包的年轻人正跨门进来,因为开的是大门上的小门儿,高大的他熟练地低了低头才安全进入。  众人意外的表情精彩纷呈。  “爷爷,大伯,二伯,姑姑……那个……爸,我回来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君舟。他一路舟车劳顿,年轻的面庞上有一丝疲惫,但见到亲人的喜悦很快将之掩埋。  叶德云最先反应过来:“君舟怎么这个时间回来,吃饭了吗?”  叶君舟笑说:“没吃呢,姑姑,你给我做碗面吧,好久没吃过你做的面了”。  姑姑疼侄儿,有时候堪比亲娘。叶德云慈爱地招呼他将东西放下,别累着——就一个小背包,一米八多背个小包能有多累——然后去厨房忙活开了。  叶明仁很高兴的样子,和叶德诚、叶德至一起招呼着“快进屋,快进屋”。叶德谦啥也没说,他有种项羽乌江自刎前的心情,大势已去,卿卿奈何。只是看着叶君舟背的包干瘪着,明显是还要返校,不是不打招呼回来做劳什子村官的样子,才又在绝望的深渊尚留一线希望。  叶君舟扶着爷爷,与伯父们寒暄着进了正厅。要说叶明仁一生中唯一存在做事原则打了折扣的地方,大概就是在众多子女、孙子女辈中偏爱孙子叶君舟。  几个大老爷们又回到客厅坐下,叶君舟坐在了叶德云的位置。他把狼藉的茶几稍微清理了一下,完全是顺手做的,一个大男孩自然地做这些时会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叶明仁笑眯眯地看着孙子,显然十分满意。  大家一时都没扯回正题,只问些毕业事宜的闲话,叶君舟耐心地答了。  不一会儿,叶德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到正厅,满满一大碗还卧着俩荷包蛋。叶君舟食指大动,吃了一口叹道:“说真的,姑姑煮面真是一绝”。  一屋子除了他爹叶德谦,全笑了。  叶德云给其他人准备了西瓜做夜宵,她将洗好的瓜放桌上,先切了点瓜头皮擦刀,然后一刀下去,偏了,除了叶君舟所有人都笑了。一桌子人围着杀瓜的样子很温馨,这一笑仿佛回到他们的少年时代。  “小三切瓜从来没正过”,叶德诚笑说。  “她还总抢着切瓜呢!”叶德至笑话她。  “无论怎么切该甜还是甜,不甜切再齐整还是白搭!”叶德云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笑嘻的唱答。  看着忽然出现正埋头吃面的叶君舟,态度不明又有某种他不期望的倾向的父亲,喜笑颜开的兄长和姐姐,叶德谦只觉得这个家庭会议开的和他预想的千差万别。
  德字辈们心里明镜似的,显然有人通知叶君舟今天有家庭会议,这个人是谁不言自明,这也就明朗化了他的态度。  叶君舟的突然出现使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本来是众长辈团结一致合纵连横,结果他一到,立刻变成了叶明仁和叶君舟是坚持派,叶德谦和大哥叶德诚反对派,叶德至和叶德云中立的三足鼎立之势。  叶君舟也看清楚了场上局势,这和他预料的有些差距。当他确定自己考上了村官的那一刻起,了解父亲的他就在思考对策。他认为只要搞定了爷爷,其他人不足为虑。今日看来,局面略微复杂啊。  数天前,他和爷爷进行了一番恳谈。  叶明仁一开始也是反对的。  他自己亲身经历的失败证明,回农村搞建设是一件听来令人热血沸腾,实质风险极大,成就感极小,一着不慎不仅要搭上自己一生的事业,还要累及家人不能得到尘俗价值观下的质感生活,是比较令人害怕全情投入的事情。  人是有思想的芦苇,贫穷并不会导致思想消失。人世间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将自己的思想装入别人的脑袋,以及把别人的钱装到自己的口袋。某种程度上,回乡建设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袋,把别人的钱装进大家的口袋,比最难的那两件还要难。  带领广大劳动人民致富,不是只身炸碉堡,不是千钧一发之时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不是丁是丁卯是卯,不会一蹴而就,就像不可能一夕之间盖出华厦千万间,立时三刻就可大庇天下寒士。  它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充斥着一件接着一件琐碎繁杂的事情、它需要的是智慧,号召力,毅力,机遇,排除万难的信心,顶住猜疑等压力的能力等等,它需要的是使徒精神。它需要在很长时间里只管耕耘,不问收获。它求的是天下俱欢颜,成就的是别人的幸福。  除了成功的那一刻,其他没有任何时候是伟大而光鲜的。  何况,你不了解农村人。城市里的人到农村去,一般都会接到热情的接待,热情到以为他们是质朴的,性格中是少杂质的。他们甚至会表现出木讷,本分过头的样子。  然而,永远不要就这么轻看了农村人的心智。农村人有一种来自土地的狡黠,是类似动物的一种野性的生存本领。这种狡黠是阴阳双面的,亦正亦邪。  带着狡黠的农村人不是沉默的羔羊,是不可以被轻视、被呼喝、被随意指挥的。他们的生存方式也许没那么精致,但是在他们自己的圈子,在他们个人的内心,他们有他们的骄傲,他们也有着可以骄傲的资本。他们有着没被记入正史和科学的许多旁门左道的生活技巧,有着难以想象和解释的思维导图,又令人震惊其无比接近真谛。  最关键的,他们有他们的规则和潜规则。如果你没有按照他们的规矩来,即使你的行为完全遵从法律,信守道德,甚至是一心为了他们,纵然你一身才华,满腹韬略,都无济于事。你将成为被排挤、针对的对象,介时不是你没有收获,而是根本没有耕耘的机会。  农村人有自己的江湖。江湖上帮派林立,帮派掌舵手各有所长。各帮派即使默默无闻,小不胜小,也有自己的帮规。违反了帮规,即便做的是好人好事也要被驱逐。你还年轻,大概看不上这些帮派。武侠小说里各掌门在与年轻的后生交手时,总会失手而败,引来观众的轻视,成为纯天然的炮灰。要知道小说正因为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才引人沉醉,这也侧面说明,现实生活中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发生。  如是而已,如是而已。  叶明仁的话诠释着他大半辈子的经历和认知。回忆过往,若说无悔未免有耽于精神胜利法之嫌。但若说有憾,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越来越看透生命的本质,这些俗尘的遗憾逐渐化为对土地和生命的敬畏。  他不同意孙子回来是不忍,如一个作家不希望孩子写作是不忍他承受敏感思虑之苦;教师不希望孩子教书育人是不忍他承受灵魂工程师压力之苦;农民不忍孩子靠天吃饭,土里刨食之苦……不过是自己数十年反复咀嚼这些与自己息息相关的苦,与其他相比过于了解个中无奈和压抑,不愿自己为之愿意付出生命的后代再次承受罢了。  叶明仁之不忍,是怕孙子满腔热情被冰冷的现实浇灭,他将受到挫败,将会怀疑自己的价值观和人生观,怀疑人类族群内部的关系真谛,及至怀疑自己。越是纯粹付出的人,一心想奉献的人,越容易被挫败,如岳飞不是战死沙场,而被奸人所害。  如他的当年。  佛要度人,但佛不在人心也是无可奈何。佛都不在人心,佛的人间使者又怎么可能容易被人接受?所以己所欲之,慎施于人。  叶君舟听取了爷爷的想法,认认真真,爷爷说的每句话都镌刻在他的心上。在毕业的最后间隙,他和同学们逮着机会就会开启末世狂歌的模式,然而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脑子都自动自发的留有一丝清明,爷爷的话就在这点清明里翻滚,那些话已经被自己的语言、记忆和感受力作了变幻,切成小块,像积木一样自行拼凑。  拼来拼去,都拼不过一个核心:未来路途委实艰难,长路漫漫,是否应该亮剑,是否已经拥有亮剑?  他没有答案,然而年轻的心拒绝沮丧。任何事情没有实践就不能下定论,任何事情在成功之前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思考了几天,才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爷爷。  大道在心,必见于行。上天既然赋予我这份觉悟,怎可辜负?  叶君舟以为是自己的热血点燃了爷爷,最终赢得了他的支持。  叶明仁并没有告诉他,与他的不同意是不忍他受挫败之苦一样,他的同意是不忍他真的不能得偿所愿亲自尝试一把,会在余生不断悔恨。  叶君舟自以为的战略重点和难点,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这让他不得不正视内心一直在逃避的真正的困难。  父亲叶德谦。  他没想到的是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大伯这次竟然坚定地站在了父亲一边为他助攻。可以说是神助攻。每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都是一座没有爆发的火山,蕴藏着极大的潜力。叶君舟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的难以招架。所幸有爷爷相助,倒也不算城池尽失。  与大伯不同,二伯叶德至和姑姑叶德云中立,战场上这类人相对吃香,因为斗争的两派肯定都要极力争取。然而,这件事上,他们地位比较尴尬。  无钱财瓜葛。  不互相推诿养老义务。  不替对方管教孩子。  兄弟姐妹之间相处如果能做好这三点,基本不会出现阋墙的情况。  尤其是管别人家的孩子,实在是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说起来这一点,叶家祖上还有件不太光彩的秘辛。  是叶明仁祖父辈的事情。解放前,叶家是地主,叶家一个姑娘与人情投意合,主动提出下嫁。该姑娘的族叔认为自古以来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自由恋爱实在是有伤门楣风化,坚决反对。姑娘不从,家里将她关了起来。姑娘平时颇为大胆泼辣,她找来男人的衣服,扮了相准备和情郎私奔,没奔多远,被抓了回来。族叔下令将姑娘扒光放磨坊的磨道,用乱棍打死。  姑娘的父亲一声不吭,母亲跪地哭喊求情。  族叔不耐,对其母大吼道:“你再多嘴和她一样乱棍打死!”  其母只有绝望流泪的份儿。姑娘最后赤条条被打死在磨道,时年十八岁。  传说中这件事还有后续。族叔的儿子娶媳妇,新妇过门几天后一直梦到一个女子,泪流满面,赤.身.裸.体,还愤愤不平地质问:“你们孙男娣女,一家人美满和乐,我在这里连件衣服都没有,凭什么!”新妇梦里惊醒,将此说出。公婆大惊,赶紧找人大做了纸华服数套,跑姑娘坟前说尽好话,寄去华服,安抚亡灵,此后果然风平浪静。这件事秘密相传,神乎其神,真伪不可考。  今时今日看来,这段秘辛颇为残酷无道。但按照当时的时代背景,特别是程朱理学妖魔化后,这即便不是一段家族教养佳话,起码不为人诟病。有许多时代性质的公论,也许并不是真理,甚至与真理背道而驰,却在当时被严格践行。父母无论依照何种理论对待自己的孩子都不会被过分指责。倒是旁人,如族亲插手就有种不伦不类的残忍。  宗法为天大行其道时,一人不是一人,是一张网中的一点,一人之事也不是一人之事,家族内都可以来光明正大地插一手。现如今宗法已亡,仅有遗灵零星地徘徊于生老病死等人生关键时刻的仪礼规程。  叶德诚作为长子,宗法遗灵尚赐其过问家族事务的特权,只是与古时比有了很大落差,现在这份特权只不过是他做的不过分的情况下,有得到当事人及其他人对他心理上免责的权利罢了。话说回来,宗法制遗落并非全然坏事。世间事,得与失相辅相成,权利与义务息息相关,长子的话语权是他随时为家族准备着或者已经无条件作出牺牲换来的。  叶德至和叶德云却处在类似的不伦不类中,没有制度和习俗的依靠,他们与其说是中立,倒不如说是不好表态。对于此事,他们的看法并非飘忽不定,正相反,人生阅历让他们很坚定,只是并不重要。  试想,一个连生养他的父母都改变不了的孩子,其他人又能奈何,最后必然有种强自加戏,里外不是人的结局。  所以,事实上,大家口中谈着家族振兴,在场所有人,无论是叶明仁还是德字辈,都是单纯希望孩子自己有个好运程,并非指望他担负起整个家族运营的重担。  时代终究是为了人能享受人生而进步了。  叶德谦和叶君舟父子各有神助攻,叶德至和叶德云和稀泥,这场家庭会议因时间问题仓皇结束。  理论上,叶君舟是最大的赢家,但现实是敲鼓的再好还是靠唱戏的挑大梁,叶德谦一日不松口,同志仍需努力。
  自从收到短信,谢沁已经坐着发呆有一个小时,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室友都不在,有的去约会,有的去吃散伙饭,宿舍里安静异常。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或者嬉笑说话声,更令宿舍的静扩大无数倍,简直静到令人绝望。  谢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懒得动弹。  又过了一刻钟,隔壁宿舍有了动静,她们在商量去哪里吃晚饭,还在说谁拿到了什么“offer”,叽叽喳喳的,随着门“嘭”地关上,脚步声渐远。  那声近在咫尺的“嘭”,震醒了谢沁。她似乎想象的到夕阳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在走廊上铺了一条金光大道,她的同学们就走在那条金光大道上。四年来已经习惯了的傍晚,今天却让她莫名觉得没有安全感。  她决定回家。  谢沁家就在省城凯风市,离凯风大学仅半个多小时的地铁。  谢沁是土生土长的凯风市人,她的父亲谢预是建筑设计师,母亲吴竹在区文广新局上班,她的亲戚中绝大多数都住在她家周围,并且和她们属于同一个阶层。  谢沁是典型的省城中产家庭独生女。  谢沁回家前并没有打电话,到家的时候刚好开饭。  听到她回来了,吴竹笑道:“你可真是有吃福,本来你舅舅一家晚上要过来吃饭,谁知道临时有事儿来不了,这一桌好吃的倒让你赶上了”。  吴竹身量纤纤,肤白貌美,快五十岁的人,但保养很好,平时打扮也比较入时,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谢沁眉眼像母亲,平日母女俩一起出街总像一对姐妹花。  谢沁心不在焉,见客厅没有父亲,问道:“我爸呢?”  谢预从洗手间出来,闻言笑道:“宝贝女儿回来啦?”  谢预中等身材,皮肤较白,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形像,戴着方框的眼镜,更添书卷气。  谢沁强压下略微的心烦意乱,努力和往常一样嘻打哈笑:“是啊,我亲爱的爸比!”  吴竹最看不惯爷俩腻歪。一边端上最后两盘菜,一边用手肘推了谢沁一把:“去去去,赶紧洗手吃饭”。  谢沁甩去心中的忐忑,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先吃饭,静待时机。  谢家吃饭向来很少交谈,不过有谢沁在的话会热闹一点,她总忍不住和父母分享些学校趣事。今日谢沁有大事宣布,不敢一开始就扫兴,害大家都吃不好饭,所以并未如以往一样做饭桌上快活的百灵鸟。  一餐寂寂而毕,谢沁主动帮忙收拾碗筷,这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行为令谢预和吴竹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都没说什么。  洗了碗,抹了桌子,一切收拾停当,谢沁还是没有说出口。越拖,她反而越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一会儿下定决心,一会儿又胆怯地放弃,不自觉地在卧室、客厅和书房之间兜转。  吴竹和谢预对视一眼,谢预忍不住道:“谢沁同学,工作找的怎么样了?”  正从冰箱拿酸奶的谢沁一颤,仿佛心事被戳中,心道,说吧,就这个契机。下定决心后,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注入勇气。  她压抑住激动,走到沙发旁边坐下,吴竹和谢预也随着她坐过来。知女莫如父母,她这一晚上都不正常,肯定是有事发生,而最近最困扰她的莫过于工作了。既然她愿意说,他们自然要认真倾听。  谢沁从小到大很少要父母操心,集漂亮、懂事、孝顺于一身,既是乖乖女,又独立坚强,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不用上补习班成绩还一直名列前茅,书法、绘画、钢琴、二胡样样精通,最后不负众望考取凯风大学,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更是父母的骄傲。  因为是“城乡规划”专业,谢家父母希望谢沁还是将进入政府部门作为主要的就业方向,谢沁未置可否,倒是参加了国考和省考,无奈都未成功。谢沁在考试方面一直是所向披靡的,面对公务员考试,她竟然连连败北,让亲朋好友有些叹息。谢沁倒没有太大挫败感,毕竟她对公务员职位的企图心也不是很强,何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以谢沁的学历、履历和能力,找到一份好工作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退一步说,即便她没有立刻找到满意的工作,他们养女儿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大问题。谢家父母向来民主开明,所以并未过多干涉谢沁求职的事情。  眼见毕业在即,招聘淡季,况且近几年经济下行,她的专业就业面相对较窄,一向顺风顺水,眼高于顶的谢沁遇到些找工作的烦恼也很正常。  自以为思虑周全的谢家父母甚至已经想好了安慰之词,然而谢沁一开口,他们就发现自己完全错了。尤其是吴竹,简直要晕过去。  只听谢沁虽有些紧张但坚定地说:“我参加了海北计划,已经通过了”。  通过的通知短信下午刚到,现在就静静地躺在手机里。  海省南北经济发展不平衡,南方经济发达,跻身国家最富裕城市之列,北方经济却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有些市还处于贫困状态。这也造成了南方各市吸引了绝大多数的高校毕业生,北方几个市却留不住人才。  “海北计划”,全名“大学生志愿服务海北计划”,是海省为了改善南北发展不平衡,实现全省统一发展提出的人才扶持计划,按照公开招募、自愿报名、组织选拔、集中派遣的方式,招募普通高等学校应届毕业生,到海北从事为期一年的教育、卫生、农技、扶贫以及青年中心建设和管理等方面的志愿服务工作。志愿者服务期满后,按照个人意愿扎根基层,或者自主择业。  既然是志愿性质,“海北计划”给志愿者能提供的,除了食宿外,只有一千多元的生活补贴。如果是为了挣钱,“海北计划”无疑不应该作为就业考虑方向。因而虽说面对所有高校毕业生,大部分参加的志愿者都是大专院校,家乡就在海北诸市的学生。家乡不在海北的本科院校学生比较少,名校学生更是少之又少。  家在省城又是名校的学生主动报名参加“海北计划”,除了谢沁,应该很难找出第二个。  谢预是纯技术型的,对于这个面向大学生的计划并不是很了解,吴竹是体制内人士,却是听说过这个政策的,是以,一听之下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眼见着吴竹太震惊解释不出来,谢沁只好向父亲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令他的爱妻看起来大为光火的“海北计划”。  谢预听后,心神一动,问谢沁:“叶君舟是不是也参加了这个计划?”  谢沁佩服父亲的机智,父亲的意思很明显,这一定是来自海北椿城市的叶君舟撺掇的。  她如实答道:“没有”。  谢预一愣,眉头疑问地皱着,似乎很不解。  谢沁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道:“他……考了村官”。  谢预被气乐了,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愤慨道:“就知道是这样!”  吴竹缓了过来,问道:“你被分配到了哪里?”  谢沁答道:“椿城市汉县的群羊坡”。  吴竹又问:“叶君舟也是去那里吗?”  谢沁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一样地答:“是的”。  吴竹嗤笑一声:“这么说你是为了爱情?”  为了爱情?  谢沁最近也一直在这么问自己。  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这样做对不对?  无疑,如果不是因为叶君舟,她根本不会有参加“海北计划”的念头,别说去群羊坡工作,也许这辈子她根本连这个地方都不会知道。  然而她认识了叶君舟,爱上了他,相知相恋三年。他高大,英俊,绅士,体贴,学识广博,充满激情和梦想,她深深地被他吸引。毕业时,他执意考村官,回家乡。  叶君舟一开始是反对谢沁去群羊坡的,他知道谢沁跟他不同,且不说她吃不吃的了苦,关键问题是他懂谢沁的优秀,她应该有她的人生,应该顺着属于她的人生轨道前进,而不应该被自己带入歧路。叶君舟单纯地以为他们还年轻,可以分居两地,各自发展。  谢沁思前想后,不同意异地恋,她必须要做出抉择,是选择叶君舟还是像许多校园情侣一样毕业就分手。  她选择了他。她不是党员,两次公考败北使她不想再参加村官考试,所以直接参加了“海北计划”。  虽说她选择了他,还可以跟他在一起。但是几个闺密轮番轰炸,说叶君舟是渣男,为什么一心为了自己,为什么不替你想想。这让谢沁不可避免地对他们的感情产生了一些疙疙瘩瘩的小情绪,这些小情绪在见到叶君舟,和他相处的时候一般就会消失。  比较严重的问题是谢沁心理的不平衡感。临近毕业,谢沁的几个室友都找到了好归宿。一个拿到了世界五百强企业的“offer”,一个考上了省住建部门,成了人神共羡的公务猿,一个选择了出国深造,得到了世界排名前十的高校青睐。曾几何时,谢沁的人生也应该是以上三种结局中的任何一种,这三种也是她在进入大学之初能想到的所有规划。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毕业后要去一个地图扩大一百倍都找不到的地方。在室友眼里,说好听点叫做志愿者,难听点就是脑子进水。  室友谁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是成年人了,人各有志,相互尊重这点还是做得到的。是谢沁自己无法抑制心理的失衡。她从小是活在夸奖、崇拜和羡慕的目光中的,即便是大学四年,她也是宿舍里最勤奋刻苦,成绩最优异的,然而现在,她觉得几乎所有同学都在看她笑话。每当室友们眉飞色舞、充满期待地谈起自己的将来时,谢沁总有一种失落感。  一次在校园里走着,一个追过谢沁的男生跑来跟她笑着说:“谢沁,听说你要去海北做志愿者,没想到你这么伟大”。  谢沁觉得他的笑很刺眼,又觉得自己好像落了下乘,就像离婚后被阔绰的前夫撞见在捡破烂度日,还被笑着赞一声:“自食其力真伟大”。  这些苦闷无法排解,她总是要打电话给叶君舟,约他出来诉说。叶君舟很愧疚怜惜,总是想办法开解她,甚至不惜向她画饼,为她灌输自己的理想信念。叶君舟的甜言蜜语,充满爱意的目光闪闪发亮,总能使谢沁忘却烦恼,得到暂时的心灵的解脱。甚至,她不断地自我安慰,不是很多人都去山村支教吗?她选择去做志愿者甚至不需要去那么贫穷遥远的地方,她还在省内。  她还会想,群羊坡能养出叶君舟这样的人,那片土地应该是充满灵性的,是友善的。
  “怎么不说话?你伟大的爱情竟然让你词穷了吗?”吴竹看到谢沁还有心情发呆不禁冷嘲道。  不怪吴竹生气。谢沁从小生活优渥,顺风顺水,被父母密不透风地娇养着,没有行差踏错,一直都如此优秀省心。因为叶君舟,谢沁的叛逆期好像姗姗来迟一样,竟然这么大事儿自作主张私定了。  一开始知道女儿恋爱,谢家父母首先的反应是惊奇——他们的掌上明珠竟然长大了!  随后与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们开始关注叶君舟这个人。听说他来自海北农村,叶家父母不是很开心。谢沁是什么样的性格谢家父母是了如指掌,如果真和这么个小子在一起,将面临很多问题。且不说他的家庭条件是否可以供得起一个房子,凯风市房价见风长,已经数万一平。就是文化习俗差异,以及家庭文化风气的区别就会给谢沁未来的生活带来很多不便和隐忧。  虽然不放心,想到未必能有结果,一开始他们倒也没插手。后来看谢沁深深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谢家父母意识到问题严重,找了个借口见到了叶君舟。  叶君舟的外貌,谈吐,言谈间体现的教养等,给谢家父母留下了还不错的印象。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吴竹自此倒是不怎么反对了,反而开始乐观地想,如果他们真的结婚,以俩人的学历和能力一定可以在省城找份好工作,到时候大不了她们家帮衬着买个房子,以后公婆不在身边,说不定女儿家还能和自己更亲近些。  谢预则更加理性,他还是不看好这件事:“妇人之见,海北什么情况你不了解,那边重男轻女严重,你还想着跟女儿亲近,只怕以后过年我们别想见到女儿了。正因为住在省城,以后公婆来了就要和他们同住,你舍得你女儿去晨昏定省啊。像他这样的凤凰男,哪有找个门当户对的本地人省心”。  谢预还有一层担忧,他在和叶君舟交谈的过程中,感觉他少了同龄男孩子的散漫和稚气,多了很多理想主义的热情。这样的人如果心中有执念,只怕家庭生活不会束缚住他。如果他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谢沁恐怕无力左右,只有流泪的份。  吴竹当时颇不以为然:“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能有什么执念,农村来的孩子要出人头地的心思比较强烈罢了”。  如今,正应验了谢预的想法。可见,还是父亲眼光更加毒辣,姑娘们择偶应该充分尊重父亲给出的意见。  吴竹此时也顾不上佩服老公的先见之明,只是急于痛心疾首地想要挽救误入歧途的女儿:“谢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吗?你还是我的女儿吗?”  谢预拍拍爱妻,示意她稍安勿躁。  据他观察,谢沁自己内心也是飘摇不定,说明她也在犹豫,在拒绝,不如因势利导,徐徐图之,说不定还有希望改变。  吴竹情急之下哪里想得到这些,在她看来,谢沁此时就像一个在将落的铡刀下酣睡的人,她恨不得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谢沁摇醒。  吴竹已经很多年不曾这么激动过,声音也不禁达到不同以往的高度:“我也是不明白了,好好两个名校大学生不思取找到一份好工作,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反而背道而驰,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谢沁无力辩驳,她自己都有些稀里糊涂地,不太明白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仿佛有一只手在无形之中推动这一切,这只手掌心里有爱情,似乎又不全是。  谢沁的沉默进一步激发了吴竹的火气:“你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把你卖了都找不回来。我看是把你惯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珍惜幸福……”  谢沁面对母亲的指责脸色很不好,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母亲这么说她。尤其在她内心彷徨的情况下,她需要的是爱的开导,理性的分析,最好是温暖的支持。显然,此时盛怒下的母亲并不能做到这一点。  怕她说出更多伤和气的话,谢预及时打断了吴竹,说道:“这件事事关重大,谢沁,我和你妈妈一直坚持对你进行民主的教育方式,所以你也不要专制,这件事容家里人商量一下”。  谢沁心情低到谷底,父亲的话让她内心有了一定缓冲,顺势答应了。她不想待在家里,于是说道:“我回学校吧”,看到母亲又要发作,又加了一句:“明天学校还有事”。  吴竹说:“还上什么学,早知道当初直接把你扔郊区”。  谢预皱眉:“你先少说两句,事情还没搞清楚,情绪先上来了”,又对谢沁说道:“太晚了,我送你吧”。  谢沁陡然升起了对父亲的感激和愧疚。  在车上,谢预一边开车,一边心平气和地问道:“叶君舟劝你和他一起回老家的吗?”  谢沁没精打采,摇头道:“不是的,他其实不同意我去”。  谢预似笑非笑:“他要回去,又不同意你回去,那么你们的感情该怎么处理?”  谢沁想到了闺密的话,不禁心里一痛,答道:“他觉得我们都还年轻,刚毕业也不适宜谈婚论嫁,所以希望可以各自发展”。  “但是你不想这样?”谢预肯定地说。  谢沁没有回答。  父女俩沉默了一会儿。  谢沁说:“爸爸,其实我也没那么傻。我之所以不考村官,就是因为村官要三年,而海北计划只要一年。我的人生难道耽误不起这一年吗?”  谢沁这番话说出来,谢预总算心里舒服一点。没有哪一个父亲能忍受自己的宝贝女儿因为别人的不负责任暗自神伤,谢沁既然这么说,说明她还是他的聪明坚强的女儿,理智还没完全丧失,还有迷途知返的可能。  谢预悄悄松了一口气,摸摸女儿的头说:“傻丫头,不知不觉竟然长大了”。  谢沁心里又涌起了愧疚感,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正在开车的父亲,从未长久分开,她竟没注意到父亲已经不如自己印象中年轻了。  谢预说道:“不要生妈妈的气,你妈妈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你远离她。本来你大学毕业,咱家有能力送你出国镀金,就是因为你妈妈不舍得,看你也没有强烈的意向,才没有极力促成”。  这点谢沁倒真没意识到。想起爸妈确实问过自己是否要出国,她知道叶君舟肯定不出去,就没有多做考虑。  谢沁感觉很温暖,她说:“我不会生妈妈的气的,你们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说着,车开到了宿舍楼下。谢预欣慰地点点头,对谢沁说:“好了,先别想这么多,回去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谢预的态度令谢沁感觉到压在心口的石头落了一半,她走回宿舍的步伐甚至带了点轻快。  谢预看着谢沁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大多数女人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如果有情绪,一定想方设法排泄出去,而最通常的做法是找人倾诉。然而,大多数女人还有另一个特点,虚荣。虽然一件事让她有了情绪必须排解,但如果这件事是有损她的形象的,倾诉的欲望这批野马就会被理智的缰绳勒住。聪明的女性们于是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将倾诉的对象根据可能造成形象的受损程度逐层缩减范围。女性的友情指数,闺密,至交,好友,普通朋友等几个等级就通过这种方式划归出来。  吴竹就是这种女性。  等谢预送完谢沁回到家时,吴竹正在打电话。看情形,谢预相信爱妻的姐姐、闺密等几个人应该已经都知道了自己女儿“离经叛道”这件事。她们一定叽叽喳喳给出了大同小异的安慰和劝解,也提出了小异大同的解决问题的方案——如往常任何一件能令吴竹产生情绪的事情的处理方式一样,谢预又叹了一口气。  谢预越走近卧室,吴竹激动的声音就越清晰入耳。吴竹说的是凯风话,凯风位于海省中间,承接南北,口音既有南方口音的婉转,也有北方的利落,由于激动,此时听起来就像南腔北调的连珠炮一样。  见谢预回来,吴竹对着电话那头千恩万谢着结束了通话。  谢预揉揉眉心,尽量平静地说道:“事情还没搞清楚,不用那么早人尽皆知吧!”  说完,谢预就暗骂自己不长记性,这不是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吗!  果然,吴竹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还留着通电话时的淡笑,下一刻简直要柳眉倒竖:“人尽皆知!成我的错了是吧?到底是谁闯祸在先,你的宝贝女儿敢做你不去责备,我为她收拾烂摊子倒做错了,好啊,我不管了!”  说完,走出卧室,将门带的巨响。  谢预又叹了一口气。他想辩解自己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想向吴竹逐条阐述他对这件事的思考和解决思路,然而都没机会了,吴竹在几个小时之内是不会有心情听他讲话的。  他有时候也很奇怪,为什么女人更容易相信和她一样脑子抽筋、处理问题瞻前不顾后、情绪主导一切的闺密,而不是自己理智的丈夫。正如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女人的倾诉欲望会如此强大,为了掩盖这种倾诉欲,总是要将通过倾诉寻求情绪排解伪饰成自己在努力寻求解决问题之道。一个女人等于一千只鸭子,谁能将指望寄托在几千只鸭子身上?即便其中真有好的解决之道,也淹没在这些聒噪中了。  即使他年逾知命,还是觉得很多女性特点匪夷所思。但是婚姻会改变一个男人,为了家庭的和谐,他的理性之光在家庭生活中重点照耀在清扫爱妻的情绪垃圾上。他其实已经深谙此道,只不过今晚被女儿搅和的略有些心烦意乱,失了水准而已。  吴竹回来后还是不理他,对此谢预已经习惯了,他太累了,打算先休息。吴竹见他面对自己的怒气竟然还可以睡得心安理得,本来只有三分的气立刻变成了十二分。她直接扔了他的枕头,把他赶到了书房。  谢预苦笑,吴竹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应该是自己一直对她忍让的缘故。一时想到女儿,却要忍让另一个男人,他不免心灰意冷,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哄哄爱妻,真的在书房睡下。  吴竹见状非常生气,但又无可奈何,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关了房门也睡了。  对于谢家三口来说,这一个晚上真是不平顺的很。
  谢预和谢沁显然低估了吴竹的爆发力。  谢沁上半夜失眠,早上起不来,左右没什么事,就躺着没动。十点钟左右,手机响起。谢沁一激灵,以为是叶君舟打来的,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跟他说,因着他回老家一直没顾上联系。  拿起手机看了一下,不禁诧异地自床上坐了起来,电话是班主任打来的。  优秀学生谢沁第一次被班主任单独召唤,她心里隐约猜到几分缘由。  轻轻敲门进去,坐在电脑前的班主任立刻微笑着请她落座,并歉意地说:“稍等,马上忙完”。  班主任三十多岁,留着短发,身材偏瘦小,性格和外貌一样干净利索。她最擅长的是笑,花团锦簇的招牌笑容让人倍感亲切,却又有一种疏离感让人不敢造次,因而班主任在整个学院的学生中都是挺有影响力的。  谢沁安静地坐着,十点多的阳光透过半遮的窗户透进来,为室内增添了几丝活泼。  不一会儿,班主任视线离开电脑,拿起手边的办公电话,快速地拨号。通了后,脸上挂着微笑并用愉悦轻快地语气对对方说道:“已经发过去了,有问题再和我联系。恩。拜”。  挂了电话,班主任挂着招牌的笑容看向谢沁,并亲切地说:“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儿”。  谢沁说:“没关系的,老师。”  班主任对着谢沁开场白似的笑了一下,这个笑比她的招牌笑多了一点化解尴尬的内容,大概是想不到有什么引开话题的语词,只好用笑开场。听得她说:“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参加了海北计划?”  谢沁想,果不其然,于是认真答道:“是的”。  班主任又恢复了招牌笑,道:“恩……这个当然挺好的,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还有这种奉献精神很难得,起码我们学校目前知道的就你一个”。  谢沁被这件事搞得有些风声鹤唳,总觉得班主任话中有话,她简短地说道:“没有老师说的这么严重,就当是体验不同的人生”。  班主任又是一笑,招牌笑里添了点严肃,说道:“这件事你和家里商量了吗?”  谢沁猛一惊,还没答话,听到班主任又道:“虽然这是值得鼓励表扬的好事,你也已经长大成人,但最好还是征求家里的同意,毕竟这不是小事,是吧?”  谢沁几乎可以肯定心内猜测,她表情尴尬地问:“老师,是不是我家里人联系您了?”  班主任又挂上了招牌笑,只是多了一些敷衍:“不管你的家长是不是联系了老师,作为老师,我都有责任和你沟通”,顿了顿,班主任又推心置腹地说道:“下面这些话,作为学校的工作人员我本不该说。但是作为一个老师,一个过来人,我就坦诚说与你听。你还太年轻,有些事情一时热血沸腾,过后会发现于自己的人生并无太大意义,如果因此和关心自己的人闹翻岂不更得不偿失?”  谢沁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低头默不作声。  班主任又开导了她良久,直到发现谢沁没有多少回应,多年的学生工作经验让她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比叛逆期还难于说服,想着自己已经尽到责任,多说无益,总结道:“老师言尽于此,你还是和家里好好商量再做决定吧”。  谢沁诚恳地说:“老师,很感激您今天的教诲,我会认真考虑的”,说完,告辞出来。  五月末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从办公楼出来,只觉得一股热浪袭来,令人非常难受。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穿的非常清凉,女生们都像花一样,三五成群地撑着伞拿着书,恰同学少年,美丽养眼,无忧无虑。曾经的谢沁也是如此,今时今日却别有一番心境,谢沁觉得内心寒凉,心无所依。  她等不及回到宿舍就拿出手机打给妈妈,发现占线。于是,又打给爸爸。  谢预在上班,听到女儿生气地质问:“不是说商量后再做决定吗?为什么要找我的班主任!”  谢预本来被质问的一头雾水,因为早上直到他去上班,吴竹也没给他好脸色,更别提跟他讲话。于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沁将刚才的事情跟父亲简述了一下,并恳求道,能不能不要闹到学校,这让她很丢脸。  听完谢沁的描述,据他的经验,这显然是吴竹的杰作。谢预心内升起一股埋怨,吴竹跟着添什么乱。他用手扶着额头,安慰谢沁:“先不要着急,我马上跟你妈妈联系问清楚情况”。  谢沁也知道始作俑者肯定是妈妈,现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与父亲结束通话,等他处理。  挂了电话,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步行了一会儿,谢沁只觉得太阳晒得她头晕的厉害,便在校园水池边的树荫下停了下来,望着水面发呆。  二十分钟过去了,父亲也没有打来电话。谢沁按耐不住,决定自己打给妈妈。  这时手机响了。谢沁激动地看也没看就接起:“爸——”  叶君舟听到谢沁的声音,笑道:“才多久没见,我就多了个女儿,乖女儿,让你妈妈谢沁接电话”。  听到叶君舟的声音,谢沁的心陡然一酸,委屈地几乎要流泪,不觉哽咽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叶君舟听她似乎哭了,也紧张起来,安抚道:“宝贝儿,你在哪里?我刚从家里回来,想约你吃午饭呢”。  谢沁也迫不及待要见到他,于是二人约了到常去的校门口的小餐馆见面。  见到叶君舟,谢沁上前一步抱紧他,不说话也不松手,叶君舟干净熟悉的气息使她感到安宁。  叶君舟爱怜地回抱她,享受她的依赖,感到她又恢复了平静,才开玩笑地说:“平时最怕晒,今天不怕了吗?”  谢沁哀嚎一声,赶紧拉着忍不住笑起来的叶君舟进了餐馆。  正是饭点,几乎每一桌都有人,俩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位置,叶君舟熟练地点了几道谢沁爱吃的菜,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谢沁和叶君舟互通了各自回家后的情形,叶君舟最见不得一向明媚的她苦着脸,宠溺地说道:“好啦,不要乱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谢沁还是皱着脸,她忍了一会儿,问出了心里一直盘桓着的疑问:“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你也要回农村是吗?”  见她问的认真,并不是质问或者开玩笑,而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叶君舟沉默,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是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回去”。  谢沁说:“即使我不能跟着回去?”  即使和我分手,这句话才是谢沁真正想问的,到底没有说出来。  叶君舟却知道她想说的话,叹口气笑道:“我想回农村和我想跟你在一起的决心一样强烈。而且说真的,我并不希望你跟去,我怕你在农村生活不下去,那里条件比你习惯了的要艰苦很多”。  谢沁说:“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对了,你回去要做什么?有没有具体规划?”  叶君舟答:“其实具体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我也没有底”。  谢沁难得见到叶君舟没有底气的样子,她笑着说:“那你还表现的这么笃定,别人都以为你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叶君舟笑了,喝了一口一次性杯子里的水,手不自觉将被子空杯子捏来捏去,说道:“我确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和我没有具体详细的规划并不冲突。恩……我是这么想的,我一直想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谢沁马上接口:“你觉得什么是有意义的事情呢?”  叶君舟说:“我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以我目前的认知就是为时代,为人类——哪怕只是很少一部分人做点什么”。  “可是在城市也一样可以为时代,为人类做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回农村?”谢沁反问道。  叶君舟笑说:“可能对农村更有感情和归属感吧。你没做过农村人,不会明白当一天农村人一辈子就是农村人那种感觉”。  对于他的这个答案,谢沁无力反驳。一日农村人,终身农村人。谢沁忽然想到自己看过的一本书上,一个来自农村的女作家戏言,即使我现在有了点钱,骨子里还是个农村人,进了大场合总是没来由地自卑胆怯,手脚无处放。  也许真有这种奇特的归属感吧,谢沁想。  叶君舟说:“至于具体做什么,我心里有个大致的想法,等有了眉目再告诉你”。  谢沁“嗯”了一声,问了一个一直以来两人都不愿触碰的问题:“你打算在农村呆多久?”  这个问题,叶君舟真的不好回答,他自己内心一直在逃避想清楚它。  叶君舟笑了笑:“太遥远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多思无益”。顿了顿,他问谢沁:“你为什么愿意去农村?仅仅是因为我吗?”  谢沁佯怒道:“怎么,你怕负责任啊!”  既然叶君舟不愿意回答,她其实也是不愿意听的,可不正是多思无益,将未来交给将来吧。  至于她为什么选择去农村。可能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爱情。诚然,她是因为叶君舟才做出这种选择。然而,当她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这件事,内心竟有一种暗流涌动的激动和期待,像当年从桃花源回来的武陵人,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自幼她生活在城市里,眼中所见,耳中所听的都是和城市相关的,她从未在农村生活过。甚至于,她从小到大几乎从未离开过家,离开过父母的精心照顾和……掌控。她一想到她将拥有自由的一年,由自己彻底安排的生活,内心就不能不为之兴奋。  但她并未回答叶君舟,因为她还是有些飘摇不定,内心惶惑,她不确定既然答应了父母亲商量后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成行。  关于回农村他们已经讨论的太多,甚至有些被这个话题所累,于是放弃了进一步探讨,只是静默着吃饭。  忽然,叶君舟的电话响了,是叶德谦打来的。叶君舟随手接了,另一只手里的汤勺还搅和着汤。  叶德谦:“在做什么?”  叶君舟随意地答道:“吃饭呢”。  叶德谦问:“和谢沁一起吗?”  叶君舟下意识地看了看谢沁,答道:“是的”。  叶德谦板着声音说:“你走远点,我有事跟你说”。  叶君舟更诧异了,他对谢沁说:“店里太吵,我去外面”。  谢沁没多想,点点头。  谢沁的位置对着门口,隔着有些脏的玻璃门,她看到叶君舟走到外面凉棚下。他低头认真讲电话的样子,在阳光下有些不真切。  不防叶君舟回头遥望了她一眼,她下意识对他笑笑。叶君舟似乎没看到,又低下头,时而沉默,时而动嘴唇答上一会儿。  叶君舟这个电话讲了很久。
  叶君舟讲完电话回来,神色有些怪异。  谢沁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只是挂心菜和汤已经有些凉,抱怨道:“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吃完饭再说,饭菜都凉了,赶紧吃”。  叶君舟没多说,默默地大口吃起来。  一个男人偶尔狼吞虎咽是吸引女性的特殊法门,特别是一向斯文的人忽然“狂野”一回,会瞬间男人味满格。谢沁双手支着下巴,看到叶君舟吃饭的样子,不禁满足地微微笑起来。  叶君舟很快吃饱了,他擦了擦嘴,随意地扔掉纸巾,整个人往椅子靠背里一靠,长腿叉开一伸,抬头深深地盯着谢沁。  谢沁一愣,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啊?”慌不迭地就要拿包里的小镜子。  叶君舟悠悠地说:“宝贝儿,咱俩摊上事儿了”。  谢沁闻言,吓了一跳,也不找小镜子,忙说:“你别吓唬我,什么事儿啊……”  叶君舟看她紧张的样子很可爱,不禁一笑。  谢沁更加着急:“你倒是说啊,真是急死人!”  叶君舟叹口气:“是你家的吴女士给我爸打电话了……”  “什么!”谢沁闻言震惊地简直要跳起来。  看到周围人都看过来,叶君舟赶紧安抚住谢沁,跑去买了单,和谢沁离开了餐馆。  路上,叶君舟将刚才电话里叶德谦对他说的内容做了简化,尤其是将有些地方的情绪去掉,转述给谢沁。  原来,吴竹一觉醒来,针对谢沁的问题,细思极恐。过分担忧以及想象以后,她做出了两个应对措施。  一是找班主任做谢沁的思想工作。当然,打电话给班主任还有一个不切实际的目的,即期望学校出面不同意谢沁参加“海北计划”,显然这个小心翼翼试探着的含蓄的要求,被谢沁精明强干的班主任完全领会并婉言而坚定地拒绝了。这种政策学校官方别说正式表态不同意,正相反,应该表态鼓励学生们积极参加。寄希望于学校不同意简直是病急乱投医。  “吴主任,您也是体制内的,这点应该可以理解吧?”班主任客气地对吴竹说。  吴竹当然很清楚,她担心再说下去会让人觉得自己不明事理,只好改为拜托她做做谢沁的工作:“唉,向您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希望不要见怪,当妈的心您可以理解吧?”  班主任当然表示非常理解,并承诺一定好好做谢沁的工作。  吴竹和班主任互相理解,热情友好地结束了谈话。  吴竹采取的另一个措施就是,打电话给叶君舟的父亲叶德谦,这个措施实施的就没那么顺利了。  一开始接到吴竹电话,叶德谦挺蒙的。他虽然知道谢沁的存在,不同于谢家父母对叶君舟的刨根问底,他只是大体了解了一下谢沁的情况,心想着成不成还两说,并没有过多关心。甚至当叶君舟要回乡时,他都没想起来过问谢沁的安排。  这反映了男女交往中双方父母典型的不同心态。女孩子谈了恋爱,父母最先有一种辛苦种出来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然后就是对女孩身心安全、眼光、未来生活等各方面的担忧,对女儿反而比恋爱之前管的还要严格。与之相反,男方父母则相对开放的多,因为他们大多会有一种反正吃亏的不是我儿子的想法,即使不鼓励儿子占便宜也多是因为怕为儿子的人生带来麻烦和污点。那种教育儿子绅士,从内心尊重女孩子,设身处地为对方家庭着想的真正的好父母并不多见。  吴竹是文秘出身,后来升了个小领导,遣词造句,官腔官调的火候是比较到家的。但是再怎么遮掩,中心意思还是要表达,聪明人还是能听出其中况味,表达方式最多使迟钝点的人延迟情绪发作罢了。就像现在的很多商品,高大上的包装确实可以提升商品品味,但也不免令人觉得大价钱花的有些冤枉,过度包装反而成了累赘。  叶德谦是个聪明且自我的人,与他交谈直来直去胜过拐弯抹角,吴竹的这种行为和表达的思想简直是触他逆鳞。  当吴竹的中心意思表达出来——你儿子自己作就算了,干嘛拐走我女儿——当然语言没那么直接,叶德谦的火气“腾”地升了起来。  他克制了再克制,尽力控制住挂断电话的冲动,尽可能把握住说话的分寸道:“年轻人的想法和做法我们也无力改变,别说谢沁了,就是君舟我也管不了啊,君舟当年是我们县的高考状元,我对一个状元儿子的期待难道是让他回家种地吗?孩子大了不由娘啊”。  叶德谦的意思是,我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了还能管你女儿,自己管不了自己的闺女,跑我这来叫嚣什么。  吴竹也聪明人啊,一听又生气又词穷,但想到这种关系,弄僵了也不大好看,只说希望大哥能多劝劝君舟,谢沁从小娇生惯养,怎么能去这么贫穷艰苦的地方。  这个观点又刺激到了叶德谦。固然他自己常常表达对农村的不满,投入巨大精力教育子女以跳出农门。但自己说归自己说,听到别人,还是准未来亲家这么说,让他感到一种侮辱。  怎么着,点我哪,嫌弃我们家配不上你们家,我儿子配不上你闺女啊?  叶德谦决定多少给点颜色,他皮笑肉不笑,开玩笑似的地说:“我倒是希望谢沁能留住叶君舟,这样两家的问题都解决了”。  吴竹感受到了莫大地羞辱,好像自己女儿是什么似的,她捏紧手机,像要捏碎说话人和他说的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都压着火气,不多客套就结束通话。  谢预好不容易打通吴竹的电话,还没来得及问她跟谢沁班主任联系的问题,就听到吴竹气的发疯的话:“叶君舟的父亲什么素质!我都不好意思重复他的话!穷乡僻壤出刁民,还儿子是状元,真是小地方没见识,不过是个凯风大学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早八百年的事情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一通前言不搭后语,谢预捕捉到其中的关键词,感到一种发自内心地无力,好容易逮到一个空隙,发问道:“你联系了叶君舟的家里人?”  吴竹又开始新一轮的抱怨:“我联系他是给他面子,他竟然不识好歹。叶君舟的爸是这样子,他也好不到哪去,不行,我要给谢沁打电话要她立刻分手!”  吴竹顿了一下,忽然大喜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居然舍近求远,谢沁跟叶君舟分手了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嘛”。  谢预觉得吴竹已经被气的神智不清了,如果这么容易分手,感情这么不牢固,他们这些人还操什么心,早在叶君舟要回农村时,谢沁自己就会甩了他。  正好他工作上有事要忙,决定先不去捋这一团乱麻。他要仔细想好对策,待下班后一次性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此时叶德谦也气的不轻,他挂了电话就打给老婆朱红柳。朱红柳刚把外孙哄睡,打算做点家务,就看到了老伴的来电。最近他们通话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叶君舟大逆不道地考了村官。  朱红柳是个比较大而化之的人,开朗乐观,说来与叶德谦的强迫症和斤斤计较相比,朱红柳更开明和具有包容心。她固然觉得儿子做村官有些亏,却可以因为爱儿子而接受并相信他的选择,且很快将这件事的优点和希望罗列出来,比如可以经常见到儿子,在农村儿子说不定真能干出一番大事业之类。所以,有时候她也会劝着叶德谦暂时放宽心,观察观察再说,只是每次都被叶德谦痛批头发长见识短。  朱红柳心想,一定是父子俩又吵架了,老公来她这儿求安慰。带着叹息按了接听键,听到的是叶德谦的咆哮:“我就没见过这么不懂瞎屁的人,不通人性,嫌我们君舟拐了她闺女,说我们群羊坡穷乡僻壤。你们也就是普通工薪家庭,有什么好骄傲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朱红柳没听出全部眉目,这不像是对叶君舟的批判,但最近还有什么事儿可以搅动老公的心吗?等叶德谦稍停话头,她问了一句:“谁让你气那么狠?”  叶德谦想到老婆还不知道情况,于是将谢沁妈妈的话抽丝剥茧地说了一遍,一回忆更觉得气不平:“她家没有男人吗,让个妇女家不知轻重地出来说话。她要是个男的,我当场叫她难看”。  朱红柳心想,这下坏了,还没哪哪呢,就和未来亲家有了矛盾。  朱红柳私下里问过儿子谢沁的具体情况,也见过照片,可以说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的条件不能更满意。虽然还不能摸着脾气性格,单听叶君舟说也能感到是个娴静的好姑娘。当初她知道叶君舟考村官就担心谢沁会因此分手,毕竟大城市姑娘怎么可能愿意来这么个小地方,只是叶君舟和叶德谦父子剑拔弩张,她还没来得及问叶君舟谢沁的安排,如今听说谢沁不仅没有嫌弃,还愿意跟过来,顿时对谢沁的好感上升到无与伦比的地步。  她的心一宽,只要儿子一切都好,老头子这点怒气太不值得一提。  朱红柳追问了几个细节,希望以此确定并没有把亲家得罪彻底。没成想,换来叶德谦的更多气愤,朱红柳马上停止询问,并附和着讨伐了吴竹几句,防止把芝麻点大的事儿也压心里的老公气出病来。  朱红柳一边开导着老公,一边思量着,不能平白失去这么个好媳妇。  叶德谦见朱红柳不与自己同仇敌忾,很是气闷,便打给了叶君舟。  叶德谦在事实的基础上加以演绎和解读,在叶君舟面前狠狠地痛批了谢沁的家人和家教。  叶德谦总结道:“南蛮子真是不通人性。男人不出头,女的当家能当什么好家!”  叶君舟接电话时虽然离谢沁挺远,还是紧张地看了谢沁一眼,怕她听到这些话气愤难过。  父亲盛怒,这段时间他们关系已经比较紧张,他相信如果自己现在敢为谢沁和她的家人辩白一句,怕是父亲会气晕过去。不说点什么也不行,沉默也是一种抗辩。  叶君舟说:“我问问怎么回事吧,如果谢沁真的这么看不上我,我们也没必要高攀”。  谢沁怎么会看不上他,谢沁既然看得上他,就不等于高攀。他感觉这句话说了等于不说,是一种变相的辩白。  叶君舟的逻辑代表了一部分男性,即使在外人看来他们娶了比自己条件好的女性,然而一旦婚姻契约成立,他们并不会觉得自己是高攀老婆并产生好好对待妻子以弥补差距的念头,而是觉得自己的过人之处使他们站在同一水平线。很多姑娘低嫁贤惠却遭遇背叛时感到不解,是对男性这种心理的不了解。  叶君舟的话过于就事论事,令叶德谦的情绪没有得到很好的接应以落地,他的气愤里现在又加上了恨铁不成钢,整个人一触即燃。
  谢沁真想仰天长叹,内心的小别扭小伤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负担感,以她对妈妈的了解,不掀起一片风.浪.这事儿绝不会善罢甘休。  叶君舟也觉得头疼,本来他以为只要搞定了爷爷就万事具备,没成想更难搞定的是父亲,现在又加上准丈母娘,亲爹和准丈母娘还杠起来,真是一锅粥。以他对叶德谦的了解,如此句句踩在点上地挑战他的权威,只怕有的闹腾。  两人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正心烦意乱间,吴竹打来电话,与叶君舟对视一眼,她不情不愿地接起。  吴竹没提和叶德谦通话的事儿,只说晚上聚餐,地点在市中心,吴竹态度之和缓令谢沁受宠若惊,挂断电话时不禁唇角含笑。  叶君舟:“肯定是鸿门宴”。  谢沁也有宴无好宴的担心,心底却贪恋母亲的温情,便说:“不过一顿饭的事情,也许真的想缓和我们的关系。”  谢家一向是没什么大事儿,谢沁也没把她这件事当成太大事,所以她对父母的反应没有太到位的预见性,仍对像以往一样,一顿饭后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抱有期望。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谢沁的乐观,叶君舟不以为然,却知道多说无益。如此种种,令他自决定回乡后第一次感到烦躁。  晚上,谢沁怀着希望中有些忐忑的心情乘地铁去吃饭。地铁上有各种各样的人,蔫啦吧唧,或者行色匆匆。谢沁想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看到两个民工,衣着不讲究,脸上是烈日风霜的痕迹,谢沁以前没注意过他们,今天却不自觉盯着观察起来。他们看起来普通、邋遢甚至于有些卑微,但他们的孩子也许是自己的同学、朋友、甚至男友,也许家里也有像叶君舟那样出色的孩子,是整个家庭的希望。  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卑微和荣耀,是别人无法同情和给予的。  可是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吴竹组织的家庭聚会人来的很全,谢沁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到包厢时,除了即将参加高考的小姨家的小表妹恬恬,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两个姨妈和姨父,去年参加工作的大姨家的表姐秦步,舅舅家的表哥吴越,表嫂郑瑶和他们两岁的儿子乾乾都在,好不热闹。  大家见到谢沁过来,都招呼了一声,其中最热情的是乾乾,喊着“姑姑”,张着手就过去要抱抱。谢沁的心变得柔软舒适,她抱起他,大大地亲了一口,说:“姑姑来的匆忙,没给宝宝买糖糖呢”。  乾乾说:“大宝宝,不要”。  大家都笑起来。  谢沁咯吱咯吱笑:“哎呦,我们乾乾是大宝宝了,真乖”。  郑瑶笑道:“虚伪的小宝,在家是混世魔王,出来就装乖巧”。  舅妈说:“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乾乾已经非常机灵懂事了”。  吴竹冷道:“是啊,还是小时候聪明懂事”。  大姨吴梅怨怪地看了吴竹一眼,压低声音说:“沉住气”。  吴竹“哼”了一声。  谢沁有些尴尬,郑瑶赶紧拿出礼物递给谢沁。吴越两口子前两天为了庆祝娃儿两周岁,出国溜达了一圈,给全家带了礼物,给谢沁的是一套护肤品。  郑瑶笑说:“这个品牌的护肤品最近微博上很红,好几个大V在推,我之前试过小样,挺不错的,这次给秦步和你各带了一套”。  谢沁看到这个品牌确实挺红也很贵,平日亲戚间却是司空见惯的礼物,她心里烦乱,只是礼貌地道谢。  郑瑶是了解情况的,看她兴致不高,有些怜惜,温柔地拍拍她。  舅舅吴兴国清清嗓,做开场白道:“今天是我们全家人的聚餐,难得人到这么齐。既然大家都到了,我们就开吃”。  大家欢笑着端起面前的红酒杯,里面有的是饮料,有的是红酒,有的是茶,有的是白开水,都开车就没点白酒。所有杯子在旋转桌中间的玻璃旋转面上点击,交织着发出欢快热闹的清脆响声。  在这一刻,每个人的欢笑幸福如此和谐和真实。生活太多不如意,于是人为制造着某一时刻的安宁快乐。  大家都有些饿,十几道凉菜竟也被吃的七七八八,最受欢迎的是醋腌海蜇头。  “这个海蜇头泡的好,脆而不硬”小姨吴兰说完,引来一片附和。  随着热菜一道道上来,席间的气氛也高涨起来,腹中不空,嘴上活跃。几位男士聊聊投资,新闻,女士聊聊家长里短,有时候大家的话题也会重合。  秦步想起二姨的嘱托,对挨着坐的谢沁说悄悄话:“陪我出去站站呗“。  俩人出了包厢默契地走到了外面阳台。  吴梅见谢沁姐俩出去,递了个眼神给吴竹,七分神气三分笃定,看似安慰吴竹,更多是对女儿的骄傲。秦步是国内最好的财经大学毕业,学的是金融,毕业后先是在上海工作了一年,最近刚回到家乡凯风市,进了银行,吴梅对此志得意满。  吴竹几乎不太抱有希望,这一天多的交涉下,吴竹明显感觉到谢沁的顽固,心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餐馆在六楼,市中心熙熙攘攘,站在阳台上俯瞰,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扑面而来。  秦步说:“怎么回事,二姨这次好像很生气”。  谢沁赌气说:“我就不能做件令她生气的事情吗?”  秦步淡笑:“所以你是为了惹她生气才做的?”  谢沁也笑:“怎么可能,我是为了……为了……”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秦步促狭:“我懂,为了爱情嘛”。  谢沁当着一向崇拜的表姐的面有些不好意思。  秦步看她不好意思,笑说:“我一直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受姐熏陶这么久,居然还走不出这些情爱障眼。”秦步高考时比谢沁考得还好,只是她的人生理想是赚钱,所以选了财经大学,名义上不如凯风大学,却丝毫不影响谢沁对做事有胆有谋表姐的崇拜。秦步是不婚主义者,这事儿只有谢沁知道,她想到大姨的反应,不禁下意识地略带同情。  谢沁对秦步说:“也不全是因为他……”。  秦步好奇:“还能因为什么?”  谢沁说:“我也说不清楚……”  秦步这时才来了点兴趣:“你不要告诉我是为了理想信念和拯救全人类!”  谢沁说:“也没那么高大上……”  秦步无语,不过她不打算对谢沁的迷茫条分缕析,而是以一贯的风格总结道:“工作就是工作,不要和任何东西捆绑,比如爱情,理想,兴趣等,如果实在要捆一个,请和赚钱捆绑”。  “噗嗤”,后面忽然出来一道声音:“还真是秦步风范”。  郑瑶从她俩后面走过来。  郑瑶是凯风师范大学毕业,在凯风市做中学教师,经人介绍认识了选调生吴越。俩人一个在政府部门,一个是教师,又有父母帮衬,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她整个人散发着幸福的贤妻良母小女人气质。  秦步笑说:“我说的没错,有句话说千万不要将最喜欢的歌作为闹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工作就是干活,可别把自己看重的东西寄托在上面”。  郑瑶说:“道理是道理,人生是人生。沁沁的症结可能也不在这儿”。  秦步说:“那么症结在哪儿呢?”  郑瑶和秦步都望向谢沁,似乎在等当事人的答案。  谢沁又涌起了烦乱,告饶道:“两位姐姐,我现在真的是迷茫期啊,抛开说客的身份,你们对我的选择怎么看?”  郑瑶略顿了一下,诚恳地说:“实话说,我觉得你可以去,因为你很快就会坚持不下去而回来”。  谢沁黑线:“这么看不上我……”  郑瑶笑道:“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我去山村支教过一个暑假,生活条件恶劣不说,还特别不自由,活的像个公众人物。本来我以为是因为我们是外地来的额外受到关注,后来才知道他们很多人整天就是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发生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隔夜连我都知道。太恐怖了。”  秦步说:“这不稀奇,有人的地方少不了八卦,哪种圈子都是如此。不过,如果是我,肯定是不会去农村做志愿者。放着捷径不走,净搞些歪门邪道,真是自讨苦吃”。  郑瑶笑道:“其实能有明确的追求是很好的,别管追求的好坏,起码可以心无旁骛。怕的是目标不明确,无论哪种选择都有些瞻前顾后”。  郑瑶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沁一眼,谢沁听进去了这些话,感觉自己的思想似乎清明了许多又似乎更加摸不着头绪。  郑瑶往栏杆上一靠,仿佛释放了很多浊气一样,继续说:“沁沁的问题说白了是两个问题。第一是爱情,我的观点是女生追随男生不如男生追随女生,实践证明后者幸福的几率更大。所以,我不赞成你远嫁。但是为了男朋友暂时背井离乡另当别论。第二是工作,大多数大学生毕业第一年的工作都称不上事业,只是初入社会的一个适应和准备,所以即便浪费了就浪费了吧,权当体验不同的人生”。  两厢综合,因为时间只有一年,所以去做志愿者是完全可以尝试的事情。她没有说,但三人都懂。  秦步称赞道:“不愧是塑造灵魂的工程师,一语中的”。  谢沁顿时豁然开朗,只觉得表嫂的话一扫连日来苦闷和和纠结,不觉拥抱了郑瑶一下,笑道:“谢谢瑶瑶姐,真是字字珠玑”。  郑瑶说:“得了,你早已想明白,只是需要支持而已”。  谢沁说:“喽,瑶瑶姐,我之前胡子眉毛一把抓所以太压抑太纠结,听你有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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