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前我长颈鹿的脖子像什么就会隔一段时间突然像使劲拉到筋一样,从脖子根一直痛到头顶神经,但过个几分钟就会好。

左脖子上有两个筋噶哒!一按会动!使劲喊的时候也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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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描述:你好!请问我家孩子一岁18个月!左脖子上有两个筋噶哒!一按会动!使劲喊的时候也会有!请问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办?该做什么治疗!谢谢!
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仅供参考
你好,根据描述的情况分析属于淋巴结炎的症状,及时的消炎治疗,继续观察。平时要多休息避免劳累.要多喝水多食水果蔬菜.不吃或少吃辛辣、刺激性的食物,忌暴饮暴食或大量饮酒、浓茶、咖啡等。祝你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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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篇,献给中国远征军的士兵,  那些英勇的战士,默默将热血浸染入大地的小卒。  史书上没有留下他们的姓名,  而我,或你,不会忘记他们。  这是属于他们的荣光。
  岳昆仑瞪着枪口,身子僵着,地上几个兵一骨碌爬起来,涌上去枪托一通乱砸,岳昆仑顿时血流满面。混乱中几个兵挡住了枪口,举着枪的老兵迟疑了一下,岳昆仑已经抢出了人堆,一张血脸逼到了面前。老兵心里一紧,枪管移转,晚了一瞬。岳昆仑左手上撩,枪管冲天,右拳紧跟了上去。老兵本想吓唬一下这杠头,没想真遇见个浑的,脑子里正转着筋要不要开枪,腮帮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老拳,满口牙来回晃荡。老兵脸上吃痛,手指下压,一声清脆的枪声在空中回荡。    “谁在开枪!?”一名军官骑着战马从队伍后边冲了过来。  老兵没机会喊“报告”,他正被岳昆仑摁在地上。岳昆仑左手捏住枪管,右拳在老兵的脸上来回地捣。  “停手!”军官一勒马缰,战马一声嘶鸣,前蹄腾空,军官的马鞭顺势抽在岳昆仑的背上,粗布应声而裂,一道血迹从裂口里洇出。边上几个兵七手八脚把地上两个人分开,岳昆仑被反拧着胳膊推到马前,老兵捧着烂西红柿一样的脸,摆个立正的姿势。  “田永贵!你个狗日的为什么开枪!?”军官倒不护短,一鞭子抽在老兵的肩上,老兵痛得一咧嘴,身子晃下又挺直了。  “报告连长!有人要抢我的枪!”  “你要抢枪?”军官马鞭一挑岳昆仑的下巴,岳昆仑一梗脖子,锥子般的眼神。  “他打人。”岳昆仑瓮声瓮气地回一句。  “看你倒是条汉子,想不想吃军饷?”军官突然很欣赏这个人,这个愣头愣脑的后生,眼里有他熟悉的东西。  “不想!”岳昆仑回答得很干脆。  “现在国难当头,想不想也由不得你!”军官脸色一变,这个兵他是要定了。    山路盘绕曲折,岳昆仑推着大炮,舔下焦干的嘴唇,目光越过前面壮丁的肩膀,看那连绵不绝的部队走成一条长蛇。队伍最前面是骑兵,后面是装满士兵的卡车,再后面是步兵和辎重,辎重有的用卡车拉,有的用骡马拖,岳昆仑所在的壮丁队伍就走在骡马和辎重的一侧。所有壮丁都用麻绳捆了,几百人一串,枪压了跟随大部队往西走。白天走路拖炮,晚上围成一圈睡觉。路上壮丁只喝稀粥,一天两餐,一人一碗,米汤清得能照人影。岳昆仑前后看看,又低下头推炮,白天要跑铁定挨枪子,晚上跑也许挨枪子,也许不挨,只能赌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部队在一片开阔地停了下来,喝完稀粥士兵用枪压着一串壮丁围成一圈睡觉,不一会鼾声四起。岳昆仑在黑暗里眯着眼观察,周围一片静谧,哨兵挎着枪在远处来来回回地走。最近的山林离这里有几里路,只要能穿过这片开阔地,进了山林他就像游鱼入海。可他还是想等下个机会,这几里路太容易被马追上,而且不容易躲开子弹。    岳昆仑阖上的眼皮又微微睁开,边上响起铁器摩擦麻绳的细微声响。几个壮丁都醒了过来。  “你干啥子?”一个四川壮丁把声音压得很低。  “干啥子?干锤子!老子要跑。”割麻绳的人压着嗓子骂。  “就怕跑不脱……”又一个声音。  “跑不脱也要跑!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要被饿死还不如被打死来得爽快!”一路上已经饿死了很多壮丁。  “就是,俄家里有田有地,虽然不富,也饿不死,为啥子偏要当兵!”  黑暗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一阵,一个黑影蹲着走到岳昆仑面前。“你走不走?”没等岳昆仑回答,黑影几下解开了他手上的麻绳。岳昆仑本想告诉他们那片开阔地很难逃脱,随着手上绳索松开,岳昆仑一咬牙,跑不了不就是死球,没啥大不了的。    五六条黑影猫着腰小步疾跑,在大炮、军车后躲一会,看游动哨过去了再往下一台炮跑。不一会几人都穿出了营地,没有被岗哨发现。眼瞅摸出了营地百来米远,几个人脑门上都沁出了冷汗。两个壮丁耐不住性子,撒开脚丫子开始狂奔,岳昆仑一把没薅住人,两人已经蹿了出去,岳昆仑知道坏事了。这片田野上一丛丛的篙草四处散落,这样急跑,肯定会惊起飞禽。随着几只野鸡噗哧哧地从篙草中飞起,营地方向传来一声枪响,子弹破开空气发出短促尖利的声音,弹道贴着岳昆仑耳边擦过,在前面飞奔的人的后脑勺上开出一个血窟窿,那人棉花袋一样扑落黄沙。“站住!”几个哨兵拉枪栓的声音清晰可闻,田野上几个壮丁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炸了窝。    岳昆仑提着气拼命地跑,一丛丛篙草飞速地后退,他想到自己打猎时追逐的麂子。夜色下灰白色的是田野,深黑色的是森林,只要自己能融进那片黑色,就可以活着回家。岳昆仑脑袋嗡嗡地响,从营地里冲出来的几辆摩托车也嗡嗡地响。几束上下跳动的灯光刺破黑夜,一个个奔跑的身影被灯光罩住,灯光越来越近。稀疏的几声枪响过后,几束灯光交叉着集中到岳昆仑身上,岳昆仑的眼睛被白花花的灯光刺痛,他跑得太急,眼前游起一粒粒蝌蚪一样的亮斑,肺部像被一只大手捏着一样。已经快到了,再坚持几十米,子弹嗖嗖地打在脚边,激起的土坷溅在腿上生痛。摩托车上的士兵在喊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见,求生的本能充斥他每一个毛孔。    岳昆仑已经嗅到他熟悉的草木清香,皮肤因为接触到森林特有的湿寒而泛起鸡皮。岳昆仑突然飘了起来,然后就失去了知觉,他被从后赶上的摩托车撞翻。    一桶冷水浇在岳昆仑头上,岳昆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和另两个壮丁在地上趴绑着,几米外躺着三具壮丁的尸体。  “你们看着!这就是逃跑的下场!你们还有谁想跑,也会和他们一样!”  周围黑压压站成一片的壮丁鸦雀无声。一名军官在岳昆仑脸边上来回走动,马靴踢起的泥土扑了他一脸。  “一人两百板,以儆效尤!”军官一声令下,几名兵士猛摁住地上三人,后边三个士兵手提军棍一脚踩住三人后背。  “等等。”岳昆仑听声音知道是那个抓了他壮丁的连长。  “老林,卖给兄弟几分薄面,这个人我带走。”  “老段你的眼还真毒,就这小子,居然能全速跑完三里,三个轮子的骑兵都差点没撵上他,就是有点呆,只知道跑直线。”  “行了,改天兄弟请你喝酒!”  “别净给我来虚的,上回喝酒还是我付的帐。人可以给你,但你也得给我留样东西。”  “你小子想都别想!”  “行,给我打!”军官对着几个士兵一挥手。  “狗日的!给你了!”段连长抽出左腰的王八盒子拍在对方手里,“你说就鬼子这么个自杀都卡壳的破橹子,值得你费这么大劲惦记吗?”  “破橹子你还当个宝一样收着!”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把他带回去!”段连长一挥手,两士兵上去架着岳昆仑就走。  “老段……到了保山请我喝酒……”军官扯着脖子对着段连长背后喊。  “老子请你喝个锤子!”段连长的声音远远传来,魁梧的背影溶进了夜色。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打!”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和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了个把小时,有胆小的壮丁吓尿了裤子,天没亮两个挨板子的壮丁就咽了气。
岳昆仑被带到段连长连队后,境遇稍要好点,不用再和壮丁捆在一起,也不再推炮,吃的是干饭,就是和一群当兵的混在一起,浑身不得劲,逃就更别想了。岳昆仑的爹活着的时候,教岳昆仑识得一些字,他身边穿青灰军服的老总,胸章上都写着——陆军第二OO师第五九八团第一营第一连,再下边是什么士、什么等级的兵之类的字。岳昆仑不明白这些都什么意思,也许和保长替他们编的户号一样。岳昆仑暗里数着日子,从盘石镇被抓走,到部队在保山石板桥村停下,路上走了九天,他从没有离家这么远,爷爷肯定是急坏了,瞅着机会他还是要跑。    部队驻扎下来后,岳昆仑没有像其他壮丁一样被送去新兵训练处,而是直接编进了连队。连队就驻在石板桥村头,一边担任警戒任务,一边整训。连队分散住在当地百姓家里,村头三间瓦房一堵带门土墙围出的人家就是岳昆仑在的班住的地方。    岳昆仑被一个通信兵推进屋的时候,屋里十几个当兵的已经收拾好靠窗一溜码齐的铺位,步枪在对墙那整齐地靠成一排。岳昆仑往通铺上睃一眼,铺上有松绑腿的、有吃烟的、有耍钱的……屋里酸溜溜的汗味和脚丫味直往鼻里冲。  “壮丁怎么往这送?”坐铺沿上擦刺刀的红方脸皱下眉头,斜一眼岳昆仑。岳昆仑还穿着出山那天的粗布衣服,一路上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汗渍混着尘土黏在身上,眼却闪着精光。  “不知道,连长命令的!”通信兵把一摞军服放在铺上,又往上压一双圆口布鞋,转身出了屋子。  “妈了个巴子!我们‘尖刀连’什么时候成收破烂的了。”骂骂咧咧的人岳昆仑认识,就是他在盘石镇上揍的兵痞田永贵,一路上田永贵带着刺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踅摸,现在又和他编在一个班,田永贵满脸不岔。  “狗蛋,领他去洗个澡。”红方脸没搭理田永贵,冲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娃娃兵说。  “得令!”狗蛋一骨碌从铺上出溜下来,趿拉上草鞋到处找洋皂铁桶,一身肥大的军装在单薄的身体上来回晃荡。  “走吧,新兵!”狗蛋拍下木桩一样杵在屋当间的岳昆仑,顺手把铺上的新军装带了。    狗蛋先领着岳昆仑去的炊事班,没有热水,就把岳昆仑带到村里水井边。  “能洗吗?”狗蛋乜斜着眼看这憨头土脑的新兵,十二月的天冷风飕飕地刮,士兵们都穿着冬装。岳昆仑也不搭话,踏上井台吱呀吱呀顺着轱辘吊上一大桶水,岳昆仑从小到大洗澡就不怎么用热水。    狗蛋蹲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羡慕地看着脱剩个裤头的岳昆仑。岳昆仑是那种穿着衣裳显瘦,脱下衣裳一身腱子肉的品种,打小的习武和打猎生活,将他的体型磨砺得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桶清亮的井水从头上浇下,岳昆仑一甩头发,长吐一口气,古铜色的身体上很快氤起丝丝白气。  “我叫狗蛋,你叫个啥?”狗蛋把洋皂抛过去,岳昆仑一把接了。  “岳昆仑。”  “巧了,前段我们刚在昆仑关和小鬼子打了场大战,还打死鬼子一个大官,好像是个少将。”狗蛋说的是一九三九年底桂南会战中的昆仑关战役,二OO师作为主力参加了此次战役。此役日军在昆仑关留下八千多巨尸首,日军第十二旅团军官死亡达85%以上,击毙旅团长中村正雄少将。我军也付出了惨痛代价,阵亡接近三万,舆论称此役为“昆仑关大捷”。岳昆仑生长的滇黔大山消息闭塞,只知道东洋人在打中国,对具体战事一头雾水。  “让我领你洗澡的是我们班长,叫杨玉成;骂你的是田永贵,人是恶了点,但打仗不孬。”狗蛋看岳昆仑不搭茬,换了个话头。岳昆仑还是闷着头搓泥,他本就话少。    洗完澡换上军装布鞋,狗蛋又领岳昆仑找炊事班老王理了头,头发长容易藏虱子,推子贴着头皮走,理完对着脸盆一照,是光头刚长出发茬的模样,岳昆仑觉得浑身轻快。岳昆仑拍拍脑袋正要出院子,杨玉成、田永贵一班人走了进来,已经是晚饭的饭点。一班人看眼岳昆仑都觉得诧异,青灰色粗布军装让岳昆仑穿出了一身英气,一张瘦削黝黑的脸上,鼻梁挺直,目光锐利,是特别适合戴军帽的头型。刚才还灰头土脸的山里人,转眼换了个模样。  “不孬,有个兵样了!”杨玉成拍下岳昆仑的膀子,把自己的军帽扣在岳昆仑头上。  “弟兄们吃饭了!”杨玉成一挥手,大伙挨个到大桶前接饭菜。  饭是白米饭,菜是猪肉炖大白菜,岳昆仑端个海碗找院子角蹲下,唏哩呼噜扒了,吃完抹抹嘴,又到木桶前去添。一路喝稀粥,岳昆仑肚皮贴着脊梁骨。  “他娘的!是个吃货!”田永贵一口饭啐在岳昆仑脚边。  “你骂谁?”岳昆仑瞪着田永贵问一句。  “谁他娘的能吃我骂谁!”  岳昆仑脖子一梗就要发作,杨玉成筷子朝碗上猛地一放,“闭上你的鸟嘴!”田永贵扭过头去不言语了。  “扛枪吃粮,扛枪吃粮,粮都不让吃了,还扛哪门子抢!”杨玉成走上前接过岳昆仑的碗,到木桶里使劲挖一下,一大勺猪肉白菜盖上去,堆得冒了尖。“兄弟,想吃多少就吃,吃饱了才有劲。咱扛枪打战的,不知道哪天就把这身肉撂下了。”杨玉成的脸暗了一瞬。    吃完饭一班人回了睡觉的地,杨玉成在通铺上指个位置让岳昆仑在那睡,岳昆仑半靠在军被上发呆。不一会通信兵进来,说连长让弟兄们早点睡,准备明早出操。“才刚停下就要训练……”一班人嘟嘟囔囔发了几句牢骚都上了铺。岳昆仑的左铺躺的人白净脸,清秀文气,不像庄户人,捧本书一直看,扉页上写着“步兵操典”四个字;右铺的人像块铁,岳昆仑就觉得他像块铁,坚硬冰冷,随时都能砸你个头破血流的主。这人不说话,也不笑,总冷张脸自个呆着。这人在铺上一翻身,岳昆仑听见铁器摩擦声。顺着声音看过去,枕头下露出一截宽阔的刀尖,是大刀,一指宽的刀背上串着圈圈铁环。岳昆仑有点奇怪,这柄刀不是其它刀一样的亮白色,而是透着乌黑的寒光,敛着沉甸甸的锋芒。
岳昆仑躺铺上胡乱地想了一会,眼皮就重起来,左铺上的人好像在写字,笔尖沙沙地响。  周简膝上摊着一张信笺,硬皮簿垫在下边,周围响起士兵疲累的鼾声,远处传来哨兵换岗的口令。  “馨涵:见信平安。部队于十二月十六日动员入缅,十七日乘西南运输处开往缅甸运物资的放空汽车至保山后,又奉命停止西进,路上行军九日。自滇越交通线被日寇截断后,滇缅公路已是美国向中国运送物资的唯一通道,实乃我中国抗战的输血管。今日寇已开始进攻缅甸,欲切断此条中国与外界相连的唯一国际运输通道,一旦得逞,我中国危矣!……自黄埔军校肄业投军后,所见所闻与以往之经验大不相同。部队兵卒多为穷苦百姓,中国并非全是他们的中国,可这里却未曾见所谓的“绅士”与“体面人”,这些农民出身的“下人”却在为不做亡国奴而舍命奋战,中国的“主人”们却依旧声色犬马、夜夜笙歌……请代呈父亲大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将不国,又何以为家。儿子七尺男儿,在此国难之际,当报效国家,血战疆场,驱逐倭寇,方不愧为炎黄子孙……”    哨音尖利地响起,“都起来,出操!”杨玉成一声喊。  岳昆仑被一班人裹着,一路小跑到村头打谷场,集合完毕,天还是麻麻地亮着。一连人齐刷刷地排成一个方阵,段连长捏着马鞭面对众人站得像座山,脸上是冰冷的神情。  后来岳昆仑听周简说起才知道——段连长叫段剑锋,北方人,保定陆军学校毕业,参加过台儿庄战役、武汉会战、桂南会战、昆仑关战役,与日寇作战凶猛顽强,是被抗日战火洗礼出来的铁血军人,因战功卓著由少尉排长逐级升为少校团长。在昆仑关战役中,段剑锋团担任正面突击,因拒绝执行后撤命令,以致整团前突,被日军十二旅团三面围攻,虽率部奋勇杀敌,并击毙旅团长中村正雄,待其他部队从两翼攻上,段剑锋团已减员四分之三。昆仑关战役后段剑锋本要被执行枪毙,被二OO师师长戴安澜保下,降为中尉连长。    岳昆仑看看身边的人个个立得像根标枪,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站,才能和别人一样。  “收腹提肌,紧胯直臂,目不斜视。”周简在边上小声地提醒。  “士兵——周简!”段剑锋爆出一声响亮膛音。  “有——!”周简浑身一激灵,肌肉猛地绷紧。  “何为步兵!?”段剑锋目光如炬。  “报告长官——!《步兵操典》总纲第八条:步兵为全军之主兵,常於战场负主要之任务。不问其地形与时间之如何,惟步兵乃能实行战斗以决最后之胜利者也。而於近距离战斗与夜间战斗,其特色尤为显著。故其必须刚毅沉静,从事於射击,冲锋,摧破强敌,以发挥其固有之特性。纵缺他兵种之协同,亦须竭尽手段,单独遂行其战斗,以达最终之目的。”  周简铿锵背诵,白净的脸庞泛起血色,书卷气被一股英概之气掩盖。  “士兵——周简!”段剑锋提声又喊。  “有——!”周简迸出一声丹田之气。  “你为何抛弃家中的钟鸣鼎食!?你为何不要黄埔的锦绣前程!?”  “因为仇恨——!”  “对谁的仇恨——!?”  “对日寇的仇恨——!”随着一声声的嘶喊,一股雄浑之气在周简胸膛间激荡。  “为何仇恨——!?”  “日寇犯我河山——!杀我兄弟——!辱我姐妹——!”此时天已大亮,稀薄的阳光从东方斜斜地照过来,周简眼里泪光闪动。  “士兵——周简!”段剑锋坚韧的声音像锤子一样敲击着周简的神经。  “有——!”  “此恨怎消——!?”  “杀——!”周简脸色通红,脖上绽出青筋,两眼像要喷出火焰。  “此恨怎消——!?”段剑锋目光转向全连士兵。  “杀——”全连158人齐声吼叫,是从肺腑深处逼出的膛音,一片麻雀倏忽惊起。  “此恨怎消——!?”  “杀——!杀——!杀——!”全连连吼三声,“杀”字在山峦间连绵回荡,一股澎湃的杀气充盈天地之间,每一个士兵绷紧了黝黑的脸庞。仇恨让他们忘记自己,仇恨让他们充满勇气,仇恨让他们渴望杀敌。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但他们有着同一个祖国;他们或许被强征入伍,但此刻他们愿意为国捐躯。  “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周简已是泪流满面,他决然从豪门巨贾的家庭出走,他等不了一年后黄埔军校的毕业授衔,他迫不及待地握住步枪,去履行他作为一个中华男儿的责任。  “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全连齐声怒吼,山川静默,阳光在一张张无畏的面庞上镀上金边。    岳昆仑渐渐感到到一种奇异的东西在血管里奔腾,这些东西抚过骨骼,流过肌肉,在身体里奔涌着寻找出口。他听盘石镇上算命的王瞎子讲过:“胸有小不平,杯酒可消;世上大不平,唯剑可消。”这柄剑就在自己的手边,握还是不握,他有些犹疑,他逃跑的决心已远没有当初那么强烈。    很快岳昆仑就融入了连队,杨玉成惊讶地发现,这个没有受过任何军事训练的后生是个天生当兵的料。因为没有进过新兵训练处,立正、列队、敬礼、握枪……所有的基本动作都要杨玉成手把手地教给他。岳昆仑一点即通,几乎没有让杨玉成重复两遍的废话。拿段剑锋对岳昆仑的评价来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就像一块好钢,你放石头上随便磨磨它就能杀人,如果是块木头,你就算把它雕成龙泉宝剑,也是砍头不出血。”段剑锋对连队的训练异常苛刻,比如走正步,一分钟走一百十四步,跑步,一分钟跑一百七十步;每天负重跑步十公里,中途不准喝水……这些经常被士兵私底下咒骂的要求,在此后日军残酷的厮杀中,挽救了多少士兵的生命。  
段剑锋长时间地立在连指挥所窗前,目光穿过破旧的雕花漏窗,透过一月阴冷的空气,最后落在打谷场上,三排长马立成正领着士兵进行实弹射击训练。段剑锋心乱如麻,电匣子里的播音员正嗲着嗓子说话,好像刚喝了几斤蜂蜜……一月上旬,日军已突破泰缅边境,正大举进攻缅甸第二大港口城市毛淡棉……段剑锋心里清楚,毛淡棉与仰光近在咫尺,美国的援华物资都在仰光上岸而后通过滇缅公路运进国内,仰光海港是滇缅路的入口,如果失陷,就意味着滇缅公路被截断。中国军队入缅的意义就是保卫仰光,保卫滇缅公路,仰光危如累卵,部队却迟迟没有接到入缅的命令。部队自接到动员令已经一个多月,期间上峰一会动员入缅,一会在保山停止待命,一会准备东调,反反复复,捉摸不定,官兵们私底下议论纷纷。段剑锋不知道,中英两国虽然签署了《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此时英国印缅军总司令魏菲尔却仍然拒绝中国主力部队进入缅甸,直至仰光危急,英国才要求中国一个团、一个师地入缅。待先头部队二OO师奔袭千里到达同古后,又对中国远征军实行缓运,致使二OO师孤军深入,遭受日军精锐部队55师团、56师团围攻。    打谷场上清脆的排枪让段剑锋从杂乱的思绪里爬出来。  “那个新兵蛋子——岳什么的!说你呐!”三排长马立成直着嗓子喊,几步跨到岳昆仑身边。岳昆仑手里提着竿中正式步枪,茫然地看着脸红脖粗的排长,他才刚领到步枪,还没摸明白就进入了射击训练。  “检查你的标尺!”马立成瞪着牛眼冲岳昆仑吼。这个新兵在第一轮开枪的时候把扳机按得啪啪响,就是射不出子弹,马立成冲过去一看,保险还关着;第二轮的时候倒是响枪了,可一眼望过去,标尺还落着,这能打得准么?  岳昆仑拿着枪上上下下地看,还是没弄明白标尺是什么。  “操!”马立成一把拽过岳昆仑手中的枪,“看清楚了——这是标尺!”马立成把弹仓后方的标尺照门啪地竖起。  “排长!”报靶兵拎着木靶一路小跑到跟前,也不说话,把木靶举着给马立成看。马立成睃一眼,怔了一怔,木靶正中的红点已经没了,是一个透亮的圆孔。为训练士兵的远距离设计精度,马立成特意把靶放在四百米远,而中正步枪的有效射程正是四百米。今天并不是练习射击的理想天气,刮着小风,可见度也不高。马立成不相信一个标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兵,能打出连队最好射击成绩。  “看见那个靶没有,再打一次!”马立成一指远处,退到侧边看。  岳昆仑丁字形站步,利索地一举枪,左手枪身,右手枪机,枪托微抵右肩。马立成心里暗暗喝彩,可很快他又无语了。岳昆仑连按几下扳机,并没有射出子弹,又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马立成。周围的士兵一阵哄笑,中正式是五发桥夹装弹,手动后拉式枪机,打一枪必须拉一次大栓退出弹壳才能打下一枪,岳昆仑不知道还要拉一下大栓。  “闭嘴!”马立成上去拿过岳昆仑的步枪,一扯大栓顶上了火,“打一次拉一次,标尺照住目标,准星和标尺、目标三点一线。”  岳昆仑抱歉地笑笑,马立成还没回过神来,枪响了,这个傻蛋甚至没有瞄准,抬手就射。标靶好像动了一下,又好像没动。马立成一挥手,报靶兵一溜小跑过去看靶。    “排长——中了——”报靶兵在远处举着靶兴奋地喊叫。  “拿过来!”马立成异样地看一眼杵在边上的岳昆仑。    马立成抓着木靶半天没言语,士兵都涌上去看,还是靶心位置一个弹孔。马立成又让岳昆仑退到五百米至八百米打了几枪,除了一枪卡壳,一枪稍偏,其他都命中靶心。段剑锋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觉得自己挖到金了。    “拣到元宝了?一个人在这傻乐。”段剑锋侧头看,是林承熙,也就是在路上讹走他王八盒子的老林。段剑锋和林承熙是二OO师的老底子,是一起从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二OO师扩充为第五军后林承熙被任军部摩托化骑兵团团长,后段剑锋被降为中尉连长,林承熙并不嫌恶,两人依旧是对老铁。二OO师作为国军精锐第五军的入缅先头部队驻扎保山待命,军直骑兵团作为协助跟随。  “是拣到元宝了。”乐呵呵地掏出包哈德门,给林承熙让一根,心里想的是,这王八盒子换的值。本来下级军官见着上级必须敬礼,段剑锋是二OO师的元老功勋,除了戴安澜,二OO师没人受的起他的军礼,林承熙虽属军直,段剑锋一样不把他当上级。  “抽我这个。”林承熙一挡段剑锋的烟,从上兜里掏出盒红白相间的烟盒,上边都是洋字码,段剑锋认得那烟,是老美的万宝路,国内不多见。  “行啊,团长就是团长,烟都不一样。”段剑锋接过烟弹出来一根,顺手把万宝路塞兜里。  “咋样,军里有没有接到开拔的消息?”段剑锋划根洋火点着烟。  “叼毛灰!我看英国佬是宁愿把缅甸让给小鬼子也不让咱们进去!”  “再不进去,仰光就悬了……”两人的神情都凝重起来,他们很清楚仰光失守意味着什么。日军夺取了仰光,也就获得了由海路补给的良港和新的航空基地,打开了通往缅甸全境的门户,并可以封闭美国援华物资的入口,何况当时中国在仰光还有十万吨军用物资没有运走。仰光如果失守,远征军入缅作战在战略上也就会处于被动地位。  “唉,这也不是咱们管的了的事。”段剑锋沉默了一会,“你老兄不会没事来我这吧?”  “还确实是有事,搜索连这几天在怒江边上发现一些缅甸人在观瞄地形,骑兵赶上去人又跑了。你弄两人换便衣去摸摸底。”  缅甸被英国殖民六十多年,当时缅甸人普遍仇视英军,对远征军的入缅援英都抱观望态度。日军利用缅甸人的民族独立情绪,对平民和“缅甸独立军”进行了大量反面宣传,以致很多缅人认为远征军是英殖民者的帮凶,日本人才是帮他们反英的。缅甸一时缅奸遍地。  段剑锋踱到窗口看出去,打谷场上正在操练拼刺刀,杀声震天。目光落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大刀”,一个是岳昆仑。  
“大刀”就是睡岳昆仑右铺,那个像块铁疙瘩一样的人物,因为一柄乌黑的六环刀不离左右,连里都喊他“大刀”。保山到横跨怒江的惠通桥七十多公里,大刀和岳昆仑搭乘一辆去缅甸运货的军运卡车。卡车在坑洼的山路上摇摇晃晃地开,俩人坐在车后厢,抓着铁环一言不发。岳昆仑看一眼自己,再看一眼对面的大刀,俩人一身买卖人打扮,步枪太扎眼,自然不能带,一人一把二十响掖在后腰上。出来之前马立成薅着岳昆仑一通解说——二十响能打几发;快慢机怎么回事;二十响射击时跳动大,侧转九十度再开火……直到岳昆仑拔枪能打中十步外的鸡蛋,马立成才满意地点点头。能带上这样的兵不容易,马立成对岳昆仑上了心,段剑锋让一个新兵出任务,也是想给这块好钢淬淬火。    大刀左手握着铁环,右手捏着长布包,隔着布还能感觉到刀身沁出冰冷的寒气。缅甸方向过来的卡车排成长龙,都是在紧急往国内赶运物资的货车,缅甸局势越来越紧,很多华侨也混在车队里,往国内避难。盯着路面看了一阵,大刀的目光恍惚起来,已经过去了几年,那天血淋淋的一幕还是不时在眼前浮现——大刀拎着几斤肉咣一声推开院门,院里的一幕让他脑袋“嗡”地一响。媳妇被几个露着下身的鬼子压在地上,血顺着媳妇两条光腿往下淌;还没满月的儿子被穿挑在刺刀上,原来红扑扑的小脸露着青灰;爹躺在地上,脑袋离身子几丈远,脑袋上两眼瞪成了铜铃,满脸怒气。大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几个裤裆褪到脚脖子的鬼子扑去墙边拿枪,刚一迈步就摔了。大刀一个箭步擎起院里的铡刀,手起刀落,院里溅起一片血光。铡刀连剁,几个鬼子被大卸八块的身子开始还在微微抽动,后来就变成剁开的死肉。大刀状如癫狂,嘴里发出嘶哑的叫喊,血污黏着碎肉溅满他扭曲的脸。大刀直砍到双手脱力,几个鬼子被剁成了零碎。大刀叉着腿在地上坐了半晌,爬到石磨边用铡刀一下一下地往下挖。石磨下埋着他家传了几辈的六环刀,他答应过媳妇不会再用,媳妇不在了,一家人都死绝了,他得用这把刀。刀挖了出来,地上一个大坑,爹、媳妇、儿子,用几床席子裹好埋了进去。大刀一把火烧了房子,连夜投了国军,他这条命还留着,只为了杀鬼子。    车过惠通桥的时候,岳昆仑往下望,两岸危崖耸立,谷底水流咆哮翻滚,桥头一块石碑,“怒江”二字刀砍斧凿。车到西桥头,大刀拍拍车顶,车子停下,大刀自顾自跳下了车,岳昆仑也不问,跟着下车。桥头一块油布扯起的茶摊,大刀过去找张空桌面对桥头坐下,长布包搁在手边,岳昆仑拉条板凳坐大刀侧边。    茶续了几次水,已经喝不出滋味,大刀坐的住,岳昆仑也坐的住,俩人就这样一直不言语,盯着桥头来来往往的行人。惠通桥是滇缅公路的咽喉,是跨越怒江的唯一通道,桥头过往的行人服装各异。岳昆仑看半天,还是分辨不出行人里哪些是缅甸人,正有点走神,大刀捏着布包的手一紧,铁环发出一声轻响。岳昆仑顺着大刀的目光望过去,几个身形干瘦,面目黧黑的人蹲站在桥头一株大树下,眼睛不看路,直往桥两边的山形路隘上瞟。几个人并没有像排长马立成说的,下身筒裙,上衣穿无领对襟长袖短外衣,而是一身汉人的精干短打扮,后腰上硬硬地硌起一块。几个缅人耳语几句,下了桥头,顺着江边山路往上游去。大刀往桌上放几个铜板,也不管岳昆仑,自己攥着布包远远跟了上。    山路人少,大刀没敢跟得太近,几个缅人走走停停,看见没人的地方就拿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看看差不多了,大刀脚步开始加快,不动声色地接近了几个缅人。缅人警觉地瞟一眼逐渐接近的两个汉人,互相对下眼神,脚步疾走,不一会消失在山路上一个急弯处。大刀身子前倾,越走越快,手已经开始解长布包上的绳子,眼看就要过急弯,岳昆仑反手抽出了后腰上的二十响。    大刀追得有点急,大半个身子刚探过急弯,一道凉风扑头下来,大刀拿着长布包的手往上一迎,长布包磕上对手刀刃,发出一声急促的金属撞击。大刀左手上迎的同时右手已经摸向后腰,已经晚了,侧腰上一柄匕首正插了过来。大刀心一横,右手动作继续,就是要躲也来不及了。大刀的手刚触到枪把,枪声在身后响起,握匕首的缅人肩膀被一枪洞穿,匕首无力地从他腰上滑过。大刀顾不上回头,左手一旋,六环刀贴着对方刀刃往下一转一撩,对手刀子脱手的同时,大刀的枪管也顶上了上去。    转角处两个缅人断后,三个缅人顺着江边山路飞奔。  “站住!”岳昆仑犹疑着要不要再开枪,现在打的不是野兽,而是活生生的人。  “开枪!”大刀一声大吼,左手的六环刀往对方脖子一抹,右手跟着抬起。大刀刚才拔枪的时候太急,快慢机被腰带撩开,二十响侧转九十度开枪,扳机才按一次,“啪啪啪”二十粒子弹呈扇形连射出去,两个疾跑的身形应声倒下,剩下的一个被惊得连蹦带跳地蹿。大刀再按第二下,弹匣已经空仓,岳昆仑还愣在边上不开枪。大刀一抛枪,脚下往前连冲几步,长布包换到了右手,左手一扯布套,右手往前猛地一挥,一道乌黑的亮光划破空气,噗哧一声没入奔跑中缅人的后背,刀势未竭,将人钉在地上尚在微微颤动。    大刀奔上去在几具尸首上摸一阵,掏出了几张纸。几张纸掖进兜里,大刀猛地拔起六环刀,顺势一脚把尸首踹进了江里。    “为什么不开枪?”大刀走到岳昆仑面前站住,锋利的眼神逼视过来。  “他们是人。”岳昆仑的目光直直地顶上去。  “他们是人?他们不是人!他们是帮鬼子卖命的缅奸!”大刀从兜里抽出一张纸,唰地抖开。  “看清楚了,这是什么!?”大刀把纸猛地举在岳昆仑面前,纸上详细绘制了怒江的地形图、江防兵力的分布、惠通桥及周边路隘的数据。  “你知道这张纸送到鬼子手里,鬼子会出动多少飞机来轰炸?中国人又会死多少!?”大刀两眼圆睁,脖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岳昆仑低下头不言语。    肩膀中枪的缅奸伤口用布条扎紧,双手用绳子绑了,被两人押到大路上拦了辆军车往保山去。车到一个岔口,两边是浓密的山林,岳昆仑拍拍车顶,说要下车方便。车停下来,大刀铁着脸盯着岳昆仑走进了林子,目光砸在岳昆仑的背上。    岳昆仑估摸着车上的人已经看不见自己,便撒开腿在山林里狂奔了几里地,杂枝灌木划得脸生痛。树林逐渐浓密,岳昆仑脚步慢下来,让自己把气喘匀,背后传来一声轻响,是二十响开保险的声音,岳昆仑猛地停住。  “我给你个机会,你能过了我手上的刀,我就放你走。”是大刀冰冷的声音,大刀从背后下了他的枪。  岳昆仑慢慢回转身,大刀后退几步,双枪反插到后腰,手到小腿那一摸,拔出了一柄刺刀。刺刀抛到岳昆仑脚边,大刀缓缓抽出布套里的六环刀。  “拿起你的刀。”大刀叉腿站立,右手握住刀柄自然下垂,两握长的刀柄抵住小臂内侧。  “拿起你的刀!”大刀一抖腕,铁环发出“当啷啷”一串撞击,令人胆寒。
岳昆仑右手握刀,与大刀隔开丈余站着。大刀瞳孔一缩,喉里爆出一声怪叫,刀柄在腕上一翻,刀口掉转,刀背贴住整条手臂,刀口朝外。刀势掉转完成在电光火石间,没等岳昆仑看清,大刀已经几步急冲到面前,身形猛地一跃,右手小臂挟着刀光砸下,力道凶猛。岳昆仑挥刀上迎的同时,身子往后急退,刀势太猛,正面接挡根本架不住。刺刀刀刃在六环刀的刀刃上斜斜滑过,激出一串火星和金属的脆鸣,岳昆仑虎口被震得发麻,刺刀几乎脱手。两刀相接后,大刀并未将刀势回收,刀把在腕上一转,刀背离开手臂,反刀变正刀,六环刀宽阔刀身的黏住刺刀几圈急转,旋出一团刀光。岳昆仑又是几步急退,刺刀摆脱了大刀的粘连,已经不能再退,身后是一棵大树。岳昆仑一蹬树干,刀和身子往前箭冲,大刀不让,六环刀迎着刀光下方直刺过去。岳昆仑想收力已经晚了,六环刀之所以得此名,就是因为刀背上有六个铁环,此时六个铁环准准地套住直线刺过来的刺刀。大刀一拧腕,岳昆仑刺刀脱手,六环刀带着风声横切向岳昆仑面门。岳昆仑不躲,甚至眼都没眨,大刀很意外,此时收力已晚。刀刃离对手身体几寸的时候,大刀顺势往右边一带,刀光错过岳昆仑的脸,一棵碗口粗的树干“咔嚓”断开,大刀并不想杀岳昆仑。岳昆仑就是在等这个机会,等大刀收势不住,六环刀错过他脸的同时,岳昆仑动了,六环刀切过树干的时候,岳昆仑已经到了大刀身后。    “别动。”岳昆仑握着从大刀后腰上抽出的二十响,枪口冲着大刀宽阔的后背。大刀就那样站着,没有转身,岳昆仑握着枪慢慢往后退。  “你有没有过仇恨?”大刀突然问一句,岳昆仑停住。大山里面的人大都淳朴善良,就算是胡子,也不是全不讲道理,岳昆仑一时想不起他该恨谁。  “你是不是中国人?”大刀接着问。  “是。”  “你知道鬼子杀了多少中国人?”  岳昆仑没吭声,他只在盘石镇听说东洋人见着中国人就杀,具体多少数目,没听人说过。  “光在南京,鬼子在四十天里就杀了三十多万,三十多万,里面有老人!有女人!有孩子!三十多万人的血可以流成一条江!三十多万人的身体可以堆成一座山!”大刀霍地转过身体,通红的双眼像要喷出火焰。岳昆仑想不出来三十多万人是多少人,山里的几帮胡子有一二百人,盘石镇上有个千来人。别说东洋人在南京杀了三十多万,就算杀了盘石镇的千来人,自己这条命就得豁出去拼了。  “你要是个中国人,你要还是个中国的爷们!就跟我回去,为保护我们的爹娘打仗,为保护我们的女人打仗,为我们的孩子不当亡国奴打仗!”大刀盯着岳昆仑,一字一顿。岳昆仑握枪的手渐渐软下来。    大刀带着岳昆仑回到岔路口,卡车还在那停着,梳着油光水滑大背头的南洋机工咬着烟紧张地盯着缅奸,五花大绑的缅奸哪有力气跑,脸上泛着失血过多的苍白。  “去了好久噢,不过放心啦,这间谍我一直看着。”年轻的南洋机工说着口音浓重的国语。  “谢了。”大刀用力拍下机工的肩膀。  “谢什么啦,我们南洋机工也是中国人,都是为了中国人不被鬼子欺负。”机工一脸实在。    回到了连部,没见着连长,大刀把缅奸和几张纸交接了。俩人从连部出来往宿舍走,经过打谷场,密密匝匝的兵在那围着,连里的弟兄也在里边。俩人挤进去看,师里的军官在打谷场中间列成方阵,连长也在里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军官正面对方阵训话——夫为将之道,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军火未然,将不言寒;军幕未施,将不言困……作为一个军官,不懂得爱惜自己的士兵,不能和自己的士兵同甘共苦,又如何去指挥自己的士兵作战,更何言打胜战!  “那是个什么官?”岳昆仑见说话的军官一身正气,虎虎生威,平日对他们呵斥打骂的连长,在他面前驯服得像头绵羊。  “我们师长戴安澜。”大刀答,语气里少有的带上了自豪。  “我们师有多少人?”岳昆仑无意间就用了“我们”,他已经将自己看作这支部队的一员。  “九千来人。”  岳昆仑不由得朝师长多看了几眼——这是个年轻的将领,身形并不魁梧,带点文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目光不怒自威,周身就像笼着光芒,令人慑服。    戴安澜手一挥,几名士兵抬上几挺捷克机枪,放到打谷场中间的木桌上。一个军官摊开个夹子,开始点名。点到名的军官从方阵里出列,跑着正步到方桌前停下,被从后面用黑布蒙眼。“开始!”边上人一掐怀表,蒙着眼的军官拿起桌上的机枪开始拆卸。  “这是干啥?”岳昆仑一直以为军官就是指挥当兵的。  “不懂了吧?这是军官升级达标考试,只有我们二OO师才有。”边上的狗蛋接一句。  “啥意思?”  “我们师军官要升级,得通过蒙眼拆卸、组装机枪。王牌师就这么牛!”狗蛋得意洋洋。    第二OO师是国军中唯一的机械化部队,抗战前国军的番号只编到102师,从番号上看,二OO师本身就与众不同。1938年,二OO师最初编成时由两个战车团、一个汽车团、一个步兵团组成,有坦克约一百辆。 同年,徐庭瑶认为大编制装甲师不适合中国战场,将二OO师扩编为新十一军,二OO师所属装甲部队全改为军直辖。再不久新十一军改编为第五军,杜聿明任军长,戴安澜接任二OO师师长。在由第五军、第六军、第六十六军组成的第一阶段远征军中,作为入缅先头部队的二OO师实际只辖五九八、五九九、六OO三个步兵团,徒有“快速部队”的虚名。而由原二OO师装甲部队改编而成的第五军直属装甲兵团,因滇缅道路不良,只有少量坦克入缅参战。    从惠通桥回来,大刀没向任何人提起岳昆仑逃跑的事,岳昆仑也逐渐适应了扛枪吃粮的日子。部队一直没有开拔的动静,官兵对入缅的事众说纷纭,有说要打的,有说不打的。旁人说着,岳昆仑就听,他也不懂国际形势啥的,但训练的时候岳昆仑下死力气。他觉得自己比旁人晚来,要么不干,要干就得干好,旁的不说,单是比刀,他就觉得自己比大刀差了一大截。连长那段时间天天黑着脸抓紧整训,大伙天没亮就起床,练到天擦黑才散队。伙夫把饭挑到操场上吃,也不让多吃,刚半饱就没了。开始是中规中矩地练——匍匐、投弹、冲锋、修工事、刺杀、射击……后来师里派下来个高鼻碧眼的美国教官,练的就跟以前不一样了。美国教官的训练侧重丛林战和单兵作战能力,掰开了,揉碎了,讲得很细——丛林里怎么找食物、怎么躲藏;怎样利用地形地物隐蔽自己,发现、杀伤敌人;单兵、小组、班、排之间怎么协同……教官教的这些东西,很多和岳昆仑以往的生活经验几乎一样,看着岳昆仑游刃有余地完成训练项目,教官直挑大拇指。让岳昆仑感觉新鲜的是,教官特别着重训练士兵的“心理”,“心理”是个啥玩意,岳昆仑半懂不懂,后来总算闹明白点,好比他犹疑要不要向缅奸打枪,就是教官说的“战场心理”。教官嘴里常挂着“忍耐力”、“智慧”、“决心”这些稀罕词,经常长时间不让大伙吃饭喝水,在臭泥塘里一趴就是一天,牛蝇叮咬也不让动。这些大伙都能忍,让弟兄们咒骂的是练胆。一头头活物敞开肚皮,大伙轮流上去用刺刀捅,眼见着活物鲜血喷溅,肚肠哗啦啦往外淌,就是田永贵这样的老兵油子,也蹲一边哇哇地呕吐。骂归骂,真要捅的时候没一个往后缩的,把那畜生当成鬼子就成。周简向他们说过,小鬼子的新兵也练胆,把活人捆树桩上练突刺。被开膛破肚的刺刀靶子是哪国人,大伙嘴里不说,心里都明白,是中国人。每想到这里,弟兄们的心就铁了,上了战场,也拿小鬼子练突刺。再后来的匍匐训练,半米高的铁蒺藜上挂满动物内脏和碎肉,一些是血淋淋的,一些还爬着蛆,散发令人作呕的尸臭,大伙横着枪,拱着屁股在泥里爬,谁都没有怨言,连长也拱着屁股在前头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岳昆仑觉得当兵真苦,却又有说不出来的满足,脸上的皮褪了几轮,自己几乎像换了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刚毅。像岳昆仑一样,连里每个人都脱了几层皮,齐刷刷往操场一站,一种特别的气质就显现出来了,师部来检阅过几次,看完都直点头。段剑锋请美国教官喝了几次酒,每次都把教官灌得烂醉,段剑锋服一个人才会请他喝酒。    岳昆仑数着日子,部队在保山已经呆了两个来月,入缅命令迟迟不到,伙食却一天比一天差,军饷也开始拖欠。吃的米都是发霉的陈米,嚼进嘴一股烂糠味,菜里再不见肉,每天超负荷训练的士兵边吃边骂娘。段剑锋到师军需处去过几次,军需处说他们也没办法,上峰一直拖着粮饷,说是远征军的后勤补给应该由英国人提供,部队要还接不到开拔的命令,怕是连霉米都没的吃了。    眼瞅就要过年,炊事班里一点油腥没有,伙夫耷拉着脸找到段剑锋诉苦,这个年还怎么过。段剑锋和连部几个人正商量着自己掏腰包向老乡买头猪,团里通信兵闯了进来。    一九四二年二月八日,日军第十五军团所属第33师团先头部队已强渡萨尔温江,突破了仰光以东的第一道防,直逼仰光。英当局慌乱间要求中国军队主力火速入缅。中国军事参谋团认为中军仓促入缅,又由交通问题,大军很难快速在缅甸集结,决定先派精锐部队——第五军第二OO师和第五军直属摩托化骑兵团,先期深入缅甸同古一带,直接增援英军,并依据地形构筑工事,坚守同古,等待远征军主力的到来。    接到开拔命令的那一天,是二月十六日。部队走前替百姓打扫干净院子、水缸里挑满了水,然后到村口大树下集合。九千多人在打谷场列队,眼睛齐刷刷地望向破败的古戏台,戏台上戴安澜一身戎装。打谷场后支起的几口大锅冒着肉香,百姓在自发地杀猪宰羊犒劳国军。  “这里,据说是诸葛亮当年出征的点将台,诸葛亮就是从这里出发征服南蛮,七擒孟获!今天,我们二OO师的将士,也要从这里出发,到缅甸去驱逐倭寇,保卫滇缅公路,保卫国家,保卫我们的爹娘!我们的女人!我们的孩子——!日本人说我们是‘东亚病夫’,我们要用枪炮和刺刀让他们看看,中国的男人不是孬种,中国的爷们要让鬼子血溅太阳旗——!”戴安澜一拔佩枪,朝空中连鸣五枪。  “杀——!杀——!杀——!”九千人齐声怒吼,山岳震动,风云色变,一杆军旗猎猎作响。    运载二OO师的军车排成长龙,蜿蜒在滇缅公路上,士兵们齐声拉歌,声透云霄: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   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破波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   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   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门楣生辉笑白发,闾里欢腾骄红颜。   国史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军运卡车车身上,贴满了用中、缅两国文字书写的标语——“驱逐倭寇,扬威异域!”、“为国争光,不胜不还!”……岳昆仑混杂在一辆军车上,抱着步枪望着路边。一路上都是欢送远征军的百姓,这些人脸上布满艰辛生活留下的痕迹,但这一张张苦难的脸上却绽着淳朴真诚的笑容。他们手上托着陶罐、筲箕,或其他一些东西。陶罐里是水、米酒;筲箕里是白面馒头、红枣、花生、水果……这已经是他们能收集到的最好食物,他们把希望与真诚都捧在手上, 他们把朴实的爱国热情捧在手上,他们把对这些年轻战士的感激捧在手上……士兵们眼眶潮湿,他们愿意为这些父老乡亲而战,他们愿意为保护他们流干最后一滴鲜血。    车队在人流间缓缓驶过,无数只手伸向车厢,鲜花、水果、香烟,雨点一样抛向士兵。一双红绳系紧的布鞋落在岳昆仑怀里,布鞋红布里子,千层底上密密匝匝的线脚,这是一双嫁鞋。岳昆仑的目光穿过人群,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在人群里望向他,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眼睛水亮水亮。岳昆仑抓着布鞋,一只手缓缓举到额前,这是他第一次敬的军礼,为一个善良姑娘的期望。    岳昆仑所在的五九八团为前卫团,一连作为五九八团的搜索和前哨,最早一拨到达中缅边境小镇畹町。车队在畹町小河前缓缓停下,已经快到晚饭时间,天际暮色苍茫,空气里漂浮着菜香,一阵阵鞭炮声从镇里传来。岳昆仑左右看看,一车人都默不作声,今天是年三十,不知道爷爷一个人怎么捱过这个年。  “弟兄们——!”连长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岳昆仑跟着一车人站起来,段剑锋站在一辆卡车的车顶上,手上端个大碗。炊事班抱着酒坛、酒碗,挨车倒酒。  “弟兄们——!今天是年三十,你们想不想家——!?”  “想——!”一连的士兵齐声吼叫。  “我也想!想家里那桌热气腾腾的团圆饭——!想被窝里媳妇暖烘烘的身子——!”下面的士兵一阵哄笑。  “可是,咱们不能回家,咱们的家,正在被鬼子砸烂!咱们的亲人,正在被鬼子欺辱——!”段剑锋一双虎目迸出怒火。  “为了过年能够回家,为了踏实地搂着媳妇睡觉,为了咱们的孩子不再像我们一样——!咱们得在今天,一九四二年的除夕,离开国土,踏入异邦!咱们是去干啥——!?”  “杀鬼子——!”一连士兵齐吼。  “前面,就是九谷桥,跨过这座桥,咱们就离开了祖国。过桥之前,我段剑锋敬弟兄们一碗酒,喝了这碗酒,咱们就要出国远征——!咱们要让他们看看,咱们中国爷们的铮铮铁骨——!”段剑锋一仰脖,一碗烈酒灌下,士兵们一仰脖,饮下一腔豪情。    辣酒如刀割喉,胸中块垒未平。车队缓缓驶过九谷桥,桥的那边就是缅甸,岳昆仑站在界碑处回望,山影憧憧,一只苍鹰掠着天宇滑过,故乡已经遥远。与岳昆仑一起回望的还有无数士兵,他们这一眼,也许是最后一眼眺望自己的祖国。  
部队从畹町出国境入九谷,经贵街至腊戊,一路上岳昆仑没看见几个缅甸人,所有部队经过的城市,缅甸百姓已经逃空。举着小旗子站在路边热情迎接的都是居住在缅甸的华侨,路上华侨设了很多站点,里面向国境国军提供免费的香烟、面包、糕点,还有一种涩嘴的苦茶。岳昆仑看周简喝得美滋滋的样子,也上去接一壶,结果喝一口就喷了。  “啥玩意,中药?”岳昆仑拧着眉头问。  “哈哈……这是咖啡,你得兑着牛奶和糖喝。别糟践了,这东西喝了提神,不打瞌睡。”  岳昆仑用舌尖再舔下,还是觉得苦。部队进了缅甸后,岳昆仑就开始吃不习惯,虽不再像在保山一样吃霉米,可炊事班发的都是罐头、饼干。罐头上印着洋字码,用刺刀撬开,黏黏糊糊一股子洋人的膻味。听连长说,入缅远征军的全部后勤补给都由英国佬提供,英国佬很不情愿,经常拖拉着不给汽油和军粮。    到腊戊那天是三月一日,城市空荡荡的,街上的店铺关门闭户。车队直接开去了腊戊火车站,部队要在这里换乘火车。岳昆仑跟着大伙从车上跳下来,一看望见热情洋溢的欢迎华侨和火车站上堆积如山的物资。  “我的娘嘿!这么多东西!?随便让我拉几车回去我就发了!”田永贵瞪着火车站广场上无边无际的货柜,咕咚吞口唾沫。当时国内物资紧缺,纸币贬值,物价飞涨,很多人冒着风险从滇缅公路拉货到昆明贩卖,跑一趟有几番甚至几十番的赚头。这些人中很多是国民政府官员或军官,大肆利用职权倒卖美国援华的宝贵军用物资,昧着良心大发国难财。  “净做白日梦!”班长杨玉成踢一脚田永贵的屁股,侧过头问边上的周简:“你学问大,这里咋这么多物资?”  “腊戊是滇缅公路在缅甸最重要的中转站,中国所有外援物资在仰光上岸后用火车拉到这里,转用汽车经滇缅公路运到国内。”在保山的两个月,周简详细了解了缅甸战局,几个参谋让他折腾得不胜其烦,看见他就绕道走。周简没有告诉他们,腊戊还是极其重要的战略枢纽。后来日军五十六师团主力,在几天之内完成了迂回缅北的千里大奔袭,就在远征军向腊戌方向集结的时候,日军轻易击破驻守腊戌的新编二十九师,无数在腊戊来不及运走的物资落入敌手。腊戌被占领,意味着远征军的退路被切断,这也是远征军第一次入缅作战全面大败退的开始。    连队在月台上列队等候五九八团主力到达,华侨们手拿小旗,满脸笑容地挤在月台两旁,一副“欢迎祖国远征军”的巨大横幅标语在他们头顶猎猎飘动。  “长官!我们是中国人,你们需要翻译吗?我们愿意随军,打杂也行!”人群里的华侨青年冲连队大声地喊。  “叔叔,你们要买东西吗?我领你们去买。你们不懂缅甸话,买东西会吃亏的。”一队小学生涌了上来,一个小女孩牵着岳昆仑的手问,稚嫩的小脸上是认真的神情。  岳昆仑摸摸孩子的脑袋,黝黑瘦削的脸上露出微笑,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是个中国人、感受到中国人如此强大的凝聚力。  “敬礼——!”段剑锋笔挺地立在队伍前方,一声膛音喝出,同时双脚一并,“啪”地向华侨们敬上一个标准的军礼。全连官兵“哗”地举起右手,一双双手有力地举在额前,一张张脸刚毅地望向人群。人群沸腾了,“远征军万岁!祖国万岁!”华侨们热泪盈眶,声嘶力竭地欢呼。这些漂泊在异国土地上的游子,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身体里奔涌着中华儿女的热血,一刻也没有忘记胸膛里一颗火红的中国心在蓬勃跳动。鲜花如雨般抛向士兵,岳昆仑的心逐渐平静,他要为他们而战,他要为中国而战!    五九八团乘火车一路由缅北南下,穿过曼德勒后于三月四日到达平满纳占领阵地,以掩护二OO师主力的集中。平满纳往南再走百来公里就是同古。在平满纳岳昆仑看见很多从南面溃退下来的英军,英国士兵都穿皮鞋、料子衣服,身上只背枪和子弹,背包都用骡马驮。但一个个无精打采,队形零乱。当时英军在缅甸的军队有英缅军第一师,英印军第十七师,英澳军第六十三旅,英装甲部队第七旅,总计兵力约四万人,有坦克一百五十九辆、飞机四十五架。驻缅英军的士兵大部分为缅甸人和印度人,连以上军官多由英国人担任。这支军队面对日军一触即溃,到后来只要听见日军枪炮声,几乎不作任何抵抗就向后溃退,以致远征军在缅孤军奋战、腹背受敌。    三月六日,第五九九团到和军部骑兵团到达同古;两天后,师部、直属队、第六OO团相继于八日到达同古,随后五九八团归建。也就在二OO师孤军深入1000多公里,抵达同古的同一天,仰光失守,英国由此萌发放弃缅甸而确保印度的想法,远征军沦为掩护英军向印度撤退的工具。    同谷位于下缅甸平原,是缅甸中部公路、铁路和水路的要冲,离被日军占领的仰光仅200多公里。同谷的存亡,关系到能否制止日军继续北上。当时驻扎同古的英军为英缅第一师,看见二OO师抵达,未等交接防务,迫不及待地卷铺盖走人。同古除城东的色当河,其余三面皆为平原,并无地形可供依托。经侦察,在同古南十公里处,左右两面各有一个村庄,左为坦塔宾村,右为鄂克春村。二OO师派五九八团为第一线,在两村既设前进阵地,与同古主阵地互为犄角;由二OO师步兵指挥官兼五九八团团长郑庭笈率其余两团在同古城区及色当河两岸构筑主阵地带;师指挥所设于同古北面的南阳机场及车站附近,由直属队及工兵团守备。    三月的缅甸正处旱季,晴空烈日、河流干涸。街道上白花花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痛,屋檐在街两侧投下阴影,一列士兵排着零散的纵队在街上走过,是一连在执行巡查任务。大街空旷得诡异,城里的缅甸人早就逃空,只剩一些自愿留下的华侨和撒丫子跑路的英军。  “英国佬真他娘的扯淡!咱们大老远跑来帮他们,他娘的招呼不打一个就跑了。”田永贵眯缝着眼望下天空,树梢都无精打采地蔫着,一架日式侦察机斜着膀子飞过。  “不是说英国佬有飞机么?怎么一架都没见着?”健壮憨实的牛牯问一句,一路上他都扛着沉重的迫击炮。  “谁他娘的知道怎么回事,满天都是小鬼子的飞机,这仗还怎么打。”田永贵拿枪瞄着天上的飞机,也就解下气。部队走得太快,高射炮和其他一些辎重都还在腊戊没运出来。    走在队伍前列的段剑锋虽没有听见士兵的对话,他也在皱着眉头望天,他太清楚没有制空权意味着什么。段剑锋不知道,十几天后,日军第5航空师团轰炸英军马圭机场,摧毁了英军在缅的45架作战飞机。马圭机场被炸后四天,英缅印军总司令亚历山大向蒋介石许诺,将会向缅甸战场投入324架飞机。蒋老板信以为真,乐观地把缅甸作战看成是一场中国军队在英军绝对制空权支援下对日军的歼灭战,殊不知亚历山大是在忽悠他——盟军早已计划放弃缅甸战场的制空权以获得北非战场制空权。亚历山大说谎是为了让远征军继续作战以掩护英军从缅甸安全撤退。一直到缅甸战场全面崩溃,英国的飞机都不见踪影,而日军投入缅甸战场的飞机达400多架,完全掌握了缅甸战场的制空权。中国远征军是在打一场注定失败的仗,以悲壮的失败,换取了英军在北非战场的决定性胜利。    “老段!”林承熙领着一队骑兵从马路对面经过,蹄铁在石子路上溅出一串火星。  段剑锋心里有事,没搭理骑着高头大马的林承熙,往嘴里叼根烟,领一连人自顾自往前走。
老段!耍啥驴脾气呐?”林承熙扭转马头“哒哒”地追了上来。  “你不去皮尤河,在这跟我扯啥?”段剑锋抬头一翻眼,白多黑少。  “瞧你那小气样,让军直骑兵团担任前哨是你们戴师长定的,我可没想抢你任务。”林承熙扯着马头在段剑锋身边转圈。  “那还不赶紧滚着去,别跟我这瞎耽误工夫,老子一会还挖工事去!”段剑锋没捞着前哨任务还是气不岔。  “通信兵!”林承熙转头一吼。  “有!”通信兵骑着战马跑了上来。  “你去五九八团请示郑团长,就说我要借用一连。”林承熙说的郑团长就是担任二OO师步兵指挥官的郑庭笈。“还有,让师部再派些工兵跟着,老子可不挖坑。”  “是!”通信兵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在路上跑出一溜黄烟。  “你小子还算仗义。”段剑锋的脸立马多云转晴。  “走吧——”林承熙在马上踢下段剑锋屁股。  “怎么走?你四条腿我两条腿。”段剑锋乜着眼看着马上的林承熙。皮尤河在同古南三十五英里处,段剑锋心里转着,步行去太慢,等他走到了汤都捞不着喝。  “他娘的,老子还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林承熙骂一句,转头交代警卫员弄几辆战车把一连拉上。    军直摩托化骑兵团的任务是到皮尤河畔接替英军前哨阵地,并前出搜索敌情,掩护英军撤退。因为没有飞机空中侦察,部队对日军的数量、番号都一无所知,搜索部队的前哨任务就显得尤为重要。    几辆铁甲战车隆隆驶过鄂克春村阵地,一连的人坐在车顶向团里熟人打招呼。烈日骄阳下,五九八团官兵正在紧张地挖掘战壕、构筑掩体,阵地前的反坦克沟挖得既深又阔。  “团副——!这沟挖得不错!加油挖,回来我请你喝酒!”段剑锋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扯着嗓子冲五九八团副团长黄景升喊。  “直娘贼!跑不你的,我让弟兄们替你留了一段!”黄景升杵着十字镐从一个散兵坑里直起腰来,嘴唇焦干,一脸的尘土,中校军衔被烈日反射得熠熠生辉。  “行——!给我们留着吧——等我割几个小鬼子的人头再回来挖——!”段剑锋的声音渐远。  “有佐官刀替我弄把——”黄景升答应过儿子,在缅甸带一把小鬼子的佐官刀回去。  骑兵团扬起的漫天黄沙里,段剑锋模糊的背影朝后挥挥手,意思听见了。    驻在皮尤河大桥的英军士兵看见中国军队来接防,一个个乐得屁颠屁颠的,搂着中国士兵不撒手。日军铁蹄正从仰光一路南下,英军已经被吓破了胆,早一天走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守桥指挥官是个英军中校,把林承熙领进了指挥所,段剑锋跟了进去,英军中校瞟一眼段剑锋领口的中尉军衔,神情有点倨傲。  “这是换防文件,请签字。”英军上校的中文虽然说得不利索,林承熙、段剑锋两人也听懂了。林承熙往文件夹上睃一眼,全是洋字码。  “这玩意我也看不懂,你给大概说说敌情。”  “……这个……我们也不大清楚。”英军在色当河南岸丢下五千多具尸体后,已经被日军吓破了胆,对日军在缅甸的部署、兵力、甚至番号,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一路上英军对中国军队的补给后勤推三堵四,部队经常有上顿愁下顿,刚到同古就听见仰光叫鬼子给打下了,段剑锋对英军憋了一肚子火。  “你放肆!”中校一拍桌子,他不知道这个中国中尉,原来也是个血里火里滚过来的老牌中校。  “老子就尊重能打仗的军人,像你们这样的松蛋,老子就放肆了!”段剑锋咣一脚踢翻了身边的凳子。  “你是他的长官!你必须惩罚他!”中校对林承熙挥舞着一双毛手,林承熙使劲地憋着笑。  “中校先生请息怒,这是个二球,你别和他计较。”林承熙睃一眼段剑锋,段剑锋一双眼瞪得像铃铛。  “尊敬的中校先生,请问门外十几辆车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林承熙拽着文词调侃。  “是武器弹药。”中校的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中国军官。  “我看未必吧。”进来之前林承熙俩人就瞄上了十几车物资,车里大部分是食品被服和汽油。  “按照贵国与我国签订的《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我国入缅军队的后勤补给均由贵军提供。武器弹药你可以带走,其他的得留下!”林承熙脸色严肃起来,要不是两军的弹药口径不对,他连武器弹药都给截了。  “我抗议!你们这是讹诈!我要向你们上级投诉!”英军中校暴跳如雷。  林承熙一躬腰,左手放腰后,右手作个请的姿势,英军中校怒气冲冲地摔门出来。屋里两人哈哈大笑。    十几车物资,林承熙让段剑锋先挑,段剑锋挑了雨衣、袜子、中帮皮靴和一部分军粮。  “这天天大日头的,要雨衣干啥?”林承熙问。部队一路过来都是晴天烈日,大河还有点水,小河都露出了河床。  “未雨绸缪。”段剑锋笑得有点奸,部队入缅前他是认真做了功课的——缅甸属热带季风气候,3至5月为热季,也是旱季; 6至10月为雨季。按英国佬现在对远征军的态度,雨季的时候不一定能提供雨衣,段剑锋太知道雨天行军打仗的艰苦。  东西当时就在一连给发了,段剑锋命令:“雨衣、袜子、皮靴都得随身携带,不得丢弃!”  连队里几乎都是农民兵,一辈子没穿过皮鞋,看着油光锃亮的皮靴稀罕。一个个脱下破烂的草鞋,也不穿袜子,脏兮兮的臭脚丫子往鞋筒里套。岳昆仑拿着皮靴看了几匝,还是没舍得穿,皮靴被小心地裹进了背包,他想带回去给爷爷。    林承熙、段剑锋骑着马观察完皮尤河大桥周边的地形回来,师部的工兵也上来了。  “老林,你看这阵地应该修在哪?”段剑锋斜眼看着林承熙。  “考我呐?我还真不知道。”  “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说你的想法。”段剑锋神色认真起来,他和林承熙平日里没个正形,真要打起仗来,没一个含糊的。  “这是鬼子从仰光北上的必经之路。”林承熙的马鞭指着皮尤河大桥,“按常规打法,在桥北构筑工事坚固的阻击阵地,待掩护英军过桥后,炸毁大桥。”林承熙目光雪亮地看向段剑锋,“但这是一个平庸的指挥官才做的事,我看咱俩都不是那号循规蹈矩的人,队伍前出才能占着便宜。”  “哈哈——还是老林你了解我。英国佬一路放弃抵抗,跑得比兔子还快,小鬼子一准在后头追得正欢。送到嘴边的食,就咱俩这牙口,不得撕下一大块肉来。”    俩人商量一下,定下了战术——阵地分三处,皮尤河南十二公里处构筑假阵地,沿皮尤河构筑埋伏狙击阵地,皮尤河北岸构筑主警戒阵地。并在皮尤河大桥下安装好炸药,等鬼子队伍走到桥北,即刻用电气导火引爆。  
此后的一个礼拜,前哨一直没见鬼子的踪影,大伙趁这几天抓紧构筑工事。主阵地上的交通壕、机枪阵地、散兵坑,阵地前的鹿砦、铁丝网,都整得坚固结实,还加上了掩盖;狙击阵地前的所有可供躲藏的障碍物也被清理干净;机枪点和散兵坑的位置设置,都经过严格的计算,确保没有火力和监视死角。大伙心里都提着一口气,就等着鬼子钻口袋。    林承熙本来想安排段剑锋的一连守桥南的主阵地,毕竟那边安全点,段剑锋当时就呲牙了,“什么个意思!?保命?要保命老子还来扛个鸟枪!”林承熙扛不住段剑锋翻脸比翻书快,把一连安排在一线伏击阵地,又从骑兵团里调一个连自己亲自带着守在一线,也算是和段剑锋一个战壕了。    公路一侧的战壕里,岳昆仑一班人横七倒八靠坐在地上,杨玉成往纸上倒点烟丝,搓着烟卷向弟兄们讲古,一圈人望着班长,听得津津有味。  “我们中国的汉朝,有个皇帝叫汉武帝,汉武帝手下有个大将,叫霍去病。霍去病知道吧?”杨玉成瞟一眼不远处孤坐的岳昆仑、大刀和周简,如果把这三人揉成一个人,和他心里的霍去病就差不多了。  “知道,戏文里听说过。”狗蛋双手撑着脸接话。  “去——!小屁孩插什么嘴。老杨你别卖关子,赶紧说。”田永贵拍下狗蛋后脑勺。  “这霍去病可不得了,长得剑眉虎目、器宇轩昂,才十八岁就当上了大将军,也就比狗蛋大不了一点。”  一圈人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  “当时北面草原上有很多匈奴人,个个青面獠牙,饿了吃生肉,渴了喝鲜血。匈奴人看咱汉朝田肥水美,就见天的用骑兵来打咱,杀咱的人,抢咱的东西,就跟现在的小鬼子差不多……”    岳昆仑盯着土壁上的蚂蚁走神,瞧这几天连里准备的架势,估计很快就能见着鬼子。打仗不比打猎,到时候见着活人能不能像打野兽一样开枪,他心里没底。斜过坐着的大刀,除了那天去惠通桥多说了几句话,回来后又变得像块铁,一柄六环刀走哪都带着。旁人都不怎么和大刀说话,好像都有点怵他,岳昆仑不是喜欢问东问西的人。周简坐得离大伙远点,现在又掏出他那本硬皮簿子,用自来水笔在上边沙沙地写。    “馨涵:见信平安。部队于三月八日抵达同古。部队入缅场面紧张热烈,浩浩荡荡的车队蜿蜒行进,长达数里,烟尘相接,蔚为壮观,大有我武独扬,气吞山河之势,吾亦为是一名中国军人而自豪。部队一路受爱国华侨热情欢迎并提供帮助,官兵们深受感动之余士气高涨,期待奋勇杀敌、以身报国。路上所闻所见亦全非愉快之事,部分缅人受日军蒙蔽,甘愿充当缅奸,其中以‘德钦党’为甚。‘德钦党’破坏铁路、公路,为日军传递情报,阻挠中国军队进入缅甸,加之英军在提供汽油及运送上对大军实行缓运,以致大军集结缓慢。我二OO师已成孤悬之势,其他部队有的尚在腊戊等待转运,有的尚在滇缅边境集结,我前突部极易被日军包围、截断,吾心甚虑……部队驻扎同古后,日军飞机每日盘旋轰炸,空中并不见英美飞机反击,白天不能修工事,所有工事于夜间修筑……”    “有情况!”一直在高处观瞄的哨兵,声音里紧张和激动混杂,所有人哄地趴上壕沟一侧。壕沟依公路两侧山坡修筑,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公路南面黄土飞扬,估摸着有几千人向前哨阵地奔来。  “准备!”段剑锋一挥手,壕沟上响起一片拉枪栓、开保险的声音。岳昆仑目光穿过标尺照门落在公路南端,扣着扳机的手潮出了汗。  “都稳着点,注意别走火,一会听我命令再开火!”段剑锋叮嘱一句,他和林承煕整的是口袋阵,准备把鬼子放进来打。    几分钟后公路南端已能看清车身人影,数量很多,但队形杂乱,士兵们的呼吸粗重起来。  “他娘的!是英国佬!”段剑锋放下望远镜骂一句,公路对过林承煕的阵地也在冲他挥绿旗,意思放英军过去。  几千英军在路上跑得狼奔豕突,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段剑锋后来知道,他掩护撤退的这几千人是英缅第一师第三旅。段剑锋当时看这动静还捏了把汗,几千武器精良的英军被撵成这个样子,后头追击的小鬼子还不定多少人马。    英军过去后不久,一队步骑兵混杂的队伍自公路南面气势汹汹地急奔而来,一溜土黄色军服,队形齐整,一贴膏药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日你娘,我以为来了多少,顶多就一个中队……别急……都进来……一会爷爷就喂你吃子弹……”旁人也不知道段剑锋是在下命令还是在自言自语。杨玉成不乐意了,段剑锋嘴里嘟囔手里也没闲着,原来被他紧紧握着的马克沁重机枪现在被段剑锋握在手里,枪口冲着鬼子的方向。  “连长,枪叫你拿了我干个啥?”杨玉成空着手站边上瓮声瓮气地问。  “瞧你个小气样!”段剑锋松开枪把,猫着腰走到另一个机枪手旁边,抢了把捷克轻机枪。    一队日军逐渐进入U形口袋阵,挥舞着东洋刀的军曹咿呀叫喊,唇上一撮仁丹胡确实有点像黑狗毛。这是岳昆仑第一次看清东洋人的样子——比中国人略矮,罗圈腿,但都粗壮敦实,坚毅冷酷的脸上泛着营养良好的油光。趴在边上的大刀发出咻咻的呼吸声,岳昆仑侧头看一眼,大刀咬肌紧绷,通红的双眼几乎迸火星。  “打——!”段剑锋一声怒吼,手里的捷克机枪喷出了火焰。一时轻重机枪、步枪齐发,子弹带着仇恨倾泻,雨点般罩向一队狂妄冒进的日军。  岳昆仑握着枪有点发愣,子弹划出道道火红的弹痕,尖利地钻进日本兵的身体,腾出一团团血雾;随着几发迫击炮落进日军中间,几名日本兵的身体像碎布一样被轻易撕碎,断肢内脏在空中飞舞……这就是战争,人类相互的残杀。尽管无数次想象过战场的情景,当这一切血淋淋地扑面而来,岳昆仑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木着不知道开枪。    一队日军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并没有崩溃,很快就显示出了训练有素的战斗力。在军曹的嘶喊声里,剩下的日军利用摩托车、汽车和尸首作为掩体,开始向公路两侧的阵地疯狂反击。歪把子和96式轻机枪发出轻快的声音,火舌在枪口一舔一舔;92式重机枪的声音沉闷有力,握着枪把的日本兵身体被震得有节奏地抖动。公路两侧阵地的火力很快被压制了大半,几个机枪点主射手倒下,副射手补上,几挺轻重机枪还在突突地喷着火焰。本来重机枪打了几百发就必须转移阵地,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重达百斤,转移速度稍慢就会受到日军掷弹筒射手的精准打击。日军很快组织起两个掷弹筒小组,几发榴弹带着尖利的哨音准确地落在公路两侧的机枪点上,除了杨玉成控制的一台重机枪,其余几个重机枪点顿时哑火。随着五六次掷弹筒的发射,公路两侧失去重机枪火力的阵地被日军的重机枪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日军在遭受突然袭击的情况下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大部分日军已经从掩体后冲出,亮着明晃晃的刺刀开始疯狂地向公路两侧山坡突袭。    “连长——!冲吧!”战士们见鬼子嗷嗷叫着往山坡上冲,浑身血都滚了。  
段剑锋铁着脸不回答,日军的重机枪还在,如果现在冲锋弟兄们伤亡会很大。日军在防御战中,以掷弹筒和机枪火力协同,中军如果冲锋,既以重机枪火力压制,然后在对方手榴弹的距离之外用掷弹筒对冲锋的中军进行准确的杀伤。中军士兵如果起身会遭到机枪火力的杀伤,俯身隐蔽又被掷弹筒杀伤。掷弹筒榴弹破片的杀伤半径可以达到8米,经常造成我军战士的严重伤亡。    “马立成——!组织狙击手打掉鬼子的机枪!”段剑锋抱着捷克机枪对着往山坡上扑的鬼子狂扫。连里的优秀射手都集中给了马立成管。  “操他娘的!”马立成几步蹿到岳昆仑跟前。鬼子的几个机枪点都在400米以外,中正式步枪很难打准,几个老射手都没能打中日军的机枪手。迫击炮手更是扯淡,放炮跟放屁一样没准,鬼子的机枪手一个没炸着,路面倒被炸得黑烟滚滚。鬼子的掷弹筒手却是发射精准,89式掷弹筒配合89式特制手雷,有效射程达660米,榴弹带着哨音从头顶落下,几乎颗颗打在队伍里。  “岳昆仑!”马立成一摸岳昆仑的枪管,还是凉的。马立成咣的一拳砸在岳昆仑腮帮子上。  “痛吗?”  “痛。”岳昆仑舔下嘴角的血迹。  “痛就给我打!干掉鬼子的机枪手——!”马立成一指几个机枪手的位置,一排机枪子弹横扫过战壕,溅得他一嘴土。    岳昆仑一拉大栓,枪膛顶上了火,整个人瞬间沉静,周围隆隆的枪炮声消失无踪。岳昆仑锐利的眼神穿过标尺照门,穿过准星,落向400米外一名机枪手脑门。扳机扣下,子弹挟着愤怒出膛,从这一刻起,这世上少了一名优秀的猎手,这世上多了一名来自地狱的修罗,他包里那一颗颗沉甸甸的子弹再不是子弹,是鬼子的一道道索命符、是鬼子的一条条性命。    马立成没有听见枪声,岳昆仑的枪声早被淹没,他只看见岳昆仑上身微微往后一错,鬼子一名机枪手的身体突然顿住,眉心上一个小眼往外喷着鲜血。岳昆仑没有看张着大嘴的马立成,他熟练地拉动枪栓,侧头、瞄准、扣下扳机,而后再重复一遍,神情平静,就像在猎杀一群麂子。最难的是第一个,而后结果的性命不过是一个往上跳动增加的数字。一颗颗澄黄的弹壳节奏稳定地从弹仓中弹出,映亮岳昆仑锐利的眼神。随着岳昆仑的一次次拉动枪栓,日军的几个机枪点排着队哑火。当鬼子最后一个机枪手被岳昆仑撂倒,边上早已按捺不住的大刀一声怪叫,左手一撑战壕,整个人跃了出去,六环刀在右手旋出一片刀光,猛虎下山一样扑向正往上冲锋的日军。    整个连队这时候就像一堆炸药,只要一点火星就能将大伙引爆,率先跃出战壕冲锋的大刀就是这颗火星。  “杀——!杀——!”公路两侧的战壕里跃出一条条矫健的身形,步枪上雪亮的军刀被落日映得熠熠生辉。几百条无畏的身躯,挥舞着刺刀扑向日军,刀锋过处,血溅残阳。    日军冲锋的散兵线和我军反冲锋的散兵线在不断接近,100米,50米,30米,鬼子刻板坚毅的油脸已经清晰可见。  “投弹——!”随着段剑锋的一颗手榴弹甩出,从公路两侧高地往下冲的散兵线集体投出了手榴弹。一颗颗木柄手榴弹雨点一样落入日军中间,顿时一片血肉横飞,日军还没等完全接近已经伤亡过半。日军并没有因为伤亡而退缩,一个个端着三八大刺,嚎叫着迎上了中军士兵。两军短兵相接,开始惨烈的贴身肉搏。刺刀碰上刺刀的铿锵脆鸣,刺刀捅进身体的沉闷撕裂,刺刀断了用枪托砸,枪托碎了用牙咬,疯狂的帝国荣誉与无畏的保家卫国在这里相遇,没有一个人后退,没有一个人怕死。    在战壕里不停射击的岳昆仑眼见着这一幕,浑身血热,手一撑战壕就要往外跃,被马立成一把拽住。  “想干嘛!你是狙击手不是大刀队——!”  马立成把身上一摞弹夹拍给岳昆仑,刺刀往枪管上“啪”地拍上。  “你比我准,你留下!”马立成每次的任务都是狙击,他嫌不过瘾,早就想冲上去和鬼子对刺刀。没等岳昆仑答话,马立成已经跃了出去。岳昆仑又举起步枪,准星对向的地方,一片寒光闪烁。岳昆仑专挑拼刺凶悍的鬼子打,几次鬼子的刺刀已经触到中军战士的身体,突然刺刀就软了下来,战士回过神来,见鬼子眉心一个血窟窿。    战斗结束后马立成直骂娘,等他挥着刺刀扑到跟前,鬼子全躺下了。本来还有几个受伤的日军俘虏,一个扯着手雷就往中军士兵身上扑,被大刀迎面一脚踹出几米远,手雷在鬼子身底爆炸,鬼子正面身子全部豁开,看得人直干呕。满面血污的大刀疾步冲剩下的鬼子伤员走去,六环刀垂在手边,滴下一路血珠子。医护兵和鬼子伤员隔几米站着,脑子正转筋,要不要给鬼子包扎,多少救护兵都是让鬼子伤兵弄死的。大刀一把推开救护兵,几道乌黑的刀光闪过,几个鬼子的脑袋被脖子里喷出的一腔血激得老高,咕噜噜滚了出去。救护兵一盖医药箱,心想,“得,这下倒省事了。”  “大刀——!你个狗日的倒是给老子留个舌头!”段剑锋倒不是怪大刀杀俘虏,这也不是头一次了。昆仑关战役里大刀就是因为一气斩杀日军三十六名俘虏,差点和他一样被枪毙,后来他被降为连长,大刀从排长降为士兵。那以后士兵们都怵大刀,一个能一口气剁下三十六颗脑袋的人,那心得多狠。    “这下干净了,本来还想弄个活的,这小子比我浑。”段剑锋递根烟给边上的林承煕,两人也是一脸血污。  “宰就宰了,小鬼子牙口硬,弄回去也审不出什么。”林承煕望着地上整齐排放的六七具国军士兵的尸体,心里不是个滋味。  “都翻翻小鬼子的衣兜——!没准有情报!”段剑锋直着脖子冲打扫战场的士兵喊一嗓子。士兵们检查前,怕鬼子没死干净,都往鬼子身上捅一刺刀再弯腰。  “五十五师团。”林承煕手上拿个鬼子的臂章说。  “这群狗日的怎么跑缅甸来了!”段剑锋往地上啐一口。日军第55师团师是刚从中国战场撤下的一支劲旅,在 “长沙会战”中曾遭受中军重创。  “不知道廖耀湘和余韶走到哪了。”林承煕望着暮色逐渐深沉的天空,眼里闪过一丝忧虑。  
第5军辖三个师——戴安澜的二OO师;廖耀湘的新编22师;余韶的96师。日军第55军团兵临同古城下的时候,新编22师还在曼德勒以北地区等待转运,96师更是远在腊戊赶来的路上。第一阶段的中国远征军由第5军、第6军、第66军构成,第5军在往中路的同古集结的同时,第6军部署在东线的景东、毛齐一带;英军聚集在西线的普罗美方面;而此时的第66军尚未动员入缅。  “怕个鸟!鬼子一个师团的编制不就两万多人,咱二OO师算上师部、后勤也能凑一万。二OO师没一个孬种,一个顶鬼子俩,我看没啥问题。”段剑锋属于那种刀架脖子上嫌刀不快的主。  林承煕使劲吸一口烟说:“第一战区程潜六个军12万人包围土肥原贤二第14师团2万人,被14师团轻松破围;昆仑关战役,像二OO师一样精锐的三个师才和日军一个师团打成平手。如果换成杂牌军,我看六、七个师也未必抵得过鬼子一个主力师团的战斗力。”  “你他娘的是不是怕了?怕了滚回家抱孩子去!”段剑锋翻脸跟翻书一样。  “你个狗日的就是属驴的!好孬话听不出来!”林承煕一摔烟头,把段剑锋晾那,自顾自去清点战利品了,段剑锋还蹲地上骂骂咧咧。  “连长。”马立成上来敬个礼。  “有屁快放!”段剑锋心里窝着气,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单兵作战能力、武器装备、战略战术,不管比哪样,鬼子都远胜于国军,但他就不乐意听人讲出来。    马立成领着段剑锋回到战壕里的时候,周简还在坑道角蜷缩着,脸色煞白,双手抱着脑袋。  “怎么回事?”段剑锋问。  “鬼子一个榴弹落他边上,炸碎了一个弟兄,估计是吓着了。”马立成拿起周简的步枪递给段剑锋,段剑锋一拉枪栓,五发弹夹完整如初,周简一枪没放。周简只比岳昆仑早一个月进的国军,之前和岳昆仑一样没经历过真正的战斗。  “行了,你去吧,嘴紧着点。”段剑锋一挥手,马立成跑开了。段剑锋不怪周简,很多新兵第一次上战场也和周简一样,经历过几次就木了。  “来,抽一口。”段剑锋挨着周简坐下,把手上半截烟递过去。周简抖着手接过烟,眼里都是泪水。  “……连长……我不配当个军人。”周简声音梗咽。  “没有人天生就是军人。”段剑锋箍着周简膀子,“跟你说个秘密,我第一次上战场尿了一裤裆。你小子要说出去,我弄死你!”  “行了!把眼泪鼻涕擦擦,别整得跟个老娘们一样。以后你盯着鬼子就想,这畜生打死了你爹娘,剐了你兄弟,强奸了你女人,我怕那时候发的子弹不够你打的。”段剑锋拍拍周简的膀子站起来,天眼看就要黑透了,他还得找林承煕商量下怎么安排。    段剑锋过去的时候,林承煕和几个兵杵在一排鬼子尸体前发愣。  “咋了?”段剑锋咧着嘴捅下林承煕,好像刚才啥事没有。  “你看这些鬼子的枪伤。”  段剑锋顺着林承煕刺刀指的位置看过去,一排尸首全部是眉心位置中枪,前面一个小孔,后头一个窟窿,典型的中正式步枪造成的创口。  “我问过了,不是我的狙击手打的,老段,你啥时候藏了宝贝?”林承煕瞪着段剑锋。段剑锋挠挠头,岳昆仑锥子样的眼神在心里闪过,但还是不大敢相信,这样的尸首有十六具。  “马立成——!”段剑锋春风满面地吼一句,连里的狙击手都归马立成管。  “有——!”马立成一溜小跑过来,“啪“地冲段剑锋、林承煕敬个礼。  “这是谁干的?”段剑锋指下鬼子的尸首。  “这小子还真行!”马立成上去用脚扒拉几下鬼子的脑袋。  “别他娘的卖关子,赶紧说!”  “报告长官!是那个新兵岳昆仑!”马立成两脚一磕,转头冲岳昆仑喊句:“过来!”    “这些都你打的?”林承煕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岳昆仑,岳昆仑摸摸脑袋,他也不确定这些鬼子是不是都他打死的。  “你开了几枪?”段剑锋问,他也就随口问问,很少有士兵记住开过几次枪。  “十六枪。”  “枪和弹药袋给我。”段剑锋接过岳昆仑的枪一拉大栓,弹仓里还剩四发,再检查弹药袋,剩一个弹夹。战斗前段剑锋配给士兵每人四个弹夹,按现在数下来数量相符。  “你有没有给他弹夹?”段剑锋问马立成。  “给了三个,战斗完还我了。”  “行了,你俩去吧。”段剑锋心里乐开了花,但脸还是铁着。    “老段,你还真是不做蚀本的买卖,一把王八盒子换了个神枪手。十六发全中眉心,我带兵这么些年,就从没见过这样的兵!”林承煕已经想起这个新兵就是那晚逃跑的壮丁。  “嘿嘿……运气好。不扯这个了,鬼子在这吃了亏,天亮肯定得来报复,一会怎么安排?”段剑锋赶紧转过话头,再说下去林承煕该讹他了。  “这不能再呆了,趁天黑把队伍拉到桥南狙击阵地,明早咱还得过把瘾。”  “你小子还算明白人。”段剑锋本来想等林承煕答错了他来纠正,一看没机会赶紧找补一句。    回到皮尤河桥南狙击阵地,林承煕这边安排弟兄们吃饭休息,那边又到桥北增调过来一个骑兵连,稍带补充了弹药,他估摸着第二次来的鬼子数量少不了。两个骑兵连加上段剑锋的尖刀连,静静埋伏在桥南狙击工事里,鬼子只要敢冒进,一准的让他们喝一壶。    晚饭岳昆仑多吃了一个罐头,洋人的玩意吃惯了也就没当初感觉那么难吃。缅甸三月天的夜晚还是有点寒,阵地上不让生火,岳昆仑抱着步枪靠坐在壕沟里,泥土里阴湿的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岳昆仑裹裹衣裳,天边的星星在墨蓝的夜空上一眨一眨,和家里的天空一个样。  “嘿——兄弟!”田永贵猫着腰走到岳昆仑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手上提扎干稻草,也不知道哪弄的。岳昆仑瞟田永贵一眼,这兵油子一路上没少给他下绊子,现在不知道在唱哪出。  “战壕里潮气大,坐久了得风湿。”田永贵把一扎稻草靠墙铺了,攥着岳昆仑坐上去,自己也挨着岳昆仑坐下来,顺手掏出一包纸烟。烟是鬼子尸首上搜的,田永贵有洗劫鬼子的癖好,甭管活的死的,只要落他手里,身上的东西不会剩一样。  “来一颗。”田永贵塞根烟到岳昆仑手里,也不管他要不要。  “以前打猎的?”田永贵“嘶啦”一声划着根洋火点烟,腕上几个手表闪闪发亮。  “嗯。”岳昆仑把纸烟放到鼻底嗅,比爷爷的旱烟丝香,哪天要是能回家,要给爷爷带纸烟。  “点上。”田永贵把半截燃着的洋火递过来。  “不会。”  “不抽不赌,不如一条老牛牯。”田永贵一不留神,说了句押韵的话,一时得意起来,咧着嘴冲岳昆仑一乐,露出满口黄牙,一双细缝眼都笑没了。岳昆仑唇角也扯出一丝笑容,他觉得这老兵也不是那么坏。  “你枪打的真他娘的准,有啥窍门?”前哨一战下来,连里都知道了岳昆仑的名字。  
“以前活物打的多,我也说不上什么道道。”岳昆仑挠挠头。  “兄弟……害你被抓了丁……我……”田永贵一时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愧疚,看着夜色里憧憧的森林呆了一会。  “没啥。你也被抓的丁?”过了半晌岳昆仑说一句。  “我自己投的军。也不怕你笑话,保长找过我几次让我当国军,我怕死,没应承。保长说:‘现在前线吃紧,三抽一改二抽一了,你全家就你一个,你看要不要去吃军粮?’我知道保长是在哄我,那军粮哪那么好吃,都是拿命去换来的。我说:‘我田家就剩我一个了,我得留着自个作种,你家那么多人丁,咋不弄几个吃军粮?’保长说:‘你去不去!?’我说:‘不去!’保长咋呼我:‘你等着!’我说:‘你他娘的给我等着!’”田永贵停下抽口烟,望向天空的小眼睛亮亮的。  “后来呢?”岳昆仑喜欢听人讲古。  “第二天保长就带民丁来绑我,没找着人,我早躲了。”  “躲哪了?”  “躲他小老婆的炕上去了——!”田永贵压着嗓子嘎嘎地笑,岳昆仑吃不准这话真的假的。  “说真的,保长那小老婆真他娘的嫩,滑不溜秋的,手往身子上摁上去,人都要化了。”田永贵咕咚咽下口唾沫,脸上泛起红光,“开始这小娘们还跟老子犟,裤腰带一解,身子就软了,一辈子有那么一次,死了也值!”田永贵贼着眼捅捅岳昆仑,“还没尝过女人味吧?”  岳昆仑低着头不言语,他确实还没碰过女人。  “可惜啊,这么好一个女人,当了保长这老乌龟的偏房。她让我带她走,兵荒马乱的,我能带她上哪?我说等我上军队混出个样来就回去娶她,用八抬大轿娶,老乌龟要敢罗嗦,老子一枪崩了他!”田永贵又续上一根烟,“我扛了三年枪,已经是死过几回的人了,连个士官都没混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见她。”说完这句话,田永贵和岳昆仑长久地沉默,虫子在杂草灌木里啾啾地唱。    “会回去的,咱们都能回家。”岳昆仑望着东方,夜色在脸上勾勒出硬直的线条。  “兄弟……谢了!”田永贵别过头去,眼里有晶亮的东西。  也就在这时候,南边传来隆隆的炮声,大地微微颤抖,白天伏击日军搜索队的阵地被炸得浓烟滚滚,天空被映得通红。  “狗日的小鬼子,咱刚才要不撤回来,骨头渣子都剩不下!”田永贵趴在战壕上骂。  岳昆仑在炮火轰鸣声中慢慢阖上了眼,倦意一阵阵袭来,明天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岳昆仑被迷迷瞪瞪地推醒,天还是麻麻亮,南面传来隆隆的机器声。  “都顶上火!”段剑锋又抱了挺机枪,两眼都是血丝,看样子一宿没睡好。  岳昆仑一翻身趴上战壕,公路南面,一辆辆笨重的装甲车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正朝大桥方向碾过来。  “老林你啥鸡巴摩托化骑兵团,连架平射炮都没有!”段剑锋一看来的是铁家伙,这东西机枪打上去就是挠痒。  “是老子没带!”林承煕怕到时候桥炸了,平射炮弄不回去,团里那些炮,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你就留着下崽吧!”段剑锋一挥手,几个兵开始捆集束手榴弹。  “先不忙,看下来了几辆。”林承煕知道,国军缺乏有效对付日军装甲车、坦克的重型武器,集束手榴弹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都是用一个个战士的血肉之躯去炸毁装甲老虎。    四辆装甲车排着纵队在狙击阵地前碾过,隔着百来米岳昆仑也感受到装甲车喷出的热气和沉重的压迫感。装甲车后面是日军几十辆军用卡车和三轮摩托,每辆卡车上都站满荷枪实弹的鬼子,九二式重机枪架在车顶,机头大张。  “来的还真不少,至少一个大队——!”段剑锋压着声音冲林承煕喊。鬼子一个步兵大队下辖四个步兵中队和一个重机枪中队,每个中队的建制相当于国军的一个连。头天段剑锋和林承煕是用两个连队歼灭了鬼子一个中队的搜索队,数量二比一,又是伏击,稳赢;今天加上林承煕临时抽调过来的骑兵连,也才三个连,三个连对鬼子配备有装甲车的五个中队,段剑锋捏一把汗。  “先别让弟兄们开火——!等鬼子四辆装甲车都上桥,我炸死这帮狗日的!”林承煕冲后边一招手,师直的工兵连长猫腰过来,手上拎着连着电气导火索的起爆盒,导火索曲曲弯弯地从树林里连向桥墩。  “炸药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都检查八遍了。林团,你就瞧好吧!”工兵连长一脸兴奋。    眼瞧着装甲车就要上桥面,战士们都屏住了呼吸,心里直念叨着:“上去!赶紧上去!”  离桥面还有十来米远,装甲车缓缓停下,后面的车队也跟着停下。一个军官模样的鬼子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后,从卡车上跳下来百来名鬼子,跑到装甲车前排成纵队,军官指挥刀一挥,百来名鬼子跑步过桥,四辆装甲车拉远距离跟着。林承煕心里直打鼓,等四辆装甲车全上桥面的时候,前面一队鬼子肯定已经过了桥,要是提前引爆,装甲车又炸不干净,到时候几辆装甲车往没有破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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