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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至尊】笑拥天下【武圣人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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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至尊】笑拥天下
持续搬文,一楼照理送给五爷和武圣人
楔子谈笑执酒仗剑,千古江山一醉。壮志如雪总无畏,一生逍遥听松涛,傲气比天高。快意纵性任侠,无惧热血挥洒。匹马驰骋惊风雨,雪剑光寒啸风沙,豪情慰平生。秋风徐徐,正是八月天时,虽则秋老虎余威犹在,然前一日才下过一场透雨,又是临近水边,因此非但不见炎热,早晚时分还透着一股凉意。此处虽非官道,然而道上人来人往,不逞多让。此地再往南行,不过三十里,便是应天府的地界了。自来金陵繁华,商旅往来如织,一般行人亦不在少数。一个中年汉子推着车干草,低头匆匆赶路,瞧其衣着朴实,面目黝黑,想来当是方圆里许内的农户,因此也不甚着人注意。正在此时,后面赶上来数人,一个个猎户打扮,肩上扛着长矛、猎叉之类,猎叉上挂着山鸡之类的野物,身边还跟着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猎狗。猎户急着赶路进城去贩卖猎物,与那农户擦肩而过,就在此一瞬间,两条猎狗突然躁动,围着那干草车前后跳动几下,伸着鼻子嗅了嗅,猛地狂吠起来。原本路上人来人往,任谁也未曾多加留心,而今这猎狗忽地狂躁,不由得引人注意,不少人的目光便投向那农户。那农户经此意外变故,不由得现出慌张神色,一只手胡乱挥舞着想驱赶开不断围蹭过来的猎狗,只是他这一忙乱,单手推车本就不稳,当下车身一抖,翻在路旁。就见干草堆下,居然隐隐有一双小小的金莲露了出来。两只猎狗扑上一通乱扒乱拱,草里掩埋的竟是一具女尸。道上不少行人便是一惊,胆大些的凑过来想瞧个究竟,胆小的早就惊叫着远远避开,转眼工夫,道上便空出了一片。那农户见势不好,把车一扔,撒腿就跑。只是还不等他跑远,就有那反应快的立即想到:“快拦住他,这人是个疑凶,可能和这一月来应天府的案子有关!”呐喊声中,早有人跑去找地方,还有不少人仗着胆子,去拦那显已惊了的农户。那农户原本意自人稀薄处闯出,冲了两番,只是他慌不择路,而日前应天府犯的案子又实在太大,早已搅闹得官家不宁、百姓恐慌,因此上好容易见有了线索,那肯就这么轻易放过?有那好事胆大的,三三两两拦着路大声吆喝,就是不肯放行。这人受惊已甚,便不曾冲得出去。这一耽搁,便有人把地方找了来,也有当地衙役赶到,一行看管起女尸,一行便拘押了那农户,转向衙门而去。见嫌犯被逮着了,过路的行人少了惊慌,便有人一路尾随着,跟着去看热闹。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便拉住一人问道:“大叔,应天府出了什么案子,竟是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那人见他一身短襟打扮,手提一根马鞭,显是仆从打扮,知道必是家主命其前来打探的,于是道:“小哥有所不知,自古金陵繁华地,原本应天府是极太平的。只是一个多月以前,有人进山打柴,发现了一具采药女的尸身,而且并非是遭遇豺狼兽类致死,经仵作检验,竟是受外力侵犯而死。这本已是惊人了,哪知从那以后,应天府这城里城外就再没得过太平,隔三差五,总有女眷丢失,闹得人心惶惶,妇孺等闲不敢出门。可是谁知道不出门,竟然还有大姑娘好端端就从自家紧闭的门户内失了踪的,一时间谣言四起,百姓不安那也不消说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竟出了有八九起此一类的案子,你说怕人不怕人?”那少年仆从闻言不仅瞪大一双眼睛,又问:“既如此,官府就不曾查出什么根底么?”那路人摇头叹道:“怎地不查?我们这里的知府大人家有个年及双十的侄女,许了人家,将要完礼,竟也遭了殃,薛大人素来将这位侄小姐视若亲生一般,哪能不着火气?那是通令全城严查。只是这女子们丢得也实在蹊跷,听说自从城中屡屡出事以来,知府家里本已加强防范,薛小姐还是由两名丫鬟陪着安寝的,哪知道早上醒来再看,小姐不见,丫鬟根本不知何时出的事,像这等情形要查又能从何查起?就在五天之前,有人自秦淮河上发现浮尸,禀报了官府,待官家派人来看,才知竟是这月余以来失踪的妇人女子之尸!情形惨哪,唉!”待那路人走后,少年仆从方转过了身,向外走出十数步,来到一辆马车前,对着车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车内似乎不止一人,有人在劝,不多时,小厮跳上车,挥动马鞭,赶车前行,正向着应天府城里方向而去。连日以来,那采花害命的大盗在应天闹得不堪,家家自危,户户惴惴,地面上民心散乱。因此上一旦听说抓获了嫌犯,也不管那是不是正凶贼人,只觉得抓住了便好,至少人心稍定,因此便有闲人涌向衙门,等着看知府大人过堂。街面上虽尚未复往日的繁华,往来行人却也较之前多了不少。马车悠悠进到城内,翠幄油壁的车身,上等宝蓝色锦缎为帘,虽然刻意放缓了速度,但是单只这份气派,又是外来人,已足够引人瞩目。赶车的那少年仆从等进了城,先跳下车跟人打听了路径,然后又赶着车沿通直的大街走了一阵,再向左拐,行出十余丈远,大道东首有家兴隆店,门槛敞亮,阔门高屋。仆从下了车,店内有小二迎出来,殷勤相接。到了此时,少年仆从掀起车帘,里面先是跳下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一眼看到小二,问明店内还有干净敞亮的上房,便转回了身自车上扶下位小姐来。这小姐年约十八九岁,一身鹅黄绸衫,俨然大家气派,眉目清丽,只是肌肤苍白,疏无血色,眉间隐隐带着病容,这等天气里还在衫子外罩了披风,显是为怕风吹不得不如此。由丫鬟扶了,又从车上提下一个小小的盒子,让小二带路向客房去了。另一边,仆从先把马车赶到后院,又跟客栈里的人一番攀谈,打听应天的的情形如何。那小姐和丫鬟住进天字二号房里,是在三楼当中的一间。小二殷勤沏上茶来,又问点心。丫鬟替小姐点了平日适口的几样,便让小二下去,看着他关上门退出,方才道:“小姐,你此次前来应天,不多带人,又不令二爷知道,如今这城里不太平,倘或有个万一……”柳眉微蹙,虽掩住了口,却难掩眸中忧色。小姐微微一凝眉,冲她轻轻摆了摆头,却道:“珊瑚,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该喊五爷才是。”这主仆二人来自浙江金华府,当年名满全城的儒商田明启正是小姐先父。当时田明启在时,也曾中过乡试,后来却勘破官场混沌,弃儒从商,在家乡颇负盛名。田夫人冷氏,原系江湖名门侠女,出身峨嵋派,是掌门冷子峰最小的妹妹,一次行走江湖之际适逢巧合救下被山贼打劫的田明启,却遭到暗算受伤,又逢田明启悉心照料,因而日久生情,伤愈不久即退出江湖,嫁入田家。夫妇二人感情甚笃,原是一段佳话,只是冷氏夫人原本即天生体弱,限于身体条件,武功实则一直未臻化境,又曾遭受暗算,身体底子被毁了,因此夫妻二人仅生得一女,闺名就叫做甜儿。甜儿小姐自幼聪颖,广博书卷,尤擅医术,后又拜入江湖第一名医“神针婆婆”门下,只可惜先天体弱,带有不足弱症。三年之前,冷夫人染病身故,田明启爱妻情切,伤心过度,不久也随之去了,田家偌大家业,仅余下了当时才满十六岁的田甜儿支撑,还惹来不少远方亲眷眼馋,不时有人上门争吵硬赖。万幸的是远亲不如近邻,与田家比邻而居的正是江南第一首富白家,田、白两家三世交好,当年白家老太爷去世之时,大少爷锦堂方才十九岁,既不得不担起家中的生意,又需照料未满三岁的幼弟,多得田家伯父、伯母的照拂。因此田家出事,又是白锦堂反过来多方关照,在生意上诸多帮衬,并请夫人在生活琐事上照应甜儿,总算是将诸般不如意之事一一应付了过去。丫鬟珊瑚口中说的“二爷”,正是白家二少爷,白锦堂的兄弟,白玉堂。两家世代交好,白玉堂与田甜儿自幼青梅竹马长大,两人同年,玉堂比甜儿长了四月有余,自来感情甚笃,就是后来玉堂外出学艺,二人间也从未断了书信往来。后来白玉堂行侠江湖,创下了好大的万儿,及至结交了四位结义兄长,转而定居松江府陷空岛,江湖上“锦毛鼠”白玉堂白五爷的名声日隆,各种交往不断,返家探望的机会不多,情谊却未有疏远。时常白玉堂寄回信来,必要给甜儿讲述些江湖上的趣事,有时连白锦堂夫妇收不到兄弟的家书,还要到邻家找甜儿姑娘打听那“没良心小子”的近况。白锦堂夫人杨氏说起来,笑称“人家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自家那小子是心在外面野了,不认得家门了,也没忘了甜儿妹子”,拿来打趣,每每让甜儿红霞扑面,心中虽嗔,却也是羞多过恼。只是田甜儿虽早已心有所属,且父母在日,白、田两家亦对这桩亲事早有商酌,一颗芳心却仍时常惴惴。若论个中因由,就出在她的身子状况上。她从幼学医,自家的身子如何自家最清楚不过,早在当初拜师之时,师傅就曾说过:“这孩子资质聪颖,本应有大成,只可惜被这身子骨带累坏了。”双亲曾请人为她卜过一卦,卦签上显示,她的命数当断在双十这一年。因此白家虽不介意,白玉堂更是从不将什么宿命之谈放在心上的人,白锦堂瞧在眼里,几次生出提亲之意,也让夫人透露过这个意思,田甜儿没了父母,更无近亲尊长,婚姻大事但凭自家做主,本是如意美满的一桩姻缘,她拖了又拖,便是为这副多病的身子,既不愿拖累二哥,却也不甘就此认命。本身既是学医之人,她便决意四处寻找奇珍药物,为己调养身体,延续命脉,将那未知宿命握于自家手中,以配得上二哥,能够白首偕老。田家近年来虽不比往昔,生意却仍平稳,又多亏了白锦堂的诸般帮扶看顾,生意上做得好,底下还有一批人在各地搜集消息。田甜儿此番亲身前来应天府,便是因为得报关外两名老客持有天下罕见的千年冰蟾,只是手下人到得迟了一步,找上门时那两名关外客已将冰蟾出手,卖给了朝廷前礼部侍郎曾炜。曾炜一年前告老返乡,祖籍就在应天。田甜儿也不是不知像千年冰蟾此种至宝,被官家人收藏,必定是珍而重之,就算出到三倍的价钱也未必能让人割爱,只是这种冰蟾贵而难得,非但能祛奇毒,而且因了其分属寒,滋阴益气盖有奇效,有益寿延年之功。她不怕死,却不想就这么死,更因为心有牵挂,势必要试一把,所以宁愿亲身跋涉前来应天,上门谈这笔生意。田甜儿身子骨虽弱,性情中却自有一股刚烈,她要嫁白玉堂,然则绝不愿成为白玉堂之累。因此上门求买冰蟾一事,在她看来,虽是不得不抛头露面,却也是自己的选择,尤其是即便万一买卖不成,总好过满怀希望之后反倒失望,倒让五哥跟着挂心,因此就算珊瑚那丫头百般撺掇,她还是推说要去杭州的店铺看看,瞒过了白大嫂,又想方设法婉拒了白锦堂要找人陪同而行的好意,只带了仆从田七和自由的贴身婢女珊瑚,轻装简行,一路而来。珊瑚知道拗不过小姐,心里也没法子,转念又想不是说城里那个采花大盗被拿住了吗,但愿事情即是如此,待到明日顺顺当当买下了冰蟾,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才能算是真个把心放下。不多时,小二叩门进来,送上点心,主仆二人随意用了,又吩咐下去给田七也备好饭菜,让他用完了就过来。小二答应着下去,趁这工夫,田甜儿让珊瑚预备笔墨,斟酌措辞,提笔写了一封拜帖,说明此番来意。等田七用完饭过来,就将拜帖交予他,命他送往曾府。这一待田七去了,珊瑚便有些个坐不稳,时不时到门口去张望,等待消息,不见人回来,自己也知过于焦急了,转回房内便又坐下。这般如此起来坐下折腾了几次,再看小姐却是手持书卷稳坐不动,终于忍不住问:“小姐,田七带了你的拜帖去,你看那位曾大人有几分肯答应的可能?”田甜儿实则也并未看得进去几行字,只是她总不能像珊瑚那般形于色,此时放下书,目光望向窗外,极轻地叹了一声,才道:“应与不应,总要试过了才知道。”珊瑚无法,既心疼小姐亲身前来的劳苦,可也知道这事由不得自家做主,只能气鼓鼓又闷声坐了回去,还想说什么,可怕勾起小姐的伤心来,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过了大约一顿饭工夫,田七才回来,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事情办得不顺,珊瑚也不敢多说什么,两眼直往小姐那边瞅。倒是田甜儿心里早有此准备,心下暗叹,却也并未多提,只是一方面吩咐田七先下去歇息,一方面接过拜帖,几下撕去,却让珊瑚上街去买纸笺,勿要捡着上好的来。珊瑚和田七只能答应着去了。直到珊瑚买纸回来,这一天下来,田甜儿也再未做其他吩咐。可是到了第二日,照旧重新着墨书写拜帖,着田七送去。
田七晚间回来,照旧是两手空空。田甜儿也不恼,让他自去休息,然后再命珊瑚换一种纸,再写拜帖,留待次日,再令田七去送。如此三番,到了第四天头上,田七到底是兴冲冲回来的,进门就说:“小姐你这片诚心到底打动了那曾大人,今天的帖子给留下了,还让我带话,约小姐明日辰时二刻入府商谈。”珊瑚一听便喜得站起身来,连道:“小姐心诚,这下好了,你的病能治好,和二……五爷的喜事,也要近了。”田甜儿俏脸一红,嗔怪道:“乱说什么。”目光中却也带了喜意。只是她不动,珊瑚却没那许多顾虑,当下便命田七去叫店伙,吩咐晚上多加两个菜,再备上一锅安神的汤来,要让小姐好生将养一晚,以备明日过曾府商谈。那小二来了,一行答应着记下,一行却插口道:“敢则小姐的事是有眉目了不成?不是小的多嘴,似小姐这样羸弱女子,事情办完,还是当尽早离了这应天府的好。”田甜儿柳眉一蹙,尚未开口,珊瑚先叱道:“呀,我们主仆住在这客房又不是不给店钱,伙计你这算什么意思?”田七在旁跟着瞪眼,店伙一缩脖子,忙道:“哪能哪能,像小姐这样的贵客,小店盼还盼不来呢,哪能不愿小姐来住?只是小的这话也确实出自好意,近来应天府不太平,多是女眷们遭灾的事情,因此上小的这才多此一句。”“啊……”珊瑚惊叹半声,连忙望向小姐,见小姐冲她点了点头,这才问:“你是说前一阵子闹采花贼的事?那贼不是逮住了吗,怎么还不太平?”店伙大摇其头道:“前几天确实逮住一个运送尸体的村汉,当时大家都说这下可好了,除了一大害,哪知道送进衙门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那村汉原来是个哑巴,大老爷找了懂他比划的人来说,听说是有人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把那车草送进城里,说是上一年才告老回来的曾大人府上要用,他就答应下来了。至于那给他银子的人什么模样、穿着打扮如何,就全说不上来了。”珊瑚心里一机灵,赶着问:“那就这么算了不成?焉知那村汉不是装的?”店伙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哪儿能啊?哪儿能啊?知府大人就先不答应不是?只是那村汉粗手笨脚,实在不是有那偷入深宅大院劫掠女眷能为之人,若硬说他是从犯,可他那情形也实在供不出主犯来,只能暂时给押进了大牢里。然那主犯不除,到底难得一方太平,因此近几日虽则无事,实际上大伙都提着一颗心,生怕那采花贼憋了这几日,不定何时又出来犯案。”说完,摇着头出去传菜了。珊瑚惊疑不定,两眼望着小姐道:“小姐,若是如此……”田甜儿杏脸微沉:“都等到这时了你还劝我放弃不成?就算是连夜要走,只怕这时候也来不及了。”珊瑚自知此时城门已关,别说出不去城,出得去小姐也不可能在这当口功亏一篑,纵然担心也是无法,所做的无非是嘱咐田七晚上警醒些,最好别睡,在房门外守着。待用过了晚饭,梳洗已毕,自己又在室内一通倒腾,连桌子带椅子都抵在了门口、窗前,看上去差不多了,才喘着粗气停下了手。田甜儿看着珊瑚这举动虽有些好笑,心里却也清楚这忠心耿耿丫头顾虑着的实非多余,况且她虽巍然不动,心内自也忐忑,便也由得珊瑚去准备。直到铺好床主仆二人就寝安歇下。因为素来体弱,田甜儿惯于浅眠,入睡时原是极为警醒的。偏生这一夜,也不知为何,竟是睡得甚沉。正在朦胧之中,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好淫贼,居然把主意打到这儿来了,今天就让你有来无回!”她本是学医之人,一惊之下,立即意识到不好,知道定是有人下了迷药,勉力睁开双眼,只见不知何时房内窗户已经大开,月光照射进来,一个瘦长的黑影已经到了床前,却被那一声惊动,倒退两步向外看去。而就在月色之中,一个劲装打扮的玲珑身形之人翻窗而入,挥剑斩向那黑影,显是方才出声的女子。黑影慌忙招架,边退边骂:“在下和西域大无量教素无仇怨瓜葛,你这人好不识进退,苦苦相逼为得哪般?”那女子却不答话,只是一剑快似一剑,连连进逼。那采花大盗虽祸害良家女子无数,也不知为何,似乎偏偏对这女子颇为忌惮,闪身避过一剑几步窜到窗前,一个翻身便纵了出去。那女子紧追不舍,跟着也到了窗口,田甜儿忙问:“多谢姑娘搭救之恩!”那女子闻声回头向她侧过了半边面颊,虽然月光朦胧甚是不清楚,却仍依稀可见是一张艳丽无比的芙蓉秀脸,冷声道:“你用不着谢我……既然你是他的女人……”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快速道:“明日你也不必去什么曾家了,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得好。”话音一落,身形跟着闪动,也随即消失在了窗口。田甜儿未解其语,只知这位姑娘是救下自己主仆二人的大恩人,待要唤醒珊瑚,可那采花贼之前下的迷药甚重,虽然被方才那姑娘打开窗户透过一股夜风,可她原非习武之人,体质又弱,那采花淫贼下的迷药甚重,一时散不尽,仍有味道留下。随即,便又迷迷糊糊坠入梦中。第二日,珊瑚醒来,惊见窗口大开,自然少不了一番惊怪。田甜儿命她不得声张,先把门口抵着的桌子搬开,开门一瞧,只见田七坐在门口打盹,忙叫起来一问,田七只说一夜不见动静,别的也提不出什么来了。田甜儿让他先去休息,随后命珊瑚外出打探,哪知珊瑚出门未久即匆匆跑了回来,满面惊慌,言道一出门就听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是昨夜曾府上出了灭门惨案,合家大小,连同一应丫鬟、仆妇、小厮等,竟无一幸免。更夫半夜打更到了曾府门前,见府门洞开,觉得奇怪,仗着胆子进去查看,才知出了命案,惊得跌跌撞撞跑去报了官,现下曾家的宅院已经被官兵围住,不许等闲人出入,只是听说曾家遭了洗劫,不知多少财物被盗,更不知当中有没有那枚千年冰蟾。田甜儿心里发紧,心知这恐怕定与昨夜那位姑娘所说有关,只是自己心里明白怎么回事,这话却绝不能说出来,唯有暗暗苦涩历经辛苦都到了这一步,眼见得救命冰蟾就能入手,却被横插了一杠,看来难道真是老天爷要绝了田家?心里一片空茫,落不到一个实处,只觉得许久以来支撑的一点信念竟已落空,心也不知着落在了何等地方。只是,只是……身边还有珊瑚和田七在,而且死即死矣,也不是没做好这个打算,与其徒然可惜功亏一篑,倒真不如珍惜余下的这一年生命,才算得上无妄。心念至此,她反倒是安定下来,吩咐珊瑚收拾行装,又让田七到楼下结账。珊瑚本为小姐忧心,然则见此情形,心知留下也大用,不如尽早返乡。因此推着田七出门。不多时行装打好,房钱、饭前也已结清,她让田七拿着包袱,自己搀了小姐,下楼上车,主仆三人更不耽搁,直接出城去了。
第一章金华之于应天,一来一回,颇耗时日,田甜儿出门时才交八月,归家之日早已过了中秋。一路颠簸,慢说是她,珊瑚和田七两个也早撑不住了。只是歇了一日,她这么多日不在家,总还有家务要料理,而且走了这许多日子,店铺的账本也非看不可。直忙了整整一个上午。用过午饭,也已理出来些头绪,只是仍免不得有许多琐碎事务,不得空暇。田甜儿放了珊瑚去歇着,身边只跟了春桃、小喜两个丫鬟伺候着,正在书房看账本。小喜出去端茶,不多时跑进来,道:“小姐,白大奶奶来了,现正在外面品着茶等呐。”闻听此言,田甜儿急忙站起身来,嗔怪道:“这丫头,你不早说,怎能让大嫂等着。”她和白玉堂一道长大,两家自来如同一家,她一直以来都是随着白玉堂叫的,已成了习惯。待换了衣裳到前面,白大奶奶正坐在厅上喝茶,见她过来,先是露出喜色,继而佯作一板脸,上来拉住她手道:“你这孩子不听话,有什么事不能跟大哥大嫂说的?非要亲身跑去那么远,还就带了珊瑚和田七两个人,你说这万一要有个什么好歹,不是要大哥大嫂的命吗?”田甜儿知道自己这趟行程瞒不了多久,别的不说,单是底下那帮快嘴的丫头,一准儿早就把信漏了,更不辩解,只是垂下了头乖乖听训,末了拉着大嫂撒娇:“大嫂,好歹我也是田家的一家之主嘛,本来就是要去看看铺子的,顺便去应天府走了一趟,这不是好好回来了?”白大奶奶在她头发上揉了揉:“还说呢,多悬哪!要不是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姑娘,玉堂要是回来要人,你说我们这当哥哥嫂子的从哪儿给他变出个大活人来哦!”说是责怪,目光中却尽是疼惜之色。田甜儿面上一红,嗔道:“大嫂!”旁边跟过来的丫鬟听了,忍不住插嘴:“大奶奶,二爷几时回来的?”田甜儿横过一眼,那丫头这才乖乖闭了嘴,白大奶奶却禁不住笑:“昨儿晚上到的,幸好被他大哥抓去问话了,哥儿两个商量好出来天色已晚,不方便过来。今天,又是我说先过来看看的,不然,你们以为甜儿在应天遇上贼人,他还能不赶忙过来的?”几句话,说得姑娘脸上更发烫,低垂了脸儿不好意思做声,白大奶奶笑出声来,也不再逗她,自顾自把人拉到一边坐下,问长问短说些闲情,原本她只是听珊瑚粗略讲了在应天府的遭遇,心里已是担了惊,现在见到人了,自然要拉着细细问长问短。虽则心知定然又是珊瑚快嘴惹得祸,田甜儿却不敢违背大嫂意思,只得捡要紧的说了。尽管如此,白大奶奶也听得面上变色,直念“好险”。听完了,又是一番切切叮嘱,正在闲话间,又有下人进来回报:“小姐,白家二爷来了。”当着大嫂的面,田甜儿不好意思显得太过急切,可是两家交好,彼此往来向来如同一家一样,互不避让的。白玉堂不耐通传那一套,已直接进来,笑道:“糖球儿,怎么一个人偷跑出去了?”白大奶奶照他后脑拍了一下,嗔道:“怎么说话呢?也不知道是你在江湖上又惹了什么乱子,差点牵连到甜儿。”白玉堂微微一怔,剑眉微轩,遂问:“到底出了何事?”白大奶奶就把方才甜儿说得又一五一十告诉了他。白玉堂眸色倏然一沉,面上神色却未有大的波动,上前细细询问:“糖球儿,你可还记得那施援手的姑娘是何等样人?后来又让人去打听过没有,那采花淫贼还有什么表记特征?”田甜儿思忖须臾,略有迟疑地道:“黑夜之间,倥偬一面,我只记得那姑娘颇为艳丽,只是略冷了些。至于那贼人……我们出城前田七再去打探,闻说曾府门前,不知是何时多了好似有人刻意留下的印迹,形似一枝白菊花。啊,我记得那贼人曾称那位姑娘什么大无量……对,是大无量教。”“这就是了。”白玉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心疼甜儿经这一番波折,心中却也有了一番计较,当下并不说破,只是照常玩笑,说起那冰蟾来,便让甜儿放宽了心,无论走遍天涯海角,自己总之是要将其找回来的。田甜儿还未答话,春桃在旁听着忍不住插言:“二爷此话当真?”白玉堂哈哈一笑:“这丫头说的,你家二爷什么时候骗过你家小姐?”白大奶奶也笑:“这可是你说的。好了,玉堂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好好跟甜儿妹子说说话吧。”起身便要告辞。田甜儿还要留晚饭,被白大奶奶看着她笑,“有玉堂陪你,我留下来做什么?”说着辞去。甜儿让春桃去换了茶来,大嫂不在,正好更让她和白玉堂去了礼数拘谨。两人笑闹一番,又磨着二哥讲些江湖上的趣事,不知不觉,天色渐晚。白玉堂欲待告辞,却见甜儿眼中犹有不舍之意,心知是自己难得回来一趟,糖球儿心里一直有个结,总是认为自家来日无多,是以相见不易,难免流连不舍。心念至此,转过念头,便柔声问:“糖球儿,你可愿随我去陷空岛盘桓几日?”田甜儿一怔,又惊又喜,脱口道:“几时能走?”“瞧你这丫头急的。”白玉堂笑着摇头,“要走也不能这么急啊。别的且不说,就算生意上的事能交给大哥全权处理,你我都能放心,可这家里家外的家务琐事,虽则细小,你也得安排才好,有什么费心的交给大嫂代管,归置妥当了,在外方能安心。这几日我有些小事出门,你尽管在家里交待安排,待过得几日,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二哥定然回来接你,如何?”田甜儿心中虽急,却也深知这话没错,只能留着白玉堂用过晚饭,送他出了门。两家做邻居多年,白玉堂幼年时调皮,还曾直接从后宅花园跳到田府来过,因此回家也简单。见过大哥大嫂之后,便说起明日预备出门。白锦堂微微皱眉:“才回家一天又要往外跑,我看你就是在家里坐不住。”白大奶奶也跟着数落:“甜儿盼你盼了许久,在外又受了惊吓回来,你不说好好陪她,又出门做什么?游历江湖再潇洒自在,也不能不着家啊。”白玉堂忙道:“看大嫂说的,我是真有事须得出门几日。至多不过一月定回家来,我答应了甜儿的,等回来后接她到陷空岛上住住,权作散心。正是为此,才不得不先把琐事了结清楚。”白锦堂瞪了这自小就理由多的兄弟一眼,无奈道:“反正从来你都是常有理,行了行了,有什么事就早去早回。别在外面逛得忘了回家就行,况且还答应了甜儿,别让她等太久。”白大奶奶虽免不得数落,然而长嫂如母,这个弟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秉性只怕比白锦堂还了解几分,更是心疼幼弟,嘴上说得厉害,转过身就唤下人,给二爷打点行装。白玉堂忍住了笑,一一应下兄嫂的教训,这才回房。第二日一早,四更天便起了身,打坐练气,又练拳脚,待到自小儿贴身跟随的白福来回说大爷大奶奶都起来了,才到前面向兄嫂问安,之后方才备马出门。两日之后,嘉兴天外楼,最高的三楼之上,临湖畔的一桌上坐了一个少年人。此时秋意已浓,秋风一起,凉意颇重,太湖边上也少了行人,颇见萧索。但那少年人形容华美不凡,一身锦衣劲装,松绿大氅搭在椅背上,看似悠闲地一坐,只是双目如电,透着不凡气概,不时向湖面上瞥过几眼,似乎在等什么人。少年面前的桌上随意摆了一壶酒和几碟精致小菜,只不过略略动了几筷,而靠窗的左手畔上一物被布裹住,虽已不甚扎眼,但若有心之人辨认,仍可认得出乃是一柄钢刀。少年正是白玉堂。田甜儿可能不知,白玉堂心里却自有数,在应天府为非作歹、杀人害命,将主意还打到了甜儿头上的,必是近来江湖上出现的采花恶淫贼“白菊花”晏飞!此人似从江湖上突然冒出,鲜少有人知其来历,曾有传言道陈州大侠晏子陀和他似乎有些瓜葛,只是晏子陀一生清正,怎地会和采花大盗联系到一处,却又无人知晓,也没人敢当面去问。如此一来,竟无人能治得了这个“白菊花”,加上晏飞行踪诡秘、飘忽不定,往往在一地做下数桩大案之后便隐匿身形,待到再次现身又在千里之外,无论官府亦或武林正道人士,便好像拿他完全没了办法一样。
然则江湖人总归有江湖人的路子,白玉堂虽不意再与那人有何瓜葛,但这事关系到甜儿,而据甜儿转述当日情形看来,那人是一路追着“白菊花”下来的,其手上必有晏飞下落的线索。约那人在此,亦属情非得已。他正思忖间,湖面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歌声,调子软糯甜腻,清脆婉转,只是歌词听不分明。剑眉微蹙,凝目望去,却见湖中心处飘来了一叶扁舟。说是小舟,船身却极精致,舟头上站着一个撑蒿的渔家女郎,装饰淡雅,容色却极艳,一双眸子神采飞扬,灵活至极。距离还甚远,那女郎就已注意到了临湖楼边的白玉堂,随即飞快地撑了几蒿,小舟破开水面,向着湖畔荡来。距岸边尚有一段距离,女郎突然将竹蒿掷向岸边停靠的一艘渔船,船上有人伸手接住,那女郎早已腾身而起,几个纵跃,到了岸上,站在楼下向着白玉堂甜甜一笑,才上了楼。白玉堂收回目光,再向楼梯处瞧时,那渔家女已上得楼来,径直向着他这一桌过来,也不用招呼,大大方方坐下,先让小二再添两碟点心和一壶酒来,随后一双灵动的眸子含笑望向他。白玉堂历来是非分明,心中虽隐隐有不耐,仍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又在自己的杯中满上,举杯道:“谢谢你,在应天多亏了你,救下甜儿,不然……我敬你一杯。”那女郎俏脸一板,佯怒道:“我没名没姓吗?还劳不动你白五爷金口一唤?”白玉堂顿了一下,再次举杯:“霍姑娘,我敬你一杯。”霍莹莹也不再相戏,痛快干了这一杯,然后才道:“你也不必谢我,你知道的,既然赶上了,如果不是你的人,我不会出这个手,反而是等到晏飞犯案当中再拿人要方便得多。”白玉堂默然片刻,才又抬头道:“不管怎么说,你是救了甜儿,谢我当然要谢你,也算我欠下你一个人情。只是——”眸中寒光一闪,语声转冷,“我要晏飞的行踪下落!”霍莹莹却不感意外,柳眉微扬,飞快地扫了白玉堂脸色一眼,才道:“五爷不是不愿意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吗?须知,我教中的消息来路,也未必那么正派呢。”白玉堂一皱眉:“你也用不着拿这话激我,我若受你这一激也便不是锦毛鼠了。也罢,既有一何妨有二,白玉堂就欠你两个人情。”霍莹莹一笑:“江湖上谁人不知白五爷言出如山,一诺千金,看来我今日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如春花绽放一般,妩媚万方。她绰号“双面姹女”,向来以美貌闻名江湖。只是遇到了白玉堂,落花有意,流水无心,这妩媚多情的笑颜再也不管用了。白玉堂正色道:“现在肯说了吗?”霍莹莹心里暗暗难过,可是知道白玉堂的脾气,也不敢再逗他,只得道:“那晏飞三月前在肃州糟蹋了一对双生姐妹,事后又杀人灭口,殊不知那两个姑娘乃是我教右护法韦肃的一对掌珠。如今,大无量教自上而下已对晏飞下了格杀令,我也在找他,今天早上收到的消息,听说他在陈州一带出现过。”她话音一落,白玉堂已长身而起,一行拎起钢刀和大氅,丢了块银子到小二怀里:“不用找了!”一行径直下楼。霍莹莹急忙喊:“你就这么走了?”白玉堂已到了楼下翻身上马,远远抛来一句:“谢了!”陈州隶属淮阳郡,本是民风淳朴之地,然则连续三年,连逢大旱,颗粒无收,百姓到了粜卖儿女、无以为继的地步。地方官员原本还想捂着不上报,只是形势越来越严重,眼见得外出逃荒者愈甚,只得如实上报朝廷,请求赈济。若提起当今仁宗天子,年纪虽轻,德行俱佳,确是一位心系苍生的仁德之君。只是接到陈州官员奏报,祈求赈济,讯问满朝文武谁人愿去放赈,依了太师庞吉的保荐,特派安乐侯庞昱奉旨前去。皇上确是一片仁心,只可惜圣心失察,所派非人。庞昱到了陈州,既是当朝国舅,又是奉旨钦差,多大的威风,多大的派势,何人敢不敬着顺着?莫说一般百姓,就是地方官,巴结还来不及,绝不敢说半个不字,个别官微职小的小吏有点良心,也就剩了闭口不言了。这位安乐侯放赈三年,竟闹得猛于旱灾,百姓叫苦连天,但凡有些门路的无不外出逃荒,无处可去的,除了冒险联名上京一试,也只剩下等死而已。白玉堂自离了嘉兴,路上非止一日,不几天伴当白福赶来与五爷汇合,主仆二人便奔赴陈州。主仆俩都是江南人士,这些年也多在南武林行走,年纪又轻,虽也断断续续听到些陈州的传闻,但一来了解不真,二来原想着朝廷自会选派稳妥良臣救济灾民,因此并未十分上心。这一趟陈州之行,道路上隔三差五总能遇上逃荒的灾民,听到庞昱不仁之词,白玉堂不由得积压了一肚子怒火,只是缉捕晏飞要紧,晚了不但唯恐冰蟾一事生变,更兼又得多添几条冤魂,所以暂时压抑了怒气。这一日,行至安平镇地方。眼见得时已近午,白福便说:“爷,您看是不是先找个地方打尖?”白玉堂微微点头。但见路西有一座酒楼,生意颇好,匾额之上写着“潘家楼”三个大字。主仆二人便下了马,早有伙计迎上来,接过了缰绳,自去喂马。白福便问些“可还有位置”之类的话。白玉堂也不甚在意,听那酒楼伙计连声说有,逐拾级而上,来至二楼。二楼之上虽未坐满,却也有了不少人在饮酒。西面是个形貌俗陋不看的老者,似是乡宦模样,北首却坐了个蓝衫青年,英气勃勃,腰悬长剑,做江湖人打扮。白玉堂只扫了一眼,前日在七星镇晏飞再次犯案,惜哉他晚到了一步,未能赶上那厮,这两日便又不见了踪迹,因此心中有事,难免有些急躁。正待拣个座头坐下,却听有人道:“白兄久违了。”循声望去,只见南面一桌上站起一条雄壮的大汉来,深施一礼,招呼道。白玉堂只觉此人有些面熟,还礼不迭,幸好那人倒也知趣,抢先自我介绍道:“小弟项福,当年深受尊府上的大恩,这也有三年光景了。”白玉堂顿悟,忙道:“项兄阔别多年,今日幸会。”本想自己坐下,却被拉着不放,只得彼此谦虚,由他拉到席上,推辞不过,也就坐了上座。不多时白福上来,见此情形,也就到一旁自己坐下了。白玉堂原想着无非是偶遇多年前故旧,略饮几杯,叙叙交情,客套一番也便罢了,然而江湖人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为要,他虽不在意旁人,却也察觉出跟项福一道入座,北首那青年目光中似带了几分惋惜不乐之意,心中略感奇怪。就听项福道:“自别以来这许多年,久欲到尊府拜望,偏偏的小弟穷忙。令兄可好?”就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些套近乎的话,回答道:“承蒙挂念,家兄甚好。”项福便又说了些少礼拜望没要紧的言语。却原来项福当初只是个街头耍拳棒、卖膏药的,因在街前卖艺,与人角持,误伤了人命。多亏了大爷白锦堂,见他像个汉子,离乡在外,遭此官司,甚是可怜,因此将他极力救出,又助了盘川,叫他上京求取功名。只是项福为人名利心甚重,又不辨是非,原想着进京寻个进身之阶,可巧路途之间遇见安乐侯上陈州放赈。他便不愿挨那进阶的辛苦,遂打听明白,先宛转结交下庞府的大管家庞福,然后方荐与庞昱。庞昱正要寻觅一个勇士,助己为虐,把他收留在府内。他反而以为荣耀已极。似此行为,下贱不堪,只是白家兄弟全然不知情。正说话间,楼梯声响,又上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那老者形容枯瘦,面上犹有泪痕,见了西首坐着的乡宦,上前几步,跪下哀求道:“恳请员外爷再宽恕几日,小老儿做牛做马也是感谢大恩的。”那乡宦高仰着头,只是摇头不允。白玉堂素来眼里不揉砂,哪看得下去这个,过去问着那老者道:“你为何向他如此?有何事体?何不对我说来?”那老者望了白玉堂几眼,见他器宇轩昂,实非常人,便转过身揪住衣摆哀求道:“公子爷有所不知,因小老儿欠了员外的私债,员外要将小女抵偿,故此哀求员外,只是不允。求公子爷与小老儿排解排解。”行走江湖多年,这种事原也见过不少,白玉堂已经猜到了几分,瞅了那乡宦一眼,问道:“他欠你多少银两?”眸中已带了冷冽之色。那老者回过头来,见白玉堂满面怒色,有心想赖,到底胆寒,只得执手答道:“原欠我纹银五两,三年未给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银三十五两。”那贫寒老者待要分辩,又哪里说得出来!白玉堂早已拉起了那跪着的老者,冷笑道:“原来欠银五两!”冷冷看着那乡宦,“当初他借时,至今三年,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未免太轻些!”一回身,白福早跟了过来,便命白福平三十五两银子过来,又向乡宦问道:“当初有借约没有?”那乡宦闻听立刻还银子,喜得腾地站起身子,一叠声道:“有借约,有借约。”从怀里掏出一大叠纸来,却原来他不知在外放了多少类似的私债,借约全都带在身上,挑拣了一会儿,从中拣出那老者的,方才递与白玉堂。白玉堂过了目,恰好白福也在这时平出了银子,他懒得与这种人缠杂不清,直接让白福递上了银子,又把借约亲手交还给老者:“今日当着大众,银约两交,却不该你的了。”那乡宦得了银子,又慎于他的威势,知趣地接过银子,赔笑着说:“不该了!不该了!”拱了拱手,急匆匆乐呵呵下楼去了。白玉堂才又嘱咐那老者道:“以后似此等利息银两,再也不可借他的了。”老者千恩万谢,一边说:“再不敢借了。”一边又要磕头,被白福直接拦住。白玉堂一哂,仍然归座。这边,项福说些“白兄侠义心肠,只是这等事多了,管不过来的”一类的闲话,白玉堂知此乃市井俗人,也不甚理他,却见方才的老者被坐在北首的青年让入了座中,聊些方才那乡宦姓甚名谁、为人如何、家住何方之类。心知那青年晚间必到苗家集走上一趟,不由略动了兴致,正在此时,项福长篇大套说完一番才住了口,自知方才没听他啰嗦,为礼节起见,随口便问了些他近况如何。项福却来了兴致,咧嘴胡吹大气:“当初多蒙令兄抬爱,救出小弟,又赠银两,叫我上京求取功名。不想路遇安乐侯,蒙他另眼看待,收留在府。今特奉命前往天昌镇,专等要办宗要紧事件。”白玉堂闻言觉得不对,追问道:“哪个安乐侯?”项福仍无察觉:“焉有两个呢,就是庞太师之子安乐侯庞昱。”说着,面带红光,兴奋不已。白玉堂一听此言,坐实无误,登时怒气冲冲,面红耳赤,巍然冷笑道:“你敢则投在他门下了?好!”一边立起身来回头就走,一边喊白福会账,径自下楼去了。白福急着唤了酒保来,也不再理项福如何无措失当,会了银子,追着自家爷下了楼。便看到这楼里的伙计已将两匹马牵了出来,正在回爷的话。看自己出来了,爷也不说话,翻身上马,便紧紧骑马跟上。主仆二人一直到走出安平镇,白玉堂才勒住了马,问白福道:“陷空岛的暗记信号都还记得吗?”白福点头道:“记得。”“那好。”玉堂吩咐,“你先走,沿途切记多方打听,若有晏飞的行踪,留下信息记号于我,我自然过去和你会合。”白福虽然素来知道自家这主子胆大惯了,却仍忍不住问道:“五爷,那你……”白玉堂瞥了他一眼,道:“项福既然投在庞昱门下,又亲口承认要办什么要紧事件,他是大爷救下来的,万一有甚不当之处,传扬出去平白坏我白家名声。何况方才在潘家楼那事你都看在了眼里,还罗嗦什么?”他心里其实更有计较,晏飞要来陈州,未必不是意图投奔庞昱,再不然,庞昱手下三教九流豪强众多,也定会与晏飞有些瓜葛。不若盯紧了项福,一来看他要做些什么助纣为虐的勾当,二来未尝不会有所发现,强过事事迟人一步,一味落于被动。白福领命,自行离去。
白玉堂独自调转马头,按那老者和伙计所说,找到苗家集地界,听人指点辨认出那乡宦苗秀家的屋舍后,随意投了一家客栈,要了些饭食点心随意用过,便专注休养精神。再一睁眼,已是明月初上。改了行装,换上身夜行衣靠,悄然出了店房,蹿房越脊,直奔苗府。仗着一身冠绝江湖的好轻功,在屋顶上四下一张,只见前院有处光亮,便直接过去,发现原是待客厅三间,里面有人说话,于是倒挂在屋檐之上向内张望细听。里面苗秀正向在太守衙门内当经承的儿子苗恒义说起白日里遇见一个俊哥替还银子的话,说到得意处哈哈大笑。苗恒义跟着笑道:“爹爹除了本银,得了三十两银子的利息;如今孩儿一文不费,白得了三百两银子。”得意非凡说起其中缘故来。原来项福被庞昱安排前去行刺包拯,庞昱却也精明,没把宝项福一个人身上,又和陈州太守蒋完商议,预备万一不成功,好教庞昱改扮行装,将一应金银细软并女眷由水路送往京城。因此需要花费,蒋完为讨庞昱的好,全都揽在身上,被苗恒义算计着庞昱必是惊弓之鸟,不如到时候让船夫就往太师府上去索要费用,谅他也不敢不给,如此一来蒋完那三百两银子便算是白得了。白玉堂在外听得分明,与白日从项福那里得悉的相合,心中暗暗记下。忽见有人影晃动,依稀便是酒楼上所见的那青年,暗笑一声所料果然不差。又见远远的灯光一闪,索性直接迎了上去,只见原是一个丫鬟提灯前行,带着一个珠翠环绕的老妇人登厕,料定必是苗秀之妻。白玉堂正想着不涉及旁人,刚好丫鬟将灯放下,回身取纸,遂趁空抽刀向着那老妇一晃,说道:“要嚷,我就是一刀!”那老妇人养尊处优惯了,何曾见过这等,登时吓得骨酥筋软,哪里还嚷得出来!玉堂好大的力气,先将那妇人直接提出了茅厕,撕下一块裙子塞住其口,又将妇人削去双耳,干脆直接随手掷在厕旁的粮食囤内。丫鬟不见了主母,惶惑不已,奔至前厅报信,苗秀父子便从西边奔来寻人。白玉堂黑暗之中看得分明,从东边转至前厅,却见桌上只剩了三封银子,另外还有一小包。他也不甚在意,心知是酒楼上那人拿了一半,并不计较,揣起剩下的银子,轻轻松松离了苗家,回转店房。待到第二日一大早,用过早饭结了店钱,白玉堂收到白福传讯,得知晏飞曾在天昌镇前一站现身,若是要投庞昱,天昌镇实为必行之路。想到项福也是奔着那条道去的,遂亦赶奔天昌镇。到得一地,照旧是投店住宿,将养精神,一更天之后方出店门,前往钦差公馆。公馆早被马快、步快两个班头带人团团护卫住,又有包拯手下的人前后巡视,处处严密,又有灯烛照如白昼,更有往来巡更之人不断。白玉堂料想昨日苗秀父子的议论也被那蓝衫青年偷听了去,必是此人提前来报过信了,若只论项福的武艺,原不足为惧,公馆内的人手足够。怕只怕晏飞要讨好庞昱,也跟着来凑这个刺杀的热闹,到时反为不美。只得耐心等候。又过了一些时候,三更更鼓敲响,公馆内一个黑胖的校尉恰好走至一株大榆树下,抬头乱看,树上有人影晃动,叫嚷道:“有人了!”这一声招来旁人,一起举灯,就看树上那人动手动脚,攀住树梢跃至耳房上面。那个黑胖校尉不住口地叫嚷:“好贼,哪里走?”待要追赶,被项福迎面一垛瓦扔过来,自己先摔了个跟头。项福趁势要上大房屋脊,白玉堂看得分明,一记石子飞去,正中腿弯。再看项福“啊呀”一声,腿下一软,跌下房檐。这厮倒也凶悍,竟然飞快爬起身来,又要越墙逃遁,忽又是“嗳哟”一声,趴在了地上,方被那黑胖校尉按住。他们底下拿住刺客,如何乱哄哄一气吵嚷不说。白玉堂一直注意着周边动静,早看到了对面墙上站有一人,正是潘家楼所见的青年,方才项福第二次跌倒所中的袖箭便是出自他手。正在这时,只见西北方向上又有人影一闪,依稀是个男子身形,轻功不弱,见到这边擒住项福,抽身便走,这一转身,其鬓边插着的一朵白菊花被月光一映,照得极为分明。白玉堂心中暗道:“奸贼,好教你终于撞入我手!”抽刀迎将上去。
第二章晏飞虽然无形,然而但凡作恶之人,耳目必灵,防的就是万一若有不测以便及时抽身。他也无非是想从项福那里沾些光,算作自己的功劳,去见庞昱以为进身之阶。一见项福受绑,自然不肯跟着吃亏,虽见了有高手暗助包拯,但想着闪避及时,那二人必不肯舍了那边追来。岂料其中一人悄然离开也便罢了,另一人竟一直追了过来,不及细思,扭身便逃。他使出浑身解数,跑了一阵,然而身后那人紧追不舍,非但甩脱不掉,两人之间距离反倒不断拉近。不由得心一横,驻足转身,抽剑高喊:“阁下是哪位朋友?何必如此苦苦相逼?”白玉堂冷然道:“找的就是你!”有心不跟这恶贼多费唇舌,怎奈追查冰蟾下落事大,咬牙道:“你在应天府犯下什么大案,难道自己不知道么?我且问你,你在曾府杀人害命之后,那枚千年冰蟾到哪里去了?”晏飞闻听此问反倒是放下一半的心,料想对方有求于己,必然有所顾忌,故意轻佻道:“你是谁家小哥儿?官府都管不着的事,你倒来找我?”白玉堂气往上撞,再不多言,上前一步,刀身斜肩带背砍下,决意先拿下此恶贼再说。这一刀风声朔然,劲力笼罩四方,打定了主意先绝其后路,令奸贼无可遁逃,擒拿也就容易了。晏飞没想到对方说打就打,一个猝不及防,只能急向后闪,饶是如此,刀风拂过,仍有几缕头发被斩断,飘了下来,感到一阵寒意。一招交换之间,他不仅意识到来者不善,眼前的实乃劲敌,而且知道今日之事决不能善了,一个急身撤步,向旁纵开三尺,长剑一振,相迎招架。就在这一刹那,白玉堂单刀直入,连连急上,一刀紧似一刀,早展开身形,更向前抢进。晏飞虽则品行不端,却隶属上三门,根基打得牢靠,又兼家学渊博,这人纵然奸猾,倒的确见多识广,眼见得白玉堂施展快刀,其意就是为了不让己身有暇逃脱,他轻功自也不弱,扭转身形,在刀影中一转一闪,忽地趋退半步,向后一个“铁板桥”,堪堪任对方的刀身从面门之前削过,心胆一寒,愈发知道厉害。三招一过,白玉堂便对晏飞到底多少斤两摸了个大概,心知此人武功不弱,招式上也走得正大一路,显是受过名家指点,然则其招式套路虽精妙,却难逃浮皮潦草之嫌。加之此人劣迹斑斑,料想其性情浮华,功夫虽然不错,可惜好端端地却生生被他练坏了,因此拿人不难,难却难在此番不仅除恶,更要先套出这厮为何要害曾炜阖府、又为什么突然找上甜儿,重中之重的仍属冰蟾下落,因此要制人而留活口,个中分寸委实不好拿捏。他左掌兀地向上半抬,掌缘如刀,击向晏飞右肩“肩贞”穴位,右肩同时一沉,生生低了三寸,刀尖微挑,横扫而出,带起一片刀风,攻向对方下三路。这一招“力敌千钧”大开大阖,走得本是阳刚至极的路子,但白玉堂在其中杂糅了巧劲,内力绵而悠长,恰好形成一道圆弧,既逼退晏飞的所有退路,又令其别无选择,若不当即束手,便非受内伤不可,两条腿说不准便得当场废在此地。就在此时,一股极为怪异的感觉在白玉堂心中一拂而过,习武之人本能有所警觉,一招不待用老,左足尖一点地,身子急向旁扭转,纵开三尺有余,一柄飞刀恰在此时呼啸着擦耳廓而过。他心中一凛,心知必是有高手埋伏在左近,立即全神贯注,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一颗飞蝗石子向着飞刀来处反打过去。便听得“呀”地一声,似是有人中石受伤,然而就在同一时间,另一柄飞刀已经插上了晏飞肩头。白玉堂一惊,又是一颗飞蝗石弹出,就听一声似是金属撞击的轻响,不及细看那偷袭者是何方神圣,急忙先看晏飞,只见这人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已经软趴趴瘫倒在地。刀尖探过去一挑,晏飞也不动弹,再上前查看时,拔出飞刀,只见月光之下,刀身上隐隐有一层蓝色,伸手一探晏飞鼻息,果已气绝身亡。“年年打雁,今年却让雁啄了眼!”白玉堂暗悔失策,原本以为晏飞杀人害命,是应天府大案的元凶,偏生就算漏了对方还有“杀人灭口”这一招,晏飞虽然死有余辜,只是这条线索一断,冰蟾的下落却要到哪里寻去?何况见此情形,晏飞的身份不简单,只怕他身上还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惊天秘事,才引得对方不得不铤而走险至此。忙了一夜,唯一可慰之处,便是除去晏飞如除一害,不仅为枉死在他手里的无辜妇孺报了冤仇,也算是还上了霍莹莹的一个人情。白玉堂思及方才第二颗飞蝗石子打出,似乎击中的不是人身,而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索性点亮了火折子,顺着方才石子打出的方向查看。天色虽晚,好在月色分明,他暗记方才石子打出的方向位置、高低如何,一番查找下,只觉月光照过斑驳的树影,树根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反光。弯腰上前细看,自己那颗飞蝗石子掉落在地,而树根处一个分开的枝杈上,嵌着一块小小的金片,约莫仅有蚕豆大小,薄薄的一层,倒像是从什么饰物上被蹭下来的一般。白玉堂捡起金片,放入百宝囊中,回头又看了一眼晏飞的尸体,心想此地虽在镇子边缘,不远处却有人家在,待明日发现尸体如何处理,那便是公馆里那位钦差包大人的公务了。一行想,一行回转店房,直接越窗进入,未曾惊动任何人。待到次日汇合了白福,简单谈及夜斗晏飞的一番经过,白福是心有余悸,暗自庆幸那凶手旨在杀人灭口,未曾伤及二爷。白玉堂却一直在思忖,那块金片应该是属于何人,到底是行刺包拯这件事另有蹊跷,还是晏飞犯下的一系列大案,尤其是灭了前礼部侍郎满门,像这一类的惊天大案必非寻常江湖争端恩怨能够解释,是否另有主使。只可惜找不回冰蟾,甜儿虽不可能见怪,却难以安她之心,如何回去见她?但算计时日,距当初许诺的期限已所剩无几,慢说时不待人,就算时日仍充足,可是大海捞针一般,也无从查起。白福自小在白家长大,自知田家小姐这个病根子从来就是两家的头等大事,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劝慰:“二爷,冰蟾虽是好东西,但是以咱们家和田家的财力,要找什么灵芝、老参的不行?实在不行还有陷空岛大员外那里,江湖朋友众多,多请几位好大夫也不在话下。田小姐人那么好,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白玉堂自来不信宿命那一套,横了白福一眼,然则知他亦是好意,也未出言申斥。主仆二人未能寻回冰蟾,唯有先按原计划返乡。白玉堂的心思全用在了思忖若无冰蟾,该寻些什么上好的药材为甜儿补养身体上,连行三日,皆无甚大事。到得第四日,再有半日路程便该过长江了,正行至一道窄窄的山梁,翻过此山,便可见水,忽听得前方隐隐有金刃打斗之声。白玉堂对此一类声响最为熟悉不过,加之此地偏僻,虽是两省的交通要道,但由于山势险恶,向来人迹稀少,自己一行也是为了超近才上这条路的,莫不是也有人贪赶近路,遇上了匪人?心念至此,侠义之心一动,立即催动坐骑,上前一探。他那马匹甚有灵性,见主人催促,撒开四蹄,几步绕过山梁,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被方才那山石挡着,此刻才见盘山路一旁竟是一块空地,占地虽然不小,但是四周围灌木丛生,另有不少不知多少年的根深老树,虬枝横挡,乱蓬蓬一片,倒是个便于山贼匪徒埋伏、拦路打劫的好地方。此刻就在那空地上,正有数十人混战在一处,瞧服饰打扮,一方似是有官兵在内,另外还有一些人不似宋人打扮,倒像是来自西南边陲一带,与官兵混同一处,正与二三十名山匪厮杀。在山道一旁歪着一辆车,车身瞧上去甚重,理应是官兵一方之物,又有数名山贼正围着大声吆喝,挥舞刀剑企图打开车厢。另一旁还倒着一顶金丝鸾轿,四个轿夫抱头蹲在地上颤抖,旁边立着一名衣饰华贵的年轻女子,面目惶急,犹有泪痕。白玉堂年纪虽轻,然而自艺成以来走南闯北,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于各地规制、风俗皆有所闻,一眼便瞧出这应是哪国来的使节,因大宋旧有惯例,外国来使不得走坦途大道,而应择山路小道进京朝见,以致好死不死遇上了山贼。从服饰判断,理应是大理使节,也正因为大理国小民弱,皇上虽对四方诸国一视同仁,但难免朝中官员长着前后不同的眼睛,私下怠慢,以至于应使队伍人员较少,给了山贼可乘之机。虽素来知道官府中愚贤混杂,纵有清廉秉公者,却更不乏贪赃枉法的败类,但使节往来却是事关国体的大事,况且大理素来与大宋交好,官兵一方却明显势弱,山贼正占了上风。白玉堂自是不能不管,只见须臾之间,又有两名官兵被砍倒,几个山贼去拉那女子,当下一把飞蝗石子洒出,一招“天女散花”之势,分打各人手肘“曲池”穴,同时断喝一声:“好大胆的贼子!”那些山贼正以为得计,不但财宝到手,又有美女,另外还有好处,正想抢人,突然俱各手臂一麻,各人兵刃竟拿捏不住,乒乓之声大作,掉了一地。接着眼前一闪,不及凝目细瞧,手腕突感剧痛,每人腕子上已多了一刀,当下哀嚎不已,那还来得及瞧眼前似是从天而降的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一个个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白福这时也跟了上来,素来知道主子关于抱打不平的性情,不敢擅自近前,远远勒马看着。白玉堂连废了四名山贼手臂大筋,再看又有官兵着伤,唯有南首一个大理服饰的少年侍卫仗着一手好剑法仍在力敌,其余诸人纷纷已现疲态,随手又是一把飞蝗石子抛洒而出。他在这手绝技上下过数年苦功,既准且狠,最适合与众人交手。果不其然,多名山贼被石子打中,痛叫之余,总是方才混乱没发觉的此刻也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少年侠客,一惊之下,欺他一个人势孤,丢下官兵,反向他包抄过来。白玉堂巍然冷笑,当下左手打个起手式,已施展快刀,刷刷两刀砍翻最前的两名山贼,随即展动身形,倏来倏去,奇快无比,刀光霍霍,在山贼群中穿梭之时,带起一片凌厉的劲风,耳边听得砰砰梆梆之声大作,全是兵刃相撞的金属声音。他虽只一人,然则巍然无惧,手起刀落,钢刀到处,以一当十,一干山贼躲得快者还能维持个囫囵个儿,跑得慢的,就只剩了哭爹喊娘手废腿折。也就在此时,那名少年侍卫趁此良机使招一剑分三式,长剑刺倒两个匪人,围攻他的四人见少了一半同伴,又见那突然加入战圈的少年侠客威风凛凛,其势锐不可当,不由得心胆俱寒。当下打个呼哨,吆喝一声:“风紧,扯呼!”拔腿就跑。
其余山贼但凡还能跑动的,也不管是身上带了伤还是连滚带爬,都知道今日的来人厉害,再战也讨不了好去,纷纷四散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剩下的除死无算,伤重跑不动的一干山贼除了“哎哟”呻吟,唯有哼哼唧唧求饶俄而已。白玉堂也不再追,收了刀,环顾四周,只见众官兵有的忙着裹伤,有的去照看受伤的同伴,或是去关照车辆,也有人聚拢上来,客气一番。那些大理侍卫除去分开一部分人先去安抚那受惊的华服女子,余下诸人纷纷过来抱拳感谢,目光真挚,其意甚诚。他也不甚在意,只是一笑,倒是自这些人感激的话语中听出了些端倪。原来他们这一队人马果是大理派来大宋的使节,由大理圣德皇帝驾下同乐公主亲自带同卫队押送,护送进献的国礼进京,并朝见仁宗天子。只是朝廷虽也派出了官兵迎接使节车队,怎知竟会遇上山贼,而且被攻了个出其不意,若非白玉堂凑巧遇上,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这边说着话,方才那力敌匪人的少年侍卫一边擦着汗,一边随意应付了几句同伴关心的慰问,一双眼睛却瞧向白玉堂。只是方才走到近前想要说话,忽然脚下一软,竟而摔倒。旁边有人急忙扶住,却见他脸色已经不对,不由得惊呼出声。白玉堂闻声过来,弯腰查看,只见这少年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细眉细眼,想必平素一定喜兴爱笑,可惜眼下双目无神,双手皮肤白皙,原本这应是他肌肤本色,但此刻脸上却蒙上了一层青灰之色。一见之下,便知其必定是不慎着了人家的暗算。仔细检查一番,果然见他小臂处被划开一道血痕,外渗的血迹微微发紫,必是中了毒镖一类的暗器,当时以为小伤不甚在意,直到此时毒伤方才发作。这时候众人围拢过来,同乐公主惊魂方定,挤在最前,也顾不得肮脏,半蹲在地上,抱住那少年侍卫的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大理诸人各个面露忧色。大宋的一干官兵虽略感不解,但想来他们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前来朝拜天朝上国,岂知竟遭此不测,又想起那少年侍卫虽然年轻,平素却意态甚豪,与各人交好,未免也感恻然。白玉堂其实已然瞧出这少年侍卫乃是女扮男装,不过想来大理公主千里迢迢出使大宋,身边都是男人的确不像样,带几个丫鬟、女侍亦在情理之中。他眉头微皱,试试那女侍的鼻息,点头道:“她还有救。”同乐公主闻听此言,立即抬头,眼巴巴望着白玉堂,哀求道:“这位公子,求你救救我家……救救她吧!”方才与山贼交战之时,众官兵已然露了败势,这少年却英雄不屈,始终不曾后退半步,力敌匪人,白玉堂已经对其心生赞叹,况且“义”字当头,怎能见死不救?方才一瞬间的迟疑,所虑者无非男女到底有别而已。只是人命关天,眼看也再容不得犹豫,当下道声“得罪”,执起少年受伤的左臂,将伤口处的衣服略向外撕了撕,吩咐一声:“按住了她。”同乐公主这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金枝玉叶之尊,乖乖抱住了侍卫的肩膀,大理又有人上前,牢牢按住少年的双腿。白玉堂掏出随身匕首,点燃火折子将刀锋两面一烤,忽地下手,奇快无伦,削去了少年着伤的那块皮肉。那毕竟是个姑娘家,“啊”地一声痛呼,双目倏地圆睁,双肩剧烈一挣动,同乐公主几乎抱不住她。但是伤口处的污血一去,虽然鲜血外涌,却显见得已经转为了鲜红颜色。白玉堂随身带着金疮药,此乃习武之人必备,他带的还是甜儿亲手所制,掏出来给那少年伤口上了药,又吩咐人找来干净布条,为她裹好伤口,这才道:“好了,她这伤不重,好在是慢性毒,伤口又不深,去了病根,再休养几日就可以了。”“神针婆婆”一门传下来的疗伤秘药果然甚有奇效,不多时,那少年伤处虽仍疼痛,嘴唇发白,可是目光中已渐渐有了光彩。同乐公主极为感激,一边抱紧自己的侍卫,一边擦着腮边的泪水,望着白玉堂话也说不上来,目光却甚为诚挚。白玉堂微感奇怪,心想皇家公主是金枝玉叶,未见识过外界风波险恶虽有可能,但这位同乐公主如此柔弱,大理那位圣德皇帝居然钦派她担当出使大任,确实有违常理。便在此时,大理的众侍卫二次感谢,诚意比之前有甚,一点小小的疑问便被忽略过去。有人问及白玉堂姓名,这时白福也已过来,自豪地道:“我家爷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锦毛鼠、白玉堂。”白玉堂横了他一眼,大宋官兵有在江湖上结交朋友的,闻言纷纷赞叹:“原来是白少侠,果然英雄出少年!”奇的是大理虽地处西南边陲,竟也有人听过白玉堂的名号,他们最慕英雄,对白玉堂感激之余,便又多了一层敬意。当下众人收拾局面,重整车马,将伤者扶到车上休息,休整了一回,因为出使大事,事关两国,轻忽不得,在这偏僻山野亦不便久留,遂又整装出发。大宋的一名侍卫统领,姓薛,出言恳请白玉堂同行。白玉堂心里有事,不免有所迟疑,薛统领说得倒很实在,照理说大宋接待外来使节自有成规,人数多少、规制几何,乃至行程日期、路径,无不需慎之又慎。虽则说世事难免多有凑巧,可是他们一行才过长江不足半日,即在此素来无人烟、连案件也未曾呈报过的地段遇上山贼匪寇,未免实在巧得过分。护送使节平安进京乃是事关国体的大事,大理虽然国小,对大宋构不成威胁,却是天朝颜面之所在,况且又有吐蕃、西夏、辽等国虎视眈眈,只唯恐寻不到向大宋起衅的错处,因此轻忽不得,他肩上责任重大,深恐万一有所不周之处,于国有损,是以也只有觍颜求助。白玉堂闻言,慨然应允。虽则仍有为难,但答应了甜儿的乃是私事,即便无法按时赶回,仍属一家小事,外邦使节行程遭到泄露,以致险些出了意外,却是事关国体的公事,孰轻孰重,他心内自然拎得清楚。白福深知自家爷的脾气,自然也不敢再多话,因此主仆二人调转马头,随使节队伍同行,沿途保护。路上非止一日,说也奇怪,自那日遭遇山贼后,竟然一路平静,再无枝节,连薛统领都啧啧称奇,怀疑自己是不是估计错了,那日当真只是偶遇贼寇?白玉堂却未曾懈怠,既承诺于人,自然务须尽心竭力,尤其行出数日,接连遇上三拨单骑怪客,在车队前后缀行甚远,他心下便暗暗明了,贼不是没有,只是没有找到露面的好时机,不便行事而已。虽则如此,白玉堂一样坦荡无惧,白日行路,和同行的薛统领等人,以及大理众侍卫谈笑风生,不露丝毫端倪。到得夜间,或是在山野间围坐篝火畅谈江湖逸兴,或是在市镇上小酌几杯,虽不便开怀痛饮,但是潇洒自若,豪情横飞,令诸人无不心折。无形间结交下的友人非止一人。唯独一件事,因为只能沿着荒野山路、偏僻小镇行进,行程便比走官道慢了不少,他虽非贪于禁不得苦的人,可是这样一来,在路上挨得日久,终非所愿。倒是同乐公主与那名叫做泠儿的女侍对这一路上的相伴而行甚是欢喜,大理民风较大宋开放,她们一个天真柔弱,一个豁达乐观,更是少了几分扭捏雕琢,时不时地总喜欢跟白玉堂搭话,或询问大宋风土民情,或流露关怀。同乐公主更为羞俨,上来搭话的时间倒还少,泠儿却不一样,兴致来了,还要向白玉堂讨教几招。白玉堂这时已知泠儿年龄实则比自己还大着一岁,可是不知是否从小入宫的缘故,天真未凿,如同浑金璞玉一般,性情又豪迈,着实令他赞赏,倒似自己又多了一个姐妹,但逢她讨教武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泠儿获益非小,喜得将这一趟来大宋可算是来着了的话挂在嘴边。然而路再长,终究有到达之日。就为了路上的绕来转去,尽捡着小道走,白玉堂护送使节队伍这一趟行程竟耗去两月有余。路上时不时听到一些新闻掌故,如包大人为民除害铡了安乐侯庞昱、如今已入阁做了首相等等,暗暗点头,总算是当初没有白出手一场,救了位为民请命的清官。待得行至汴京城外,眼看还有三十里路,不到半日便能抵京,白玉堂再按捺不住归心似箭,便向同行的众人告辞。薛统领苦苦挽留:“白少侠仗义出手,千里送使节,于朝廷有大功,将来我等回去复命,官家必有封赏,何必急在一时?”泠儿也挽留道:“一路上都过来了,眼看都要到了,白公子怎么能走?随我们进京,容公主略表谢意,总是一份周到之情。”同乐公主亦殷切挽留。白玉堂一一谢绝:“大家的好意我白玉堂心领了。只是家中的确还有事,当初因怕这一路进京再遇波折,只能暂且放下家事,得以与各位相伴同行,也算是一桩幸事。如今京城已近在咫尺,必不会再遇匪人,我肩上这副担子可以放下了,就得返乡料理家务了。”说到这里,抱拳拱手,又道,“区区小事,乃行侠之人份所应当,给位也不必挂齿。他日有缘,江湖再会就是了。”白福在旁也连连点头。同乐公主等眼见得确实挽留不住,没奈何,只得与白玉堂主仆作别,直到望不见他们主仆绝尘而去的背影了,才又纷纷上轿、上马,重又赶路进京。白福心里倒是琢磨了,二爷此番仗义护送使节,对朝廷而言乃是大功一件,若是能随同进京,到时候不说加官进爵,至少能有官家封赏,也算是光耀门楣的美事。只可惜在路上耽搁了这许多时日,不说田小姐在家中怕是等急了,二爷虽不说什么,只怕也是心急如焚,没奈何,自家主子就是这么副脾气,不去也便罢了。来时绕了许多山路,返程却没这些顾忌,白玉堂对此番失约甚是歉疚,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只用了十余日的工夫便返回金华。才进家门,解马离鞍,就想先过田府,却被大哥叫住了:“干嘛去?”只能暂且站下:“大哥,甜儿那边……”白锦堂摇头:“临走时说得好好的,最迟一月便回,你自己看,这都多少时日了?谁还能尽等着你不成?”白玉堂闻言不由得微一变色:“怎么,难道出了什么事?”立即想到甜儿的身子状况,胸口微微一疼。白大奶奶虽然说起来也气,但到底疼兄弟的心盛,随手拍了丈夫一下,才道:“让玉堂着这个急干什么。行啦,没别的事,就是前几日,不出十天吧,京里来人了。”仔细想了半晌,方才续道,“不知你在路上听说没有,说是当今的国母不姓刘、原来姓李。国母娘娘流落民间多年,双目失明,宫廷里多少御医束手无策。因此要寻访民间名医,原是下旨寻访甜儿的师傅,只是那位老人家年事既高,又已归隐多年,无处找去,也不知道怎么打听出甜儿是她的弟子来。所以官家下了旨意,派人接甜儿进京,说是去给国母娘娘治眼的。”
“哎呀,二爷,早知如此,咱们就不必急着赶回来啦!”白福听了忍不住插嘴。白大奶奶忙问何出此言,白福就把二爷这趟出门的经历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最后又摇着头道:“那位统领大人,还有大理国的公主,都邀请二爷进京款待呢。就是因为爷心里记挂着田小姐,这才连汴梁城的门儿也没进,不分昼夜地赶回来,哪知道阴错阳差,反倒和田小姐错过了,岂不可惜!”白锦堂这才道:“既是为了大义,这也是如之奈何之事。只是,那晏飞死不足惜,可是找不回冰蟾,甜儿又一直有这个心结,你看该怎么办?”白玉堂虽也觉此事不易开解,但是他一路上也没少琢磨这个难题,便道:“冰蟾肯定要找,晏飞既然被灭口,说明他身上另外还背负着晦暗之事,反过来讲,冰蟾却极有可能无恙,从这条线上查总不会错。另外,我也正想着,哪怕一时找不到冰蟾,咱们家也可以广收名贵药材,若有者酬以重谢,无论如何,甜儿的身子是要紧的。”白大奶奶笑呵呵点头:“算你小子还有良心,甜儿没白白地日里夜里惦记着你。”一家人说着话,白锦堂命厨房准备酒宴,为二爷接风洗尘。酒席宴上,白锦堂又问起兄弟接下来的打算,是进京还是在家多留几日,忽有人来报,说是陷空岛卢大员外那里给二爷来了信。白玉堂急忙让把送信人带进来,原来是结义兄长卢方的家人卢安,接过信来,先问四位结义兄长安好,后又问是否出了什么事,却也无甚大事,无非是他离岛日久,兄弟们心中挂念,所以派卢安前来,也有问候白锦堂夫妇的意思在内。再看信,也就是一些挂念的话而已。白锦堂命人带下卢安去好生款待,兄弟俩继续叙话。白锦堂年轻之时也在江湖绿林道上行走过,虽时日极短便回家接管家业,但深知“义气”二字,见卢方来了信,知道兄弟在外面自有朋友、兄弟等等的事要办,也就不再强留。白玉堂更是想着几位结义兄长素来交友甚广,若是拖他们广寻奇珍药材,必是事半功倍,思念至此,就打定主意先回陷空岛一趟,料理几日岛上的杂事,就上京去接甜儿。计议已定,白玉堂在家里只住了两天,略作歇息,便带了白福,随同卢安返转陷空岛。一路无事,等过了芦花荡,到了岛上才下船,却看见之前离岛时才来的头目邓彪站在那里,满面怒气,正朝着几个渔工训话,遂过去问道:“邓彪,怎么了,何事值得如此?”邓彪见是五爷回来了,急忙躬身施礼,这也是个直性汉子,见问便直说无虞:“茉花村那边的人好不地道!平素打鱼说是以芦花荡为界,结果这些日子鱼虾短少,我让人一打听,才知道他们近来时常选那水性好的,暗潜到荡南来,把鱼都赶到他们那边去了!小人不知这事丁家的两位员外是否知道,可是禀告给大员外,大员外总是教训我们务必以和为贵,不得声张,但是大伙儿打不着鱼,心里未免着急,像他们——”一指那几个渔工,“也都懈怠了。”卢安知道心知五员外性情刚烈,最容不下这等事,压制邓彪不住,见他说完了,五员外脸上果然变色:“有这种事?邓彪,既然他们不讲信义,咱们的渔民也都是要吃饭的,难能一再被人欺侮?下次再遇到,你只管找他们质问,丁家的人来了也不用怕,大哥那里我来担待!”邓彪倒是喜孜孜赶紧答应着,卢安瞅到个话空,急忙道:“五爷,我提前已送了信说您今天就到,大员外他们还等着您哪。”白玉堂这才吩咐白福先回去放下行囊,跟随卢安来到卢家庄五义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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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自从艺成闯荡江湖,在家时少,倒是在陷空岛的时日居多,此番离岛数月,四位结义兄长无不想念。见他回来,几人俱各高兴,卢方问及白锦堂夫妇安好,白玉堂一一作答,三哥徐庆这时候早上来,拍着肩膀哈哈大笑:“小五,你不在,大哥二哥他们都不肯陪我喝酒,想练练手过几招也找不到人,可闷煞你三哥了!”
绰号“翻江鼠”的四爷蒋平在旁笑道:“三哥这话可偏心,我倒是想跟你喝,你喝酒可也没找过我啊。”二爷“彻地鼠”韩彰为人不喜多言,可是平素与白玉堂最为交好,最是疼爱这个五弟,看到三弟抱怨,忍不住插话:“唉,老三,你这话可不对了,哪回你要喝酒我跟大哥没陪着你?五弟刚回来,尽围着干什么,还是让他坐下说话。”徐庆又拍后脑勺,连声说对。
兄弟几个携手就座叙话,聊叙别来之情。白玉堂说起寻求奇珍异药一事,卢方听了,满口应承,只说虽无龙肝凤髓,但是什么灵芝、人参、首乌、香獐,既是没过门的弟妹求药,那说什么也要尽心竭力的。韩彰暗暗记在心里,自是要替五弟多加留意,徐庆、蒋平也分别答应下来,想着陷空岛上常有往来客商,其中不乏关外来的参客、药商,只要悉心打听,必然有所获。不多时酒宴摆上来,久别重逢,自然畅快痛饮,直到晚间方罢。
在岛上住了两天,白玉堂心中有事,就又想着外出,哪知道还没等他跟几位兄长提出来,就先出事了。事情却也不大,因那日他跟“分水兽”邓彪撂下了话,邓彪就留上了心。便在这两日的工夫,茉花村那边又有人潜到水底过界来赶鱼,邓彪有了准备,自然就把来人逮个正着,夺回了鱼不算,顺带着狠狠教训一顿,总算出了口闷气。
此事一出,未知茉花村的当家人丁氏双侠是否知晓个中详情,但闹事的渔民报上去,丁家的大管家丁贵却似是打定了护短的主意,专程跑来陷空岛,明面上道歉,暗地里却是告状。卢方为人向来忠厚,被人这伶牙俐齿地一挤兑,加上明明早已再三叮嘱过邓彪以和为贵,未成想他仍背着自己闯出祸来,心里怒火一升,便不听几位义弟劝阻,气冲冲让人去叫邓彪前来。
蒋平素来精明,他虽则也不忿茉花村此等行径,但见大哥生气,自己兄弟几个劝不住,便偷偷派人去请五员外过来。因白玉堂每日清早必到岛上的后山林中练功,着人去请也不会来得太快,邓彪却就在庄园外候着,让人一喊就到了。
邓彪人虽鲁莽,倒是个直性汉子,人还没进五义厅门口,一眼先瞥见了坐在下首的丁贵,心里先是一紧,便猜到了对方是来告状的。到这时候,已经后退无路,干脆便心一横,反不再迟疑,昂首阔步入内,目不斜视,只向着几位员外行礼:“大员外,二员外,三员外,四员外。”
卢方压了压怒火,开门见山便问:“邓彪,茉花村的丁管家此番上岛,说是为的你率众欺人、殴伤茉花村渔民,可有此事?”邓彪也不含糊,张口回答:“回大员外,确有此事。”丁贵插空赶紧张嘴:“怎么样,卢员外,这可不是小的信口开河吧?”卢方就觉气向上顶,只是当着外人,只好仍抑着怒气道:“我平时是怎么告诫你们的?万事当以和为贵,况且陷空岛与茉花村比邻而居,数代人积累下来的交情,怎能被你们这等人坏了去?”邓彪起初怕惹大员外生气,还不敢高声答话,此时见丁贵洋洋得意道:“小的就说,卢员外和我家二位员外是好朋友,断不会干这等不顾交情之事,定是有外人背了员外挑唆闹事,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便止不住气道:“那是啊,本来这松江的鱼,大家人人有份,又早订了界规,你们自家不守规矩,时不时派人到荡南来赶鱼,难道是想吃独食吗?这就是有了交情了?”
丁贵脸色一青,看向卢方:“卢大员外,我家二位员外一向敬重五义的美名,常道各位端方正直、御下有方。今日一见,却让小的不敢恭维了,难道这就是岛上的规矩?”卢方心知茉花村一方越界赶鱼,竟以之为惯例,想来丁氏双侠也未必全然知悉详情,但被人挤兑到了这份上,兼之怒恼邓彪不听吩咐,以至于私下惹出这场乱子,不由得气上加气,重重一拍桌子:“邓彪,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国有国法,庄有庄规……”
说到这里,原本韩彰、徐庆都要劝,但眼见得大哥动了真怒,这话非但不好说出口,还得提防着丁贵此刻火上浇油不说,回头再去向丁氏双侠挑拨是非,一时也不知到底该如何劝法。邓彪反倒是一派坦然,到这时不仅收了惧色,反是狠狠瞪了丁贵一眼,就听得大员外继续道:“……你既然承认了打人一事,依照庄规,该当杖责三十……”
话音未落,却听五义厅外有人大声道:“且慢!”邓彪闻听这个声音就是一喜,蒋平到这时候才算松了一口气,丁贵脸上却变了颜色,他原以为此人不在岛上,欺得就是卢方忠厚和善,是以才肆无忌惮上岛来信口开河,哪知道算盘却打错了。只是来人向来眼里不揉砂,到此刻躲是来不及了,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来,随着那人进厅而起身,喊了声:“原来五员外回来了。”
来人一身劲装打扮,单手提刀,显是于练功当中匆匆赶过来的,正是白玉堂。白玉堂没接丁贵那个茬口,依次先给几位兄长失礼,转寰之间,不过是冷冷瞥过一眼,丁贵就觉得浑身激灵一下,感觉似是不妙,有些后悔上岛来跑这一趟了。白玉堂见过兄长之后,直截了当,先问大哥:“大哥,不知邓彪所犯何罪,劳你如此动怒,还要以庄规处置?”
卢方性情沉稳老实,人却不糊涂,一见五弟前来,便先有了几分计较,道:“今日茉花村的大管家上岛,为的是邓彪殴伤荡北渔民一事。”“哦?”白玉堂似是惊讶,“邓彪是何时离了芦花荡,越界行凶的,小弟怎生不知?”卢方不禁一顿,他心里再恼邓彪不听吩咐,这话却不仅不好回,说得更在情在理,邓彪既未越界,殴伤一事便需待商酌。丁贵一见不好,他心里清楚自家的大员外丁兆兰新近外出,还不怎地,可二员外丁兆蕙年少好胜,向来不服陷空岛五义,虽是碍着比邻而居的情面,双方又是道义之交,本无分歧,相处得原不错,可在家里流露出这层意思多了,被有心的下人看在眼里,难免就要想方设法为主人出气,才有了越界赶鱼之事。然而这层意思二员外知道不知道连他也不敢说,却敢保证赶鱼这事传回茉花村,他不但要受家法制裁,只怕饭碗也不保,逐出家门还是轻的。想到此处,只能仗着胆子插口:“五员外,这事原来是因了……”刚说到一半,就被一声断喝:“住口!”吓得缩了缩脖子,胆上一寒,讪讪住了嘴。白玉堂紧紧盯着丁贵:“我们兄弟谈话,你一个下人,又是外人,插什么嘴?用不用我给丁兆蕙送个帖子,问他到底是怎么治家的?”蒋平在旁连连点头,心说这也就是五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果然来得漂亮!愣爷徐庆这时候总算听出来些门道,兀地一拍手:“着啊!我们陷空岛的事,丁家谁来了也管不着,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撒野不成?”韩彰虽未曾说话,一个眼刀扫过来,也足够丁贵消受。怎知他这里越想躲,卢方都不给他空子,直接问:“丁管家,你方才说,邓彪是在哪里打伤你荡北的渔民来着?”“这……”丁贵张口结舌,磕磕绊绊说不出个所以然。邓彪不耐烦了:“还是我说了吧,就在咱们荡南的地界,因为兄弟们几网下去都打不到多少大鱼,原想着是不是这水底下来了什么啖食鱼虾的怪物,便商议着潜下去看个究竟。哪知道竟是三个人,手持抄网一类的家伙,正往荡北那边赶呢!于是兄弟们气不过,把这几人揪上来,教训了一顿。当时咱们这边是三艘船,船上的渔民都可作证,兄弟们离芦花荡可还远着呢!”丁贵还想强自挣扎:“话不是这样说……”白玉堂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揪住他衣领,拎到面前:“那你倒是想怎样说?欺我荡南无人,干脆回去向丁兆蕙搬弄唇舌,预备打过来连陷空岛的地界一并霸占?”“啊,不,不不……”丁贵出了一身冷汗,只剩下不住口的:“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之言,被白玉堂随手往地下一掼。“大哥。”白玉堂也不再管丁贵怎样,转向卢方,上前一步,“你是一番好意,原想着以和为贵,怎奈被人欺到头上来,还想着忍让么?就是大哥想忍让,也要看看岛上的渔民,哪个不是要养家糊口的,怎能容人再三欺凌!只怕大哥的忍让还要被人视为软弱,以为我陷空岛无人了呢!”卢方可也说不出话来了,近来常有渔民来诉说鱼虾骤减之事,还有几户人家甚至到了等米下锅的地步,还是他派卢安挨家送了钱米,焉有不知个中利害的?韩彰道:“五弟此言甚是有理。大哥,你我纵然能让,但是偌大一座陷空岛,几百户渔民要讨生活,怎能轻让?况且咱们的人原本即是遵守成规的,若是如此还要让人,规矩一坏,日后怕也不能服人了。”蒋平摇头晃脑站起身来,在厅上转了两圈,继而道:“行啦,大哥,邓彪这事原做得不错,你也就无须为旁人几句挑唆被挤得不上不下了。依我看来,丁氏双侠是明白事理的人,未必知道底下这些事,咱们就是要让,也是冲着丁氏双侠的面子让的,和背主私下弄鬼的奴才无关,陷空岛的面子丁氏双侠当得起,旁人可未必当得起,你说是不是啊,丁管家?”他身材本就瘦小,偏偏还半蹲下了身子,去问哼哼唧唧爬在地上的丁贵,“或者丁管家的意思是让我们兄弟几个去趟茉花村,专程找丁家的两位员外说说清楚?”白玉堂是何等劲力,他纵然是随手一掼,一般人又有几个当得起的?丁贵摔在地上,就觉全身疼痛,偏偏得蒋平过来凑热闹不算,白玉堂手上可还提着刀,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刀尖晃来晃去,不离自家要害之处。他心里发毛,禁不得就越慌张,又被蒋平挤在头里,平日里耀武扬威的精明早不知丢到了何处,嘴上打绊:“不必,不必了……”白玉堂却不肯饶他,走上半步,也不知是怎么地,本来是随手提着刀,那刀尖正好停在小腹处,距离皮肉不过寸许,好整以暇道:“丁管家此言差矣,即是荡北的人受了伤,若不给请医延治,岂不显得我们陷空岛没规矩了么?”丁贵此时只求这位祖宗能把刀尖挪开些,险些没带了哭腔道:“五员外太客气了,受伤的我们给治就行,不劳,不劳诸位员外费心了……”“那怎么行?”白玉堂一挑眉,“回头丁管家跟丁兆蕙说起,岂不是陷空岛的人白打了你们茉花村的人,连个人情也不赔,成了我们兄弟不通情理了,恩?”一边说,刀尖又晃了晃,在丁贵眼里看着好像离己又近了几分。丁贵咧着嘴,两眼盯着那刀尖都快成了斗鸡眼:“五员外急公好义之名,满江湖皆知,小的绝不敢多嘴……是小的命小福薄,当不得五员外的关照……求,求五员外高抬贵手……”蒋平似笑非笑,一双眼睛盯着他上下打量,看得他后脖子上冷气直冒,徐庆实在忍不住了,骂道:“娘的,你还吱扭什么?”白玉堂冷笑道:“怎么,照你这意思,还是要故作姿态,是说我陷空岛教训你的人不对吗?”说到这里,声色陡然一戾。丁贵开始还的确想再矫情两句,只是大半天连句整话都没捞上说完,到这时候胆魄已丧,只恨今日出门怎么没看黄历,强自撑了一口气,也顾不上是摇头还是摆手了,赶着道:“是小的不是,管教下面的人不严。五员外教训得对,邓头目教训得对,劳邓头目替小的管教下边人,实在惭愧……怎么敢,再让五员外费心……”一边说,这口气险些没有上来,倒把自家噎得翻起了白眼儿。还是卢方心存忠厚,一看丁贵这情形,知道这番连气带吓教训得也够了,万一真把他吓出个好歹,将来反而不好去见茉花村人,这才挥手制止道:“老三老四,你们安稳点!”停了停,又说,“五弟,丁管家既已认错,就先让他回去吧。”白玉堂心道这人两眼滴溜乱转,明显是口服心不服,只怕回到茉花村便要搬弄是非,只是他搬弄他的,白玉堂又有何惧?况且大哥又发了话,于是顺势打个刀花,反手撤刀,低声喝道:“滚!”丁贵好容易闻得这一声,也顾不上浑身酸痛、地上趴了这许久衣服肮脏,一骨碌爬起,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因为趴久了两腿僵硬,迈门槛时还险些摔一跤。白玉堂看得皱眉,还想再喝止,被卢方拦下:“五弟,让他去吧!”丁贵趾高气昂前来陷空岛,末了落个落荒而逃,上了自家的船,这副狼狈相又被掌船水手看在眼里,大失面子,心里自是怨毒。回到茉花村见了二员外丁兆蕙,鼻涕一把泪一把,将这事添油加醋述说一遍。丁兆蕙自是不知赶鱼之事在先,但对陷空岛的人打伤了自己这边的渔民也有耳闻,原以为卢方向来好说话,哪怕丁贵一人前去亦能问出个根底来,就对丁贵上岛一事默许了,怎料到遇上白玉堂回岛,想要的公道没讨到,还闹成了这般模样,心里怎能不恼。有心立即上岛,但是大哥不在,自己人单势孤不说,而且为个下人就动肝火,着实失了分寸,未免落得人笑谈,只能暂且忍下了,命丁贵自去将息养伤不提。却说陷空岛上,卢方心知丁贵回去定没有好话,但五弟这事做得不能算错,只能又说了邓彪几句,让他下次再勿莽撞,纵然对方有错在先,也尽量避免争斗。白玉堂却是对邓彪大加赞扬。因是刚练完功就被急匆匆请了过来,白玉堂问候过几位兄长,急着赶回去换过衣服,邓彪便与他一道出来,突然冒出一句:“跟着五员外做事就是痛快!”白玉堂哈哈大笑,朝他肩上捶了一拳:“好啊,是条好汉子!大哥有时为交情计,不免反而给人趁了空子。你放心,以后再有这类事,尽管放手去做,五爷给你担着就是。”邓彪喜不自胜,急忙点头答应下来。因这事一岔,白玉堂唯恐再有人上岛找茬,便又耽搁了几天。这一日,原本是兄弟几个小聚,在一处饮酒之时,谈些江湖上的轶事,不免又提起了前几日与茉花村的那场纠纷,卢方说道:“好在这几天平静,想来丁氏双侠也不致误信下人之言,受人挑唆。”白玉堂正端着一杯酒,闻言便放下酒杯,道:“那日教训丁贵是小弟做的,茉花村若是来人,小弟一力承担便是,不劳大哥再为此事费心。”卢方听得摇头:“唉,五弟,大哥几时说是为了怕事了?不过是大家都在江湖道上,又如此临近,若是为了一两个下人闹开了,彼此颜面上须不好看。”白玉堂不过一笑。蒋平突然道:“五弟年少有为,人品又是如此出众,在江湖上罕遇敌手,不服丁家两兄弟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可惜,如今却有一人,不服怕也不行。”白玉堂对这话还真没太往心里去,他知道这位四哥一向好诙谐,又是曲曲弯弯绕十八个窍的心眼,还专爱找自己斗口,若跟他绕起来,没有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又得招来大哥的埋怨。结果蒋平看五弟不理,像是在自言自语:“哎呀,听说南侠展昭斩了妖道邢吉,救了包相爷,被包相在金銮殿上保本,又在耀武楼上献艺,当场便得了个御猫的封号——”说到此拖长了声调,一见兄弟几个都瞧着自己,甚是得意。
徐庆纳闷:“那又怎样?”蒋平瞥了他一眼:“三哥,咱们兄弟可都是以‘鼠’为号,他叫了‘猫’,显见得压了你我兄弟一头。俗话说,是猫就避鼠,从今而后,这江湖上还有咱们兄弟混的份儿吗?”一边说,一边却有意地去看白玉堂。徐庆还没说话,卢方先拦住了蒋平话头:“别人叫什么与咱们兄弟何干?况且展南侠在武林上风评向来不错,这封号又是皇家赐下来的,老四,你未免想得太多了。”许是无意,说完蒋平,也看了一眼白玉堂。白玉堂本来确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自从晏飞那条线索一断,他除了想着进京去接甜儿,余下的心思就都放在了百宝囊里收着的那块小金片上,没事就拿出来瞧瞧,思忖江湖上有哪些人擅打飞刀,这该是从什么人身上掉下来的。因此展昭当官也好,叫什么封号也好,他却未过多留心。然则他不在意却到底架不住四哥三说两说,尤其四哥还罢了,大哥也一副忧心模样,未免让人气闷,暗想大家结义兄弟,难道我便如此让兄长信不过?想到此处,白玉堂好胜心起,不由得微微一笑:“四哥这话可不对,大家既同在江湖,当然是真功夫见高低,以名号压人算什么能耐?”卢方忙拦道:“五弟,切不可鲁莽。”蒋平给大哥递了个“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眼神,嘴上却不饶人,继续道:“五弟呀,算了吧!哥哥知道你厉害,茉花村的丁家哥儿俩也不在你眼里。但南侠可不一样,如今人家又是受了皇封的人,你要找他比武,侥幸赢到一招半式固然好,万一输了,闹个灰头土脸,将来在江湖上还怎么立足?倒不如假装不知道这事,过去也就算了。”韩彰听不过去:“四弟,你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定要帮着外人压五弟一头?”蒋平偏偏还要再逗:“二哥呀,我可是没说错话,现如今不是单压五弟一头,而是‘御猫’压了陷空岛‘五鼠’一头。”白玉堂忍了几次,实在被闹得无可再忍,脸上便不大好看,放下酒杯,称身体不适,向几位兄长告了个便,起身回自己庄子上去了。这边卢方抱怨蒋平:“明知五弟年少好胜,为兄的又一再拦你,怎地就是不听?似方才这番话,真把五弟惹恼了,激出病来,或者激得他去找展昭比试,闹出事来,可要怎么是好?”徐庆大咧咧插嘴:“这有什么?凭五弟的本事,难道还斗不过一个御猫?”韩彰道:“陷空岛五义,荣辱与共。展南侠身入公门系他个人私事,但若从御猫之号论起,关系的也不只五弟一人。不管五弟做何打算,大哥,四弟,咱们当兄长的,定与自家兄弟共同进退就是了。”蒋平摇晃着脑袋:“是啦是啦,咱们大家义结金兰,当然是要同生共死,我也没说不管五弟呀。大哥,你也别生气,等明日小弟当面给五弟赔个不是,拿话语开解,不让他去找御猫,还不成吗?”见话已说到这份上,卢方也只能应允了。哪知道到了次日,卢方兄弟四人左等白玉堂不来,右等白玉堂不来,实在心焦派卢安去请,去了半日,却是和白府留在岛上的家人白文一道回来的。蒋平一见白文手上拿着一封信,就是“哎呀”一声,徐庆看他一眼,问道:“老四你干吗?”这时候白文已进到五义厅内,向四位员外行礼,卢方问:“白文,怎么只有你一人,五弟呢?”白文躬身答道:“回大员外,昨晚五爷回到庄子,收拾了行囊,带着白福连夜起身出岛去了。五爷临走时交待,让小的把这个交给大员外。”说着,呈上那封信。卢方拆开信来看,上面无非就是有意找御猫一较高下,因此即刻起身,不及面辞几位兄长了,望大哥恕罪之语。卢方看罢不禁顿足:“五弟呀五弟,为兄的就怕你年少好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又说蒋平,“老四,你看这事,五弟已经被你激得进京去找御猫了,你说这怎生是好?”韩彰劝解道:“大哥也不必过于担心,想来以五弟的本事,断不至于落了下风。且前日五弟也曾提及过,田家姑娘本欲到岛上来小住,却因给太后治眼,只得先一步到了京城。五弟此番进京,既是要找御猫较技,想来也必是欲借此机会去接田姑娘的,绝出不了大事。”蒋平也觉这事有些不大自在,听了二哥之言,跟着道:“昨日我不过席间开个玩笑,谁想到五弟就当了真呢?大哥放心,如今且候几日,先听听京中来的消息如何,要依二哥推断,既有田姑娘在京里,五弟有人劝解,当不至于闹出事来,容后再做计较。”唯有徐庆,这位愣爷一向心粗性达,想着只要五弟不吃亏就行,余者一概毫不在意。卢方没奈何,只能暂且听从了他们的。白玉堂虽是凭着一股意气离了陷空岛,但他原本即有离岛进京之意,因此也算不得冲动行事。而且每到一地,少不了遣白福打探医药之事,心里虽然明白以当年名满江湖的“神针婆婆”之能,仍落得对甜儿的先天疾症束手无策的地步,一般寻常郎中断然是不中用的,但总是抱有了一线希望,因而行程也不甚快。一日行至一处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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