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和男朋友滚床单第一次,他射在了床单上,不知道有没有射进去,最近出现爱犯困的现象而且月经推迟了十几天

(小呀小菜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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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圭苦短)
(热心市民爱丽丝)
第三方登录:沙罗冰下射双鱼
The White Devil (三)
撒加从一场分外冗长的梦境里脱身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他翻了个身,往艾俄洛斯温暖的怀抱里拱了拱,正打算设法把刚刚那个带着食物香气的梦接着做下去,忽然觉得身周的世界有些什么不一样了。他揉了揉眼,带着睡意思考了片刻,突兀地跳了起来,连雪服都来不及扣上,径直冲到了洞外。
一片沉寂,只有启明星在天边孤独地亮着,睁着那无辜的似睡非睡的眼。黑暗中依稀可见大片被染成纯白的山头,上面的积雪贪婪地攫取着视线里微弱的光亮。静,如宇宙诞生前一刻最本源的宁静——群山正在肃穆中静待黎明。
他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狂喜的叫喊,像一只刚刚结束冬眠的松鼠那样在雪地上用力蹦跳了几下。松软而洁白的雪面瞬间便被杂乱的脚印所覆盖,仿佛是小夜曲里掺入了不和谐的高亢音符。
——他们已经被风雪困在这山洞里整整三天了。
在洞中的第一天,他和艾俄洛斯还能保持着满不在乎的心态,时而说笑几句,谈论一些圣域的事务。但第二天清晨,当他们醒来,看到洞口映出的依旧阴郁的天色,表情都不自觉地沉重了。他变得心浮气躁,不顾艾俄洛斯的劝阻,执拗地试着向山洞外走,但那风暴的猛烈程度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期——在风里,他几乎站不住脚跟,跌跌撞撞得像一个手舞足蹈的滑稽剧演员;更糟糕的是那些飞舞的雪片,它们扑面而来,集成一道灰色的雪墙,挡在他身周的每一个方向,令他仿佛身处米洛斯的迷宫,丢失了对空间和方位的所有感觉。最后他只挣扎着走出了十几米便不得不折返回来,发着抖一语不发地坐下,任艾俄洛斯把他的双脚抱进怀里,为他揉搓冻得僵硬的脚趾。
饥饿让他们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时间仿佛被成倍地拉长,他们不得不用更多的睡眠来抵御身体不断发出的报警信号。到了第三天,他们几乎已很少说话,只是沉默地靠在一起,带着麻木的表情聆听风撞击山壁发出的轰鸣声,仿佛那是一出场面宏大到令人厌烦的歌剧。
他一度以为,这风声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直到催眠着他们陷入永恒的沉睡,成为他们梦中的安魂曲。但现在,暴风雪却停了。
“艾俄洛斯!”——有人在用力摇晃他的身体。
艾俄洛斯缓缓睁开眼。昏暗的光线里,他只看到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轮廓。但他听出了那声音里的欢快。“怎么,雪停了么?”
“嗯,雅典娜保佑,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抬手示意撒加扶自己坐起来。
破晓将至,外面的世界以惊人的速度一点点被晨光唤醒。撒加那因为兴奋而怎么也静止不下来的身影也被洞口透入的半明半暗的光线勾勒出了一条淡青色的光带。他在山洞里不停地转着圈踱步,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住——剔除了背景音里呼啸的风雪声,他的嗓音听起来似乎比平日更为清朗。
“天一亮我们就走!天气看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再变化了,出山的路应该不会太难。但要小心没有冻实的雪面——我可不想再碰上一次雪崩。出了这鬼地方,我们就赶快找一个医生,给你治好腿。对了,还应该给教皇大人写封信,告诉他我们出了些小状况,别让他在圣域等得着急……”
他忽然站住了脚,似乎是犹豫着要不要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但他随即带着一点羞怯的微笑走到艾俄洛斯身边蹲下,用一只手抓住艾俄洛斯的右手。
“你知道我不是个悲观的人。不过过去几天里,我的确曾在某些时刻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我们大概都会死在这里了。奇怪的是,那种想法并没有给我带来恐惧,只是让我有一点生气——我们刚刚和好就要死掉,诸神不应该和我们开这样恶劣的玩笑。”他咬了下嘴唇,“艾俄洛斯,我并不介意和你共赴冥界,至少那样我们还可以牵着手一路走上冥府的审判席。可现在……我真地很高兴我们能一起活下去。”
艾俄洛斯的眼神变了变,褐色的眼瞳像蒙上了层薄薄的纱。“嗯。当然。但是……撒加,你坐下好么?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你说什么?让我一个人走?!”撒加猛然站起,动作幅度大到令自己有些摇摇欲坠。
他的反应和艾俄洛斯想象中一样激烈。
“我试过了,但我的腿伤比想象中更严重,连站起来都困难,更不要说在这雪地里行进了……”
“我来背你!”
“不行。你已经几天没有进食了。现在你的体力只够勉强支撑着自己走出这片雪山,根本无法承受多一个人重量的负担。”
“所以……我就应该可耻地抛下你?!”
“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想让你先回去找到食物,再返回这里来接我。”
“艾俄洛斯!”撒加用力地背过身去,他的肩在微微抖动,艾俄洛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正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你记得我们从进入雪域到走到这里,用了多久?三天!是的,整整三天!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你最快也需要五六天时间才能回来。但这没什么,我可以等。我有洞穴避风,有小宇宙护体……”
“你的小宇宙快要耗尽了!这些天你日夜不息地燃烧小宇宙之火给我们两人取暖,却没有食物可以用于补充能量,它还能剩下多少?一旦它彻底熄灭,在这种极寒的地方,你可以支撑几天?”
“那么你呢?告诉我——饿着肚子,还要背着一个失去了行动力的人,你又能撑多久?两天?一天?一旦你在中途倒下,我们两个都不能活着走出去……”
——艾俄洛斯是对的……
撒加用力吸了口气,他感到喉咙口有些发紧。他忽然恼怒了起来——一向自诩聪敏的他为什么这一次如此迟钝?他早该知道了!他的体能已几乎肯定无法将艾俄洛斯带出这片雪山,就像艾俄洛斯的小宇宙也绝不够撑到他回来的那天一样。
“你以为,皮西亚斯会为了活命而逃走,丢下达蒙等死么?”他把脸别过去,尾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注:皮西亚斯与达蒙:古希腊著名的友谊的象征。皮西亚斯被判死刑,希望死前回去与父母家人告别,达蒙请求狄奥尼修斯王准许自己代替朋友暂时入狱,若皮西亚斯不归,情愿代死。执行死刑当日,船只被风浪打翻而耽误了行程的皮西亚斯终于如约赶回,狄奥尼修斯王感动于两人情谊,将他们一起释放。)
“但达蒙相信皮西亚斯一定会按时返回,就像我可以把自己的性命放心交到你手中;皮西亚斯也必将不辜负他的信任,一如你会赶在塔纳多斯将我带走之前回来。这才是我们所信奉的友谊与忠诚,而不是愚蠢的固执己见、不自量力!”
他张开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第一次在与艾俄洛斯的争辩中落了下风。
“……别说了,反正我是不会独自离开的。要走,我们一起。”他用一种低沉的语气说。
“我的话并不是请求,是命令!”艾俄洛斯提高了声调,“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个侍卫,而我依然是圣域的准黄金圣斗士!”
他默然了片刻,昂起头发出一声近乎轻蔑的冷笑:“去他妈的准黄金圣斗士,去他妈的圣域!你尽可以说你想说的,贬低我,激怒我,咒骂我,但那些都不能将我赶走。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我不要满怀希望地赶回这里,却只找到你冻僵的尸体!”
&“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安排?哪怕只有一次!”艾俄洛斯似乎也火了,“好,撒加,你要坚持己见,我拗不过你!我跟你走。但如果因为你体力不支导致我们一起送命,那么无论在去冥界的路上还是在亡者的国度里,你都不要再来见我!因为——是你害死了我,还有我最好的朋友……”
他战栗了一下,面颊剧烈地抽动着,眼眶泛红,嘴角温柔的线条已被刚硬的棱角所取代。好一会儿,他才从抿紧的嘴唇间挤出了一句:“艾俄洛斯,你这个混蛋!”
他们都沉默了。在两人僵硬地对峙着的时刻,白昼在与黑夜的博弈里悄然占了上风。一点柔和的光线从山洞口悄无声息地透进来,几乎是突然地将淡红色的油彩晕染在了两张同样年轻的脸上。似乎是被视线里瞬间充满的暖色调所吸引,他们一起转过头去。
“太阳出来了。”艾俄洛斯说。
他看了看撒加,后者也正专注地凝视着久违的阳光,神情像一个正在做梦的孩子。
“还记得么?那个代达罗斯和伊卡洛斯的故事。”他的声音柔软了下来。“从小你就喜欢伊卡洛斯,你说想像他一样追逐阳光,去更高的地方。但天空的高处是只有神祇可以到达的殿堂。伊卡洛斯的心气太高,注定要为他那试图与神明并肩的自负受到惩罚。撒加,承认我们身为凡人的极限并不可耻——即使是你,也有做不到的事。”
(注:伊卡洛斯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他在与代达罗斯使用蜡造的翼逃离克里特岛时,因飞得太高,双翼遭太阳融化跌落水中丧生。)
他伸出一只手,将木偶一般呆站着的撒加拉到身前坐下,用骨节粗大的手指为他梳理那头蓬乱的金发,将它们松松扎成一束,细软的发丝如雏鸟的羽毛轻挠着他的手心。他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他知道,他正在逼迫撒加做一个也许会令其负疚一生的决定。
——雅典娜啊,我对他多么残忍……
他怀着歉意拥抱了撒加。“相信我……”他凑到他的耳边喃喃地说,像是要安抚眼前的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会等到你回来。我们会一起离开这里,一起回去圣域——我将告诉教皇大人是你救了我,他一定能恢复你准黄金圣斗士的身份。未来某一天,我们还会一起穿上黄金圣衣守护雅典娜,并成为后来人口中友谊的典范,忠诚的传说。我们,还要一起度过很长很长的一生……”
撒加几乎是被艾俄洛斯推着离开那个山洞的。他像个梦游的人一样走了出去,外面的冷风一吹,他突然清醒了过来。
单调而强烈的雪光反射在他的视网膜上,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在眼前铺开,他像迷路的孩子一样迷惘地四处张望,不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去。
他不可能掉头回山洞——艾俄洛斯的决心第一次征服了他,盖过了他原本强烈的自我意志,他必须尊重他的决定。但他同样无法催眠自己完全服从那家伙的安排——那意味着他或许将再也无法与艾俄洛斯相见。这样的左右为难令他陷入一种深刻的自我厌恶当中去。于是他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情绪转开眼,将目光投向了身后的雪峰。
——它的海拔大约超过了七千五百米,比四周的山都要高一些,如果能站在最高处看风景,视线一定不错……就在漫无目的地思考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刻,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地闯进他的脑海。他忽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暴雪后的天空像被爱琴海的海沙细细打磨过,呈现出一片无垢的光滑质感。空气洁净,隐约还带着新雪冰凉的味道。撒加踏着白得耀眼的雪面,沿着山脊缓缓地向前行进着。他想走快一些,但脚底不时打滑,被踩松的雪块沿着山势滑落下去,在光滑如白色天鹅绒覆盖的雪坡上溅起细碎的雪花。他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被称为世界之巅的圣母峰依稀可见。那是无数登山者一生所仰望的圣地。一层薄薄的云气缭绕在它的腹地,在风的作用下轻缓地改变着形态,像珠光流动的面纱,引诱着人们去猜测那面纱背后的神女真容——是圣洁还是放荡,是沉静还是明艳。
但他并无心欣赏这常人不可企及的美景。稀薄的空气让他的肺部隐隐作痛,强烈的头痛像不知何时会击下的大锤,断续敲打着他的神经。寒冷自衣服的缝隙钻入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去,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冻结住了。他发着抖,将雪服衣领处的拉链再拉高了些。
冬季的黄昏来得比平时要早。当他终于攀上山尖,天色已隐约转暗。
他大口地喘着,顾不得雪面冰凉,张开四肢瘫倒在雪地上。心脏杂乱无章地在胸腔里跳动,极度的疲惫与缺氧让他很想闭上眼小憩片刻,但他只躺了几十秒,便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一处视野极好,能分明地看见四面那些山脉的经络,包括上面裸露的黑色山石——它们像孩子脸上的雀斑一样清晰可见。只是所有景物都是凝固的,无论是天边的红霞还是一重接一重起伏的雪岭,都带着种微妙的非现实感,像是摆在博物馆里色彩鲜艳的大幅油画。
——再等等,还不是时候。他对自己说。
他靠着一块岩石坐下,把身子缩在后面,避开风的侵袭。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艾俄洛斯,但关于那家伙的一切却不时跳入他的脑海——严肃的端正的脸,粗糙而温暖的手,随着年龄而逐渐变得厚实的肩膀,日益低沉的声线……
他不自觉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太阳开始落山,大地上残余的暖意正在随着阳光消失。身周的气温一点点下降,他只能不停地活动身体,防止它陷入麻痹。寒冷加剧了饥饿和口渴的感觉,让它们变得更加难以忍耐。他从地上抓起一捧雪,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了几口,似乎想以此平息小腹里不时升腾起的火焰。
他记起了不久前刚读到的某篇美国小说中的片段:
“乞力马扎罗是一座19710公尺高的被积雪覆盖的山峰,据说是非洲最高峰。它的西峰叫马塞人的‘鄂阿奇-鄂阿依’——上帝的殿堂。在西峰附近有一具风干且冻僵了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去那么高海拔的地方寻找什么,没有人做过解释。”
(注:摘自海明威《乞力马扎罗的雪》)
——如果有人在这里发现我的尸体,或许也会发出同样的疑问。他想到这,微微咧开嘴,却吸进了一口冰凉的风。
他无法解释豹子的行为。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来这高寒的地方是为了寻找什么——那孩子,未来的白羊座,他一定就在这附近。
他们原本便是抱着找到这名准黄金圣斗士的决心踏入这片雪域。入山后,艾俄洛斯甚至一度感应到那召唤着他们的稚嫩的小宇宙已在不远处。只是被风雪围困以来,两人都短暂地把这一使命丢到了脑后。然而,就在刚才,那灵光乍现的瞬间,他忽然把这所有一切串联了起来。
——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独自在这冰天雪地里生活?他一定住在一处村庄里。有村庄的地方,入夜后就会有光亮。今夜风平雪息,空气明净,只要找到一处制高点,幸运的话,或许便能看到那村子的灯火……
他在心里反复考量了这一计划。它并不完美,事实上可以说过于冒险:他极有可能浪费一整天宝贵的时间却一无所获,甚至可能因为在攀登雪峰时消耗了太多体力,最终把自己也陷在这片雪域里,再也走不出去。
但他也知道,对艾俄洛斯来说,这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生机所在。
他想起了父亲的教诲——在他那开始模糊发黄的记忆里,只留下了不多的关于父亲的片段,但他记得父亲教他和加隆下象棋的事。父亲曾这么说过:“在象棋的世界里,你有时需要冒些险,甚至牺牲掉大半棋子:骑士、主教、城堡,乃至王后……你只要时刻牢记住自己最终的目标——杀死对方的王,或者让你自己的国王活下来。”
他一直记着父亲的这一句。后来在圣域的日子里,他也曾无数次与艾俄洛斯切磋棋艺。艾俄洛斯的棋风稳重,很少出错,是个难缠的对手。但他却往往凭借着大胆的弃子战术,将看似了无生机的局面突然扭转,让艾俄洛斯始料未及地败下阵来。
“撒加,你真是个天生的冒险家。“艾俄洛斯不止一次这么感叹。
——是的,你一直都那么了解我。他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了一句。
但艾俄洛斯不会想到,这一次,在事关生死的时刻,他会再度选择兵行险着,孤注一掷地赌上全部。
而这一局里,艾俄洛斯就是他的国王。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让你活下来。
他高高地昂起头,带着挑战似的姿态,看了一眼那只剩下一线微光的天际。
黑暗正在降临,棋局已然布下,胜负即将分出。
视线里最后的余光终于消失,一片令人战栗的漆黑像乌鸦的羽翼,不声不响地落在了他的眼睑上。
他努力睁大双眼,搜寻着哪怕一星半点最微弱的光亮,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用一只手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牙齿格格作响,紧张和期待令他整个人不堪重负地剧烈颤抖着。他感到胃里泛上一阵呕吐的冲动。
脚下的山坳里忽然亮起了一点柔和的光亮。他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不是幻觉。他猛地站立起来,扼着自己的咽喉,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叫喊,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扒着山壁的边缘伸出头去。
柴火的温暖、食物的香味,一切与家园这个词相关的美好气息都扑面而来。他带着溺水的人忽然获得了空气式的贪婪看着那点微光,仿佛是凝视茫茫大海上破开迷雾的星辰。
他在黑夜里看见了太阳。
月亮行至天顶的时刻,他回到了那个山洞前。返程的路远比他想象中更为顺利——积雪明晃晃地反射着澄静的月光,照亮了他此前留在地上的脚印,为他省去了辨认路径的时间。想着艾俄洛斯见到他时将露出的惊讶表情,他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他扶着山壁向黑沉沉的洞内走了几步便停下来,站在原地等了十几秒。待视线终于适应了黑暗,他看到艾俄洛斯的身形像个还未脱离母体的婴儿一样蜷在地上。
极度透支了的身体在这一刻忽然有如正在倒下的多米诺骨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疲倦雪崩般铺天盖地袭来。他身子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稳了。他只想赶快阖上眼,坠入摩尔普斯的国度,于是他走到艾俄洛斯身旁,紧挨着他躺下——那家伙没有动,似乎睡得特别沉。
他不打算唤醒艾俄洛斯,只是把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腰上,脸贴着他的脊背,自言自语一般低低地说:“我回来了。”
就在即将陷入睡眠中时,他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地方出了错。某种动物似的本能在意识深处的角落里向他吼叫。他挣扎着调动起已经有些迟钝的思维,想弄明白那是什么。忽然他一个冷战,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到一样腾地坐了起来,
——是了,是温度!
艾俄洛斯的身边感受不到小宇宙的热量了!
他一把抓住艾俄洛斯的手,手心中传来冰凉的质感,仿佛他握住的是一根悬挂在洞口的冰棱。
“艾俄洛斯!”他慌了神,摇晃着他的肩连声呼唤,又趴下去将耳朵贴在艾俄洛斯的胸口。
——还好,他还有心跳。但该死的,他为什么就是不睁开眼睛?!
他蓦地想起书本上说过的那些登山者——他们中的许多人没有死于雪崩,却死于一场小小的睡眠:极度的寒冷让他们的体温在睡梦中逐渐下降,血液流动变慢,呼吸和心跳减缓,身体机能不知不觉间停止运转,继而将他们带入真正的长眠中去……
——艾俄洛斯,快醒来啊!
他用力揉搓着艾俄洛斯的四肢,拍打他冰凉的脸,在他耳边大声吼着他的名字。他怀着一线希望想:那褐发的青年或许会忽然张开眼,冲他露出一个恶作剧的微笑。但眼前的人却依旧一无所觉地沉睡着,像一具冰冷的大理石雕像。
——不能再等到天亮了!必须赶快带他去温暖的地方,让他躺在火堆旁,喝下一碗热汤……
腿,似乎快要失去知觉了……
他驮着艾俄洛斯,在雪地上一点点艰难地向前行进着,身后留下一行深而长的脚印。
背上的人越来越沉,以至于每前进一步都像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他的呼吸杂乱而粗重,一如某种大型动物的鼻息,肺烧灼般地疼,仿佛在疯狂地祈求着更多的氧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那个村子并不算太远——虽然深夜里所有的灯光都已熄灭,但他早已将它的方位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或许这是支撑着他走下去的唯一动力了。然而当他抬起眼,看到前方似乎没有尽头的雪原,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便像月下的海浪一样汹涌而来,扑打在他的胸口,蚕食着他的意志。
还要走多久?一个小时,或许两个。他尽力让自己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脚下一滑,他失去了平衡,重重地仰面摔倒,身后的艾俄洛斯也跟着滚落到雪地上。他试图让自己重新站起来,却发现两条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在第四次尝试失败后,他知道自己已接近极限了。
他咬了咬牙,翻过身伏在雪面上,手脚并用地爬到艾俄洛斯的身边。他用一只手抓住艾俄洛斯的雪服,另一只手撑着地面,以匍匐的姿势拖拽着他向前缓慢地挪移。但只勉强爬出几米远,他便彻底脱了力,手一松,歪倒在了雪原上。
——撒加,即使是你也有做不到的事。艾俄洛斯的声音像咒语一样在耳边响起。
他以为自己绝不会向现实低头,但这一刻他还是被击溃了。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吞没,生理性的痛楚攥住了他的身体。原本便空空如也的胃一阵痉挛,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小腹在剧烈地抽搐,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又迅速在寒冷的空气里结成冰碴黏在脸上。他喘着气将身子弓起来,像要躲避什么一样蜷缩成一团,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臂之间。雪地隔着登山服贪婪地吸取着他身上最后的热量,艾俄洛斯早上曾为他整齐扎好的头发此刻杂乱地散落在他的颈窝里。他用两只手掩住脸,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身体的感觉渐渐麻木了,连眼泪也已不再能从眼眶中流出。他侧躺在雪里,双手环抱着艾俄洛斯的头,将那一头褐发按在自己的胸口,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西方的天空喃喃低语:“至高无上的智慧女神雅典娜啊,请您聆听我的祈祷,回应我的请求!我为自己曾对神明心存怀疑而忏悔,并愿接受一切惩戒,只求您不要把这惩罚也落在艾俄洛斯的身上……请助您最忠诚的侍奉者脱离困境吧!”
淡黄色的月亮在视线里渐渐模糊了下去,化作一只巨大的眼睛,以半是怜悯半是漠不关心的目光俯视着他们。他就这样反复念诵着,声音却越来越微弱。忽然他住了口,静默了片刻,终于发出一声低哑的笑,声音里满是冰冷的悲哀:“算了吧,奥林匹斯山的诸神何时真正眷顾过凡人?!人类不过是神祇眼中可任意捏死的蝼蚁,他们又怎么会在乎我们——两个低等生物的死活!”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艾俄洛斯的面颊,想起那张脸上曾有过的种种虔诚与敬畏,悲哀渐变成了愤怒,终于升华成憎恨——他憎恨左右了他们人生的圣域,憎恨这扭曲的命运,更憎恨那高高在上、主宰一切的女神。他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集中了最后的力气,扬起脸嘶喊出来:“什么雅典娜!什么大地上的爱与正义!全是放屁!”
忽然,他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冷笑,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像是一根荆棘的尖刺突兀地扎进他的耳膜。
他像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一样,猛然坐了起来:“有人么?”
四周的雪地亮如白昼,没有映出任何人影。但那个声音却紧贴着他耳边再次响起:“有趣,真的有趣。”
“是谁?”他警惕地问。
“Ein Teil von jener Kraft, Die stets das B&se will und stets das Guteschafft.”
(注:德文:“是那种力量的一部分,总想行善,又总在作恶。”——出自《浮士德》里魔鬼梅菲斯托的自我介绍)
“是奥林匹斯山上的某位神祇么?”
“神?呸!我才不屑与他们为伍。我对那些假惺惺的崇高不感兴趣,是你的仇恨、怒火和反叛唤醒了我。如果你愿意,便当我是魔鬼好了。”那声音带着目空一切的自大。“你想救你的同伴么?”
“当然!”
“你明白规则——这需要代价。”
“怎样都好!他已经快不行了……如果你要我的性命,现在便拿去就是!”
“你的性命你自己留着。我要的是别的东西,比如……”
“我的灵魂?”
“灵魂?”那声音嘲弄地笑了,“不……我对你那纯白如羔羊似的灵魂毫无兴趣。”
“少废话了!无论你的条件是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真的什么都不会拒绝?天真的少年啊,你并不知道自己打开的是怎样的潘多拉之盒,也不知道你将放出些什么……”
“潘多拉之盒里留下了希望,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
“希望?可悲的小小愿景,可怜的盲目的人类……或许有一天你对着面目全非的自己——与从前的心愿背道而驰的自己,会为这一刻的选择而后悔……”
“我不在乎!”他握紧了拳。“只要……艾俄洛斯能够活下来!”
片刻后,他听到了一声更为刺耳的冷笑:“好吧。蠢货,便如你所愿。”
眼前忽然一黑。像是有人在头脑里毫无预兆地关掉了某个开关。他只来得及“啊”了一声,意识便以惊人的速度被拉扯着下坠,沉入一个寂暗无声的世界里去。
警告!此章有肉!!!素食主义者请速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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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hite Devil(二)
在黑夜彻底降临前,两人幸运地发现了一处背风的山洞。
洞穴约莫只有四五平米,但靠里处却难得地有着一小块无雪的地面。撒加扶着艾俄洛斯缘干燥的山壁坐下,随即解开自己的登山服,将里面贴身穿着的保暖内衣脱下来,撕下两个袖子,为艾俄洛斯固定受伤的左腿。做这些事时,他的样子冷静而镇定,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还是准黄金圣斗士时的样子。只是那双眼睛却一直不自然地低垂着,躲避着艾俄洛斯的视线。
“我有些担心——你会不会在我的腿上扎上一个蝴蝶结。”艾俄洛斯试着开了个玩笑。
撒加并没有如艾俄洛斯所希望的那样笑出来。他的唇始终抿得紧紧的,因为缺氧,唇瓣的颜色有些发紫。他熟练地将艾俄洛斯的伤腿缠裹好,自己走到山洞的另一头坐下,将脸默默转向了洞口。
外面一片粘稠而厚重的浓黑,仿佛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世界已被出没于宇宙间的神秘黑洞吞噬殆尽。风在夜的幕布之下呜呜地呼号着,偶尔发出几声尖利的长啸,像是某只猛兽正暴躁地喷着鼻息,这听觉上的冲击莫名地加重了撒加对冷的感觉。他尽力用双臂环抱着身体,希望以此维持缓慢下降的体温,肚子却在这个时候不受控制地“咕”了一声,声音悠长。他烦躁地用手按了按腹部,发现那里已经彻底瘪了下去。
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背包里的食物——那里面有他们从希腊带来的皮塔饼和入山前在藏民手中买到的口感粗粝的糌粑。对了,从前在双子宫服役的老杂兵还在临行前偷偷往他的包里塞入了他最爱吃的羊干酪和罐装的鲜橄榄。“撒加大人啊”,老人至今保持着用原来的称谓称呼他的习惯,“你和艾俄洛斯大人这趟出去,千万别冻着饿着了……”
那时他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以为老人的担心纯属多余。但现在,想起这句絮叨,他忽然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
艾俄洛斯也饿了——在圣域的日子里,他捱过打,受过罪,却就是没挨过饿。史昂在餐食方面从来不对他们苛刻,他总是说:“美食能让人珍惜雅典娜的恩典。”久而久之,艾俄洛斯已忘了饥饿这种人类常见的生理反应是怎样的滋味。此刻他只能无聊地将手指伸进衣袋里,带着种徒劳的热情漫无目的地摸索,不想竟然真地掏出了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
他把巧克力一掰两半,将其中一块扔给撒加。看到撒加习惯性地露出要拒绝的样子,他立刻板起了脸:“吃下去,不许说话!”
撒加微微动了动被风吹得干裂的嘴皮,终于还是服从了这个命令。他剥开外面的包装纸,小心地将巧克力含在了嘴里。
甜腻的黑色小方块很快便在舌尖上融化成液体。艾俄洛斯咂着嘴,越发感到肚子里空空如也。他看了看撒加的表情,知道他也有同感。
“巧克力虽然填不饱肚子,但这么小小一块,就能够给你的身子提供不少热量,登山者都会随身带上些。”他扫了一眼撒加,“你冷么?”
撒加摇头,但艾俄洛斯没有放过他身体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说过的,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到这边来,我的小宇宙足够为两个人取暖了。”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温柔。撒加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慢腾腾地挪了过来,小心地靠着他的右侧坐下。
艾俄洛斯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撒加似乎已经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举动,有些别扭地转动了一下身子,但随即想起了什么,很快放弃了挣扎,带着一种赎罪般的温顺将头抵在了艾俄洛斯的肩胛骨上。
他没有再用恭敬而疏离的口气叫艾俄洛斯“大人”,也没有再违逆他的任何好意。艾俄洛斯知道这代表了某种自责:为丢失的背包,为自己的伤腿,为他的倔强导致的这一切。他意识到,这或许是填平两人间沟壑的最好机会。
有那么一瞬,他在心底暗暗谴责自己的卑劣——竟然试图利用撒加的歉疚。但他随即又自我安慰:只要出发点是缘于善意,便无需在意是否选择以高尚铺就的康庄大道,卑鄙的捷径反而能更快地直达目的地。这样一想,他的心情又轻松了起来。
“暖和些了么?”他低头问怀里的人,一边暗暗提升了小宇宙,一边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强硬摘掉撒加手上的登山手套,将那冰凉的手指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艾俄洛斯的手心很热,触着撒加冻得有些麻木的手指,烫得他一个激灵。他隐约感到一泓春溪顺着指尖一路泛滥而上,全身都跟着暖了起来。肌肤在贪婪地偷取着艾俄洛斯小宇宙的温度,鼻端充盈的都是艾俄洛斯身上的气息,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在圣域形影不离的日子。有些恍惚于这时空的错乱,他抬眼看向艾俄洛斯的侧脸,却看到一片纯粹而炽烈的金色光焰,它们在空中肆意地浮动,烘托着眼前这张英气勃发的面容,在那上面涂抹上古希腊雕像式的高贵,仿佛是赫拉克勒斯再世,神之子降落人间。
他这么仰着头,不觉看得呆了。
艾俄洛斯感觉到了撒加那专注的视线,他在心底有些得意,脸上却不肯表露出来,只是半侧过头,戏谑地露齿一笑:“怎么?我有那么好看么?”
撒加的脸突兀地一红。他低下眼,想抽回被握住的左手,但艾俄洛斯却刻意加了一分力道,好像想要传达某种情绪一样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指。
似乎是受到了手心的热度的鼓舞,他踌躇着开口了:“艾俄洛斯……今天的事……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有些紧张地抬起头,却触到了艾俄洛斯微笑的眼光。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包容,看到了宽厚,看到了对他所做过的一切——从开始到现在——无条件的原谅。
他忽然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平静与安宁的心绪包围了他,像跪在神像前祈祷时所能体会到的那种笃信自己将被神眷顾并爱着的踏实感一样。他把头埋进艾俄洛斯宽阔的胸口,脸颊碰到了一个金属的东西——是那个吊坠。
它像记忆中一样是温热的。
带着如释重负的心情,他阖上了眼。
天蒙蒙亮的时候,艾俄洛斯醒了。
外面的风雪仍在嘶吼,怀里的少年却在安稳地沉睡,鼻息均匀,身体沉沉地倚靠过来,贴着他的半边肩膀有节奏地起伏。他轻拂开那一头柔软地扫在他肩窝里的金发,低头看着男孩随呼吸微微翕动的睫毛,忽然很想伸出手去触摸一下它的质感。手指刚凑上去,撒加便醒了。
“暴风雪停了么?”他揉着眼睛,用仍有些嘶哑的喉音说。
“没有,似乎还更猛了。”艾俄洛斯摇头,随即又摸了摸撒加在睡梦中捂得滚热的脸,“时间还早,再睡会儿吧。”
“艾俄洛斯,我要……那个……”撒加转了转身子,含糊不清地在他耳边嘟哝,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撒娇的意味——这样的孩子气,整个圣域他只对艾俄洛斯一人展示过,如今在两人恢复了亲密关系的当下,又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艾俄洛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多大的人了?你!”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已自觉地伸进了撒加的衣服,抚上他的脊背,不轻不重的力道换来撒加一声满足的轻哼——他已经许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时刻了。
眼看撒加又要迷迷瞪瞪地睡过去了,艾俄洛斯轻轻动了动身体,想调整一下姿势,大腿外侧却碰在了一个硬邦邦的凸出的物体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他发现了撒加的身体在这个清晨起的某个细微的变化。
撒加倏地清醒了,满脸通红地坐起来,把身子背了过去——这个古怪的变化始于不久前,初时他并没有在意,但自第一次发生后,它便开始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如今几乎在每天早上醒来时他都会为此而烦恼。他对这一现象的起源并非一无所知,也约略地了解这是身体成熟的标志,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为此而惶恐不安。而此刻他的心里又多了一分懊恼和羞耻——为艾俄洛斯察觉了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艾俄洛斯毕竟长了两岁,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了。“有什么可躲着藏着的?每个成年男人都有这样的时刻,用不着介意。”他大大咧咧地扳过他的肩膀,“以后你就有权利去想姑娘们了——我说的不是圣域那些蒙着脸的女圣斗士,是外面世界里的姑娘,会对人笑,会用娇滴滴的声音说话的,就像我们这一路上看到的那些一样。”
撒加仍然咬着嘴唇不出声,眼角到眉骨都泛上了淡淡的粉色。艾俄洛斯看着他羞赧的样子,心口没来由地一动,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你想知道怎么能让自己舒服些么?我来教你。”他凑到撒加耳边哑着嗓子说。
他让撒加靠在自己的怀里,用一只胳臂圈住他,另一只手摸索着探入撒加的雪裤,从内裤与大腿的缝隙间探了进去。透过仍稀疏的毛发,他摸到了撒加刚刚开始发育的东西。手指环上去的时候,撒加轻轻地啊了一声。
艾俄洛斯的手掌在原地停顿了片刻,等着撒加习惯被触摸的感觉。他用指尖细细描摹出了撒加的形状,随后开始上下轻轻捋动。随着他的动作,撒加的眼神一点点变得迷离起来,一种说不上是难受还是舒畅的感觉让他从鼻腔里发出颤音。他像一只祈求抚慰的猫科动物那样用自己的后脑勺顶着艾俄洛斯的胸口来回地蹭,脖颈处裸露在外的肌肤不一会儿便覆盖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身体如鱼一般不安地滑动。艾俄洛斯抚慰似地摸了摸他的金发,另一只手依旧牢牢地掌控着手心那个小东西,感受着它的一点点胀大——与抚摸自己的不同,这握着一个有独立生命力物体的感觉如此奇妙,让他几乎有些舍不得罢手。不知不觉,他手上的动作加快了,忽然手里一暖,撒加已经喘着气释放了出来。
越过巅峰的撒加脱了力一样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呼吸声由急促一点点平复下去。艾俄洛斯体贴地没有出声,他认为这一刻自己应该保持沉默——初次尝到那种快感带来的生理和心理冲击都过于巨大了,撒加需要空间来回味这人生的第一次。他将手从撒加的雪裤里抽了出来,随手抓了一把地上的雪揩拭干净,然后紧抱住撒加,将嘴唇温存地贴在他的头发上。
一直等到撒加重新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他才悄悄撤回一只手,向自己的小腹下方伸去——刚才撒加柔软的金发在他胸口留下了过于分明的触感。不知怎地,这会儿他也有反应了。
The White Devil (一)
艾俄洛斯披着一身白色的奇顿,手捧漆盘和橄榄枝,立在祭坛的一角。他还是第一次奉教皇诏参与安特斯特里翁节这样重要的祭祀,为此还特意精心修饰了一番——一头原本不羁的棕发用红色发带绑得整整齐齐,胸口、大腿和胳臂上的体毛都被仔细地褪去,显得皮肤分外干净光滑,脖颈和腋下也喷洒了柠檬味的香水。走出射手宫前他照了照镜子,对镜中那个英气勃发的青年颇为满意。但此刻他却有点儿恼火——明明他已经最大限度地绷直了身体,站得像一根爱奥尼柱一样挺拔,身侧的影子却背叛了他,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样随着熊熊跳跃的火光在墙上鬼魅般地舞动,在这肃穆的氛围里显得格外轻佻而放纵。
神殿里光线幽暗,某种白色的气体从祭坛地砖的石缝中不断涌出,次第充盈了整个内殿,越发给这封闭的空间增添了一分逼仄感。空气原本带着点霉味,此刻又混杂入了肉桂似的淡淡香味,吸得久了,让人的头脑有些昏沉。不知什么时候,艾俄洛斯的眼皮渐渐合在了一起,忽然醒觉睁开眼来,忙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礼,随即心虚地偷看了一眼祝祷中的史昂,却发现教皇大人披着法袍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裹挟在一片混沌的云雾中,看上去有些扭曲变形。
“白羊座和处女座黄金圣斗士候选人都到了来圣域的年纪了。”祭祀结束,史昂用一只手摘下沉重的黄金法盔,递到艾俄洛斯手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疲惫捋了捋灰白的长发,引领他沿着悠长的甬道走出雅典娜圣殿。圣殿的门廊由六根大理石立柱支撑,柱身全部雕凿成眉目肃然、衣袂翩跹的女祭司立像。史昂在门廊下站定,展开手里的神谕:“这两人都生于东方,其中一人的居所更是位于人迹罕至的雪域,就连神谕也不能清楚指示其所在。我原本应该亲自去接引,但圣域又不能太久没有主事之人……”他看了眼眼前身高已到自己肩头的少年,“艾俄洛斯,你已经14岁了,对于准黄金圣斗士来说也到了可以单独出任务的年纪了。我看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出圣域?艾俄洛斯的眼皮猛烈地跳动了两下。童年时,这曾是他每个夜晚的梦境里反复出现过的内容,但近些年来,他已经不再做这个梦了。他开始淡忘外面那个自由而广阔的世界,将它当做传说一般的存在而不是可以触摸的真实,连生活在那里的父母和家人也渐渐变成了只存于脑海里的符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他们的想念已更像是某种例行公事,而不再是发自心底的渴望。
所以这一刻,他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欢喜,而是恐惧。
“教皇大人,我……我六岁入圣域至今,还从没离开过这里……何况这次要去这么远,任务又这么重要,您看……是不是派一名年长的白银去更稳妥些?”
史昂似乎察觉了他的畏缩,不屑地哼了一声:“白银?他们不过区区凡人,有什么资格迎接未来的神侍?至于你,若是自认为连白银都不如,还有什么脸面称自己是超越凡俗的准黄金圣斗士……”见艾俄洛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的语调又和缓下来,用一只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那青年的肩头,“要对自己有信心。这样吧,你若是对独自出去有顾虑,我会为你挑选一名助手同行。”
艾俄洛斯低下头,看着撒加一早为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凉鞋上新沾的尘土,破天荒地沉默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史昂等待了片刻,几乎就要失去耐心了,眼前的人忽然侧过身子,单膝跪下,倒叫他吃了一惊:“你有什么请求么?”
“教皇大人,关于同行者,我心中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请您准许。”艾俄洛斯回答。
大喜马拉雅山带,雪线之上。
一只喜马拉雅鹫展开它近三米长的宽大翅膀,像一架小型战机那样盘旋着掠过一座又一座雪峰,仿佛一名国王在巡视自己广阔的领地。在飞过某片山脊时,它敏锐地发现下方那大块无杂质的白色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缓缓向前挪动着的小黑点,于是好奇地俯冲向下想看个究竟,等靠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两名人类。
这两人似乎与当地的山民长得有些不一样,但人类相貌这样“细微”的差别却是禽类所无从分辨的。喜马拉雅鹫只知道这种生物不是它所寻找的食物,于是迅速失去了兴趣,呼啸一声便重新高高腾起,顺着空中凶猛的气流滑翔向了另一片空域。
艾俄洛斯早已注意到了那只喜马拉雅鹫,他仰起头,目光追随着那骄傲的身影击空而去,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惊叹:从进入这片平均海拔超过了六千米的雪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物的存在,何况是一只如此美丽而强悍的生命。只是那鹫飞翔时姿态中的自信与傲慢,又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沮丧——与这鹫相比,人类这一种族在自然与神明面前是多么渺小和卑微……
他不由得又回身望了一眼来时的路——他的同伴,那个裹着身蓝色登山服的家伙已经被落在了身后数百米处,此刻正一次次奋力将双腿从淹没至小腿的积雪中拔出,艰难地向前挪动着身体。但这松软的雪地和那令人太阳穴隐隐作痛的高海拔一起固执地拉扯着他,让他每前进一步都似乎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带他来,似乎真是一个错误……
“撒加?他被剥夺黄金圣斗士候选人资格后,小宇宙已由我亲自封印,眼下不过是一名比常人略强壮些的普通人而已。带着他,恐怕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只会成为你的累赘。你最好想清楚……”史昂那冰冷而带有警告意味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捉弄般地响起。艾俄洛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他有些厌恶自己的冲动和盲目,但更令他气愤的却是史昂的正确:眼前的这个少年恰如教皇大人所预料的那样,弱小,无助,与从前那个光华夺目的准黄金圣斗士相去甚远,不再具有足以令他安心甚至嫉妒的强大,也不再是他可以依赖的人……这一切,就像是——对他记忆中那个完美模型的一种嘲讽。
如果,他一辈子都回不去从前的样子,只能像现在这样做个杂兵……
艾俄洛斯打了个冷战。他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抗拒这种可能性。
原本晴好的天气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变化。风起来了。艾俄洛斯吸了吸鼻子,敏锐地察觉到风里带上了些细碎的雪沫。他抬头看了眼山那一头逐渐积累的阴云,心不由得一沉——这是暴风雪将至的兆头。
“艾俄洛斯大人,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撒加终于追了上来。他用力地喘着气,不时用戴着登山手套的手指揉搓冻得麻木的脸颊,一头金发乱蓬蓬地从绒帽下铺展开来。艾俄洛斯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两团红晕——那是寒冷和缺氧留下的痕迹。
“你走得太慢了。”他沉着脸扔下这一句,带着点粗鲁的劲头伸手去扯撒加身上那个硕大的背包,那里面有他们这些天的食物、煮水用的酒精炉和过夜的帐篷。
撒加触电似地后退了一步,抬起一双被雪地衬托成冰蓝色的眼睛:“艾俄洛斯大人,您要做什么?”
“包给我来背。”他用了一个斩钉截铁的命令式。
“您疯了?!您是尊贵的准黄金圣斗士大人,我是您的侍卫!如果让您来背这些东西,那将是我的失职!”撒加的声音有些激动,又带着点儿令人憎恶的韧性。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艾俄洛斯的口气也坚硬了起来,“眼下天气已经变了,以你这种前进的速度,我们根本来不及在暴风雪到来之前找到一个避风口!我不想被你拖累,东西给我,这是命令!”
撒加的眼神瞬间变了,他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子挺得笔直。一双素来温柔的眼凝结成了两泓冰封的深潭,寒气从里面一丝一缕透出来。在渐渐阴郁下来的天色中,那个带着点怒火和锋锐的神情如玫瑰的尖刺一样扎在了艾俄洛斯的视网膜上。
一阵疾风过去,艾俄洛斯反常地打了个哆嗦,有冷意隔着厚厚的羽绒衣爬上了皮肤。他忽然失控了,将背包一把从撒加背上扯下摔在雪地上,力气之大带得后者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他听到自己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咆哮:“你为什么从来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向教皇大人低头认个错就那么难么?坚持所谓的自我就那么重要么?还有你那可笑的自尊心,难道把它暂时丢在一边对于你来说也那么不可接受么?!”
撒加仍保持着摔倒时的姿势,双手撑着地面,半低着头,身体几乎没有起伏,像是一尊被急冻住的冰雕。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动了动身子,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出僵硬的手指捡起背包重新背在背上,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向艾俄洛斯的方向看上一眼,便直直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μαλ?κα!(希腊语:混蛋)”艾俄洛斯冲着他的背影,生平第一次骂出了一句脏话。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笼罩上了一团铅色,拇指盖大小的雪花裹在风里席卷而下。狂风粗暴地撼动着暴露在地上的一切,还没来得及冻住的浮雪都被吹起,和着空中的雪片一道呼啸着打在脸上,视线里一片模糊,连前方张牙舞爪的巨大山体也已消失不见,脚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艾俄洛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好几次几乎跌入了雪坑中去。他不由自主地警觉了起来——这片山坡上的雪垒得并不实,一个不慎,或许会引发雪面的大面积滑坡。
这样走下去可不成。他想了想,将原本仅用来保持体温的小宇宙提升了些,身周也随之燃起了淡淡的光晕,虽然微弱,但已足够他分辨脚底的路了。定了定神,他又想起书里说过,暴风雪中登山者常常会迷失了方向,和同伴失散,于是转而有些担心起撒加来——那家伙眼下没有了小宇宙护体,如果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落单,后果不堪设想。
他记得撒加原本走在自己的右侧,与他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他转过脸寻找,却发现那个原本清晰的身影已被淹没在了浓重的雪雾里,只剩下一团黑乎乎的轮廓。
“撒加,停一停,过来这边!我们一起走!”他扯起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像被闷在一个罐子里一样发出嗡嗡的回声。
撒加应该是听到了。但出乎他意料地,那家伙的身形顿了顿,却并没有止住脚步,而是继续自顾自地向前挪动着,像是在与这暴虐的天气置气。
“我命令你停下!”他不死心地再吼了一句。
依旧没有回应。
艾俄洛斯恨恨地咬着牙——雅典娜啊,这家伙不是一向最聪敏机变的么,怎么偏偏总在这种要命的事情上犯浑!
他努力顶着风雪向撒加那边靠拢过去,带着冰渣的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走了十几步,他发现那团影子不但没有接近,却像故意逆着他一样往反方向挪远开去,渐渐偏离原本平缓的路径,踏上了一片有些陡峭的斜坡。
“别乱走!危险!”他急得直跺脚。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在空气中颤抖着不曾消失,他忽然看到那个身影重重地晃了一下,随即像魔术一般突兀地消失在了视野里。他心一紧,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发现前方的雪面塌陷了一大块——大概是坡上未冻实的雪层受不住踩踏之力裂开了。数米见方的积雪顺着坡度滑落下去,挟持了更多的浮雪,渐渐汇成一股巨大的急流,叫嚣着沿坡面奔涌而下,而撒加被卷裹在其中,早已不知去向。
“撒加!撒加!”艾俄洛斯有些恐慌了。他冲着脚下的山谷大吼了几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看了眼正在渐渐扩大的雪崩面,他一咬牙,快速地做出了一个决定,纵身跳进了仍在不停崩落的雪流中去。
大蓬的积雪砸过来,将他一下子吞没入雪潮这个巨大怪兽的腹腔深处,又很快把他吐到了表面。天和地都在剧烈地旋转,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抓不住。他的鼻腔和嘴里都塞满了冰冷的雪,耳边只剩下隆隆的雪声。身体像被数名白银圣斗士的拳同时击中,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滚,他只能集中小宇宙护住自己的头部和躯干,任凭雪流带着他快速滑落。忽然一阵剧痛从小腿上传来,是左腿撞在了岩石上。还没等他叫出声,身子又被气浪冲着继续向下坠落。不知过了多久,砰地一声,下滑的势头止住了,头顶飞溅的雪流随即劈头盖脸打下,将他掩埋了进去。
他艰难地扒开两米厚的雪堆,将半个身子探出来,发现自己落在了一片较为平缓的地带。雪崩已经止住了,只有一些碎雪仍像细碎的锯末屑一样簌簌地落在头顶和身上。这里的风雪没有那么猛烈,视野也略微开阔一些,他在雪地上爬行了两步,扶着一块凸出的石头想要站起来,左脚刚触地,便感觉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小腿一直冲向头顶,疼得他一个激灵。
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他勉强支起身子,小声喊着撒加的名字,又趴在地上用手扒着雪面四处寻找。摸索了一段距离,手指忽然触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扯过来一看,是撒加的帽子,再用力扒开地上松软的雪层,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撒加的额头磕破了一块,伤口的血迹已被冻结住了,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脸色由于窒息有些发青。他将撒加从雪堆下拉出来,用发抖的手按在他的胸口,感觉到手底传来微弱的心脏搏动,顿时心宽了不少,忙用力拍打他的脊背,帮他清理冲入呼吸道的雪。好一会儿,撒加终于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呼吸,眼睛也缓慢地睁开来。
“艾俄洛斯……”他似乎仍处于冲击后的懵懂状态,眼神有些失焦地对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但他迅速清醒了过来,挣扎着坐起身,“艾俄洛斯大人,您没事吧?”
艾俄洛斯攥着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撒加有些不敢看他,将头埋得低低的。两个人在雪地上沉默地对坐了片刻,金发的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背包!我的背包呢?”他像被什么扎到一般剧烈地跳起来,在四周的雪堆中翻找着,却一无所获。
眼看天色就要全黑了,撒加已经将附近搜寻了个遍,艾俄洛斯知道找到背包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它也许被埋在了厚厚的雪层下,也许顺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不能再耽误时间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过夜。他咬着牙想站起身,努力了几次却还是失败了,只好向一旁失魂落魄呆立在雪地上的撒加伸出手:“来,帮我一把。”
撒加像是梦游一样慢慢转过脸,用一双迷茫的眼睛看向他,好一会儿似乎才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哆嗦了一下,冲到艾俄洛斯的面前跪下,用手抓住他的裤腿,声音有些发抖:“艾俄洛斯,你怎么了?”
——他忘了加上那个敬称了。艾俄洛斯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但这笑容很快变成了苦笑——他的腿骨断了。
第十六章 Lake Under the Ice “撒加大人回来了!”杂兵小跑着前来报信的时候,艾俄洛斯正在竞技场指导阿布罗狄练拳。他出拳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发出的拳风偏了几厘米,险些击中了竞技场另一头的迪斯——放在以往,迪斯那张不饶人的嘴一定会嘟嘟哝哝抱怨个不住,但此刻那家伙却显然顾不上这些了,只是心急火燎地像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掠过,途中忽然又折了回来,一把抓住他身旁的阿布罗狄的胳膊,拽着那孩子向着教皇厅的方向奔去。艾俄洛斯对着瞬间空了下来的竞技场愣了片刻,两条腿终于像有自己的意志那样朝着教皇厅动了——初时步子还有些慢吞吞地,后来却渐渐变得轻盈起来。小径上一路无人,初冬的淡金色阳光和暖地落在他的身上,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浸染得温润宁静,似乎大地上的喧嚣也已随着日益变短的日照时长沉淀了下去,只有枯黄的叶子在脚底发出欢快的嘎吱声。还没进入大殿,他一头撞上了从里面匆匆走出的修罗。不知怎地,那家伙的脸上满是愤愤然,见了他,两片有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用力一扭头,从他身旁擦身而过。——这是怎么回事?修罗不是常常偷偷地向女神祈祷,希望撒加早日得到宽恕么?怎么好不容易把那家伙盼了回来,他却一脸不快的样子?来不及多想,他已走入了大殿的深处。四周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他本能地眯了眯眼睛,隐约看到长长的甬道尽头伫立着几个身影。他加快脚步走上前去,一边思忖着自己该以怎样的方式和那个家伙照面:是给他一个用力的拥抱,以昭示两人之间早已没有了芥蒂?还是应该端出架子,用冷淡的态度让那家伙心里再多忐忑一阵子,等到他低声下气地来找自己道歉,再假装不情愿地原谅他?——哎呀,艾俄洛斯,你怎么像个姑娘一样别扭起来了。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嘴角也忍不住向上微微弯了起来。但在即将走到教皇座前时,他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撒加就在那里,无论是站立的姿势还是及腰的金发都如斯熟悉。但迪斯却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缠在那家伙身边叽叽喳喳个不休,而是反常地像根石柱一样僵立在一旁,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阿布罗狄的小手。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黑发的意大利少年转过身来,用一双有些阴郁的眼睛瞪着他,脸上流露出着力压抑的愤怒。“艾俄洛斯,你来了啊。”教皇座上的人的声音透着莫名的愉快。“艾俄洛斯见过教皇大人。”他带着满腹疑惑向前一步,与撒加并肩而立,向着教皇座微微躬身行礼,“我听说撒……”史昂以一种懒洋洋的语调打断了他:“你来得正好。我已经准了负责射手宫起居饮食的那名老杂兵回家休养的请求,并按你的意思给你找来了接替的人,你这就带他去熟悉一下他的工作吧。”他还在努力理解着史昂的话,身旁的人忽然动了,侧过身子以一个恭敬到陌生的姿势向着他单膝跪了下去:“撒加见过艾俄洛斯大人。”艾俄洛斯……大人?他过于惊愕了,甚至忘了扶起仍跪在地上的人,只是用茫然的眼光望向教皇座上那冷眼看着这一切的人。史昂拂了拂教皇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艾俄洛斯,撒加还是初做杂兵的工作,难免有不到之处,我把他交给你训导。你尤其要留心一点——现在他的身份不同了,不管是对准黄金圣斗士们,还是对白银甚至青铜,都不能错了尊卑礼节。好了,撒加,你也起来吧。”跪着的人终于慢慢站起身子,扬起一张比几个月前显得更为成熟而沉静的脸,两只沉默的眼睛却仍低垂着,躲开他的视线。史昂的声音还在耳边不带感情地响着:“圣域向来尊下有别,准黄金圣斗士身为神侍,自有其威严与高贵,与杂兵比起来有云泥之别。迪斯刚才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竟然试图去与一名杂兵拥抱,我已经训斥过他了。艾俄洛斯,你是最懂分寸的,可要做好众人的表率。”“是。”艾俄洛斯盯着那张光影浮动的面具,有些机械地回答。 又是一个月晦之夜。艾俄洛斯只穿了件薄薄的训练服,半靠坐在射手宫寝殿的窗台上,一条腿半屈着踩住窗框,另一条腿随意地耷拉下来。窗子大敞着,冰冷的山风灌进来,扑打在他的身上,皮肤上不知什么时候也蹿起了一层密密的小疙瘩。但他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把视线固执地投向窗外——那里唯有一片沉沉的漆黑,像是一块墨色的布蒙在了天空的画板上。“艾俄洛斯大人,您的房间都整理好了,床也铺了,请早些休息。”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又接了下去:“晚上气温下降得厉害,这风跟刀子一样,没有燃烧小宇宙,即使强壮如您也会受不住的。您还是快把窗子关上吧。”艾俄洛斯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那个静止的姿势坐在原地,仿佛对方的话语半点都不曾进入他的耳朵。身后的人踌躇了片刻,还是走上前来,说了声“失礼”,伸手便要去拉那洞开的窗扇。艾俄洛斯的右手手腕出其不意地一动,几只手指已经扣在了那人的臂弯处。那穿着杂兵服色的人似乎一惊,想抽出胳膊,手臂却被他钳制得紧紧的,挣了几下终于不动了:“艾俄洛斯大人,您是认为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对之处么?”艾俄洛斯依旧缄默着,手指上却加了几分力道——眼前的人已经在射手宫里里外外忙碌了一个晚上了:打扫屋子,擦拭桌椅,收拾用餐后的狼籍杯盘……他的身影就像一块淡色的污渍,不停地侵入视线。艾俄洛斯从来没有见他做过这些,事实上在这一天之前,他甚至无法想象那双曾击出连自己都自叹弗如的拳的手拿起扫帚的样子,但出乎他意料的,眼前的人却把这些杂务做得又快又好,仿佛他生来就是个伺候人的杂兵,而不是那个不久前仍高高在上的准黄金圣斗士撒加。“艾俄洛斯大人,如果您没有什么吩咐,请允许我退下。”那一贯温柔的声音里终于也有了些棱角。艾俄洛斯忽然一摔手,将撒加甩开了几步的距离。他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气站起来:“我听够了你一口一句的‘艾俄洛斯大人’了。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说的么?”“艾俄洛斯大人,我不知道您什么意……”“砰”的一声,艾俄洛斯抓起桌上的一盒象棋狠狠摔在墙上,木头的棋盒顿时豁开,里面的棋子飞溅出来,在大理石地面上砸出一迭连声的闷响。身旁的人似乎骇然于他的怒火,一时间竟也不知所措地像尊石像一样僵立在原地。两个人面对面地呆站着。艾俄洛斯忽然觉得这一刻时间被吸干了,凝固成一块硬邦邦的琥珀。冰冷的空气里都是尘埃的味道。他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深吸口气平息下情绪,带着点沮丧弯下身去,捡起一颗仍在地面上不住滚动的棋子。撒加也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忙跟着蹲下,伸手拾起兼做棋盘的折叠棋盒:“艾俄洛斯大人,还是我来吧……”艾俄洛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递过手里的棋子,撒加一怔,下意识地伸手接了过来。两个人默契地转过背,各自在地上搜寻着那些散落一地的国王王后骑士主教,将它们一个个摆回盒子里去。手指偶尔在棋盒上方不经意地相碰,都像触电般一抖,又迅速错开了去。棋盒里的空当终于被填满。撒加合上盖,有点惋惜地抚着盒身上面绽开的一条深深的裂纹:“棋盘坏了,扔了可惜了。要不我把它拿回去,用胶水粘好再给您送过来吧。”“粘过以后,破了的地方也还是会凹凸不平的……算了,有什么关系。以后谁还会陪我下棋?你?”艾俄洛斯在床沿重重坐下,用手捧住自己的头,手指用力插进浓密的褐发里。“艾俄洛斯大人……”一向能言善道的撒加似乎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不要再叫我大人……”艾俄洛斯颓然甩了甩头,“撒加,我觉得我们应该坐下来,丢开那些该死的身份称呼,好好聊一聊,像……从前一样,好么?”最后几个音节竟然有些颤抖,甚至带上了点乞求的意味。对面的人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令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怪异的那个称谓:“今天太晚了,您应该休息了。我也要马上回去后山自己的住处——杂兵夜间不能留在十二宫里,这是圣域的规矩。如果您还有什么话,请明天再说吧。”艾俄洛斯像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他低声下气,一心想要解开他们之间的结,换来的竟是这样冷淡的回答,好像那个人从来没有与他共享过那些耳鬓厮磨的亲密瞬间一样……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不论是口吻,表情,还是声音,都疏离得可怕,明明站在面前,却又仿佛隔了一座奥林匹斯山那样遥远。不断涌上头部的血液冲击着他的视网膜,他倏地按捺不住地站起,用一双几乎冒火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张看不清面目的脸:“什么规矩?我的话就是规矩!我以准黄金圣斗士的身份命令你,今晚留下来!留在射手宫!不许违抗!”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他看到眼前的人慢慢抬起那双沉如深海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令人战栗的东西一闪而过,让他莫名地从全身细胞深处升起了某种寒意,仿佛是被一把锋锐的匕首抵住咽喉。但定睛再看,那双熟悉的瞳仁中却分明只有一点被刺伤的黯然。屋子里静得连两个人杂乱的呼吸声都如此清晰,艾俄洛斯看着撒加不规则起伏的胸口和紧抿着的形状优美的嘴唇,忽然被一阵没来由的泄气感打败,竟丧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力气。“算了,你回去吧。”他精疲力竭地挥挥手。撒加依旧沉默着,鞠了个躬,有些用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射手宫寝殿。艾俄洛斯倒在大床上,用双手捂住脸,狠命揉搓着脸上粗糙的皮肤。他想大吼出声,却有什么堵在了他的喉咙口,沉重地压迫着他的胸腔,令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发出一线低低的小兽般的呻吟。 波塞东月[1]到了。这是圣域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节。虽然如往年一样,这个冬天也没有要下雪的迹象,但无孔不入的冰冷空气还是侵入了人们的每一次呼吸。天际阴云密布,山石裸露着光秃的赭黄,连十二宫里的欢声笑语也像被冻结了一样。整整两个月里,几乎所有人都阴沉着脸,很少交谈。一种莫名的压抑罕见地笼罩在这片向来生机勃发的神意眷顾之地。艾俄洛斯隐约觉得,这沉闷的气氛是自撒加回来的那一天开始的——迪斯变得成天没有好声气,像一个点燃的火罐那样随时会爆裂开来;年幼的阿布罗狄动辄对他露出戒备的表情,仿佛他身上有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至于修罗,那家伙本来就与他不亲近,近来更是有些躲着他了。没有人明说,但似乎所有人都把撒加眼下的难堪处境怪责到了他的头上。或许他们以为那家伙之所以成为射手宫的杂役,是他出于报复心理向教皇大人提出了这一羞辱性的请求——大概就连撒加自己也是这么以为。艾俄洛斯觉得憋屈,但这些年身为圣域最年长的准黄金圣斗士的骄傲让他不可能对外人解释什么。而撒加刻意在两人间划出的沟壑更是让他一次次失去了分辨的机会,到后来他那原本滚热的心也凉透了——别人误解,他可以不在乎,但曾以为最了解自己的撒加如今也不明白他了,这个念头让他觉得彻心透骨的冷。史昂倒是对他比从前更为倚重,大小事务都要召他来商议,甚至赐予了他在祭祀中随侍的资格——要知道以往只有教皇大人一人能在祭礼中登上那神圣的祭坛听取神谕。整个圣域上下都在窃窃私语:这是教皇在为培养接班人做准备了。但这样的“殊荣”却只是进一步将他推向孤立的境地中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向他投来的眼神除了恭敬,便只剩下畏惧,却没有关怀,没有友善,没有任何属于普通人的情感交流,仿佛他已经变成了教皇厅大殿里那些供人瞻仰却与活着的人没有半点关系的先贤立像中的一座。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成长中的压抑和孤独,这让他怒火冲天。他开始频频找撒加的茬,挑剔他的工作——屋子里的灰尘没有清扫干净,洗澡水放得不够多,端来的食物有些凉了……他暗暗地希望撒加会不堪忍受而突然爆发,撕掉恭顺的假面具,与他痛痛快快动手打上一架——也许这反而会成为他们间和解的契机。但那个人却用无懈可击的逆来顺受化解了所有这些挑衅,丢下他在夜晚一个人带着悔恨咀嚼那更加深重的失落。 某天下午,他去史昂书房请示新进白银圣斗士修炼地分配的问题,恰好遇见教皇大人在给阿布罗狄上地理课。史昂这天没有穿教皇服,只身着一袭轻便的灰色长袍,褪去了所有戒指的手边摆着一本巨大的书册,他一边喝着来自阿拉伯地区的咖啡,一边用手指轻轻地点着书页,用不疾不徐的语速抑扬顿挫地讲解着那些听起来妙趣横生的知识。而他对面的孩子将一只手肘撑在书桌上,忽闪着一对碧绿的眼,表情认真而入迷。书房里洋溢着难得一见的轻松氛围。艾俄洛斯莫名地觉得那是不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世界,那里面有他几乎已遗忘的脉脉温情,有人与人之间发自本心的亲近。他不记得教皇大人什么时候曾这样对过自己——在他面前的史昂,总是充满智慧与威严的,从那张面具后迸出的每一个字都别有用意,让他不得不悬着心去揣测,时时刻刻地如履薄冰。但与阿布罗狄在一起时的教皇大人就像一名普通而和蔼的教师,或者……一个父亲。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打断史昂的教学,于是退回到门外等候。史昂的讲课声隔着厚厚的雕花木质门扇传了出来——与平时和他商议事务时的冷硬肃穆相比,此刻那老人的声音出奇的温和:“南极洲的冰下有许许多多的湖泊,其中最大的一个被覆盖在冰层以下四公里处,至今还没有被世人发现,只是圣域前代某位黄金圣斗士去了那里修炼,才让我们得以知道它的存在。你也喜欢雪,不是么?将来有一天,或许你也可以去这里看看。记得给我带回一瓶这湖里的水——它可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淡水了,形成于一百万年前,并且在这一百万年里始终静静地被封于冰冠之下。想想看,这些湖水,它的年纪远远超过了整个人类的历史,甚至也超越了神明存在的时间……”艾俄洛斯不出声地听着,眼前仿佛也出现了那个冰雪凛冽的世界——在连绵起伏的冰川深处,一个巨大的湖泊被静静封冻在冰原坚硬荒芜的外壳下。湖里的温度自连地球都已记不清的年代起便维持在冰点以下,但湖水却奇迹般地保持着液体的形态,似乎在这漫长的年月里,它一直在执着地等待,等待一个漫漫无期的冬季的结束,等待冰消雪解自在流动的一天。 那天夜里,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尾鱼,生长在原本不应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冰湖之中。头顶的冰盖厚重到让人窒息,近乎静止的湖水像座被不透风的高墙包围的城池,将他困在里面。极目所望,眼前一成不变的单调景物有如凝固的远古化石,看不到任何破裂的出口。天不可见,地不可及,只有他睁着一双孤独的眼,在那绝对的冷寂中游走,寻找着他的同类。[1] 希腊古历法,对应公历12-1月。------------------------------------------------------------作者的话:明明是老撒中心文的,不知怎么变成政委是主角了。。。其实慢慢真的开始喜欢政委这个人物了,觉得他本质上是个可怜娃儿,被逼着早熟,从小没什么朋友,就和老撒好。史昂器重他也仅仅是因为看中了他的忠厚淳朴,需要一条忠犬在身边。但忠犬眼里只能有主人,不能反而对其他人有更深的感情啊,所以必须使点儿手段让他和老撒保持距离。不过年轻人嘛,越压抑越反抗不是。。。嗯,下一章应该就有点儿实质性进展了。。。
&警告:本章有……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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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来信了。”史昂漫不经心地从阿布罗狄手里接过一束还带着露珠的新摘的玫瑰,插进青釉花瓶,摆在书桌的一角。红的花,绿的叶,衬着色泽如雨后初晴般温润的瓶身和橡木书桌上隐约的木纹,仿佛一幅18世纪的宫廷静物画。
阿布罗狄却罕见地没有回应。史昂等了片刻,有些诧异地抬眼,瞥向那年幼的双鱼座准黄金圣斗士。
——这孩子来到圣域也已有半年了,刚离家时仍圆乎乎的小脸在圣域粗粝风霜的打磨下渐渐凹陷了下去,只是一双眼睛却仍如初见的那个晚上一样,带着这个年龄所不应有的对眼前世界漠不关心似的神气,令人无端地感到心寒。
“你不想知道信的内容么?”他做了个手势。侍卫长捧着一个硕大的银盘走上前来。样式古旧的银具底部镌刻着的阿芙罗狄忒拒绝宙斯求爱故事的图纹,此刻被一张散发着淡淡香水气息的信纸遮挡住了大半。
阿布罗狄像审视什么危险品那样盯着信纸打量了半晌,却并没有要伸手去拿的意思:“教皇大人已经看过了吧。信上说了些什么?”
“古斯塔夫殿下要我转告你:他对赶走你们母子感到后悔了,希望请求你的原谅。他还说,希望你给他写信。”史昂的眼睛里带着点老年人百无聊赖式的兴味——他有些期待在那张一贯冷漠的精致小脸上看到惊喜的表情,但那金发的男孩却只是淡淡地别开了眼睛:“他的下一个孩子……已经出生了吧。”
“不错。半个月前。新闻界登出了消息。”
“这么说,他终于得到他梦寐以求的男性继承人了?”
“不。这次还是个女孩。此前所有医生的预测全都错了。”
阿布罗狄的嘴角终于动了,一个近乎嘲讽的笑浮现在那张被衬托得分外稚嫩的脸上。他从银盘中拈起信,用细小的手指一点一点撕碎,将碎片随手洒在了盘上:“请告诉那位先生,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鞠了个躬,转身走了出去。
教皇厅书房里一瞬间静了下来,史昂挥挥手让侍卫长退下,随手捡起一片掉落在书桌上的玫瑰花瓣,放在指尖轻轻地摩挲——这孩子,总是这么出乎他的意料……
对双鱼座圣衣的继承人,史昂莫名地比对其他所有人更多了一分关心。他经常唤阿布罗狄来教皇厅,当面指导他的功课与修炼。那孩子也不负所望,进益颇快——尤其是在植物学方面。不出半年他便已经掌握了不少花卉栽培的知识,能协助史昂料理玫瑰园了。
也许是双鱼座对玫瑰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近吧,这些日子,史昂常常在不经意间瞥到阿布罗狄一个人待在园子里,带着稚嫩而专注的神情为玫瑰剪枝、施肥、浇水,仿佛这些花朵、这个园子便是他的全部世界。偶尔他还会蹲在某朵花面前,和它小声地说什么悄悄话,但每当史昂好奇地走过去,他便敏捷地站直身子,藏起了自己转瞬即逝的孩子气,恢复了恭敬的神情,礼貌而疏离地回答着史昂的问话,仿佛在自己的身周瞬间竖起了一道坚实的水晶墙,谢绝着外界的触探。
这双碧绿的拒人于千里的眼睛不止一次让史昂模糊地感觉到似曾相识。但直到刚才,看着那孩子绷得笔直的背影,他才记起自己曾在何时何地遇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太熟悉了,那神情里的凛冽和高傲太熟悉了,就像是……
他的眼神倏然变了,瞳仁里的紫色被回忆加深。
已经太久没有想起过那个人了……被岁月践踏过的记忆像一面从怀中猝然跌落的镜子,摔在地下,哗啦一声碎裂开来,从每一片碎片的棱角里反射出锋锐的光芒:汪在血里的黄金圣衣,绵软的似乎失去了所有支撑的身体,第一次触到却已再也没有了温度的肌肤,如昙花一现般仓促而又永恒地定格了的微笑……对了。还有玫瑰——
它们在凋谢前的那一刻,曾漫天飞扬……
他不自觉地用手托住面具,从喉头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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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皇大人今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艾俄洛斯看着像往常一样端坐在教皇座上、几只手指却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烦躁不停揉搓手背的史昂,在心里暗暗地纳罕。
史昂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右手手背上新长出的几点老人斑,他有些恼火地想要将它们从视线中抹去——这些斑块就像塔纳多斯的诅咒一样根深蒂固地长在了皮肤里,它们将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多,颜色越来越深,直到最后那布满褐色污点的手被缠进裹尸布送往慰灵地……这样一具正在腐朽的身体,却还徒劳地呼吸着记忆里玫瑰的芬芳,人世间还有比这更为可悲、可怜的一幕么?
“教皇大人?”阶下的杂兵小心翼翼地抬头,试探似地轻唤了他一声。
他像是受惊般忙忙地放开了拧在一起的双手:“我听着呢。你说这次送去慰灵地的东西都有什么?”
“除了衣服、食物和一些日用品,还有几本书,是撒加大人……”
“什么大人?!他现在已经不是准黄金圣斗士了,注意你的用词!”他有些粗暴地打断了那杂兵的话。
“是!”年轻的杂兵脸上瞬间现出惶恐的神色,一张脸涨得通红,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否接着往下说。
史昂站起来,扫了眼杂兵放在身前的那摞书:“以撒加如今的身份,是不能再从给高阶圣斗士们使用的图书馆里借阅书籍的了。这些书却是哪里来的?”
“这些……这不是圣域里的书,是撒加大……哦不,那孩子委托我去圣域之外买来的。他说慰灵地长日寂寞,没人陪伴,有本书读读也是好的。我看他一个人着实可怜,所以就……”
“都是些什么书?让我看看!”他没有理会那杂兵的絮叨,径直自教皇法座上走下来,俯身从那摞书里抽出了一本。
封皮是硬壳的,扉页上面印着几个花体的大字:里尔克诗选。
“诗?”他有些意外地翻开来,对着那透着新鲜油墨香的书页随口读出一句:“Faire de chacune qui se meurt,une confidente;etsurvivre & cette soeur,en d'autres roses absente.[1]……”
忍不住看了一眼诗篇的名字——《玫瑰集》。
眼前突兀地又飞现出那漫天的玫瑰花瓣。他不自觉地用手指攥紧了书脊,似乎是要抓住即将消逝的什么,带着隐约的颤抖。
跪在地下的杂兵偷偷窥探着他的眼色,心里也有些打鼓:“教皇大人,我也不懂这些诗啊小说啊,只想着书这种东西读多了总不会是有坏处的吧……不过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就不给他送去了。”
“哦……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他像是要摆脱什么纠缠着自己的念头似地甩了甩头,将书扔下,回到教皇座上,“这些风花雪月的诗句虽然无用,倒也不伤大雅,你就给他都拿去吧。”
待那杂兵下去后,他转向侍立一旁沉默不语的艾俄洛斯:“叫你来是问你,修订圣域图书馆封禁古籍的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中。破损的古籍大概有二十多卷,大部分都有文字缺失,需要揣摩其中的意思,补上后再重新抄录,但我的古希腊文水平并不是那么好,有时稍稍复杂的词句便怎么也看不明白了……”艾俄洛斯瞟了一眼中指上被钢笔新磨出的硬茧,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对阅读经典的兴趣从来便不如对练拳来得浓厚——何况放在从前,这种伏案书写的活儿都是那个家伙来接手的……他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把嘴边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教皇大人,我觉得我并不是胜任这一工作的人选。您是否考虑……换一个人来做?”
史昂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从教皇座上站起来,走下石阶,踏着厚羊驼毛织就的地毯来回踱了几步,从那面具后的嘴唇里缓缓吐出的每一个词似乎都经过了慎重的斟酌:“艾俄洛斯,你是我最器重的下属,也是这个圣域最年长的准黄金圣斗士了。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喜不喜欢不是最重要的,圣域需不需要才是你应该考虑的……我也知道修订古籍一事确是繁琐,这样吧,我准许你从修罗等准黄金圣斗士中随便挑一个人相助,一周内一定要完成这一项工作。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多谢教皇大人。”艾俄洛斯不敢多说什么,只有低头行礼。
“好了,外面日头偏西了,我要去玫瑰园看看。你忙去吧……”史昂的声音里透出反常的疲惫。他迈着不大的步子,慢腾腾地向教皇厅大门走去,背影像是一个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年岁而不自觉佝偻起来的老人。
艾俄洛斯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还站在原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撒加被罚去思过已整整三个月了,教皇大人却仍然没有消气的意思,似乎也并不打算恢复他黄金圣斗士的地位。慰灵地长日孤独。也不知道那家伙一个人怎么样了,这么些日子不见,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算了。那些事,那个人,与现在的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方才委婉地为那家伙求情,也不过是出于过去的情谊而已;或许还有一些小小的愧疚,愧疚自那人出事以来自己从没有为他说过一句话。现在,既然尽力了,也可以心安了……
他正思忖着,一个黑影出其不意地挡在身前,遮住了灯火的光亮。他猛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深褐色的双眼瞬间燃起一道惊喜的光焰,但又迅速冷却了下来:“加隆?”
“教皇不是让你找个帮手?我想自荐。”加隆的声音仍如一贯那样不带起伏,一双蓝眼睛却似乎在暗黄色的灯下流动着奇异的神采。
“你?”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那向来独来独往的新双子座准黄金圣斗士。
“怎么?看不上?”似乎是敏感于他的犹疑,面前的人冷笑了一下,转身要走。
“不不……”他忙一把拉住加隆,“你的古希腊语比其他人都好,肯帮忙,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加隆没有回身,只是背对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还等什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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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俄洛斯!”有人在拿什么用力抽打他的后脑。
艾俄洛斯从被枕得酸麻的双臂间抬起脸,带着点迷茫看向垂落在眼前的几缕松散的金发。仍有些昏沉的头脑让他习惯性地叫出了一个名字:“撒加……”
“错了,是加隆。”那人将手里的书随手扔在了桌上,“我是想告诉你,这本古籍的前几卷都已经整理摘抄完毕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跟你一起干活?”他一愣,揉着眼睛坐起身——这图书馆的空气带着久不流动的厚重,令人极容易犯困,刚刚抄着书,他竟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我看你一进图书馆就跟条死狗一样,坐在桌边不停地打哈欠,比睡着时更烦人,还不如让我一个人清清静静干活的好。现在也快午夜了,今天的工作基本结束了,你没必要再在这儿熬着,当心口水把图书馆给淹了,还是回去你的射手宫继续做大梦吧。”加隆虽然口气有些凶,声音里却没有恶意。
——这家伙,平时少言寡语的,说起话来却半点不给人留面子,一张嘴比他那巧言善辩的哥哥的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的哥哥,撒加么……
想起那个人,他的心里莫名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面前这张几乎辨不出差异的面孔——如果是撒加,这个时候大概会带着捉弄的神情,笑吟吟地欣赏自己窘迫的表情吧。可眼前人的脸色是冰的,就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生铁。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像撒加啊……事实上细心一些,便会发现这似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兄弟也有着许多细小的差异:撒加的声音还要更沉稳一些,脸部的线条也更加柔和,一头带着自然卷曲的金发从来没有这么乱七八糟飞扬不羁过。还有眼睛——几乎任何时候,从那家伙一对春风化雨的眼里都能读出感情的波动,似乎它们的主人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怀有温柔的心意;而眼前的人,他的目光坚硬而冷冽,就像海底的黑暗里被那些发光鱼类偶然点亮的一小片深蓝。
“怎么了?这么呆呆地看我?”加隆讥讽地一咧嘴,“别告诉我你又把我当成‘他’了?”
艾俄洛斯脸一红,掩饰般地站了起来,“没,今儿辛苦你了。我们走吧。”
“不用。你先走就是,我还要收拾一下。”加隆冷冰冰地转过身,把脊背冲向他。
他碰了个软钉子,只好讪讪地笑了一下。
教皇厅通向十二宫的山道已褪去了白日的喧闹,长长的石阶上此刻空无一人。他顶着冷冽的月色一路走下去,经过玫瑰园,无意间隔着砖墙镂空的纹路觑到了一个凝滞的身影。
是……教皇大人?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在这里?
仲夏夜炙热的空气把满园玫瑰蒸馏成了漫天香氛。艾俄洛斯透过繁密的花叶,隐约窥见史昂坐在一张石凳上,面具难得地被从脸上摘下搁置在一旁,深黑色的教皇袍几乎已被随风而落的玫瑰花瓣所掩埋,但一贯一丝不苟的教皇大人却并未伸手去拂,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枝头一枝尤为鲜艳的玫瑰,仿佛是透过它注视着某个遥远的触不到的人。
那应该,是一个不会再回来了的人吧……
艾俄洛斯知道,史昂的伙伴,那些上代的黄金战士大都已在上次圣战中接连逝去。他常常谈到他们,但语气从来是平稳的,甚至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那些波澜壮阔的英雄史诗已经足够拂去任何个人化的情感;又或者——是时间太久了,想念都用完了。
但这一刻,在这万物静谧、暗香涌动的夜里,圣域高高在上的教皇却如任何一个喜爱怀旧的老人那样跌落进思念的长河,悲伤,软弱,耽于对往昔的回忆,迷失在了流年岁月里……
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让如此强悍的人,都不免败给了时光?
艾俄洛斯早已经习惯了圣域里人们对“死”满不在乎的态度。在这个地方,人类对死亡本能的惧怕之心被大大冲淡了,于是死似乎变得不会比一场战斗来得更为艰难。但和大多数人一样,他从来没有认真的考虑过“生”这个命题——前代圣战史上,与哈迪斯的作战每每几乎都让雅典娜军死伤殆尽,但每次却又总会剩下那么一两个“幸运”或是“不幸”的人,比如眼前的史昂和被派去镇守庐山瀑布的童虎。他们被留下来收拾圣域,重燃星火,背负起生之沉重,等待下一次战役的到来——人们说这是女神的恩典。
可真的是恩典么?
被塔纳多斯遗忘了的那些人,他们从一片尸山血海里爬起,同伴已尽皆消失于天地,唯有自己仍在属于生者的国界里挣扎呼吸。对着这断壁残垣满目荒芜,他们该如何活下去?当所有熟悉的面孔从此归于午夜的噩梦,当记忆中的青春年少尽数化作玫瑰园里凋谢的繁花,他们,却只能带着徒然的遗憾站在花下,仰头看着这些数百年后仍鲜艳如故的花朵,缅怀往事、追思旧人——那个时刻,他们心里浮起的影子又该是谁?
艾俄洛斯忽然对那向来用面具支撑着自己的威严的老人感到了一丝怜悯。他不想惊扰了他的沉思,于是悄无声息地后退两步,一点点远离了那被月光和回忆的幻梦浸染得柔软潮湿的香气,随后加快脚步向自己的射手宫走去。
只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惆怅却久久地攫住他的胸口。
——下一次圣战结束后,又将剩了谁,一个人站在这里,空对着这一园的鲜妍寂寞?会是……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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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艾俄洛斯睡得并不踏实,他一直在做梦。
梦里,他步入了一间似乎是射手宫寝殿、却又有着如教皇厅一样华丽陈设的房间。房间的四壁不是冰冷的灰,而是深若夜空的幽蓝,他踩着柔软的红色地毯走近那张雕花大床,掀开暗紫色的被面想要躺上去,却发现一个小小的金发的身影在白色的床单上蜷成一团。
那孩子不过五六岁的模样,他初时以为那是阿布罗狄,定睛一看却不是——孩子睡得很香,两片薄薄的小嘴微嘟着,柔软的金发搭在鼓鼓的脸蛋上,细密的睫毛随着呼吸的频率在眼睑上方不易察觉地颤动。这一幕里有什么似曾相识的东西,但他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正冥思苦想间,那孩子似乎被惊动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转过脸来,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向他伸出两条粉嫩的胳臂。
他自然而然地也伸出手去,刚将那孩子搂进怀里,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忽然变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浮现在了上面。他吃了一惊,还来不及丢开,怀里的人却又幻成了一条拥有赤色瞳仁的蛇,紧紧缠绕住他的四肢,滑溜的蛇身缓慢地从他的胸口、脖颈滑过,在小腹上留下一阵忽冷忽热的奇异感受,随即从他双腿间的不知什么地方嘶溜一声钻进去,在他体内游走,逐渐向着胸腔、喉头、太阳穴蠕动。
他感到热,难以忍受的热,仿佛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已化成了熔浆,隐忍在皮肤之下暗潮汹涌。他像发着高烧一样打起了哆嗦,站立不稳,向后跌倒在那张大床上。床面忽然如波浪一样涌动起来,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身体,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股玫瑰的芬芳软软地包裹住他的意识,挑动着血管里的澎湃。
那些赤红的液体,它们终于不再压抑,穿破皮肤汩汩地喷涌而出,在洁白的床单上纵横流淌,划出一道道暗色的沟壑,渐渐在他的身下汇聚成一处沼泽,将他陷在里面,整个吞没了下去。
宁静,像来到世界尽头般的漆黑与宁静,那是属于一个倦怠者所能享有的最甜美的长眠……
他醒了过来,看了一眼床头的钟——2:39。
房间被令人憋闷的热空气所充满,他的额头、腋下、小腹都被汗水濡湿,身上披着的一条薄薄的被单不知什么时候已揉成一团缠裹在了身上。他随手抓起被单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忽然感到内裤里湿了一块,探手进去,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液体。
手指上粘稠的感觉让他有些恶心,他爬起来去浴室里冲了个澡,回来随手扯过一条内裤套上。
新换的内裤似乎有些过于紧了,密不透风地绷在他的下身。他躺在床上,不停地用手指拉拽勒进肉里的内裤边缘,翻来覆去了一阵,终于想起低头看上一眼,却忽然发出“咦”的一声。
——这条内裤不是他的。
这是……撒加的。
从前他们仍一道住在双子宫的时候,两人的衣服常常混丢在一处,有时拿错,便彼此嬉笑一番。只是如今与那家伙几月不见,忽然又在自己的贴身衣物里发现一样他的东西,却让艾俄洛斯莫名地发起怔来。
这个恶作剧似的错误仿佛在提醒他:他和撒加曾如此亲密,亲密得几乎可以合二为一。事实上在刚离开双子宫的一段时间里,他一度有些难以入眠——他不习惯某些熟悉的气息忽然在枕边消失不见,不习惯翻过身时手臂搂不到一个体温偏凉的身体。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戒掉这些习惯。但此时此刻,阴错阳差地穿上撒加的东西,却让那些气味、触感一下子又回来了,感觉就像……就像是那家伙的身子正紧紧地贴着自己……
这一想象忽然让他的身上一热,他翻了个身,将不知怎地火烫起来的脸贴在枕头上。
棉质的布料仍紧箍在小腹上,与皮肤相连处留下的触感过于鲜明了,以至于令他有些心慌。他不自觉地微微转动身体,就着匍匐的姿势将下身在被单上轻轻地蹭来蹭去。摩擦制造出某种流遍全身的舒适感,却只持续了短得几乎可以被忽略的一瞬,随后便是更为令人不安的渴望烧灼他的咽喉。有什么在下腹部躁动地叫嚣着,等待亲密,等待抚慰。辗转反侧了几次后,他终于妥协了,把手从裤缝边缘探了进去。
他边移动手指边试着回想那个梦境——孩子无邪的脸,蛇赤红的眼瞳,玫瑰幽暗的香气,沼泽里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这一切结束后近乎麻痹的平静。随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他的头脑也一点点堕入混沌,眼前的画面更多地被真实的记忆所取代——骄傲的晃动着的少年的金发,被汗水浸得透亮的手臂不经意搭向自己肩上的瞬间,清晨醒来时枕畔另一个人安静的呼吸……碎片与碎片混杂在一起,如一出默片般黑白交错,渐渐化为手指下流泻而出的交响乐。
在乐章攀上华彩顶峰的那一刻,他的眼前像骤然绽放出了一百支焰火,它们五光十色地喷发在夜的背景之上,恣意地涂抹出比白日更为明亮的色彩。乐音刹那终止,光线瞬息黯淡,而在那突然将他吸进去的浓重黑暗之上,却隐约浮现出了一双海一样温柔的蓝色眼眸。
他听到自己喊出了一个许久不曾唤过的名字。
——那个晚上的一切,包括那场诡异的梦境和其后那次令人迷醉的体验,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极为生动地留在了艾俄洛斯的记忆里。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莫名地觉得自己打开了一扇未知的禁忌大门,门里光线昏暗,有甜美的香气从一片浓黑中悠悠地传来,引诱他跨进去一探究竟。但与此同时,似乎也有什么危险可怖的东西潜伏于墙角,等待着随时突起,将他一口吞噬。
第二天,他像被什么蛊惑着一样去了慰灵地。
慰灵地位于圣域后山的一处山坳里。这片低洼的平地上密布着历代圣斗士的坟茔,远远望去,大片墓碑整齐地列于空旷荒凉的山谷之间,像是歌剧院大厅中排得密密麻麻却又空空如也的座席——这里自然看不到观众,也不存在任何活动的景致,于是便只有石碑本身沉默地伫立在原地,静静地观赏着日升月落、风起云息。
这是属于“死”的世界,是幽灵们休憩的空间,却不应是活人徜徉的所在。如果不是慰灵日和亡者下葬的日子,圣域之人根本不会来这里。这个地方只会让他们想起属于每一代先辈、未来也必然将属于他们自己的宿命。那些圣斗士,他们总是用玩笑似的语调说:以后我有的是时间待在这鬼地方,现在?还是免了吧。
但此刻,撒加就在那里。
他已在此度过了近一百个日夜。一个人,无人相陪。
在慰灵地的荒凉中,除史昂每月派来的运送必需品的杂兵,他只见过迪斯——那家伙偷偷地来过几次,每次总会贴心地陪他聊上一两个小时,两周前还给他带来了一盆初绽出蓓蕾的玫瑰。
“阿布罗狄让我带这个给你,这是他亲手种的。他也想来看你,不过教皇大人把他看得很紧,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修炼,还要求他熟悉植物的种种特性,倒像是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出色的花匠一样。你说这小子也真是够倒霉的,怎么就得拿着姑娘们玩的花儿做武器呢?幸亏我不是双鱼座,否则只怕敌人还没杀死,先把自己给恶心死了……”迪斯噼里啪啦地说完这一段,喝了一大口水,顽皮地吐了吐舌头。
他笑着在迪斯的头上拍了一下:“这话可千万别让阿布罗狄听见,不然他一定觉得你又在挖苦他。不过……你可知道为什么双鱼座的战士要用玫瑰做武器?”
“圣域史里也没说。我哪里会知道……”迪斯撇嘴。
“你啊,总是这样,一点好奇心也没有怎么行。你来看,‘玫瑰’这个词在法语和英语里都写作Rose,但一旦把这几个字母打乱次序重新组合,会成为什么?”
“Oser?Sero?啊,我明白了!Eros——爱神厄洛斯!”
“不错。厄洛斯和他的母亲阿芙洛狄特是双鱼座神话传说的由来。而玫瑰就是厄洛斯的化身。”
迪斯眼前一亮,但随即又疑惑地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可是,厄洛斯是希腊的神祇,而希腊语的玫瑰和厄洛斯之间却不存在这种联系啊……”
“不错,看来你终于肯思考一下了。”他赞许地一笑,“这确实只是个有意思的巧合。但在希腊的传说里,玫瑰这种花自神话时代以来便代表着爱神却是不争的事实。厄洛斯象征着情爱、欲望、创造、繁衍,也象征着生命的蓬勃与延续。而玫瑰的热烈奔放,恰能唤起人们心中对这一切的渴望,就像是厄洛斯种向人间的生命之火一样。”
“但阿布罗狄的玫瑰可是用来杀人的!”迪斯眼珠一转,敏锐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说到这个,近年来人间的一些学者提出了一种挺有意思的理论,他们说人的生命中存在着两种驱动力:厄洛斯和塔纳多斯。‘厄洛斯’就是我们所说的对爱与生存的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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