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罢大破长蛇阵阵打一个数字是几

晒桌面-我只是在努力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罢了丨数字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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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尾巴很久了,一直只是默默地潜水的看着,大部分时间号都不会去登陆,直到看到晒桌面的活动。其实在活动之前我就关注过各种各种的桌面,想要好好布置自己的桌面也是在哪之前。不过从这个活动还是获得了很多好的方案,这点要谢谢尾巴。
自己一个人生活5年多了,异国他乡,自己的房间几乎就是自己的全部,所以希望自己的房间就是自己想要的样子。加上自己是一个码农,面对电脑的时间太多太多,所以花了好多的心思与零用钱,尽可能让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的环境。
我自己有强迫症,所以其实现在这样就是平时的样子,由于养猫,三天两头就要打扫卫生,虽然烦但是其实也乐在其中。这张照片差不多包括了我生活的大部分。下面会慢慢说的。
这张照片就包括了我的生活了。摄影,重型跟后摇(从哪看出的后摇啊喂!...),码农。一堆的码农书大老远的搬过来,其实没怎么翻过...露出一角的EPI LP自己换了EMG的拾音器,但是弹得不咋地。其实我是一条贝斯狗,嘿嘿!
Autocord是从ebay淘的,机龄估计比我爹还大。200多刀算下来还挺划算。只是不带测光,拍的步骤有点繁琐(其实是没有把阳光16法则背下来...),所以拍下来算算也就5,6卷。A-1是主力机,估计拍了4,50卷了,只是水平没怎么进步...而且最近一年拍的很少很少,略惭愧,接下来要重新捡起来拍了。边上的罐子里都是曾经拍过的暗盒。其实好多暗盒真的挺好看的,留着收藏也挺不错。
这台Classic并不是我的,只是借来用。但是平时主力还是用手机听歌,毕竟口袋有限嘛。我有强迫症,电脑里塞了差不多70G的歌,手机只有64G,又不喜欢挑选,选择困难╮(╯▽╰)╭。所以干脆借了160G的classic,把歌一股脑儿全部塞进去。入耳的塞子是im50,头戴是森海的小馒头。去gym的时候入耳,冬天天冷就小馒头顺便当耳罩。音感神马的,自己本身也业余就不多说了。
或许相对于尾巴们,我手机换的频率应该不高吧。第一台ip4,用了三年多,第二台大法的z1,用了一年结果连不上wifi,电池耗电超级快,还莫名其妙发热,就前一个月换掉了,换成了第三台的一加。(ps. 大法蛋疼的防爆膜我撕了!所以logo不见了!)
背面的识别度就高了,ip4后面的膜自己贴的,手感稍微好一些,不然太滑。一加的手感也不错,只是真心太大只了点,口袋已经到极限了。
桌子的左手边,v600扫描仪,用来扫胶片,虽然最近差不多一年没怎么工作了...后面的是brother的黑白激光打印机。毕竟很多时候文本还是打印出来看比较好。打印机本身是需要有线连接,通过airport express解决了。
v600打开!上面那小窗口就是跟一般扫描仪不一样的地方,135一次性能扫12张效率还算不错,而且还可以兼职扫120,这也是为啥不买底扫的原因。但是为什么不买v700?首先你得有钱...
桌子一角,从尾巴店里淘来的小闹钟,其实平时看不上几眼,更多的当做摆饰吧。笔筒上的徽章也是尾巴店里买东西的时候送的。
现在需要用到USB充电的设备越来越多了,mbp就这么可怜的两个口,桌子底下的插座也不够用,就入了这么一个充电的hub,5个口,2个2.1A,3个1A,够用算是够用了,偶尔还是需要排队充电,大不了委屈下用1A充呗。
接下来是正题,每天面对的桌面,也是砸钱最多的地方...看上了喜欢就买买买,最后看着账单头疼。这毛病要是带到工作的时候妥妥的月光族。要好好改改了...但是每天面对的东西,让自己顺心也不是挺好的吗(这就是每次花钱的借口)。
最左面的是rmbp, 2013年中配,8G内存够用好久了,当初我用2011年11寸低配,2G内存的时候都开发过ios的项目,现在网上动不动就怂恿别人上16G内存是啥心态...当然rmbp不能换内存,一步到位确实保险。anyway,我觉得8G搓搓有余了。retina屏的色彩非常讨好眼睛。当初换电脑的时候考虑过多种方案,其实很想买windows的本子的,但是最后考虑到性能轻便续航,跟超级爽的接触板,还是只有选择rmbp。
Airport Express,现在住的公寓每间房都有网线口,考虑到自己多终端上网,活动范围只有自己房间,加上逼值...就买了这货。这货USB口只能连接打印机,也好,这样一来自己的打印机也变无线的了。上面的是水晶骷髅的vodka,早就想要大版的好久了,可是太贵一直下不了手,后来看到这个迷你版的就毫不犹豫带回家了。
Bose soundlink mini,在这里出镜率也非常高,相信大家不陌生。虽然bose出品,但是说实话,跟一般的2.1系统还是有一定的差距。不过为了方便小巧,加上家里有一个咬线破坏者...2.1的系统线难免要遭殃,他还是很能胜任一般工作的。当然玩游戏需要定位的时候就只有耳机了。
这货跟了我整整五年。曾经有台式机的时候是他,折腾了各种硬件还是他,后来买过雷蛇的奥罗波若蛇,把他闲置了一阵子,但是最后还是用回了这货。偶尔会漂帧,但是也就只有偶尔打游戏的时候会用到了。对头,这货是无线那个版本,为啥跟你们的不一样?因为类肤质涂层早掉光+被我手贱剥光了...
桌面另一角,cob的签名黑胶,虽然不算是cob的狂热粉,但是也是我入门旋死的启蒙乐队了。右边嘛就是一些文件夹,钱包跟另一瓶vodka,我不是酒鬼,只是这瓶子真的很好看,放着,放着而已(暂时=。=)
找的淘宝代沟搞过来的iqunix鼠标垫。铝原色跟soundlink mini,rmbp,支架跟dell的支架都很搭,而且桌面有些不平整。(说白了,还是有逼值嘛)。缺点就是移动的声音真有点大。。。为啥要入magic mouse?因为盖上当台式机用的时候只能靠他了。
上方是去看演出的时候排队拿的签名海报 =v=,darkest hour是真爱,下面那一块叫什么什么的板子就用来钉一些课表啊,公车时刻表啊之类的。书柜上的就是咬线魔王。每天要睡20个小时(大概?)。
既然都说了是生活了,出门的也稍微晒下吧,作为码农笔记本肯定随身带,不怎么用得上的binder, 笔盒,虽然在加拿大待了5年了,电子词典还是带了比较保险。u2傻瓜机,单反太笨重,很多时候拍到比拍好重要。移动电源算安心吧~手机,mini2用来看课件。
笔盒也算是自己花了一点小心思的结果(其实也没啥吧?)之前是全套无印良品,但是自动笔总是断芯...加上我们考试全是自动笔,于是乎找了个理由(铅笔用的最多!)买了这只lamy的活动笔,挺好写的。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这些只是一直大四狗在大半夜睡不着,拖了好久码出来的一片自己热爱的东西的分享文,第一次在尾巴发帖,要是有啥不对的地方欢迎指出。照片用的也是朋友的相机,光源不够所以都是3200下拍出来的,噪点一塌糊涂不过将就着看吧。希望今后我会有更多的动力发一切其他文章(如果有人想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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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曲简编 (第一部)    料峭春寒    目录    1.
五十年代第一春    2.
启蒙    3.
“花不发”而“柳成荫”    4.
“百事通”与“灵医生”    5.
金星钢笔    6.
笔驻我心    7.
“作家”的苦衷    8.
深宅奇遇    9.
十万遗憾    10.
奇异深宅    11.
小鸡炖蘑菇    12.
风雨雷电祖孙马    13.
“作家弟兄”    14.
倒霉的星期天    15.
笔尖寄挚情    16.
回家    17.
耕锁叔与“八抬瘦驴”    18.
速成识字班    19.
进城    20.
过新年    21.
“瓜棚三结义”     22.中学生活第一天    23.回 家 见 闻    24.五块钱的风波     25.“小管子”变“小舅子”    26. 血 案    27. 演 戏    28.水 患    29.病 魔    30.苍蝇? 麻雀? □□    31.□□中的新事物    32.打工的日子里    33.
进 山 遭 “狼”    34. “ 大 办 钢 铁”    35. 黑
旗    36. 新连长,脱颖而出!    37. 尴尬人家遇尴尬事    38.送二大娘进山    39.“工大”解体的前前后后    40.高 八 班    41.老涛――老饕    42.兄弟俩拉煤    43.瓜棚劫难    春曲简编 (第一部)    料峭春寒    1、
五十年代第一春    《春曲简编》要从“五十年代第一春”写起。而这“五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在我看来,它不是始于1950年,而是始于日――这个震撼世界的日子!众所周知,就在这一天,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在北京□□城楼,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    中国人民从此站了起来!    中国的春天,急匆匆地赶来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严冬终于告别了这块古老的土地,“红妆素裹,分外妖娆”的旭日,喷薄而出。灿烂的阳光沐浴着旧中国遗留的废墟,和煦的春风吹拂着沉睡的大地……于是,万物复苏,万木争荣,万象更新,神州大地上涌动起万千春意;老百姓的心里洋溢着翻身得解放的欣喜,脸上写满了当家作主人的甜蜜。    那是秋收之后的农闲季节,乡政府组织各村群众,开展各式各样的文艺活动:打花棍、踩高桡、耍钢鞭、扭秧歌。而且这些活动很普及,一般来说,无论男女老少,差不多都会一些。特别是扭秧歌,只要锣鼓一响,村民们便都自动排起长队扭起来。这一扭就是一冬天。不记得这年冬天的天寒地冻,不记得这年冬天的凛冽朔风;只记得村民们翻身得解放后的喜悦,酿制了一冬的春意融融;还记得锣鼓喧天的秧歌,给人们带来了满脸的喜气盈盈!曾记得过年时,工作员老李还教我们边扭秧歌边唱歌,那歌儿的调子就叫《秧歌调》;有一段歌词是这样的:    五十年代第一春,    神州大地气象新:    老百姓,翻了身,    团结一心挖苦根。    哎呀,哎呀,挖苦根!    年前,乡里专门召开了“年关文艺宣传工作会议”。会上通知各村:正月十五举行全乡文艺大汇演,要各村积极作好准备。我们村的农会主任苏老久带着民兵队长芦为长、儿童团长楚立刚参加了这一会议。回家的路上,他们商量着文艺汇演的事。芦为长说:“总是扭秧歌、打花棍什么的,翻来覆去老一套――没多大意思!”    “那你就出个新点子吧!”苏老久顺嘴说了这么一句,不想这芦为长还真撂出个新花招:    “今天乡长在会上说,蒋匪军逃到了台湾,时刻都梦想返攻大陆,要我们作好宣传,提高警惕。我想――”    “你想怎么着?――说下去!”老久觉得这个“芦苇里藏”说不定还真的藏有好主意。    “我想,那台湾岛好比是一个夜壶。咱就演个节目,叫《老蒋钻夜壶》。――保准受欢迎!”    什么是夜壶?就是那时老百姓家常见的一种生活器皿,专供男人夜里在被窝里撒尿用的便具。“小钢炮”一听说要演“钻夜壶”的戏,“呼”地就上劲了,急切地问:“那到底怎么个演法呀?”    “咱们用报纸糊一个一人高的大夜壶,上面写上两个大字:台湾。然后让一个人扮演成老蒋,钻到里面,又可以从夜壶口儿里伸出头来;再有三个人扮成中国人民解放军海陆空三军将士,用枪瞄着他,对他宣传我们的政策。――可以说,也可唱!――您说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老久表态说,可又有点顾虑,“那夜壶好糊,可那钻夜壶的老蒋让谁扮演呢?”    “当然是咱们的儿童团长楚立钢了!上次扮演朱茂贵演得那么象,――连我都给瞢住了;这次肯定也能演得很……”    “不行!”没等芦为长说完,“小钢炮”就叫响了,“上次我扮了朱茂贵,好些人都不叫我的真名,而唤我‘猪毛鬼’。这次再让我扮老蒋,肯定又该叫我‘□□’了,还得钻夜壶,多丢人哪!――不干,不干,坚决不干!要我扮演个解放军还差不多!”    其实芦为长也估摸到“小钢炮”是不会扮演“老蒋”的,只是想摸摸他的心思,看看他的态度而已。于是顺水推舟地说:    “好吧!你就扮演一个解放军。咱贫下中农怎能去扮演‘老蒋’蒋呢?”芦为长稍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倒是想到另外一个人,让他扮‘老将’再恰当不过了。――你们猜,是谁?”    “‘软面筋’!”――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说,真是不谋而合呀!接着就是一阵心满意足的爽朗的笑声。    芦为长碰过“软面筋”的橡皮钉子,一提“软面筋”他就内怵三分;于是他对“小钢炮”说:“这个任务交给你!――‘软面筋”不是要求参加儿童团吗?只要他答应扮‘老蒋’,就可以让他参加儿童团。”    回家后,“小钢炮”径直去找到了“软面筋”;一说,果然就成了。    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进行了紧锣密鼓的排练;年三十还进行了彩排,初一至初五,每天演出一场;除在本村演出外,还演遍了附近的所有的村庄。每次演出都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软面筋”从此改名“老蒋”,且蜚声附近的村庄。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这天,风和日丽,春光明媚。各村的民兵队、儿童团,组成浩浩荡荡的演出大军,向乡政府的所在地――洼田集进发;大家都兴高采烈,欢天喜地地去参加汇演。刚跨进演出场地,便是鼓乐齐鸣;披红挂绿的秧歌队员,立即踩着锣鼓点儿,扭将起来,涂脂抹粉后的小脸蛋,一个个都是笑盈盈的;与此同时,后边的花棍队打起了花棍,钢鞭队耍起了钢鞭,高桡队踩着高桡扭秧歌。锣鼓的节奏越来越快,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迅速、麻利。在急促的锣鼓声中,原先的方块阵演变成了长蛇阵,首尾相接,围成了一个大圆圈。    只听一声哨响,锣鼓声戛然而止,整个演出场地一时凝固了。观众的视线立即聚焦于演出场地的中央那个特大的“夜壶”上。那夜壶是个一人多高的大圆球,蓝黑色,上面写着两个白色的大字:台湾。夜壶的正上方有个提手儿,提手儿的下面有个夜壶嘴儿,圆圆的,镶着金边。    当观众都全神贯注地凝视那挂金边的夜壶嘴儿时,忽见那夜壶嘴儿里冒出个光头来,一摇一晃的样子,在春日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然后就听到那秃光头口中念起了快板书:    “祖国大陆红旗飘,    亿万民众斗志高。    老蒋我躲进了台湾岛,    反攻大陆不动摇,    不――动――摇!”    说完,那秃光头就又龟缩到了夜壶里。这时,夜壶对面巍然屹立的三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海陆空三军将士一起对着那夜壶喊道:    “老蒋老蒋听端详:    大陆有你的亲爹娘。    你要真想回大陆,    那就缴枪快投降,    快――投――降!    接下来就该那老蒋从夜壶里钻出头来,说:    “我不缴枪,不投降,    我投靠美帝野心狼!”    谁也不曾想到,那“软面筋”从夜壶里伸出那秃光头之后,大喊大叫着说:    “ ‘芦苇里藏’,□□娘,    你是一只贪色的狼,    贪――色――狼!”    戏才刚刚开始,就出了这么个岔子,好在观众大都没听清咋回事,只顾喝彩叫好;倒是对面站着的三名“解放军将士”听得最清;其中扮演军官的儿童团长楚立钢,立即意识到继续演下去定会出大乱子;于是急中生智,赶紧拉住其他两名解放军战士的手,一道奋勇向前,三拳两脚,就把那个镶金边的夜壶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就活捉了这个“老蒋”,押了下去。    活报剧就这样草率收场了。大部分人都没看出什么大的破绽,最后还得了三等奖。事后,大家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唯有那“芦苇里藏”耿耿于怀,可又自知理亏:他意识到自己在汇演的前一天傍晚,在半路上拦截玉花进那破窑洞是一个绝大的错误;于是只好忍气吞声,待日后伺机报复。好在春节过后,春耕大生产掀起了热潮,村民们干得热火朝天,就把春节文艺汇演中出的那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2、
启蒙    虽然我也曾赶得上在解放前夕免强上了三个月的民学, “念”了两三本《百家姓》、《三字经》之类的儿童读物,但那只是鹦鹉学舌式的“念”,根本谈不上理解、领会其内容实质,故而不能称之为“读”。对书中文字的含义,基本上是糊里糊涂,一无所知;大概这就叫做“人生识字糊涂始”吧。既然糊里糊涂的三个月民学,对我来说,未曾启蒙;那么,我的启蒙教育便只能是在解放之后了。    解放后,政府也曾给我们村派来小学教师,姓黄,是个中等身材、面目清瘦的中年男子;全村人尊称其为“黄先生”。可当时我们村没有校址,黄先生在村公所住了几天,就被调到了我村之南一里地的那个村庄――后群甸。后群甸有个破大庙,可做学校。黄先生是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傍晚赶到那里的,就住在大庙的东侧的厢房里。是夜,风雪交加,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飞飞扬扬,折腾了一夜。翌日黎明,一股凛冽的寒风,撞开破烂不堪的门窗,利箭般地射向酣睡的黄先生;睡梦中的黄先生只觉得象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样冷,就伸手去拉蒙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即棉制的西式大衣),可怎么也摸不着。――原来就在这天夜里,那大氅被 “梁上君子”给盗走了。是暴风雪帮了“梁上君子”的大忙――将其卑劣行径涂抹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第二天一早,村长带着村里的治安主任、文教主任和民兵队长,找遍了学校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均毫无收获;下午,黄先生就背起了行李卷,走了。    不过,此后没几天,后群甸小学倒是真的办起来了,来这里执教的不是别人,乃是办民学的毛老先生之子毛达君;他经过三个月的师资培训,便成了一名代课教师。那天,大伯父背着杌子,送我到那个破大庙去上学。一进庙门,满目荒凉,野草丛生的院子里,长着几株柏树,显得有点阴森;大殿外竖立着几棵钻天杨,杨树上有喜鹊、乌鸦还有什么鸟在筑巢,不时地发出声声啼叫。    我被老师接到教室里,安排在最后排的空位上。使我感到莫大欣慰的是在我抬头之际,看到了黑板正上方的两张伟人像――□□和朱总司令,他俩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对我微笑,那么和蔼可亲!我觉得这是老师精心安排的结果,是老师对我的特有的关心和爱护;于是我便对这位毛老师投去我那格外的尊崇与敬仰的目光!然而事隔不久,我便发现,这完全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因为我试过,不论坐到教室的哪个位置上,两位伟人都一样和蔼可亲地注视着您。    老师开始给我们上课了,教的是阿拉伯数字0、1、2、3、4……这是我们大家都不曾见过的字,连村上最有权威的毛老先生――眼前这位毛老师的爸爸――也不曾认得!然而我却略知一二:是曾在市内上过几天“洋学”的哥哥教我的。说是哥哥,却不是亲的,是我大伯的长子。他告诉我:一个圈就读做零,一竖就是一,一个一,再加个圈,就是十。――我铭记于心。为卖弄自己,当老师将十个阿拉伯号码都教过之后,我在自己的小石板上先写了个“0”,又在其后边写了个“1”,然后就去问老师,想看看他认不认识这个“10”。    “老师,你过来!――这是个什么字?”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着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大声喊。    老师的脚有点跛,但他还是跛着脚,一歪一歪地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走到了这最后一排,站到了我的身边,看了看我的小石板上的字,说:“这是两个数字:0和1。”    “不!这就是十。――是我哥教我的,还能有错?”小时候,我对我哥哥崇拜得简直是五体投地。    “十,应该先写1,再写0。”接着他在我的小石板上给我写了个“10”,指着说,“应该这样写。”    这时,我的心里觉得有点不自在:抱怨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应先写“1”再写“0”呢,害得我在老师面前丢丑。为掩饰自己的这种不适的心情,我故意接二连三地提出一些生僻的字词向老师请教。    “老师,你过来!”老师又一瘸一瘸地来到我跟前,“手里提溜着一个小罐儿,路过一个水泊汊儿。其中的‘提溜’和‘泊汊’怎么写?”――我估计老师是写不出来的,因为这是我刚从五叔讲的《小淘气为难老先生》的故事里学来的;殊不料这位毛老师还真有两下子,他说:“你说的这几个字,字典里都没有。‘提溜’是‘提’的意思,就写做‘提’;‘泊汊’呢,就写做‘小水坑’就行了。”老师说着,就在我的小石板上写了“提”和“小水坑”,然后扭回头,仍是一瘸一瘸地走回了讲台。    毛老师的那条瘸脚刚踏上讲台,我的喊声便又飞了过去:“老师,回来!我的这一笔写疙溜了,那个‘疙溜’怎么写?”    这次老师没回来,径直走上了讲台。我迷茫地坐在座位上,回头一看,我身边站着一个大个子,象一堵墙一样竖在那里。我怯怯地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大个子却弯下腰,拉住我的手说:“小同学,对人要有礼貌;对老师呢,更得有礼貌!不能那样吆三喝四地对老师,有问题向老师请教应先举手,得到允许就可以亲自去请教,不能让老师一趟一趟地来回跑;更何况,你看,老师的腿脚,并不灵便。所以……”    我突然觉得这大个子同学有点象我哥,再仔细瞅,更像:都是高条个儿,壮壮实实的;方方正正的面庞上,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越看越像,越像就越觉得他说的话入情入理,因为我太崇拜我那哥哥了。尽管我俩并非一母同胞,但他从小就是我崇拜的偶像。爱屋及乌,对这位长得有点像我哥的人,我也产生了几分莫明其妙的尊崇,于是就不住地点头。末了,他告诉我:“‘疙溜’就是不直,对吧?那就写做‘弯’吧。”接着他就在我的小石板上写了一个“弯”字。您甭说,这一天我学到的东西还真不少呢!而且我还结交了这么一位大个朋友,我感到挺高兴的!    毛老师的家就往在我们村的东头。中午回家吃饭时,他从我家门前过,正好遇上了送我上学的大伯,就说起了我的在校表现,吓得我胆颤心惊的,生怕我那在校丑闻曝了光。好在老师并没有说我不懂礼貌、刁难老师云云;反倒说我勤奋好学、爱动脑筋……在我的记忆中,似乎这才是我的启蒙教育之初始。    这天中午,爷爷听说我在学校表现好,特意奖我一块黄面锅饼。――那可是我们家只有爷爷才能享用的高级食品!象我们这些小孩子,当时,至多也只能吃到糠窝头;至于家中的中年人,整天累死累活的,也只能喝稀菜汤。    我至今对那种黄面锅饼仍存好感,一提起它,一种又香又甜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当时,我实在不舍得吃那块黄锅饼,就用纸包起来,准备留着到学校肚子饿极了时再吃。走到半路上,突然想到老师说在学校不准吃东西,就灵机一动,拐了个弯,绕到了百步开外的一个破砖瓦窑旁边,在那沙土地上刨了个坑,用烂砖瓦砌了个洞穴,将那纸包的锅饼藏到里面,又用沙土埋好,旁边又作了暗号,这才放心大胆地上学去了。    下午放晚学时,太阳已经落山。同学们都冲啊杀呀地跑回家,我却故意拖到最后。等同学们不见踪影了,我才绕到那破砖瓦窑旁边,伏身爬到那个沟沟儿里,扒开沙土,找到我的那包黄锅饼,然后仰面朝天,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细嚼慢咽着,尽情地享受着这黄锅饼给我带来的那份温馨;天上有一对小鸟,并驾齐驱,箭一般飞向树林,留给大地一片夜幕将垂的寂静。    寂静中,忽听哪里传来阵阵窃窃私语?啊,听出来了,分明是那破窑里传出来的。再仔细听,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当时传言说那破窑洞里住着一个狐狸精,常常化作美女,在傍晚时出来骗人。――能是谁被那狐狸精迷上了呢?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胆颤心惊,爬在那个沟沟儿里,一动也不敢动,两眼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窑洞门口,看有什么动静。这时,只听见窑洞里传出一句娇滴滴的声音:“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嘛!”那声音不大,可我听得清清楚楚;这时,我断定窑洞里边肯定是人,绝不是什么狐狸精,心里反倒踏实了许多,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我伏在那沟沟儿里,静静地等待着。不一会儿,窑洞里果然冒出一个人头,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一阵之后,接着就走出一男一女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民兵队长卢为长,――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怎么这个“芦苇里藏”今儿个藏到这窑洞里了呢?他身后的那个女的又是谁呢?我看不像“软面筋”的家的玉花,那玉花是剪发头,常用一个大卡子将头发束在后面;而这位是两条长辫子,像《朝阳沟》里的银环一样,在当时,那是最时髦的。――啊,我想起来了:是“铁公鸡”的妹妹,叫什么来着?啊,锦柳,对,就是这样一个名子;不过原来她小时在家时不叫这么个怪名子,记得是叫“碧玉”。听说是自从软面筋之妻玉花过门后,两人就一直是反贴门神不对脸。算命先生说是因其名字里都有一个 “玉”字,“双玉相撞,必有一伤”,所以“铁公鸡”就主动将其妹妹名字改为“锦柳”,并将她送到了城里他们的姥姥家去读书。这锦柳在城里住了这些年,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处处学着城里人的样子,连发型也成了乡下少见的两条长辫。她和那个“芦苇里藏”一前一后,向村里走去,终于消失在那昏暗的夜幕中……    后来,我想,在我接受启蒙教育之初,在那暮色苍茫中,我撞上了这样的一幕,是不是也可看作是《社会》这门课给我的一点启蒙呢?        3.花不发而柳成荫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你还不大相信,是不是?那你大概还没听说,解放之初,我们村第一对儿自由恋爱结婚的故事吧;如果你听说了,就会确信世上确有这样的事。    这还须从芦为长说起。芦为长一直垂涎于“软面筋”的名誉妻子、“铁公鸡”的姘妇――如花似玉的玉花;可那玉花呢,能看上他那张鲶鱼嘴吗?这又要从正月十五那次全乡文艺大汇演那阵说起。那时,“铁公鸡”早已被捕入狱多时;芦为长想那玉花定然已是寂寞难耐,就迫不及待地想会一会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可那玉花一直住在她娘家,抑或是去了城里她的什么亲戚家,总之是经常不回这个婆家,这使这个芦苇里藏一时无计可施。机会终于来了,就在正月十四那天早起,他得到了来自玉花娘家的准确的消息,说那玉花要回婆家过小年;于是他就在玉花必经之路旁边的一个废弃的窑洞里等了大半天,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意中人;他硬是将那玉花拦截到那个窑洞里,胡绞漫缠地说要跟她“好”;可那玉花一直是木头人儿似的,一言不发。卢为长就告诉她,说他在县里开民兵会时,县长说了,人民政府即将颁布《婚姻法》,提倡婚姻自由,取缔包办婚姻;过去的婚姻都是包办的,只要一方提出离婚请求,政府就给办离婚手续。最后他说:“到那时,咱俩都离了婚,然后咱自由结婚。只要你同意,一切手续都包在我身上!”芦为长信誓旦旦,原以为玉花会动心;却万万没想到,那玉花猛地站起身,抡起巴掌,照着芦为长那鲶鱼嘴,“啪”“啪”就是两记耳光,真是迅雷不及掩耳,接着又甩给他四个字:    “白日做梦!”随后就一阵风似的走了;到家后,还把这事告诉了“软面筋”母子,导致那天汇演草率收场,还差点没惹出乱子。    不过时隔不久,新《婚姻法》果真颁布了,卢为长就率先离了婚;接着村上的其他十几对青年男女,也都相继到乡政府办了离婚手续;那玉花呢,先是一直拖着不离,后来突然就跟那“软面筋”离了,接着便回娘家去住,不久就嫁给了城里一个工人。就这样,芦为长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玉花,远走高飞了。    ――诚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可又何谓“无意插柳柳成荫”呢?    这须接着下去。卢为长的如意梦的彻底破灭,使那“芦苇里藏”顿时变成了“家里藏”,整天闷在家里辗转反侧,一筹莫展。而今他这个家里,就他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里里外外就这母子两个,他原有个五岁的女儿,乖巧伶俐,离婚时也判给了女方。    一天夜里,年纪高迈的老母见孩子翻来覆去难入睡,就猜透了儿子的心事,试探着跟儿子商量,说生法再给他娶个中意的媳妇;可那家伙象吃了炸药,一听就上火,一梗脖子就是吼:    “我的事,以后你就别管!”    他娘只好忍气吞声地自己去睡了。    第二天,老人起得特别早,照例是先去开门,准备打扫自家门前的街道。刚走到大门口,就瞅见门缝里塞进个纸条。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哪个亲戚家死了人送来的报丧帖子。拆开一看,觉得不象:比那报丧帖子小得多,就跑回去拿给她孩子看。卢为长也不识几个字,但那纸条上的字他还能认个七八不离十的。只见那纸条上写道:    “别着急!她不爱你我爱你。    如有意,傍晚村幽会窑洞里。”    纸条上既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和日期;但这已足以使他喜出望外!凭他那个脑瓜子,一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准是铁公鸡的妹妹锦柳写给他的。在这穷乡僻壤的偏远农村,有谁能写出这样的文字?除了那个曾在城里读过几天书的锦柳,还能有谁?再说了,我们这个小村庄,百多户人家,家家都相隔不远,都是近邻,相互之间都以祖上传下来的辈份相称,从不含糊,像是一个大家族,比如那朱茂贵,虽是个拥有良田五顷之多的特大地主,但在村上的辈份却不高,还得唤这芦为长为爷爷;至于 “铁公鸡”锦柳他们这一辈儿的人,自然是唤芦为长为祖爷了。所以本村人之间,自古及今,从不结亲。敢于打破这种传统习惯,大着胆子向她的祖爷示爱者,除了在城里上受过教育的锦柳外,又有谁能如此胆大妄为呢?    想到这里,他“呼”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抱起床头的那个大枕头就狂吻起来,觉得那枕头仿佛就是那锦柳。吻了一阵,他慢慢松开了手,自己也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到了床上……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玉花甩给他的那句话:“白日做梦”!似乎这话也是冲着他与锦柳的:锦柳是个刚满十八岁的黄花姑娘,人又长得秀气;而他呢,而今已二十五六,还结过婚,生了孩子;个头虽说不算低,可长相实在不容乐观――长长的脸上长了个鲶鱼嘴,难看死了!凭自己的这副臭模样,哪儿能配得上人家年轻白嫩的锦柳呢?这不是 “白日做梦”又是什么?“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他自己臭骂着自己。    可反过来他又想:这条子,如果不是锦柳写的,又能是谁写的呢?――想来想去,又觉得非锦柳莫属!因为这个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庄,总共也就那三四百口人,除去老的、小的,入围的青年男女是屈指可数;数来数去,可能性最大的仍是那锦柳!除她而外,实在没有能写出这样的条子的人;况且,能知道自己爱上了玉花而遭到拒绝的,也只有铁公鸡他们一家人。这条子出自锦柳之手,恐怕是确切无疑了。    可锦柳为什么要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贸然给自己写这个条子呢?――这又使他很费了一番脑筋。    ――啊,终于明白了:上次在县里开民兵代表大会,县长在会上亲自给大家讲,说某某县级干部,因为经不起阶级敌人糖衣炮弹的攻击,尤其是闯不过阶级敌人精心设下的“美人关”,执意要和一个地主的女儿结婚,丧失了阶级立场,混淆了阶级界限,又执迷不悟,一意孤行,结果被开除公职、贬家为民了。县长还特别关照我们,说我们是初升的太阳,前途无量,千万不能重蹈那个县级干部的覆辙!――这时,他心里豁然开朗:啊,好险哪,我怎么这么糊涂?险些中了阶级敌人的“美人计”。对,这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阶级敌人精心设下的圈套,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使敌人的阴谋得逞!    想到了这些,他直觉得自己险些坠下万丈深渊,幸好自己及时醒悟,迷途知返;要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他为自己顿然猛醒感到万分的庆幸;并下定决心要抵御这次阶级敌人的进攻:我还很年轻,现在是民兵队长,将来我要当村长、乡长,一级一级往上爬……说什么也不能跟大地主和女儿成亲呀!要想进步,一定要政治历史清白,不能有任何污点!――趁早远远地摆脱那些与阶级敌人沾亲带故的人。甚至于他还想到去乡里找乡党委书记汇报这一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伸出胳膊直起腰打了个哈欠,然后就突然想到:当初自己迷上了玉花(准确地说,现在仍是痴心未改),那可不是阶级敌人故意设下的圈套,应该说那是自己鬼迷心窍:自投罗网。可转念又一深思,又突然悟到那玉花和这锦柳可不一样:那玉花只要与那“软面筋”一离婚,便彻底地与那个大地主家庭一刀两断了,至于她娘家嘛,还是个下中农呢!而这锦柳呢,大地主的女儿,走到天边也不能改变!于是就横下一条心:说什么也不能因为这个地主的女儿毁掉我的政治前途!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象是从纷繁的乱丝堆中挣脱了出来,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这时,老娘正好做熟了饭;他匆匆起了床,轻轻松松地吃了这顿早饭。可刚一撂下碗儿,就又沉溺于对那锦柳的遐思迩想之中了。他仍旧是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那黑乎乎的房顶,从那年轻白嫩的锦柳又想那如花似玉的玉花,……越想心里越不是味儿!渐渐地,那万般思绪,如一团乱麻,死死地缠住了他,使他万分的憋闷!就这样,他在憋闷之中进入了梦乡。梦中,他又见到了多日不见的玉花,遗憾的是和那天在破窑洞里见到的情形一样,她仍是木头人似的一言不发,急得那卢为长直想吼,但他心里明白:在这个时候,自己纵有天大的脾气,也不能发作。于是他强压心中的怒火,仍以甜言蜜语相劝。不想这甜言蜜语还真灵:那玉花终于顿开金口,送他一句金玉良言:    “万万不能与锦柳结婚,否则将悔恨终身!”话刚落音,便像一朵云一样,飘然逝去。    芦为长醒过来,怅然若失,心里象喝了油一样难受:真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呀!――他心里这样抱怨着。这时,老娘已经做好了午饭,唤他吃饭,又招来了一声怒吼:“我不会饿死――”吼过之后,又翻了个身儿,就似睡非睡地进入朦胧状态。老娘只好自己默默地吃了饭,然后想过去看儿子睡着没有,刚到窗户低下,听见屋里传来如雷的鼾声,就没去打扰他,自己回屋想躺到床上小憩片刻。不想,这一眯糊就真的睡着了。等她老人家醒来时,天已傍晚,儿子的屋子已是人走房空了。    芦为长本不打算去赴约,他只觉得那锦柳就是一条“化作美女的蛇”;不过他又考虑到,会不会是有人想故意作弄他,想把他骗到那个窑洞里羞辱他什么的……想到这些,他决定如期赴约:“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奈何于我?”    就这样,他壮着胆子向那破窑洞走去。到了窑门口,他四下里打量了一下:没什么动静,就硬着头皮钻了进去,两只大手伸展摆在胸前,随时准备应付突然袭击。    刚进窑洞,两眼一抹黑,只听到一串甜甜的笑声,――原来那锦柳不知何时早已来了。随着那笑声,就觉得有人搀住了他的胳膊,带他坐到了一摞砖上。他揉了揉眼,这才看清窑洞里确实是别无他人。    芦为长没有忘记自己的决断,他开门见山地对锦柳说:    “锦柳呀锦柳,我不能答应你!”    “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锦柳显得胸有成竹,“你们不就是说我是阶级敌人投过来的‘糖衣炮弹’吗?是敌人对你们设下的‘美人计’吗?可你不要忘记,我的爹爹朱茂贵,是开明士绅,是县里的政协委员,是□□的统战对象,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并不是□□的专政对象――地主份子!这,你比我还清楚!连我爹都不是阶级敌人,那我……”    芦为长只觉得眼前突然就亮了起来。是啊,这个大是大非的重大问题解决了,其他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至于说本村人不能结亲,那纯是无稽之谈!“新婚姻法规定:同一个家族的男女,只要出了五服,即可结婚,而我们,你姓朱,我姓芦,无亲无故,只要你爱我,什么问题都没有!”――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就这样,芦为长一时间又觉得那年轻白嫩的长辫儿姑娘是何等的娇美,何等的可爱!    就在太阳收敛了她的最后一缕金光之后,在那渐渐暗下来的破窑洞里,他的双手紧紧地搂抱着这位年轻白嫩的姑娘、而那张鲶鱼嘴还亲吻了她那滚烫的脸蛋儿。    这样一来两往,没过多久,村里人便都知道了这件事。当时正值宣传新婚姻法的热潮之中,乡里就树他俩为自由恋爱结婚的样板,朱茂贵这一开明士绅自然更是开明,痛痛快快地给他们办了婚事,从此打破了我们村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本村人不结亲的传统,树起了自由结婚的新风尚。此之谓“无意插柳柳成荫”。    一年后,他们还生了个女孩儿,取名“秀红”;再后来呢,就又离婚了……不过这是以后的事,待以后再说。    4.“百事通”和灵医生     炎夏的中午,我们家的左邻右舍,常常自动聚集到我家的大门低下,边吃饭,边乘凉,边聊天,其乐融融。    1952年盛夏的一天,我端着一碗面条,和大家一起坐在大门低下的石头台上吃饭。这时,坐在我身边的是我的一位本家大叔,大名柏世桐,没上过几天学,知道的东西却很“不少”,又喜欢在大家面前卖弄,于是便有人据“柏世桐”三个字的谐音,称其为“百事通”。只见他放下手中发烫的饭碗,那双耗子眼前后左右滴溜溜地打量了一遍,就神秘兮兮地对大家断言道:“今天大门里头必有贵客光临!”    在座的许多人听惯了他的胡喷乱侃,都没很在意;唯独我对他的话发生了兴趣,因为他说的“大门里头”指的就是我家,而我家很久没有来过客人,我真的盼着有贵客临门,便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用筷子敲着碗边,驱走了飞来的蝇子;然后眯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龙头翘,贵客到。你看――”他猛地瞪大眼睛,将手中的筷子“嗖”地指向身后的墙缝;我顺着那筷子看去,只见那墙缝里插着一支油绿色的“钢笔”,“笔头儿”朝上翘着,“你们看,这多象一支没帽儿的钢笔呀!可是,它不是钢笔,而是一条翘着头的蛇――小龙。不信?请看!”说着,他用筷子对准那“钢笔头” 轻轻地敲了一下,那“钢笔头”立刻就龟缩了回去。    这时,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人压根就特烦那“百事通”,趁机反驳说:“那天我在村西头的关帝庙里,也看见墙缝里钻出的一条蛇,也仰着头,那该是谁的‘贵客’将到呢?”    “当然是‘老关爷’的贵客了!”“百事通”不假思索地说。    “那‘贵客’又是谁呢?”那人紧追不舍。    “那…那‘贵客’……”“百事通”一时语塞;但他从不认输。只见他眼珠子“嘟噜”一转,即口答道:“那‘贵客’当然……当然就是你了!――你想想,就你一个人进了那关帝庙,那条“小青龙”就翘首相迎,他迎的不是你又能是谁呢?    饭市上立即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可这哄笑声还没落音,我就望见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从村西头飞驰而来。在那时,有人能骑那么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在人们的心里,真比现在坐乘坐“宝马”、“皇冠”还神气!我眼睁睁地瞅着那骑新车儿的人,由远而近,轻飘飘地飘到我家大门外,便翻身下车。只见他穿一身月白色的新式衣衫,头戴一顶大“草帽”――是漂白洋布做成的;是一位三十岁开外的中年男子。他下车后,一手推着车,一手从头上摘下那洋草帽,走到众人面前,作揖打拱地问道:    “请问柏敬方老先生家住这儿吗?”    大家立即都站了起来,口里说着“是”,将此“贵客”让了进去,脸上呈现一片迷惘。    我至今想不明白,“百事通”放的这一炮何以打的这么响?――大概这就叫“巧合”吧!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家这一炮是打响了;从此,“百事通”这名儿不胫而走,传遍了方圆三里五村。    这天来的这位“贵客”不是别人,乃是大名鼎鼎的冷之修大夫,是黄浦军校毕业的少校军医――著名的外科医师。    冷大夫曾任国民党某集团军军医院外科主任,医术自然是出萃拔类的;就因为历史上有那么个污点,怕□□不肯放过,不敢呆在城里,才躲到这乡下。――当时,我们,包括我爷爷、二伯他们,对这些,都是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医术高明,能药到病除,有妙手回春的本事!    有一天夜里我们都在学校上晚自习,柳老师说他肚子一阵阵地疼痛不止,我们说去给他把冷大夫请来,他硬是不让去,并说:“我经常好害肚子疼,喝点热水,再暖一暖就好了。”可到了半夜时,肚疼突然加剧,疼得他蜷伏在床上直打滚儿,哭爹叫娘的,还一头一头地冒冷汗。――可在这那深更半夜,这所学校里,里里外外就他一人,谁也不知道!等到天亮我们去上学时,怎么叫门也没人应;跳墙进去开开门,才发现我们的柳老师已是奄奄一息,几个村干部就用门板将他匆匆抬到了我们家,后面还跟了一群父老乡亲。我爷看了,诊了一下脉,说:“这在中医来说,叫‘断肠痧’。刚发病时,尚可治,可现在,病成了这个样子,昏迷不醒的,恐药物难以治愈了――”爷爷转过身,对身后的冷大夫说:“冷先生,你看――”    冷先生说话一向是轻声细语,他说:“这在过去,就算是病入膏肓,神仙也无能为力!现在西医称这病为阑尾炎,如果是在市内的大医院,做手术即可根治,且永不复发。可是――”    没等冷大夫说完,围观的乡亲们就吵吵嚷嚷地喊着无论如何要给柳老师治病!人群中还跳出一位老婆婆,哭着喊着跪到了冷先生的面前,晃着着冷大夫的手,央求道:“先生,你不知道,我们村可不能没有这柳老师呀!我家那孩子,从小顽劣,不服管教,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就要毁了,碰巧来了这柳老师,硬是把我那孩子从邪路上拖了回来。”众乡亲也都帮着央求,德高望重的老信爷还径直走到冷大夫身边,对他说:“柳老师从几十里以外赶来,为我们办学,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见死不救呀!先生你也是外地人,难道说你……”    冷先生感动得嘴唇直哆嗦,只见他沉思片刻,然后果断地说:    “别说了!我一定尽力!――请大家相信我!”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冷大夫毅然决定就在我们家为柳老师作手术,手术室就设在我家那个小小的客房里;村长苏老久还代表家属在《手术协议书》上签了字。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精心准备之后,手术于早饭前开始;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手术圆满结束。等到中午柳老师的家属赶到时,柳老师已转危为安;家属千恩万谢,狠不得跪下给这救命恩人磕头。    七天后,柳老师没等到彻底康复,就坚持给学生上课了;冷医生呢,从此被传颂为“灵医生”,名声远扬,方圆十里八村的都知道,我们村有个医生给人治病特别“灵”,于是都争前恐后地前来求医。一时间,我家的院子里排起了长队,迫不得已,只得实行挂号就诊。    转眼就到了冬季。铺天盖地的一场大雪,把人们都给闷到了家里。顿时,前来就医的病号锐减,有时整整一天都没人来看病。这时的“灵医生”在清闲生活中顿感口舌之享的清淡寡味:是啊,在当时那样的偏僻的小村庄里,冬闲之季,一般农户,能确保一日三餐,糠糠菜菜地填饱肚子就满不错了;而“灵医生”在我们家,尚受特殊照顾――享受我爷爷的生活待遇:每顿饭均可吃上黄面窝窝头,间或也可吃顿白面条、烙油饼什么的。但这实在与他的少校军医的生活水准相差甚远。数月不闻肉味的“灵医生”,实在馋得难以忍耐。    就在那场大雪之后的第三天, “百事通”患了重感冒,在家硬撑了一天,不行,就用一领大棉袍蒙着头,来找“灵医生”。他看见“灵医生”登着梯子,爬到了我家楼房旁边的那个瓦房脊上,然后甩开手中的长鞭,朝楼房顶上打去。房坡上的一群鸽子应声扑楞楞地飞了起来,也有两只鸽子骨碌碌滚落下来。    “‘灵先生’想吃肉啊!”“百事通”与房脊儿上挥鞭的“灵医生”打招呼,“灵医生”却不正面回答,反问道:    “‘通’先生你怎么啦?”    “想是感冒了――头痛、发烧……”    “头痛、发烧,阿斯匹林三包。――让我下去给你取药。”    说着,“灵先生”就从房顶上下来了,却没去取药,径直去拾掉地上的那两只作着垂死挣扎的鸽子;“百事通”凑过去,附耳低言了几句,“灵先生”笑了,“百事通”却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说的可是真的。”接下来他拿了药,付了钱,出了门,却又扭过头来,压低声音说:“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第二天一早,娘照例把我从睡梦中唤醒催我去上学,不过当我刚洗了脸,娘就端来了一碗肉,告诉我:“昨晚那只大黑狗又蹿到了咱们家,被‘灵先生’给宰了。――这就是那狗的肉。吃吧,吃了快去上学――以后去上学就再也不怕狗咬了!”    我嘴里吃着狗肉,心里却咒骂着那只早就该死的大黑狗!那只狗,原是后群甸申家街申老肥家养的一只大公狗,长得肥肥壮壮的,整天昂着头,张着嘴,耷拉着长舌头,拖着条大尾巴,像一只狼似的,谁见了都害怕!那家伙还真有点“狼”性――咬人:两年前,我们还在后群甸上学,就从它家的大门口过,那狗常常狂吠着拦截我们,被它给撕破衣服、咬伤的就有好几个。为此,常有人找申老肥说事,可那老肥是老光棍一条,自命难保;你找他,他就说:“我的狗咬了你,你就宰了它。――总可以了吧?    入冬以来,这条肥壮的大公狗就整天在我们村鬼混,也不知咋回事,那年我们村养的母狗特别多,我们家就养有一只雌性的大花狗,名唤“花花”,招惹得那只大黑公狗近来天天往我们家蹿。“花花”就住在我家后花园牲口棚旁边的窝棚里。昨天夜晚,那只肥硕的大黑狗又准时来讨便宜了,“百事通”就尾随其后,手里握着根短棒;这时的“灵医生”,已候在那后门上多时了,朦胧的月光下,他远远望见那狗“踮儿、踮儿“地跑过来了,就赶紧伸手合上那两扇门,却故意留开一道缝,让那狗刚好能钻进去。那狗走到跟前,一伸头,觉得不对劲,扭头就往回跑;尾追其后的“百事通”,照它头上就是狠狠的一棒,打得那狗晕头转向,“汪汪”地惨叫着,扭过头来就想从那门缝里逃蹿。它再也没想到:它那头刚伸进那门缝,就被死死地夹住了,然后它的脖子上又被套上了绳索,勒死了。接下来少校军医高超的解剖技术自然就排上了用场。    于是 “灵医生”、“百事通”乃至我们全家,都解了馋,不过当我爷爷问起狗肉的出处时,“灵”先生只说是买来的;因为他知道,我爷爷是决不会容忍偷宰人家的狗的,尤其不能容忍的是,那狗乃是一个无依无靠的鳏夫所养。然而,纸包不住火,我爷爷终于对“灵先生”宰狗的事有所耳闻,就找到了“灵先生”询问虚实,“灵先生”只得以实相告,心里却颤颤兢兢,不料我爷爷却说:     “宰得好!不能让那东西在世上害人了!那天我到后群甸出诊,还差点让它给伤着了。――不过,咱可不能白了那个申老肥,明天我再去后群甸出诊,把狗皮还给他,再赔人家俩钱儿,顺便再给人家道个歉。”    爷爷从来是说到做到,说一不二!“‘灵医生’宰狗事件”就这样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5.
金星钢笔    我平日里走路,习惯于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傻乎乎地只管向前走,很少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从小就是这样,到现在依然如故。妻常说:“似你这样,地上扔个大元宝,也看不见!”――这可真让她给说准了,我就是很少拾东西,因为压根就没那奢望。不过也有例外,在我记忆的磁盘上,就清晰地刻录着这样的一幕:     那是1951年的春天而我们村的小学校刚诞生,上级还给调来了一位公办教师,姓柳,大号柳大庆。那年我十岁。一天午后,大人们都睡午觉了,而我却睡不着,就去找我的好朋友宝宝,约他一起出去玩儿。从他家出来,我在前,他在后,他奶奶送我们出了大门口。走到街当心,我眼前忽地一亮,看见一支乌黑发亮的钢笔安详地躺在大街路中间的尘土里,笔杆上荡了一些浮尘。霎时,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因为,钢笔,自来水钢笔,在当时,简直是风毛麟角!全村就只有学校的柳老师有一支,独一无二!我弯腰捡起钢笔,举得高高的,大声喊:    “钢笔,这是谁的钢笔?谁的钢笔――”    听到喊声,宝宝的奶奶扭着小脚儿追了过来,看看四处无人,急忙把我举钢笔的手按下去,塞到我的衣兜中,悄声对我说:“不要喊,不要喊!这钢笔是你拾的,当然就归你了!”稍停,她又补充一句:“你就和宝宝伙着这钢笔。――行不?”我木然地瞅着她,一言未发;她又按了按我那衣兜里紧攥钢笔的手,然后放心地说,“快拿去吧,走吧!――跟宝宝伙着,啊?”    我那右手,握着钢笔,被塞进衣兜里;左手呢,被宝宝牵着、拖着,机械地向前走着。我局促不安地被拖着走过了大半道街,街上并无行人,偶尔遇上一只狗,与我们擦身而过,却也并不抬头看我一眼;但我还是颇为忐忑。走到学校门口,我硬是挣脱了宝宝的手,毅然跨进了学校的大门口,跑进了老师的办公室,宝宝也跟了进来。    柳老师没有睡午觉,正在整理桌上的报纸,见我俩进去,便停住了手中的活儿,抬头望着我俩说:“怎么啦?闹别扭了?――怎么看着不高兴呀?”    我正要开口说话,宝宝急忙跑到老师跟前,抢先说:“老师,他说他渴了。”    老师赶紧倒了大半碗开水递给我,我连连摇头,刚要张嘴说话,口里才说出个“我”字,就被机灵的宝宝抢走了话茬儿。我想说“我拾到一支钢笔”;可宝宝却抢着说:“他说他不喜欢喝开水,嫌太烫。――他想要回家喝凉水。”说着就连拖带拽地拉我回家,我扭动着身子硬是甩开了他。    大概老师觉得有些蹊跷,料定其中必有隐情,便爱抚地摸着宝宝的头说:“宝宝,你先回去吧!老师跟他有事要说。”    这时的宝宝, “黔驴技穷”,低下头,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拖一拖地走了;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连连给我摆手,示意我千万不要泄露秘密。我机械地摇摇头,就从衣兜里抽出手,恭恭敬敬将钢笔递给老师,心里激动得不得了,嘴里只挤出两个字:“拾的!――在大街上的路沟里。”说完,觉得好轻松、好畅快;既而就变成了一只欢快的燕子,飞出了校门。    我可是说什么也没想到,我拾的那支笔,正是柳老师的心爱之物――“金星”牌的钢笔;我还亲眼见过那黄灿灿的笔尖上镌刻着两个字――“赤金”。听说那就是当时最好的钢笔!是他当上光荣的人民教师之后,他舅舅特意从北京给他买来的。在我们那穷乡僻壤,满村都找不到一样沾金的东西;这支金笔,在我们看来,自然就是稀世之宝了。这样的心爱之物,丢了,试想,那该有多伤心呀!    我把笔还给了老师,象酷暑盛夏喝了杯冰水一样爽快;可从那儿以后,就再也没见柳老师用过那支笔――人们都说,柳老师十分珍视他那支来自首都北京的笔,就将其珍藏起来,怕再丢了!    可在我村村民眼里,柳老师其人远比他那支金星钢笔更金贵!全村人十之八九,目不识丁,对那些阿拉伯数字更是倍感新奇:称之为“洋号码”;至于运用这些“洋号码”进行加减乘除四则运算时,横式、竖式,加之以各种运算符号,一写就是满满的一大黑板,――这在当时村民们的眼里,简直就是“神”!更令人称绝的是:这么一所学校,仅有一个教学班,在校生不足40人,却分为四个年级。柳老师要教这四个年级的全部课程,既是班主任,又是课任教师,整天是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最后是带着满意的笑容,把我们这个村的孩子一批一批地送进高级小学。1953年暑期,轮到我们这一届学生初小毕业。多少人?总共四名!参加乡里统一组织的高级小学招生考试之后,我们便回家怀着惴惴的心情等通知了。    那天中午,我从地里干活回来,路过自家菜园子,顺便拔了十来个胡萝卜,想给柳老师送去尝尝鲜。刚走到村头儿,就见宝宝迎面一拖一拖地走了过来,掉了魂儿似的,边走边抹眼泪。我问他哭什么,他泣不成声地说:“你…你到学校看…看,就…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怀着一种沉甸甸的心情,急匆匆地赶到学校门口,只见柳老师办公室的里里外外站满了人:大人的脸一个个都拉得长长的,阴阴的;孩子们都在抽泣,抹眼泪,一双双眼睛都像红灯盏儿似的。我手里提溜着那捆胡萝卜,默默地从人缝里钻过去;进入办公室,找到柳老师,我悄悄地把胡萝卜放到他的锅灶边,低声说:“老师,这是我家地里的胡萝卜,你尝尝鲜吧!”柳老师低下头,抚摸着我的后脑勺,顿时说不出话来。眼睛眨巴了半天才绷出一句话:“谢谢你了!”接着就调转了话头,低声说:“不过老师要调走了,下午就得去报到!”    柳老师的声音小得几乎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听到,可给我的感觉却赛五雷轰顶。我顿时“哇――”地一声,失声痛哭,屋里屋外的人都跟着哭出声来,压抑在人们心中的伤感一下子迸发了出来……    我不记得那个场面持续了多久,只记得,后来,村上的文教主任魏欣兴兴冲冲地赶来了,他亮开他那清脆的嗓门,向大家报告说:    “有人想调走咱们的柳老师。”他故意停下来卖关子,眼瞅着大家,大家那企求的目光象火一样一起向他烧去,烧得他赶紧迸出这样一句:“――没门儿!”    接着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咱们村的全体村干部到乡里去请愿,乡长答应了,不调了!”话音刚落,屋里屋外响起了热烈掌声,掌声驱散了人们脸上的阴霾,个个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还有特大喜讯要告诉大家:今年咱们村考高小的四名学生全考上了,而且全乡成绩最好的前三名全是咱们村的!就是由于柳老师教得好,乡里才决定定调他到重点学校,咱们应向柳老师祝贺啊!”屋里屋外,一片寂静,人们呆望着这位文教主任,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名堂。文教主任有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不过现在乡里决定将咱们村的学校也划为重点学校,还给增派两名教师,这样柳老师也就不用调走了。”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我看见柳老师感动得热泪盈眶。人们都扬眉吐气,渐渐地放心散开,准备回家了。我正要跟老师告别,只见老师从他那衣箱里摸出他那支珍藏了几年的金星钢笔,举起来,说:“这次考高小之所以考得好,首先应归功于同学们的努力!所以我决定把这支金星钢笔奖给一个同学,这同学大家都很熟悉,他一贯学习刻苦,成绩优异,这次又考取了全乡第一名。他是谁呢?”    大家“唰”地一下把目光聚焦于我身上,我只觉得浑身热辣辣,脸也发烫,心里“砰砰”直跳,顿时不知说啥是好,只是红着脸,低着头,一言未发。就这样,柳老师将自己心爱的“金星钢笔”奖给了我,亲手插到了我那件衬衣兜子里……    从那儿以后,那支金星钢笔便由我珍藏了,珍藏于我娘特意缝制的锦囊中。每当我思想疲沓、学习懈怠时,便拿出这支笔细细观赏,柳老师的谆谆教导和他那殷切期望便展现在我的脑海中,催我奋进,催我自新。如此珍藏十多年,不曾想到□□期间被造反派给抢走了。造反派抢走了我的衣服,抢走了我的被褥,甚至抢走了我的存款折――我几年的积蓄,我都不在乎;唯有这支金星笔遭劫,使我煞是懊丧,心痛不已。        6.笔 驻 我 心    柳老师奖给我的金星钢笔,惨遭劫难,明珠暗投,令我悔恨不已。我曾责备自己:为什么当初不将其珍藏得更严实一点呢?不过反过来又认真思量一番,使我悟到:珍藏于外的东西,任你藏得再严,也存在遭劫之可能――或明抢,或暗盗,防不胜防;而扎根于心的东西却像进了保险箱――抢不得、盗不得,譬如我心中就有支笔,她像株小树苗,扎根于我心中,已超过半个世纪,迄今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任凭“四海翻腾”、“五洲震荡”,“虎踞龙盘”、“天翻地覆”,她都巍然屹立于我心上,你奈何于她?――除非你把我宰了!    不过我心中的这支笔,也不是自生自长的,而是一位恩师置根于我心的。恩师谓谁?――严敬真老师是也。    严老师如何将笔置根于我心,这须从“钻窗棂的故事”说起――    1953年秋,我刚考入高小,学校离我们家十多里,我就在学校寄宿。开学之初,功课不紧,课余时间我和同桌喜欢在教室里玩。那时的教室是简易的平房,木制门窗,窗棂都是方格格,既不安玻璃,也没糊纸。课下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就比赛钻窗棂:看谁动作敏捷,钻得快。我在班上年龄最小,身材瘦弱,头也不大,享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钻窗棂比赛总是夺魁,常使天生头大的同桌白胖自愧弗如,甘拜下风。然而有那么一天早饭后,上课之前,大头白胖竟在眨眼之间顺利地完成了钻窗棂的规定动作。这使我心里很不舒服,于是灵机一动,要给他来个花样翻新:     我背对窗户,立定站好,然后拼命地向后仰头,使头顶对准窗棂,继而闭上双眼,“嗖”的一下,脸朝上钻出窗外。教室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还有人跳着脚地喝彩。我的头悬于窗棂上,仰面朝天,洋洋得意地闭目养神。可当我睁开双眼时,你猜,映入我眼帘的是什么?――天哪!竟然是我们的班主任严老师的那两只白多黑少的大眼睛,凶神恶煞般地盯着我,脸上还浮现出狰狞的笑容:“嘿嘿,――是你?”    顿时,我眼前一片漆黑,心里乱成一团麻,本能地往回缩脖子,可头被死死地卡在了窗棂里,进退不得;你越是急,它就越是卡得牢。试想,那该是个什么滋味儿呀?接着我就听见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男男女女,一窝蜂似的围了过来看热闹,我像一个带枷的囚徒,仰面朝天,被困在窗棂里;心急火燎,脚蹬手刨地乱挣扎一阵,却也无济于事;最后只好乖乖地放弃挣扎,听天由命好了。    当我浑身肌肉放松之后,只觉得有一个人双后托着我的头,轻轻一扭,一推:嘿,出来了,――就那么轻而易举!我站稳身,羞愧地低下,却又本能地偷偷向窗外瞟一眼,想看看解救我的恩人到底是谁:嗬,还是严老师!只不过先前看到的那双“凶神恶煞般的”大眼睛顿时变成了两湾月芽,“狰狞的笑容”荡然无存,一脸的微笑骤然显得那么和蔼可亲。    严老师站在窗外,挥着手,指着我,对围观的同学风趣地说:“这个同学就爱‘钻’!上课钻书本儿,下课‘钻’窗棂儿……”一句话逗得众人大笑不已,我在笑声中得到了解脱。    不一会儿,上课铃响了。闫老师踏着铃声走进了教室,对大家说:“这一节是作文。作文的题目是:一件趣事。”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刚刚发生的那件趣事,所以这次作文大家都觉得不难。     老实说,在此之前,我对作文简直是一窍不通,作文课上常常是咬着笔杆干瞪眼,只等挨到快下课时,才胡编乱造一通,交差应付。可这次作文不用胡编乱造了,因为自己一手制造的这件“趣事”还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写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到下课时,我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作文,高高兴兴地交给了老师,希望得个好批语,希望老师把我的作文当范文在班上读,更希望我的作文被选作壁报稿而公诸于众……    在一天课外活动时,我怀着急不可耐的心情,趁老师不在,偷偷溜了老师的办公室,想尽早看到老师给下的洋溢着赞誉之词的批语。可当我的作文本呈现在我面前时,我惊呆了:这哪里是我的作文?整个页面上布满了老师那支红水笔勾画出来的圈圈点点,几乎没有哪一句老师没改过。再翻到后边的看批语,一个字也没有:肯定是老师认为太差,没法下批语了。我感到大失所望,想得到赞誉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我像个泄气的皮球,没精打彩地回到教室,趴到了座位上。大头白胖从门外飞也似的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快,快!老师…老师,…到处找你,说你…你的作文……”    “我的作文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你…你的作文…怎么了,――我…我…怎么知道!”    大头白胖恶狠狠地给我一句之后,又去那儿喘气了;我心里却暗暗叫起苦来:糟也!准是因为我的作文写得太差劲,害得老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改呀改的,越改越气!等到文章改完了,肚子里的气也憋足了,这才找我去做他的出气筒。还有“钻窗棂”事件,能就那样便宜了你?还不新帐、老帐一起算?    想到这些,我有点怕,真想跑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边躲一躲;却不料一出门,迎面撞上了班长,他说:“去吧!老师在办公室等你呢。”    没法,只好硬着头皮一拖一拖地去了;老远的,就被严老师那敏锐的目光给捕捉住了。他望着我,大发感慨地说道:“真是‘世事亲历皆文章’呀!”我没听懂,只是耷拉着脑袋木桩似的站在老师面前,等待着铺天盖地的“暴风骤雨”的来临。    然而想象中的“暴风骤雨”却居然是事实上的“东风化雨”,是严老师那推心置腹的谆谆的教诲。那次,严老师给我讲了许多许多:从“钻窗棂”谈到“兴趣爱好”,从“作文”谈到“做人”……,两个小时的长谈,使我茅塞顿开。末了,老师又送我一本书――《作文入门》,还鼓励我说:“你这次作文写得好,要上咱们的壁报;以后呢,要下更大工夫,所写的文章争取登到报纸上……”    “报上登一篇文章要多少钱呀?”我急切地问。    老师“咯儿”地笑了:“要是你的文章登到报上了,不但不给你要钱,还要给你钱――稿费。”    这使我眼界大开。回去后,我反复咀嚼严老师的教诲,认真阅读了严老师送我的书,写作兴趣越来越浓,所下功夫越来越大,所写出的文章自然就越来越好,几乎篇篇都能得到老师的好评,篇篇都被选为壁报稿。于是就有同学戏谑地称我“作家”,我打心眼里喜欢这一戏谑的称谓。    记得那是五四年的春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群芳斗艳的春天。团中央向广大青少年发出“行动起来,绿化祖国”的号召,我们学校积极响应,走出校门,植树造林。我以此为背景,写了一则童话《蚂蚁搬家》。严老师看后,认为很不错,就帮我认真地修改了一番,让我工笔抄到方格稿纸上,寄给了中国少年报社。不久便真的刊登出来了,还寄来了两万五千元的稿费。――太多了?不多!那是旧币,兑换成新币仅仅两块半。就是这篇不足五百字的小豆腐块,着实使我激动不已!它还使别人对我的戏称――“作家”,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的绰号,并传扬开来。    就这样,我未满十三岁就戴上了“作家”的桂冠,沉醉于的甜蜜作家梦中,一辈子未能觉醒!也就是在那时,严老师将一粒种子深深埋在我的心中,很快便发芽、生根,茁壮成长;虽迄今未能长成参天大树,也不见有累累硕果,却偶尔也开朵或小或大点儿的花儿,从而使人受到鼓舞,受到激励,于是更为勤奋而执着地去用心血与汗水浇灌她;她不就是置根于我心中的那支笔吗?她将永驻我心!直到气断命绝。――这,当然只有我自己最清楚!我还真渴望有那么一天,我的这支笔,饱蘸我那辛勤汗水和满腔热血,在夕阳的余辉里描绘出灿烂的花朵,勾勒出绚丽的人生。        7.
“作家”的苦衷    然而“作家”自有“作家”的苦衷,连我这个仅有个“作家”绰号的人也未能幸免。    在众多师生心目中,我本来就是个标准的“好学生”,而自从幸运女神将那顶虚幻的“作家”桂冠给我戴到头上之后,我就更加“恭谨勤勉”了。我原本是班上“三小”之最,即年龄最小、个头最小、说话声音最小,是个典型的弱者形象。按说,我应该受到来自多方面的同情、关爱和呵护,起码应和其他同学处于平等地位。然而事实却并非这样,我得事事让人,有时甚至达到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地步。    记得当时住校生就那么一二十人,统一在学校起伙吃饭。开饭时,炊事员师傅将一大桶煮好的汤面条提到厨房外,往那儿一撂,就算万事大吉。这时,那些身强力壮的大哥哥们便蜂拥而上,把那饭桶围得水泄不通,争先恐后地往自己碗里抢面条;而我这个“小不点儿”呢,总是“自觉自愿”地蹲到一边等候。要不了几分钟,一大桶面条被抢掠殆尽;这时才轮到我去享用那残羹剩汁,吃不好自不必说,常常连连肚子也填不饱!――这是其一。    其二是住宿问题。学校没有宿舍,就村南头租赁了一座民房让我们这些住校生住在里边,离学校少说也有二里路。每天起早贪黑地辗转于学校至宿舍的路上,一遇刮风下雨,免不了风吹雨淋、插泥跳水的。――这些,我都不怕!农家孩子,自幼如此,惯了。唯独那个“黑虎”寝室长,恃强凌弱,实在令人不堪忍受。    “黑虎”姓户,黑不溜秋的瘦高个儿,人们其先叫他“黑胡”,就因为那家伙不仅脸黑,而且心黑,太自私;而他那张黑瘦的脸上、高高翘起的鹰嘴鼻子下面,又确实长有一撮黑胡子;后来同学又发现他凶狠歹毒,便慢慢地唤他“黑虎”。“黑虎”是六年级的学生,比我们高一届。论身高,他在班上是首屈一指;可学习成绩却总是与他的身高成反比:每次考试的最后一名,非他莫属。    这样一个“品学兼劣”的“黑虎”是如何当上寝室长的呢?这是由于宿舍离学校太远,老师鞭长莫及,宿舍里又常常出事儿:争争吵吵的,时有发生,甚或打架斗殴,有时闹得隔壁的房东都忍无可忍,最后反映到学校。于是有老师提议挑个大个子学生当寝室长,好好维持一下寝室的秩序。凑巧黑虎的爸爸与学校的校长是老同学,两人闲聊时,家长有意让那“黑虎”负点什么责任,以便使孩子受到锻炼。就这样,“黑虎”走马上任,当上了堂堂正正的寝室长。    再说那学生宿舍,是临街的三间空荡荡的平房,房内铺着满地的麦秸,麦秸上铺着几领席,我们就睡在那席子上。秋假开学之初,身为寝室长的黑虎给我们排铺位,什么依据都没有,就凭他的一张嘴,说让谁睡哪儿,谁就得睡哪儿;谁不服从,便是拳打脚踢。那“黑虎”硬是把白胖给排到了正冲门口的地方,――那个地方谁也不乐意接受!因为天渐渐冷了,凛冽的寒风难免要光顾我们的“寒舍”,来袭击我们;正冲门口者,自然是首当其冲。再说呢,也不安全:上学期,有一蟊贼从门缝里捅进一根竹竿,将正冲门口那同学的一条新被单儿给挑走了。白胖是说什么也不去那儿睡!――身为一室之长的“黑虎”,从不 “以理服人”,惯于“以‘力’服人”:看,跟白胖没说上几句,便伸出“铁拳”在白胖面前晃动起来;白胖还要向他申述理由,却早被黑虎铁爪子狠狠地揪住头发,狠命地向下扯。白胖被揪得仰面朝天,张着嘴,白瞪着眼――好怕人哪!    “你说,这地方不好,你不想占,叫谁占?――快说!要是说不出来的话,就由我这拳头来告诉你!”说着又晃了晃他那“铁拳头”。    “好,你…你先…松开手,我说!”白胖双手紧紧地拽着那“黑虎爪子”央求道。    在众目睽睽之下,黑虎的铁爪子只好松开,白胖坦诚地说:“我有风湿性心脏病!见冷风就犯病……”一听说风湿性心脏病,我的心象遭电击一样猛跳起来:我深知风湿性心脏病最怕风寒,因为我姥姥原先就患风湿性心脏病。前不久,因偶遭风寒,她老人家心脏病突发,那颗纯洁善良的心骤然停止了跳动,爱我痛我的姥姥从此撒手而去……想到这儿,我良心发现,主动提出把我最靠里边的位置让出来,跟白胖换。黑虎呢,只是白了我俩一眼,也没说什么,这场战乱算是平息了。    我本以为,就这样,从此以后大家就相安无事了。殊不料事隔不久,大概也就是我的那个小豆腐块《蚂蚁搬家》见报、在我们那个校园里引起不小的轰动之后,我那“作家”的绰号刚刚传开,一个星期天的晚上,黑虎从家回来,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肆意对我进行挑衅:    “作家,你在学校是舍己为人的模范;听说你在社会上,还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我顿时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黑虎接着又说:“既然你那么喜欢做好事,那我今天就再成全你一次:现在天冷了,大家夜里光着身子跑到外边上厕所解手儿,太冷了。学校给咱买了尿罐子,就放在你的头低下,相信你是不怕给你脸上溅尿的!”    ――这是什么话!我一听,火冒三丈:“简直是欺人太甚!”心里陡然冒出这么一句;可转念又一想,寒冬即将光临,夜间出去上厕所确有诸多不便,特别是象白胖一样身体欠佳的同学。前天夜里寒流袭来,狂风大作,有好几个同学夜里怕冷,懒得出去解手儿,结果在第二天,都不约而同地亮出了自己的被子:每条被子上都绘制出了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湿淋淋的“地图”。……而尿罐要放到屋里,屋里也就门口那一片空地方。――实在是没法!于是我默默地头朝里睡去了,算是对黑虎提出的条件的默认;接着我两侧的同学也都调转过来,头朝里睡了,算是对我的行动的支持与响应。    黑虎的挑衅虽然由于我们的克制而没有引起事端,却在我脑海里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黑虎为什么说我“在社会上是见义勇为的英雄”?这究竟从何说起呢?第二天,我带着自己的疑虑与白胖交换意见。白胖提示我:“是不是与你那次为‘炮崩孤寡老人’抱打不平有关?”    这使我眼前展现出春节前的一幕:    时值建国后的第四个春节前夕。我们那个小村庄,按照惯例,春节前要由本村学生组织编排文艺节目供春节时演出;而编排的节目,又必须经乡人民政府民政助理员审批。那天,我带着节目单,跑到乡政府去审批了。到那儿一看,民政科的门畅开着,里面面却没一个人影也没有;刚出门儿,就遇上一位颤巍巍的白发老太太,拄着根比她高一头的木棍子当拐杖,自说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寡老人,为渡年关,村长叫她来找政府申请救济。她来到这民政科,见没人,只是“唉”地一声叹了口气,就“笃笃笃“地拄着拐杖走了。我却未曾走,前院后院找了个遍,就是不见民政干事的踪影。后来有人说他在大门口;我就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一出门,就看到一棵大槐树下活跃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大高个儿,穿一身银灰色干部制服,手里捏着了一个烟头在点炮,弓着腰,探着头,手向前伸得老远老远的,――那架势,酷似一只干枯的大虾。嘻皮笑脸的“枯虾”将手中点着的炮急切地扔了出去,不偏不斜,正好扔到了一个白发老太太的头上。“啪”地一声,吓得老人惊惶失措地大叫一声,双手抱着头,东倒西歪地眼看就倒在了地上。我没多想,就冲了过去,去搀扶那老人。既而认出那人正是那位要申请救济的孤寡老人。我问老人伤着了没有;她用那呆滞的目光从上到下扫了我一遍,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就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拐杖,步履蹒跚地回家走了。这时我心里不知怎地涌出一句名言,就不由自主的吟咏出来:    “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是一种犯罪!”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前身后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我扭头钻入人群,继续找民政助理员审批节目去了。殊不料当我再度回到民政科时,一眼就认出:那煞有介事地端坐于办公桌后喷云吐雾的民政助理员,正是那位点炮取乐于孤寡老人的“枯虾”。我想:糟!怎么犯到了他的手下了?――这次审批节目,定遭刁难!恐怕是在劫难逃了。我默默地递上节目单、等待他的吹毛求疵的指责时,抑或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雷霆大怒;然而我过虑了!――只见他略看一眼,便急速地掐灭烟,大笔一挥,在节目单上批了两个字:已审。我也没说什么。就这样,我们都装着谁也不认得谁,例行公事之后,就各自走散了。    现在回忆起来,我还记得:那“枯虾”民政助理员也姓胡,其面目、长相、身材,连同举止言谈,都酷似“黑虎”。后来一打听,果然不错:他们确系亲父子!    以后他们父子会怎样设圈套害我呢?――这可成了本“作家”的最大苦衷!    曾几何时,我的苦衷不知怎的被严老师觉察到了。他把我叫过去,建议我跟白胖一起到他姥姥家去住,将生活费交过去,就在他们家吃、住。我欣然答应了,却引出了我今生今世的一段奇遇。    .     8. 深宅奇遇    那是1953年的冬至过后的第三天。第一场瑞雪趁夜深人静之时,悄悄地光临了。毛茸茸的雪被覆盖了村外的原野,遮住了村内的街道、屋顶、庭院乃至暴露于外的一切。清晨,雪霁。人们看到灿烂的阳光亲吻着光洁亮丽的雪姑娘,顿感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纯洁和艳丽,却一时忘记了雪被下面的龌龊与阴暗。    这是个星期六。早饭后,白胖约我去他姥姥家看看。说是他姥姥家,其实不是亲的,是他二大娘的娘家。小时候,白胖曾跟着二大娘来这儿串过亲戚,不过这几年不曾来:因为姥姥、姥爷前些年都相继过世;原有两个舅舅:大舅离家出走已二十多年,杳无音讯;二舅前年又在朝鲜战场上“光荣”了,只留下一个寡妇妗子和她那两岁的宝贝儿子;孤儿寡母,在政府和乡亲们的关照下,生活还算可以。    他们家离学校相当近。    我跟随着白胖,踏着白雪,出校门向东走不足百米,便拐进路北一条长长的胡同;在胡同的最深处,再向左拐,见一个白雪装点过的门楼;门楼的左侧挂着个“烈属光荣”的牌子。推开虚掩着的大门,眼前便呈现一个白雪覆盖着的宽敞大院;院子里一片洁白,只有扫帚扫出的一条小路连接着大门口与北屋门。北屋是五间破旧的瓦房,也蒙在雪被下面,倒也显得很洁净。    我俩刚走进院子,北屋的门“吱哽”一声开了,屋里飞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说您俩要来,小宝高兴得睡不着觉!”话音未落,只见房门开处,一位少妇手扶着刚开的门,站在门口,一个孩子站她身边抱着她的腿,羞涩地低着头,黑门框恰好框住他们母子俩。    “小宝,快叫‘哥哥’!”孩子只是低头不语。白胖跑过去抱起孩子进屋,而后便“妗子长、妗子短”地聊了起来;闲谈中,我间或也插一两句,时不时的对面前的这一少妇以“妗子”相称。末了,妗子指着屋子的东里间说:“你俩就住东里间,我和小宝住西里间。――下午就把被褥搬来吧!”我们应承着,走了。    就这样,我俩也成了这个深宅大院的居民,一日三餐和夜间休息都在这里,和小宝母子成了“一家人”。我觉得很满意:不仅避开了“黑虎”的威胁,晚上还可以多学习几个小时。在短短的两个月里,我不仅读完了《水浒传》,还把我哥哥给我寄来的一本书――《算术图解》也作完了。期末考试,我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然而白胖却不尽人意:由于那年冬天特别冷,天气变化无常,他的心脏病总是好一阵、歹一阵,到最后,连期终考试都未能参加,就退学回家去治病了。    学校定于腊月二十四放假。午钣后,我告诉妗子,下午就走了,晚上也就不在这儿住了。到了下午,放学典礼结束后,刚要动身走,闫老师叫住我,说要我到大街上去办一期有关“统购统销”的黑板报,然后才能回家。等到黑板报办好之后,天已经黑了。回到学校,在老师食堂吃的饭,晚上又聆听了闫老师“作文与做人”的座谈,直到深夜十一点,这才往小宝家去住。    我走过大街,穿过深巷,来到挂有烈属牌子的门楼下,使劲地叫门,叫了老大一会,一直没人应;隔着门缝往里瞅,小宝他们睡的西里间,黑灯瞎火的。我怀疑小宝母子走亲戚去了,于是决定转身回学校。就在这时,透过门缝看到小宝们住的西里间突然亮起了灯光,我又赶紧再敲门,门终于开了,是妗子,披头散发的。我对她说明了情况,她说:“行,你还去东里间睡吧!”    我手里拿个手电筒,给妗子照着,让她栓好了街门,然后又打着手灯送她进了西里间。可当我进入东里间点灯时,却发现火柴盒里的火柴用光了。于是我又打着手电筒到西里间找火柴,想顺便看看小宝睡着了没有,就挥动起手电筒,电筒的光柱在小宝睡的坑上扫射了一遍,妗子赶紧抓住我的手,关灭了手电,说:“快别把小宝给照醒了!”说着,塞到我手里一盒火柴,把我推出了里间门儿。    ――其实我早已看出了详细:那炕里边分明还躺着一个人!我断定,那是个成年男子!看那个头,至少一米八!――虽然是被子蒙着头,我也能猜他个八九不离十儿。    回到东里间,我脱衣就寝,钻到被窝里,吹灭了灯,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在黑暗的包围中,《水浒传》中潘金莲花枝招展的媚姿、西门庆嘻皮笑脸的丑态,一股劲地在我眼前晃动。我直觉中感到,小宝的身边就躺着个“西门庆”,而我们一直以“妗子”相称的那个女人,竟然是个“潘金莲”。潘金莲和西门庆勾搭成奸,不再是遥远的故事,而是近在咫尺的事实……想到这儿,我又静下心来,想听一下西里间到底有什么动静。在那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夜晚,只听到房后的大白杨树上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凄惨叫声:像一个人的啜泣,又像一个人的奸笑,其它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翻来覆去地想来想去,过了老长一阵子,而后,渐渐地,一群瞌睡虫向我扑来;在迷迷糊糊中,我对自己的原先的判断竟产生怀疑:在那手电灯光掠过的刹那间,自己会不会看错呢?万一那被子下蒙的是一个长枕头或其它的什么东西呢?更何况,看那妗子,也不象是潘金莲之类的轻佻浮躁的□□,怎么会……想到这些,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地,就入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条冰河里,走啊,走啊!一不留神儿,就滑进一个冰洞里,冻得我浑身发抖。这时,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就醒了。你猜怎么了?――原来由于自己长夜难眠,辗转反侧,结果把身上的被子给滚到了地上了,肚子也着凉了,“咕噜”“咕噜”直叫,还隐隐作痛。好在我暖了一阵子之后,好多了;慢慢地,就又沉入梦中。梦见自己急着拉屎,到处找厕所,可哪儿也找不到!好容易找到一个,跑到跟前一看:女厕所。我急急忙忙、跌跌撞撞地到处乱跑;一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扑嗵”摔了一跤,醒了:真的急着拉屎呢!于是我赶紧穿衣服,顾不上系腰带,衣襟一裹,用左手紧紧地按着,右手掂了手电筒,脚拖着鞋就往门外冲。    冲到外间:奇怪,――怎么屋门是开着的?又冲到院子里,就听到有人开街门的声音,在我将手电筒的光柱射向大门口的一刹那,晃见一条大汉的身影闪出门外,随即又反掩了门。我顿时毛发悚然,心跳加快,拉屎的念头一时竟丢到了九霄云外,怯怯地沿着墙根儿溜到大门口,轻轻地开了门;当我打开手灯向那人扫射时,那汉已逃至深巷的尽头。拐弯时,他还特意扭转身,示威般地对着我射过去的灯光挥了挥手,而后便扭转身,逃之夭夭了。    我顿时明白了一切!于是就不动声色地栓好街门往回走,突然感到小腹疼痛,一种里急后重的灼热感迫使我转身跑到厕所里,褪下裤子,没费吹灰之力,那滩又脏又臭的东西便蹿进了茅缸。这时,心里产生一种无以名状的舒适感。不过,无论如何,我决计离开这个不干不净的地方!原先的推测已被眼前的事实验证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手电筒的明亮的眼睛,摄录了那个“西门庆”的身影:足足一米八的个头,穿一身黑,戴一顶大耳朵皮帽,两只大耳朵朝两侧翘着,一闪一闪,像只夜游的鹰,飞走了,溶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        9. 十 万 遗 憾    我悄悄回屋,栓上门,继而钻进了冰冷的被窝,心里却还在暗自诅咒那只“夜游的鹰”――远走高飞的“西门庆”。在重重黑暗的裹挟中,突然,有两张崭新的“伍万元”人民币,在我眼前闪现、晃动……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须从三天前说起――    那是个礼拜天的傍晚,我从家回来,告诉“妗子”:国家实行统购统销;我家卖余粮一千多斤,有钱了,把这两个月的生活费全带来了,总共十二万(旧币,兑换为新币为十二元)。随即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四张崭新的人民币――两张伍万的和两张张壹万的,递给了她。“妗子”很高兴,接过钱,就从腰里掏出钥匙,打开衣柜上的锁,在衣柜一角摸出一个绣花挎包,又从包里拿出一卷钞票,说:“这是今年的烈士抚恤金,也是十二万,全是新票儿!”她把这些钞票合到了一处,又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处,然后颇为满足地说:“行了!这就足够过个好年儿了。”说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天晚饭后,我照例到学校去上晚自习。坐在我身后的是一位女同学,叫王荷,想借五佰块钱(兑换成新币为五分钱),到小卖部去买个算术本;问了好几个人,硬是借不到。她问我“有没有”;我正忙着做作业,没顾上抬头,伸手从外衣的小兜儿里抽出一张崭新的人民币,没看一眼,就甩了过去。    王荷接过钱,“哇――”地一声惊叫起来,把全班同学的目光“唰”地一下都吸引了过去;我不禁抬起头,只见王荷还圆瞪着双眼,一副吃惊样子,呆在那里。    “怎么啦?”我问。    “你,你自己看吧!”她把票子塞给了我。我定睛一看:啊?――怎么那票面上印的竟是“伍万圆”!    再掏一掏自己的衣兜,居然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个“伍万圆”。“伍万圆”意味着什么?――一个月的生活费呀!转眼之间就变出了两个月的生活费,真够玄乎的!那就再变吧,不行了,又掏出两张,跟“伍万圆”的差不多,大小色彩全一样,但面值却是“伍佰圆”的了。――真是邪门儿!爷爷给了我两仟块钱的零花钱,共四张,全是卖余粮时国家给的“伍佰圆”的新钞票,怎么其中两张竟变成“伍万圆”的了呢?    我仰着脸儿想了老一阵,觉得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爷爷给我钱时给错了,误把两张“伍万圆” 当作“伍佰圆”给了我;要么就是我给“妗子”生活费时,误把两张“伍佰圆”当作“伍万圆”给了她,于是就多出了这两张“伍万圆”。我想,后者的可能性极大:因为给“妗子”生活费那天,天已傍晚,屋里昏暗,加上那“伍佰圆”的票子与“伍万圆”的从外观上看大同小异,极易混淆;再者,那“妗子”虽然精明,却不识字,凭她自己,是难以区分这两种票面的。这样一来,她柜子里的钱极有可能少两张“伍万圆”的,而多出两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伍佰圆”的。我做事一向谨慎,为确保万无一失,决定先回家问一下爷爷,如果爷爷确实不曾给错我钱的话,回来就把这十万元钱退还给“妗子”,因为两个月来,在我的心目中,这位非亲非故的“妗子”,实在比我的亲妗子还要亲。    然而这天夜里,亲眼目睹了夜鹰“西门庆”翩然飞逝于黑暗之中,心目中的“妗子”随即变成了“潘金莲”;而“潘金莲”者,遭人唾骂之□□也。既而想到那两张“伍万圆”,就暗自模拟起电影中的镜头来:“我代表政府,代表人民、代表党,对背叛革命烈士之□□罚款十万元,以慰藉九泉之下的革命烈士之英灵。”想到了这些,才慢慢地欣欣然入睡。    第二天,天刚透亮,我就听见西里间传来乒乒乓乓擀面声,接着是一股喷香的油饼味钻进我的鼻孔,;而后又听见一阵“哧哧嚓嚓”的爆炒声,随之而来的是油煎鸡蛋的香味。这股股香味,直蹿我的鼻孔,恣意挑逗我的嗅觉神经,使我对早已淡忘的油饼卷鸡蛋这一美餐顿然垂涎。然而我又转念一想,这油饼卷鸡蛋,说不定就是“潘金莲”勾结“西门庆”的诱饵,我等只能避而远之;况且,飞走了一个“西门庆”,会不会又有一个“西门庆”飞了进来呢……漫漫长夜,谁知都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我云里来、雾里去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正当我起床穿衣叠被子时,西里间传来了唤我吃饭的声音,和平时一样,依然是那么脆、那么甜、那么亲热!――我觉得还是我原来认定的那个“妗子”,绝对不象是“潘金莲”!我象是处在惯性的推动下,不由自主地一边答应着,一边就向西里间走去。    “妗子”站在里间门口,掀着门帘儿,向门里呶了呶嘴,把我让进屋,重复着她几乎每天都要说的一句话:    “洗脸水、毛巾都在那儿!”    我也像平时一样,从容地从手巾杆上摘下毛巾,弯腰去洗脸,顺便问了句:    “小宝咋还不起床?”    说着就怯怯地往小宝睡的炕上扫了一眼,我不想看到的情形偏偏又让我给看到了:天哪,炕上真的又躺着条大汉!也是被子蒙着头,也是一米七八的个头。    这可咋办?――我茫然不知所措,惊愕万分地呆在那儿足有十多秒钟,只听到妗子在外间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好端端的,上窑拉煤回来,三头牛拉着一车煤,走到咱这村北路口,正走着,这车轴不知咋的,“咯嘭”一声,一下子就断了,车轱辘都滚一边去了,车也翻了。――好在没伤着人。”    “是谁家的车?――这么倒霉!”我不无惋惜地说。    “小宝的姥姥家的呗!这不,小宝的两个舅舅: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弟弟,赶着大车上窑去拉煤,起早贪黑地赶路,煤还没拉到家,车轴断了,车也翻了,人也都感冒了。昨晚前半夜,他大舅来了,我给他滚了一锅姜汤,喝了之后,又蒙上被子出了一身汗,轻了;后半夜,又换他二舅来了,这不,正躺在床上蒙着头出汗呢!”    我抬头往炕上瞅了一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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