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双骨椎炎版有暇紊吃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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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读书会取消”群里突然蹦出一条消息,还是导师大人发的。杨欢惊呆了,却又不敢问是何缘由,李老师虽说一贯慈眉善目的,但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在,更兼今日全无往常诙谐俏皮之语,竟让群里一众本科生研究生都忐忑起来。安静,诡异的安静。杨欢捧着手机,从最初的听到消息的如释重负到略感失落,再到现在的惶恐无措,全因收到了导师私发的信息“到我办公室来”李老师是杨欢的导师。H校历史学基地班在本科阶段便有导师,大一大二多由学院分配,大三则尊崇学生意愿。杨欢自从大一上文选课时被李老师圈粉,便开始了漫长的追师之路。由于瞻前顾后性子和不愿耽误老师时间的考虑,竟一次也没主动联系过,直到大三才最终实现愿望。人逢喜事精神爽,杨欢得偿所愿之后竟分外用功,加之本来史学功底也不差,前几次读书会上有过不少颇有内容的发言,渐渐也得了些老师的青眼。看到李老师微笑颔首,杨欢更是像上了发条一样,一切以师命至上,读书也愈发刻苦用功了。问题出在上周,杨欢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却一直没能见过面的偶像,恰巧读书会那天有个活动,杨欢纠结了好久,可惜学术的吸引力还是没能敌过想见偶像的欲望,再加上连续好几周绷紧神经,也有些倦怠了,便打上了歪主意。杨欢当天向李老师扯了个谎,说自己病了,烧的厉害,李老师自然没有不准病假的道理,还嘘寒问暖的关心了好几句,扯谎时本就忐忑,见导师这般关心更是愧疚,犹犹豫豫的去参加了偶像的活动,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毁愧交加竟折腾他失眠了好几天。好容易勤勤勉勉的补足了读书任务,想着这周在导师那里刷刷好感,却没料到导师今日竟然取消读书会,取消就算了,单单叫他去办公室又是何打算?难道是知道自己说谎逃读书会了?不不,肯定不是,哪就有这么巧了,杨欢自我安慰着。虽然心里不安,却也到底不敢违拗导师的意思,放下了手机听话的走向导师的办公室。导师的办公室是一个独立的单间,摆设也很是简单,两大排书架,一张办公桌,几把凳子,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和和茶杯,还整整齐齐的堆放着不少书。导师从不坐靠背椅,所以办公室里备下的都是凳子。这样一点小小的生活习惯,也让杨欢很是佩服,坐在无靠背的凳子上总是得正襟危坐的,很难放松小憩,便是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一直这样坐着也不免腰酸背疼的,更何况年近花甲的导师。杨欢来导师办公室的次数也不少了。李老师学术功底深厚,治学严谨,说话又诙谐幽默,讲起典故来绘声绘色,谈笑间便能让学生收获良多,故而这间办公室是杨欢极爱造访的地方,可惜今日,哎。此时已是傍晚了,入冬日头渐短,天黑的早,办公室里的灯光估计也亮了不短时间了,门虚掩着,门缝里依稀可见导师伏案工作的身影。手拿起又放下,伸出又缩回,杨欢犹豫许久终是伸手轻轻敲了门。“进”熟悉的声音,干脆利落的一个字。杨欢无暇多思,推门走了进去,在导师办公桌前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定,轻声问了声“李老师好”。导师并未理睬,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经过允许,杨欢也不敢落座,更不敢出声询问,就那样默默的站着。心里不够坦然,来来回回想着前些天的事儿,不多时,竟冒出了一身冷汗。越站越觉得难堪,从小到大,杨欢虽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尖子,却也一直属于老师喜欢的学生,平平淡淡顺顺利利的读到了大学,从没有过办公室罚站这样的困窘的时刻。冷汗渐渐渍湿了最里层的衣裳,摩擦着皮肉痒痒痛痛的有些难受,想要动一动却又不敢,虽然导师并不是严肃刻板的人,几乎没有发过脾气,但杨欢就是不敢,或许最开始还是因为愧疚,那这会儿完完全全是因为畏惧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导师放下了手中的笔,端起早已失了热气的茶杯,将那冷茶一饮而尽,搁下杯子,才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学生。杨欢低着头,任由导师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本已消去的冷汗又浮了上来。
“身体可大好了?”李令昭轻轻一笑,带着些调侃的语气打趣着眼前的学生。看杨欢这战战兢兢样子,便知那事当是八九不离十了。杨欢大二时上过梁邱开的文献学课,梁邱之前也在李老师门下读了硕士和博士,后来就留在本校任教,前不久刚刚进行了C大博士后的出站答辩,也算是H大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在课上杨欢表现挺出彩,最后的校勘作业也完成的很是漂亮,一来二去交流也不少,加了qq好友,微博也互相关注了。坏就坏在这微博互关上。周四读书会是李老师万年不变的习惯,梁邱自然是知道的,故而看到周四那天杨欢连发好几条莫名其妙的微博,便有些怀疑,又留心看了一下定位,好像是在哪个体育馆附近,梁邱本也没有深究,直到上午得闲,和李老师聊天的时候又突然想起这茬,顺口问了句上周因故是不是取消了读书会,这话问得李老师莫名其妙,应道上周一切如常,这下轮到梁邱奇怪了,便把杨欢微博的事情说了,说完见李老师沉下了脸,全无之前聊天时松快的模样,求学时那畏惧的记忆渐渐浮了上来,梁邱忙反省着自己刚刚是否有言语失当之处,起身应了错。李老师道了声“不关你事”,宽慰了这个大弟子几句,便起身出门去了。“谢谢老师关心,已经大好了”,杨欢强做镇定,回答了导师的问话。李令昭觉得自己压制了一下午的怒气回来了,看来刚刚站的那半小时对他竟全然无用啊。怒气中又夹杂了些失望,难得看重一个年轻学子,竟是一个欺瞒师长失德无信之人吗?虽然生气,却仍给他机会,又问道“在哪家医院看的病呀?”“就在校…校医院”“当时你烧的严重吧,医生让你验血没?”“没…没有…”“那当时是只拿了药还是挂了吊瓶?”杨欢心头愈发忐忑,为何导师一直问他“生病”的问题,专程叫他过来竟是为了嘘寒问暖?难道是导师真的知道他上周请假的理由是胡编的?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问题了,然而师长问话又不敢不答,最终也只从唇缝里漏出了一个字“没…没…”“没什么!”李令昭真的生气了,重重的拍了下桌子霍然站起,“杨欢,我看错你了!”李令昭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默默点了支烟,转身不再看杨欢。面对导师突如其来的怒火了,杨欢呆愣住了,导师重击桌子的那一下,就像是敲在了他的心上,脑子里嗡嗡的,很乱。直到导师转身开窗抽烟,窗外的冷风激的他打了个寒颤,才恢复了些许的清明。导师最后那一句话,分明是对自己大为失望了,杨欢心里怕极了,恐慌,也悔恨。全然不知所措,他自是无颜辩解什么,可此时坦白可还有分毫用处?“李老师,我……”杨欢抬起头,鼓足勇气,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导师清癯的背影,先前聚的那股子劲,又全泄了。李令昭似是已平复了,吐出了一口烟雾,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了句“你回去吧”。杨欢张了张嘴,最终也是不敢,积蓄许久的眼泪也顺着眼角默默流了下来,分明腿脚沉重,走出去却是轻轻的,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待烟抽完,李令昭才转过身来,没有听到脚步声,也不知道杨欢有没有走远。浮躁的世界里,能喜欢史学的人早已不多了,史学中能喜欢文献学的更是极少,喜欢的人中,能潜心研究的大概都是凤毛麟角了。近几年代的几个研究生都不尽人意,有几个是被调剂的,有几个只打算混个文凭,偶尔有个真心向学的,确又基础太差,教起来很是费劲。想想也是,H大文献学荣耀大概已经随着张先生的逝世退去了,章老门下的近代史所才是如今最风光的,这边内部空虚,那边人才济济,说不羡慕又怎么可能,虽然他年岁渐长,可雄心未消,然而面对现状,也只能叹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其实想招徕人才总是有办法的,虽说书生无用,但人脉总有几条,多走动走动,政策倾斜、各类补贴也自然会来。但他很是固执,靠这种东西吸引来的,又有几个是真愿献身故纸堆的?终归还是自己这一辈学术根底太差,成不了张先生那样的通家,称个专家都够呛,少了那份实力和魅力,又怎能怨年轻人不愿追随?杨欢等了两年,而自己大概等了七年了,上一个弟子都已经要博士毕业了。杨欢的出现算是重新点燃了他的血。作文献学经学的,可不都是腐儒,他们也是有胸怀、有心气、有志向的人啊,纵使做不到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是他们必须承担的责任,历经千年传下来的东西,中国学术的根基,可不能在这一辈断了。那一学期的文选课上,他也喜欢上了这个踏实、也有几分聪明劲的学生。虽然后来并无交集,但他也一直关注着杨欢学习生活,其实他很清楚,杨欢一直是想和自己多有交流的,可又端着“有来学而无往教”的傲气,等了两年都不见这混小子来联系自己!好容易真成了师生,杨欢的各方面也挺让自己满意,虽有些小毛病,但自己已做好细细雕琢的准备了,但今日他真的失望了,给了他那么多次坦白的机会,他依旧想着隐瞒掩盖。或许今日是自己有些过了吧,毕竟年轻人哪个不犯错,可看到自己看重的人这般言行,便压抑不住的生气,学术是一桩,德行是更重要的一桩,罢罢罢,就当没遇到过好了。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了十一点了,李令昭放下手中的史料,摇了摇僵硬的脖子,突然笑了笑,若是张先生还在,大概又会轻斥自己点灯熬油了。从事史学工作这么些年了,似乎很少这样感性了,大概是真的老了吧。细心的灭掉了烟灰缸里每一点火星,起身披上外套,关了灯,准备回家。门还未全推开,便见着地上黑黢黢映着一个人影,那小子还没走?抬头一看,立在一边的旁边的不是杨欢是谁,刚打算开口问询,杨欢便后退了半步,朝他深深的鞠了个躬,顿了几秒方才起身,道了句“李老师,对不起。”声音有些哽咽,又带着些沙哑,全无年轻人该有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杨欢的这个举动着实让李令昭吃惊,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经意的竟泛起一种“孺子可教”的感觉。初冬的天气已经开始冷了,夜里更是寒意刺骨,楼道里冷风吹过,面前的学生此时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不由一阵瑟缩。“你还没回去吗?这会儿宿舍的门禁都过了吧,今晚是打算去喷泉广场看月亮吗?”看着杨欢硬挤出来的僵硬笑容,不待他应答,又道“你今晚先去我那里吧,明早再回宿舍拿书上课,至于你的事儿,我们整个周末都可以来谈。”杨欢不知是如何跟着导师走到教工宿舍的,导师一路无话,杨欢自己似乎也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纵使心中诸多疑问、多重担忧,进门时还差点撞在了导师身上。若是平日里能有机会去到导师家里,杨欢指不定有多兴奋了,但今日却只敢默默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寸方之地,拘谨到全身僵硬。进了屋也只垂手立于一侧,看着导师收拾着空置的房间,也不敢上前搭把手,帮个忙。直至导师递了崭新的毛巾牙刷到他面前,才回了几分神,又犹豫着该不该伸手去接。李令昭看着他那拘谨小模样,竟有几分想笑,原来还是有畏惧惶恐之心的嘛。“快去洗漱,莫不是还想借了今日晚睡的由头逃了明早的课?”话音刚落,杨欢便猛摇头,嘴里还小声来回念叨着“不”“没有”这两个否定词,活像了受惊吓傻的小动物。“那就快去!”杨欢赶忙接了导师手里的东西,迅速向卫生间小跑而去。然而没走几步,又听得身后传来似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方向错了,在这边”,杨欢回头看着导师似笑非笑的表情,手还指向正处在相反方向的卫生间,脸骤然涨红了,也顾不得什么师生礼节了,慌慌忙忙的奔向了卫生间,重重的关上了门。李令昭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心里头积着的那团怒气好像就这样消于无形了,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这么蠢萌。之前在办公室确实是过了些,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虽然小孩这次确实触及了自己的底线,但自己似有不教而诛之嫌。若是完美无瑕,那要自己这导师何用?只是这次的瑕疵稍大了一些罢了。得,左右这个周末无甚急事,那便来细细雕琢一番吧。话说杨欢这边,一直把水开到最大,热气很快弥漫了整间屋子,耳边除了流水声啥也听不到,似乎这样就能缓解尴尬到极点的气氛。杨欢懊恼的用毛巾使劲在身上搓着,这次在导师面前算是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杨欢也不敢多磨蹭,很快就收拾好自己开门出来了。导师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手上还夹着未燃尽的烟蒂,眉宇间带浓浓的疲意。悔愧在心头一堆杂乱的情绪中慢慢浮到了表面,自己着实不该让导师如此劳心费神。“李老师”杨欢走到导师面前,轻轻叫了一声。“快去睡觉吧,事情等明天你下课再说。”李令昭摁灭了手头上烟蒂,温和平静的笑了一笑。杨欢还想说些什么,再道个歉?或是劝导师少抽些烟?似乎此刻都不太合适,只应了声“是”,微鞠了个躬,走向了导师刚刚整理好的房间。
杨欢是真心不想听到这下课铃声。虽说对德国史没那么感兴趣,但总比面对未知要好受得多。周五,本是一周最轻松的时刻,只有一节课,再加之图书馆下午也闭馆,想自习也不太好找地方,故而即使是对于那些学霸大神,周五下午也是放松的好时机,可惜今天,怕是不那么好过了。“杨欢,下午打球去不去?”若在平日里,杨欢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可惜今日实在是没时间也精力去了,只好摇头回绝了,背起书包乖乖地又去了导师的办公室。旧地重游来得真快,杨欢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今天导师并没有掩上门,大开的门扇似乎就像在邀请他一样。杨欢略微缓了缓有些急促的呼吸,才敲门告进。“进。”还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抬头示意自己知道人来了之后,李令昭又旁若无人的继续工作去了。场面和导师的举动都与昨天一模一样……“不是吧,又要罚站!没空理我为何要叫我急赶着过来啊,还必须十点之前见到我人!我知道我错了,要打要杀给个痛快好吗!这样晾着我很方的!”杨欢内心简直抓狂了,他可是个有轻微多动症的人啊。说来也怪,那点破事儿被导师知道以后反而安心多了,虽然对导师如何处理他还是很惶恐畏惧的,但心里却坦然多了,自己确实错了,导师也还肯教导自己,这便已经是上天的优待了,至于惩罚,那是自己该受的。这样想着,罚站也不老实了,也敢腹诽了。当然,这腹诽肯定是不敢说出来的,所以只好表现在行动上了,一会扶一扶眼镜,一会儿握一握书包背带,总之就是不消停,直到李令昭抬头看他。视线接触不到五秒,杨欢就慌忙低下了头,怂了,手也乖乖贴在了裤缝上,慢慢拔出一个还算标准的军姿。察觉到导师视线移开,杨欢才敢稍稍松了口气,不过站姿还是没敢松的。心里一面吐槽自己竟然对导师畏惧到这个程度,一面也真的慢慢沉静下来,还剩的一点点焦躁也渐渐消失了。一再说谎,欺瞒师长,这已算是大错了,也难怪导师昨日那般生气。虽说不是在什么大是大非的事情上欺瞒,但“勿以恶小而为之”和防微杜渐的道理他是很明白。当时大概是脑子抽了才回编这么个谎言搪塞导师。导师平日里那么多次强调德行,自己还敢撞上去也真是勇气可嘉。过去这么久了,也没啥事犯在导师手里,没想到一犯就碰到了底线。张肩拔背的姿势很是累人,身后的书包也显得愈发沉重,不过杨欢着实不敢再动来动去了,悄悄换一换重心也不敢。似是看到了最后一页,李令昭合上了手中的书,看了看手机,10:54了,又看了看杨欢,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满意,淡淡的问了一句:“站了快一个小时了,反省出什么了吗?说说吧。”“老师,对不起 我不应该说谎欺瞒您。”杨欢很是真诚的又道了次歉。“嗯。还有呢?”李令昭蹙了蹙眉,站起身来。“还有,就是……不应该因外事耽误学业。”“还有呢?”“还有……还有……,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了。”杨欢实在不清楚自己还有什么错处了,心里又惶恐忐忑起来。李令昭点了点头,低低笑了一声,道:“说的大体不差,那就先罚这两条吧。”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又道,“书包放下,跟我过来。”导师口中“罚”字一出,杨欢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人总是对未知有着无限的恐惧,尤其是这未知即将来临的时候。跟着导师出了办公室的门,向楼道的尽头走去。在杨欢的记忆中,那似乎是一个很少有人进出的文献资料室?确实如此。这确实是一间资料室,文献书籍摆放的极为密集,看上去都又些年代了,资料室空间也显得有些逼仄。李令昭带着杨欢径直穿过一排排的大书架,又转了一道弯,在一道古朴的木门前停了下来,门上有一把不知有多长历史的铜锁,锁身锈迹斑斑,长满了铜绿,看的杨欢瘆得慌。可导师的背影看上去却极为端肃。取钥匙、开锁、推门,李令昭仪式般的做出这一系列的动作,连带着杨欢也一起庄重起来,他只觉此时的导师显得格外高大,却不知晓这扇门的开启,于他的求学生涯有着怎样的影响。门内的空间是普通的办公室的大小,脚下铺置着类似青砖的石料,屋内的方桌、书架、几案等全都漆成了暗红色,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前清学人书斋的意思。“把门关上。”李令昭在负手而立,吩咐着身后又有些愣神的杨欢。这两天,杨欢明显觉得大脑不够用了,导师种种举动给他的冲击太大了,还没消化完那个“罚”字,又被领到了这么个处处透着古怪且让人不自觉敬畏起来的地方。杨欢愣愣的去关了门,又愣愣的站回原地,等候着导师的发落。“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吗?”李令昭看着眼前遒劲的两个大字发问。杨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无逸”二字很是醒目,口随眼到,杨欢小声的念出了这两个字。“没错,‘无逸’,‘无逸’所出何典?”“语出《尚书·周书·无逸》篇。”“何解?”“《尚书》言君子所,其无逸’,‘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不错,”李令昭转过身来,面对着杨欢,“这里是张先生晚年治学之所,无逸老人之无逸堂。‘无逸’二字易知,难行。杨欢,若你真的要走这条艰苦枯燥的路,日后便再难‘有逸’了。”第一次,李令昭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训导杨欢,“诚然,学术并非生活的全部,但若耽于他物而废心志,我便劝你早日另择坦途罢。”
“老师,我真的知错了,还请老师再信我一次。”听到导师的最后一句话,杨欢这才算是完全回神了。
“你方才说的不差,一错耽误学业,而错欺瞒师长。若你非逃课而去,我自不会责你,若你实言相告,且能将这任务如数完成,我也未必就不准你去。”李令昭顿了顿,又问道,“《大学》‘诚意’段你可还记得?”
“诵来。”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曾子曰……”“停,再诵《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停,自‘诚者物之终始’再诵。”“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停。”这次叫停之后,导师并未继续发问了。若再不明白导师的用意,那便真是白读这些经典,大约杨欢也不会得导师青眼了。杨欢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导师借此之机欲传达给自己的正是一个“诚”字,何谓“诚”、当何为、其深意,全在方才三段文字之中了。“逸于他物,失诚失信,老师,杨欢知错了,日后定当诚意正心,勤勉向学。”这应该是杨欢第四次道歉了,前三次导师都未置可否,这一次导师又当如何呢?正是杨欢忐忑之间,导师沉重浑厚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他心头炸开“去将那边的戒尺取来!”杨欢愕然,这才发现导师指向的博古架上,赫然正是一柄暗沉沉的戒尺!戒!尺!
作为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好青年,杨欢何曾见过戒尺这种东西,二十岁的大男生竟对块小小的木头露了怯意,看着那个物件,再看看导师,脚下愣是迈不动步子。李令昭倒也不急,就一直默默看着他,杨欢哪哪都不自在,很快便在这实力悬殊的“对峙”中败下阵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去取那方戒尺,脚底竟踏出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架势。站在博古架旁,杨欢使劲的握了握掌心,却还是不敢伸手去取,回头望了望导师,眼里显出几分哀求的神情,这东西太瘆人了。知错归知错,真要受罚哪有不怕的呢,更何况是这样的方式呢?李令昭丝毫不为所动,也并没有心软,直到杨欢乖乖捧回了戒尺,在他面前站定,表情才有了些微的变化,似有些感慨?戒尺看上去是个老物件了,大概很是有些故事在里头吧。李令昭接过了杨欢奉来的戒尺,认真端详其面前强捺紧张忐忑、乖顺垂手而立的学生来。其实这小子很少行差踏错的,还未到非得动戒尺的地步,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李令昭摇摇头,甩开脑中心疼不忍的念头,玉不琢不成器,怎地还忘了防微杜渐的道理。“伸手,二十下,小惩大诫。”杨欢心里还是很怕,虽说也曾挨过父亲的皮带,但那时场面混乱,父亲气急要打,自己便四处躲闪,还有母亲从中拦着,真正落在身上的统共也没几下,哪像现在气氛严肃,乖乖摊平双手,分毫也不敢有逃罚的心思。“啪!”戒尺重重的落在手上,饶是杨欢有心里准备,也着实有些吃不消,死死咬住牙关,将痛呼声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啪!啪!啪!啪!”李令昭丝毫没有给杨欢喘息的时间,又连续重重的砸了四下。疼,太疼了,手指不受控制的蜷曲,额上冷汗涔涔,眼睛紧紧的闭着,眉峰也蹙在了一起,浑身都在颤抖着,看上去极为狼狈。这种折磨还远没有结束。“啪!”又一下,杨欢狠狠地咬住了嘴里的嫩肉,强忍着疼痛,将双手又往高处抬了抬,四指从新伸直,用力并着。“啪”“啪”“啪”“啪”……杨欢已经数不清自己挨了几下了,脑子里一切都是模糊的,唯有一个“疼”字格外清晰,心里没有其他念头,只是死死地告诫自己不能躲闪。直到察觉到导师停了手,杨欢才略带疑惑的睁开眼,看着导师。“怎么,还想继续挨?”李令昭作势举起戒尺。“不不不”,杨欢赶忙缩回了那双疼的恨不得剁掉的双手,想放到嘴边吹吹气,却又不敢,终是犹犹豫豫的垂到了身侧。觉察到导师仍是紧紧地盯着自己,心里又是一慌,下意识的握了握手,却不料挤压到伤处疼的直抽气。小心翼翼的表情,配上贴在额头上的几缕湿发,看上去可怜极了。李令昭却敲了敲桌子,示意杨欢把手再伸出来,“谁让你缩回去的!”杨欢欲哭无泪,认命地再次将双手摊平举到了导师最方便下手的高度。看了看自己的手,杨欢更想哭了,哪里还有原本骨节分明的模样,掌心肿胀的厉害,还泛着青紫,最严重的地方像是要被撑破皮,看上去很是可怖,微动一下手指,都能牵动钻心的痛感。老师你看,我都伤成啥样了,你怎么忍心再罚呀。杨欢幽怨的看了导师一眼,有些委屈。“委屈了?”我去,老师你会读心术吧!被戳中了心思的杨欢吓的一颤,面上却是不显,嘟嘟囔囔的说“不委屈”。李令昭倒也没有追究他的口是心非,将戒尺放在了他的手上,道:“捧着好好反省,想想你的第三条错。”说罢便不再理会,踱步走向书架,抽出一册《郑●●●●●微》,翻阅起来。杨欢这下真真是慌了,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啊
手心被风一吹就疼的厉害,何况现在还压着一块分量不轻的戒尺,杨欢可怜巴巴的望着安闲自在的导师,却又不敢出声讨饶,尽管心里极其特别非常想这样做。“老师,杨欢愚钝,不知还有何错处,还请老师教导。”“受不住了?”李令昭依旧盯着手中的书册,眼皮都没抬一下。“老师…”
“罢了,你过来吧。”杨欢心里略微松了口气,走到导师身前,微微躬身,将手上那东西往导师眼前送了送。心里暗到,导师你快点拿走啊。李令昭有些想笑,但忍住了,慢悠悠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却并未放下,似乎还故意在杨欢眼前晃了晃,示意自己手里拿着书呢,接不了。《郑●●●●●微》是吧,我记住你了!杨欢气得直咬牙,却又不敢发作,仍是恭恭敬敬地捧着戒尺,等着导师开恩。“方才让你诵读的两段经典可还有印象?”“还记得。”“二者有何共同之处?”杨欢楞了楞,共同之处?杨欢只好在心里默默将方才背诵的内容过一遍,至《中庸》“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句时,突然明了,道“《大学》有‘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中庸》有‘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二者都强调‘慎独’。”“对,‘慎独’。这二字的涵义学界尚有争论,且不论,其通俗解法你应当知道。”李令昭此刻终是将书放回了书架,神色也变得严肃了些。“慎独,谨慎独处时之所为。”“记得不错,你做到了吗?”天呐,独处没人注意时做过的事情太多了,该做不该做的都有,这是哪桩犯在导师这里了啊。看着杨欢的表情变化,李令昭心里明了,这小子,是真欠雕琢。“不说别的,你告诉我,今天上午的德国史课程,你听了几分钟?”杨欢刚要回答,李令昭又道,“想好了再告诉我,直接回答就成,不需要你用手机电量或是笔记来证明。”其实导师不加这一句,杨欢也没扯谎的胆儿了,加了这一句的作用就是吓得杨欢腿软了。心里战战兢兢,面上痛心疾首,“对不起,老师,今天上课我基本没有听讲,”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之前也么怎么听。”“看来那二十下还有些作用,这次很坦诚。”听得这话杨欢愈发羞愧,头又低了几分。“你之前有没有听讲这次我不追究,你能坦诚道来,我很欣慰,”李令昭拿起了杨欢举了许久的戒尺,“但今日这一次,我得追究!”
“今日没认真上课,你不内心不喜是其一,心有旁骛是其二。虽不喜欢,但你选了,这就是你的责任,也是对老师最基本的尊重,以后别想着再混过去!心有旁骛,是担忧着这件事,若是换作文献学,你今日也未必能听进去吧,是不是?”
“是”杨欢仍是不敢放下双手,低声答道。
“你的心志太易受外物影响。因为诱惑,你逃课扯谎,因为担忧,你心神不宁,若你真有你想象的那么热爱学术,你真会这般行为吗?”
“杨欢,这并非小事,不过半学期的读书任务便让你觉得烦躁倦怠,不过一点小事便足以乱你心神,那你该如何在这条过程枯燥乏味路上走下去,如何抵御圈子里各式各样的诱惑与纷扰,不慎其独,何诚其意,何正其心?心未得正,又谈何史德,若无史德,则终究难成良史啊。”
这是杨欢第一次听导师说了这样长一段话,字字锤心,比打在手上的伤还要疼。大三了,自己依然是这样一幅模样,多少次得过且过的敷衍,多少次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半途而废,多少次考前临时抱佛脚却还抱怨老师给分低?或许与大多数同学相比,自己还算努力的,可这与成为一个学者该付出的还差得太多太多了,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心志远不如想象的那样坚定。
“不止一次说过,学问不是生活的唯一,但万事皆应有度,过与不及皆不得当,你,要做好取舍。心,贵诚,贵坚。”
李令昭走到博古架旁,将戒尺放归原处。“今日不打你了,你自己先好好想一想。”
周二,已经过去四天了,手上的伤已好了大半,但导师的话却时时在脑中回想。杨欢懊恼的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睡到十点才起,打开手机的游戏界面便会有强烈的罪恶感,甚至连打球时都不能畅快的运动。到底应该怎样啊!杨欢烦躁的将书包重重地摔在桌上。对于史学,杨欢是喜欢的,对于轻松安逸的生活,他也是留念的。杨欢很明白,若是自己不做出改变,所有的理想都不过镜花水月,好容易下定决心,又因为敌不住习惯的力量的不了了之。单说早起这回事儿,来来回回都念叨快两年了,到现在也没能有丝毫的改善。生气,生自己的气,明明目标理想都定好了,但行动一直迟缓,之前还曾以为是杂事太多,得花大量时间应付,那日导师才算点醒了自己,其实哪有那么多客观因素,不过都是自己耽于玩乐,以及众多不良习惯造成的,归根结底还是心志问题。可是这么多问题又当从何改起?如何才能做到心诚志坚?在自己没有想清楚之前,杨欢也不敢贸然去找导师,不敢轻易许诺。杨欢前所未有地陷入了自我厌弃的状态,觉得自己简直浑身都是毛病。上课铃声响了,杨欢还保持着对着书包生闷气的状态,没有发现这节《左传》研究换了代课老师。代课老师正是梁邱,他是替出差的师弟沈斌来上课的,一进教室就发现了缩在后排似在神游的杨欢。梁邱从未见过这样的杨欢,难道是被导师大人修理过度,折腾成这副模样了?想到这一层,梁邱心里还有点小愧疚,毕竟这事是自己不小心透露给导师的。因着这一点小愧疚,梁邱决定还是去提醒一下,无论怎样,课还是要听的。被梁邱拍肩提醒,杨欢短暂的惊愕过后总算是回神了,抛开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打起精神听起课来。其实也很久没听梁老师上过课,去年文献学结课之后,就仅限于一些零星的线上交流了。看着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年轻身影,杨欢突然想起大一时李老师上课的场景。彼时他刚刚入校,虽是凭着对历史的一腔热情来的,但依旧很是有些迷惘,大学史学的教学与人才培养与中学时代的期望有着不小的差别。正是因为李老师,他才渐渐喜欢上了文献学、经学、史学史这类学科,并有志于沿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再想起自己得知李老师成为自己导师时的欣喜,这几个月相处的点滴,欢愉而有意义。可为什么自己会是这个样子呢?好吧,又走神了。杨欢苦笑一下,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又才听起课来。下课之后,梁邱将杨欢带到了一个少有人去的教师临时休息室里。梁邱还是很关心这个学生的,更兼着导师的关系,很自然地多了几分用心。“怎么心神不宁的?发生什么事情了?”梁邱很温和地问。梁邱待人随和,与学生比较亲近,与杨欢更是亲厚。故而对着这位老师,杨欢没怎么犹豫地描述了一下那两日的情景,当然,挨打这一条很自然地略过了。最后,也谈了谈自己这几日所思所想,末了还将自己狠狠否定了一遭。梁邱半晌无话。顿了好久才开口:“杨欢,在你心中,我和李老师的眼光竟差到如此地步吗?若你当真一无是处,李老师又何必费心教你?他责你,不是让你矫枉过正,自暴自弃的,而是对你寄予厚望啊。”说罢,不怀好意的看了看杨欢规规矩矩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手背上还有几条指甲掐过的青紫痕迹,“那天挨打了吧?”杨欢身体一抖,手指不安地动了动,耳朵尖都涨的通红。“很疼吧?”杨欢飞快地抬起头,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别瞪我啊,又不是我打的,你瞪李老师去啊?”梁邱恶趣味的笑了笑,继续逗着杨欢。又沉默了许久,气氛有些尴尬,杨欢正打算起身道谢告辞,梁邱又严肃起来,道:“戒尺之下,少有改不了的恶习。玉不琢不成器,就看你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雕琢了。心的诚与坚,尚可慢慢培育,首当其冲的是你是否情愿。”杨欢抬起头,眸子你发出明亮的光芒。“想清楚就自己去找李老师吧。”“梁老师,谢谢您。”杨欢起身,深深地向梁邱鞠了一躬。看着杨欢走到门口的身影,梁邱突然严厉地说道“杨欢,李老师从未对未入门的弟子动过戒尺,你该知道他有多么看重你。今日之后,倘若你再敢阳奉阴违,便是我也绝不会饶你!”杨欢没有回头,他坚定的脚步声就是答案。
“你想好了?”“是,我想好了。无论需要我做出多大的改变,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我都愿意。日后,还请老师教我。”李令昭不置可否,另起了话头:“杨欢,我从未问过你为什么要学历史,今日便一并说了吧,你的初心,以及你现在的决定。”初心?为什么要学历史?这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中学时代,自己虽喜欢历史,但成绩更好的似乎是地理吧,为什么当年填志愿时,会只填下历史,还豪气的勾了个不服从调剂呢?大概是一点初生牛犊的勇气和热情吧,喜欢便去做,非得把这个冷门的专业学出个门道来。那后来呢?后来似乎越来越喜欢了呢。喜欢历史的人很多,但大多数都没有分清楚自己喜欢的是历史还是历史学,前者奇趣,后者艰深,一两年便足以消磨最初的喜爱之情。而自己恰好相反,枯燥的理论著作看的越多,晦涩的元典史料读的越广,反而爱的更加深沉。历史是一个很难准确形容的世界,高远的理想,深邃的思索,静谧的山水,熙攘的街巷,皆可从中寻见。叫人如何不喜欢啊,它可以作为朴学成为局势紧张时众多读书人的慰藉,也可以作为董狐之笔成为帝王将相也敬畏的对象,它可以是汴梁城内的街市,记录东京市民的日常生活,也可以是程陆相聚的鹅湖,留存下理学与心学的风云际会。然而无论脑里如何波涛汹涌,答话却依旧踌躇犹豫。“老师,我也不清楚了,应该是因为喜欢吧,或许还有别的东西,但我不知道。当时是这样,现在也是,只不过现在比当时多了几分坚定,还请老师信我。”李令昭看着杨欢的表情从疑惑到努力思考,接着似乎沉浸其中,一脸享受,再到有些迷惘,最后回归最初的坚决。听了他的回答,李令昭竟有几分满意。“既然你今天来找我了,我自然是信你的,”看着面前的学生似乎松了一口气,李令昭又道,“但你还要让我看到你的决心。从明天开始,每天六点半起床晨读,每节课都认真上,每周读书任务翻倍,你可能做到?”导师“但”字出口,杨欢便知道没好事。六点半起床,还是每天,对于自己这种热爱被窝的人来说还不如死了痛快;每节课都认真上,混学分的日子算是一去不复返喽;最残暴的还是读书任务翻倍啊,本来每周的任务就不少了,更何况导师那的高要求!算算时间,这王者荣耀是没时间玩了,篮球乒乓球估计也不能每天打了。这要求来的太猝不及防了,虽说刚刚下定决心了,但这么快就要面对这样的事实还是有点接受无能啊。杨欢强忍着面部抽搐,使了好大劲才挤出“能做到”这三个字。“行,能做到便好,下周五,嗯,刚好十天,你下周五再来办公室找我,我们再聊以后的事情。”“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明早喷泉广场见,读什么不拘的。”“是”杨欢心里一惊,导师每天也早起晨读吗?看着导师又点起了烟,忙道“打扰老师了,老师再见。”“杨欢”李令昭突然叫住了已经要走出门去的杨欢,想了想,终是没说什么,只又提了一句“明早不要忘记了”。其实是想告诫他,这个诺,既已许下了,便不要食言,不过想想还是作罢,便当做是一次小小的考验吧,下周五再看,若有一二不足之处,便拿了戒尺同他说话,若还敢扯谎欺瞒,便当真是他李令昭眼瞎!
该死!怎么刚闭眼这闹铃又响了!杨欢郁闷的把手机扔到一边,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却也不敢再躺着了,这已经是第五个闹钟了。爬下床,看了看窗外,心里暗暗腹诽导师太残忍,天还黑着就让人离开温暖的被窝,真不近人情。用冷水洗了个脸,总算清醒一些了,收拾收拾就可以出门了。可在此时,杨欢又犯难了,晨读读啥呀?快速扫了一下自己的书架和桌子,还真没看到什么适合晨读的东西,毕竟上一次晨读还是在高中呢。杨欢也不敢犹豫太久,随意抽下了一本大一买的还没翻开过的英语词汇书。死就死呗,导师总不能带个戒尺去喷泉广场吧。肩上背着书包,口里嚼着饼干,呼吸着清晨的空气,竟觉得很是舒畅,对早起的怨念也少了许多。杨欢是从不吃早饭的,无论有课没课,都是十点半左右早午饭和一顿吃了,可今天起太早了,肚子破天荒的有几分饿意,还好宿舍有小饼干。别的不说H大的树是不少的,毕竟也还算建在个小山上,不少树都有些年代了,脚下是刚洒过水的路面,头顶是参天的古木,太惬意了。杨欢到的时候,李令昭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让老师等着自己,杨欢还是挺不好意思的,赶忙走上前去,有些局促地问了声好。李令昭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也没多说什么,道了句“来了,那就开始吧”。说罢,自己先坐下拿起了空白封面的文稿,杨欢也很自觉的坐在了对面的长椅上,有些窘迫地打开了英语词汇书,心虚地瞟了一眼导师,看导师似乎完全投入到了手上的文稿中,才稍稍安了安心。坐下没多久,杨欢就开始犯困了,连探究导师在读什么的心思都没有了,费劲心思控制眼部神经,却就是止不住那仿佛安装了吸铁石非要合上的眼皮,不一会儿,脑袋就一晃一晃的开始打瞌睡了。这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叫醒对面的学生了,看到低眉顺眼站在自己身前的杨欢仍有马上就能闭上眼睛的趋势之后,李令昭觉得自己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火气了,深呼吸了好几下,眼瞧见不远处一丛孝顺竹,李令昭毫不犹豫的吩咐:“去,折枝竹子来”本来还迷迷糊糊的杨欢终是被吓醒了,磨磨蹭蹭半天,脚下没挪动半步,脸倒是涨的通红,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老师,破坏植物是不对的。”李令昭险些笑出声来,这小子真是蠢的可以。火气虽是消了不少,但也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无妨,扑作教刑,也算它物尽其用了。”看着不远处打着太极的爷爷奶奶,还有偶尔走过的保洁大叔,杨欢抬头看向导师,眼里是满满的哀求。可惜啊,在与导师的对视中,杨欢还从未赢过,折腾再久,也只能乖乖地照做。初冬的竹子还是绿绿的颜色,看上去韧性就不错,杨欢很费了些劲才弄断了一小枝。乖乖捧着这根竹枝往回走的路上,杨欢开始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另一边的李令昭也在思考,自己什么时候情绪波动这么大了?杨欢捧着竹子,低头站定,怯怯地叫了一声“老师”。李令昭看着杨欢怯怯的样子,竟突然有些心疼了,其实头一天,能起来就已经值得肯定了,可惜自己总忍不住希望他能做的更好一些。微叹了口气,接过了竹枝,看了看附近三三两两经过的人影,此处虽然幽静,却也着实不方便动手了,却也不想轻轻揭过,仍板起脸,严厉的说:“今日权且记下了,以后再算!” “明天,仍是这地方”,说罢拿起自己那一卷文稿,准备递给了杨欢,但杨欢一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读书就有点读书的样子,书上的东西没啥见不得人的吧,蚊子似的嗡嗡嗡,那怪能把自己读睡着了!”杨欢还是低着头,也没回话。这确实是没规矩了,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头一天就在导师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打瞌睡,方才导师要打时只是单纯的畏惧疼痛,这会儿才觉得无比羞惭,老师拿戒尺教他记住的道理,他一条没有烙进心里,轻飘飘的,随着掌上的疼痛一起消失了,只略留了些轻烟似的细微痕迹,不刻意回忆便难寻见了。“无逸”也好,信义也好,慎独也好。瞌睡哪里就是人控制不住的呢,高三时把手背掐的青紫斑驳,不也能在无聊至极的英语课上保持清醒吗?为了高考,可逼自己到那步田地,现在,为何总是心志不坚呢?“嗖——啪”左小臂突然尖锐一痛,隔着不薄的冬装,也疼的火辣辣的,杨欢下意识的捂住伤处,猛地抬起头来。李令昭打了那一下就把竹条扔了,虽然他见不得学生低着头像木桩似的毫无反应,但以他对杨欢的了解,他知道,杨欢是在反思的。杨欢仍紧紧地用右手捂着左臂的伤处,看样子是疼的狠了。他那一下,是用了全力的。“拿去,明天读这个吧。”李令昭将手中的文稿递了过去,见杨欢接下,便转身走了。杨欢翻开一看,惊的手都捧不稳书稿了,左上,赫然是“张****手录四书”七字。
经过了头一天的敲打,杨欢再不敢晨读的时候不认真了,再加上这晨读材料是他最敬佩的先生所抄录,无形之中便多了一种崇敬,哪里还会打瞌睡。不过有一点,杨欢十分好奇,导师每天到底是多早就到了。第一天回来,除了窘迫羞愧之外,杨欢还有一丝不安,让老师等着自己,似乎不礼貌了些。杨欢仔细回想的一下,老师确实是说的六点半起床晨读,不是六点半到,其实想想也是,若是自己真记错时间迟到太多,早就棍棒上身了,今日哪能轻轻揭过。“不过还是早一些比较好,总不能每日让老师等着自己吧”,杨欢心里想着,很不情愿地拿出手机把闹钟提前了十分钟。然而一连好几天,杨欢到时李令昭都已经在喷泉广场等着了,第四天晚上,杨欢悲愤的把闹钟调到了五点半,第五天早上到达时还不到六点,但导师仍然已经到了。杨欢突然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导师每天睡的比自己晚得多,起的也比自己早得多,神一样的作息时间啊,都不用休息的吗?李令昭本专心地看着手中的材料,听到动静抬头见杨欢已经来了,眼里略有些诧异,旋即变作了赞赏,这几日杨欢来得一日比一日早,他很意外,也很想看看杨欢能做到何等程度。本以为六点起已是极限了,谁料今日竟早了这么多。“以后不用这么早过来了,六点以后再起床,你还年轻,身体能少透支一点是一点吧。”说罢也不再理他,自顾自地诵读起来。杨欢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导师治学的勤勉他一直都知道,今日却格外动容。快六十岁的老人,马上就要退休的年纪了,还保留着近乎苛刻的作息时间,这是怎样一种精神啊!杨欢默默放下书包坐在在一旁,捧起导师交与他的书稿,心头的信念更坚了几分。
十天,过去的很快,又到周五了。杨欢到导师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心跳估计都窜到一百五了,很是忐忑,却又隐隐有几分期待。也许,今天就能真正叫一声“老师”了。见杨欢来了,李令昭也未多言,仍旧带着他穿过资料室,走进了那间特殊的办公室。大概是因为第一次痛苦的经历,再次到这里的时候,杨欢觉得冷飕飕的,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自己觉得那三条要求完成的怎么样。”李令昭正色问道。“还…还行吧。”杨欢很不喜欢回答这样的问题,不过这十天自己的表现确实也还行吧,挺听话的,至少那三样任务在数量上是完成了的,质量问题可以再讨论,是吧。李令昭眉头一蹙,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且先说说晨读,读了些什么,又记住了些什么。”“按着顺序读完了‘四书’中的《大学》和《论语》一至八章,读过的都能背下来了。”“虽有些讨巧,效率倒还是有的,勉强算合格吧。”李令昭知杨欢之前背过《大学》和《论语》的部分内容,但能在迅速温熟流利成诵倒也算下了功夫,“再本周的上课情况细细说来。”说到上课,杨欢有些脸红,关于这一项,呃…杨欢到底也不敢让导师再问。“大部分课我都认真上了,就是……就是……就是企业文化,还有两节任选,没怎么认真上。”说完偷偷瞥了导师一眼,还么看清是什么神色就慌忙低下了头。“嗯嗯,这个待会儿再细说,读书任务呢?除了昨天读书会上讲的,还有呢?做了读书笔记吗?”读书笔记杨欢是做了的,可那龙飞凤舞的字迹和杂乱无章的格式,交给导师看,大概……大概也不会讨了什么好去,一时间竟无比纠结当不当交。“做了就拿给我看看,没做你打算怎么像我证明你读了?”
李令昭接过学生不情不愿地递过来的本子,还没翻开就皱起了眉头。封皮上横亘着好几条折痕,上下两角都翻卷起来了,还起了细细的毛边,那么硬的封皮纸能被折腾成这样,该是经历多惨烈的虐待。还好自己没什么强迫症,李令昭只顿了不到一秒,就淡定地翻开了本子。然而翻开后就不淡定了。看着那张牙舞爪的字,李令昭觉得自己的眼睛老花的更严重了。这拿远点看春蚓秋蛇,拿近点看像鬼画符的字真的是杨欢写的吗?平日里将自己拾掇得挺干净利落的,怎地这字与人的差别也太大了点吧。李令昭强忍不耐,仍继续翻阅起来。虽然外表不咋地,但这内容还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形式上也有几分前辈学者做读书卡片的意思,摘录的文段、简单的分析、发散的思考,还有不少相关材料的整理收集,若是忽略这一笔烂字,也真算得上惊喜了,即使细看还存在诸多不足之处。从导师接过他的读书笔记开始,杨欢就一直惴惴不安,频繁地抬头看导师的脸色。奈何导师的表情不辨喜怒,除了最开始的皱眉,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看着导师看完合上本子,杨欢更是不安,整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还不错。”呼——,杨欢总算舒了口气。“但你这字是怎么回事!鸡爪子刨的也比你写的齐整些!”杨欢很是不好意思,弱弱地低下了头,自己这烂字啊,不知道被多少人批评过多少回了,可惜就是改不了,说练字两三天就练不下去了,一路折腾到上大学,也没多少进步。慢慢写还稍微好一点,若是一急一快,便真像是天书了。“以后每天都给我好好练字!”练字什么的最烦躁了,但杨欢可不敢逆着老师,先应下再说吧。李令昭也不管杨欢是不是听进去了,转了话头,说起正事来。“三项任务,你自己评价一下,完成的怎么样?”这十天已经是他欢少上大学以来最认真的十天了好么,杨欢很想回答“还行”,但很明显,这远没有到导师满意的地步。杨欢有些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还是不能管住自己,明明自己还能做到更好的。导师明显已经有生气的征兆了,自己大概是没有通过导师的“考验”吧。杨欢摇摇头,有些丧气地说:“都没有完成得很好。”“认识还算到位。”李令昭轻轻笑了一下,带了些欣赏的眼光看着杨欢,“不过,你还是勉强让我看到了你的决心。但是……”杨欢蓦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有些失礼的打断了李令昭的话,“老师,真的吗?”杨欢眼里滚烫,似乎含着满满的生理盐水。看着导师缓缓点了点头,杨欢觉得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心里的阻碍,眼前一片明朗开阔,四肢百骸都充盈着满满的力量,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他也会义无反顾。不过,前方大概可能确实是万丈深渊,比如眼下,正有一个大坑。
还没等杨欢消化完激动的心情,李令昭就取了戒尺过来。杨欢自然知道导师要干什么,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裤子侧边的布料,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了导师一眼,额头和手心很快就泛起了汗意。“首次晨读怠懒,上课心有旁骛,读书差强人意,细算下来,没有一条不该打的,但一、三都还算是头一遭,便暂且免过,今日,只打你第二条!二十下,可服气?”服气,当然服气,哪敢不服气啊?唔,好痛。戒尺砸下来的一瞬间,杨欢已紧紧咬住了下唇,即使做了再充足的心理准备,疼痛仍是实打实的,二十多岁的人了,竟还别过头去,不敢看自己被打得惨兮兮的掌心。二十下很快就挨完了,虽然也疼得厉害,但远没有上次那样狼狈,看来男孩子就是皮实,第二次就抗揍多了。打完了是打完了,杨欢还是不敢松气儿,为啥,因为导师大人仍将戒尺握在手里啊,看着那东西就怵得慌。杨欢突然发觉,此时,这间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安静得可怕,方才至少还有戒尺破空的声音和自己抑制不住的呻吟,而这会儿,寂静得让他无比心慌。导师微仰着头,盯着前方什么东西看着,若有所思。这样的安静很容易让人变得恐慌,冬日的天气有些阴沉,虽是白天也有些暗沉沉的,窗子开了一条小缝,隐约能听到呜呜的风声。导师仍然是那个姿势,神色似乎比方才严肃了些,杨欢心里一惊,莫非自己还有什么错处?“老……老师……”杨欢实在受不住这越来越压抑的气氛,鼓足勇气喊了声“老师”。李令昭却好似被惊到了一样,微微一怔,但转瞬之间便调整了过来。这间屋子啊,承载的记忆太多了,方才短短几分钟,就仿佛又将这三十几年又走了一遭,他轻叹了口气,转身将戒尺放回了原处。几步路之间,李令昭很快抑制住了脑海里铺天而来的回忆和难以言表的酸涩之感,毕竟这把年纪了,也对,已经这把年纪了。这把年纪了,还能收个有几分天赋和心性的小弟子,无论如何也算得一桩幸事。
“杨欢,你真的想做文献学吗?”杨欢愕然,完全没料到导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答案正要脱口而出,却被导师的话打断。“不要着急回答,想清楚。我知道你想学历史,但历史也有很多的分支,记得你大一的时候比较喜欢明史,大二的时候对宋史和历史地理也都所深入。”“当然,并非让你完全放弃其他领域,但主次也是要拎清楚的,越往后学,便越专精。”“毕竟,精力和时间都有限,当下,若想成为通家,着实太难了。”本已到嘴边的答案忽然消失不见了,明史、宋史、历史地理、史学理论与史学史,甚至包括中国近代史,杨欢都是很有兴趣也很想深入的,他确实最想学历史文献学,但选择总是伴随舍弃的痛苦。大二的导师是做宋史和历史地理的,杨欢还在他的指导下完成了一个科研立项,虽然成果差强人意,结项审查只得了个合格,但这是他的第一次接触与尝试,感情之深不言而喻。这些东西他一直是不愿直面的,之前班主任提到这事儿,让他早些确定方向,他也有所回避,而现在,导师将这一切全部摊开放在了他的眼前……沉默了许久,杨欢突然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平静又坚决。“老师,我真的想学历史文献学。”李令昭没有问他为什么,也没有质疑他是否是真心,只觉得这把老骨头,又多了几分生机。他当然是希望杨欢能选这条路的,虽然即使选择了别的,他也会鼎力相助,但终究隔了一层,还是在自己门下最好不过,管教起来也名正言顺。“好!”那地方,似乎好几个月没去过了,也不知那几个大的有没有好好整理,待会让小梁先去安排着。“明天周六,没什么安排吧,下午三点来办公室,我们把该全的礼,全了。”
接到老师的电话,梁邱立马放下了手头的工作,驱车去了郊外。郊外,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乡下。H市三面环,整体地形平坦,间有些小丘陵,梁邱要去的“郊外”,实质上是H市南部宋湖附近的一处小山村,老师在那里买了一栋别墅,呃,是农宅。关于那处农宅的来历,梁邱并不很清楚,也不敢妄加打听,只知道很重要就是了。除了自己,几个师弟的拜师礼全是在此处进行的,目前,有一个正在准备第三次考研的学生在那住着。周五下午,H市交通最繁忙的时候,前进速度简直了。梁邱倒也不急,小心谨慎地跟着前车,很慢很稳的行驶着。杨欢这小子可以啊,自己不过简单地提点他一句,他便能怎么快让老师收下他,想当年自己可是死皮赖脸地缠了好久,才勉强让老师松了口。老师近年来脾气好太多了,果然是开山大弟子最难做啊。不过这以后,一切也都还说不准,且看老师如何削去他那一身的作死细胞吧。
一个半小时,车终于出了城,路上明显畅通起来,车速也快多了。虽然路上清净,没什么行人和车辆,梁邱反而更加精力集中,不敢再想懂想西的,想起那次走神没把稳方向盘,差点撞到电线杆的经历就后怕,还好最后反应的快,只刮蹭了一下,人和车都没什么事。不,其实人是还有事儿的,不寒而栗。
出城后半个多小时就到宋湖附近了,只是村路有些弯绕,到时天已黑尽了。梁邱停好车,屋里的学生已听到动静迎了出来,寒暄了几句,他便继续去复习了。农村的夜晚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安静的,只偶尔有几家屋里传来吆五喝六搓麻将的声音,这样的背景之下,微黄的灯光似乎都要暖到梁邱心里去了,温暖又安宁。
住在这里的学生叫汪泸,已经二十六岁了,今年,将会是他第三次考研了。梁邱其实也挺佩服他的,三本院校出身,中间还去工作过两年,后来,不知为何决定要来H大读研,可惜基础太差,头一年连初试都没有过,第二年又在复试被刷,如今,正在准备第三次了。屡战屡败,却有越挫越勇之势,各方面的水平均以较快的速度在增长,虽不知未来结果如何,不知他有没有做好四战五战的心理准备,这份坚韧,已足以让人心生敬意,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份坚韧,老师才愿意让他住在这里,愿意指导他一二。
即使在乡下,这样的屋子也不常见了,大多数人家都已起了小洋楼,而这里,依然是硬山屋顶的老式房屋,堂屋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神柜和伟人xxx的画像,这是六七十年代最常见的装饰,任凭谁来了都只觉这是一户思想陈旧的老农,大约老师买下以后未对堂屋有任何改动吧。真正的乾坤在堂屋两侧的四间房屋之中。西侧靠北是一间简易的书房,靠南一间如今是汪泸的起居之处,东侧侧靠难也是一间卧室,靠北,则是最重要的一处。
东侧北间,对所有李门弟子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大概对老师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只是老师不说,便也无人妄自揣度。此处虽是行拜师礼的地方,但屋内摆设并没有那般严肃,远不比文献资料室内那间办公室来的威严。房间内的空间被老式的落地罩隔断,外间只有数把木椅,內间则靠北墙放置着高背椅,椅前是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檀木几案,右侧博古架上空空荡荡的,当中厚重的戒方倒平添了几分庄重,左侧的书架上层摆着“十三经”各种刻本的影印本,中层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厚厚的写满字迹的宣纸,下层也空空荡荡的。
老师的话是让自己过来“收拾收拾”,这里也确实需要收拾收拾了,以前师兄弟几个还轮流来收拾整理,自从汪泸住在这里之后,便来得较少了,毕竟有人时常进出,便无需担心朽坏垮塌。汪泸也确实用心,屋子里里外外都拾掇的干干净净的,然而此处特殊,他还进不来。梁邱记起,好像还是上个月师弟沈斌出差前来收拾过一次,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想到此处,梁邱连忙挽起袖子打了水,开始清理起来。若是让老师知道已经这么久没人来过,纵使脾气好了许多,也绝对会生气发火。也怪自己,怎么就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呢?再怎么着也得两周一次吧,他身上可还兼着指点汪泸的责任呢。
屋里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倒也快。已用湿布彻底擦过一遍了,再用干帕子拭干就大功告成了。别处都处理的快,收拾到戒方这儿,便手心生汗。戒方,也就是戒尺,不过比办公室那个厚重了许多,据说是鸡翅木制成的,正面刻篆体铭文“慎独”,背面刻“愿子孙勤读不用此木”字样。
似乎挺久没有与它亲密接触了,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呢?梁邱小心翼翼地用软布擦拭着这方厚重的戒尺,思绪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飘到哪里去了呢?原以为有些事情太久远,便会慢慢淡忘。其实,并没有,那些不那么愉快的记忆连同老师授予自己的学识、方法乃至习惯,一同深深的烙进了心里。这两年年岁渐长,偶有小错,老师也鲜有动手的时候,不过读书的时候,可没这么好的待遇。任务没完成?打!论文有纰漏?打!迟到?打!走神?打!直折腾的自己见到老师就哆嗦,生怕迈错了步子。这后遗症也没少留,现在看竖版文献串行时,也会心虚一瞬,仿佛老师就在身后,严厉地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读研的时候,同级的女生因为一些家庭原因中途退了学,所以,头一年大部分时候老师是只带自己一个人的,没人做对比,也就没啥郁闷不平的,当然,也是因为没空。第二年、第三年就不一样了,有了四个师弟师妹,然而老师依然只揍自己一个。郁闷归郁闷,该挨的揍还是得挨,为啥当时就没有反抗呢?梁邱小心翼翼地将戒尺放好,笑了笑,端起盆转身出去倒水。屋子刚沾了水汽,梁邱没有立即合上门,挑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坐在外间的椅子上,迷迷糊糊的,困意渐渐起来了。“梁老师”,“梁老师”,似乎有人在叫自己?梁邱突然惊醒了,揉了揉太阳穴,原来是汪泸啊,怎么这样都能睡着。不过还好没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汪泸见天晚了,来问一句晚上怎么安置。这里的生活物品虽然简单,倒也齐全,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夜了,东侧南间随意收拾一下就可以。睡觉误事,当年可是狠狠挨过教训的,这都多少年没犯过了,好像还就是在这儿被收拾的。当时好像是因为单独出差在火车上睡着了,坐过了站不说,连包也被偷了,包里有随身带的文件资料还有身份证,当年的绿皮火车,比起如今的动车火车可乱多了,丢了东西基本是不大可能找回来的,没办法,还是找到当地的公安局,办了临时证件才狼狈地赶回学校。一来而去折腾了近一天,老师哪有不生气的,一个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出趟门还能犯这种错误,回来被罚的,那叫一个惨烈,那是也唯一一次老师逼着自己褪了裤子。记得当时老师都懒得听自己的解释,举起戒尺就是一通揍,也不知挨了多少下才,才慢慢消了火,肯听自己讲具体经过,听完又结结实实挨了整整四十下,疼的自己恨不得锯了下半身去。伤微微好转,又被勒令坐着整理开会心得,资料都丢了,只能凭着记忆来写,身下如坐针毡,手里笔似有千斤,用了两三天才勉强交出一份看得过眼的报告,之后老师倒是大发慈悲让自己休息了一两天,原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知伤刚好一回学校,就又被苦兮兮的罚了一个月的晨跑。自己的体质向来不好,有些虚胖,跑步简直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了,那一个月,简直不堪回首。得到了梁邱的肯定回答,汪泸倒是很娴熟地走到屋外的东厢开始烧热水,梁邱跟着他以前走了出去,竟发现自己帮不上什么,只好默默地在一旁看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寻着话讲。“你在这还挺适应的吧。”“还挺适应的,谢谢梁老师关心。”汪泸似乎有些拘谨,也是,自己其实很少和他有直接的交流,又想到自己应了老师“有空指导他一下”,觉得有些愧疚,自己的指导,大概也就仅限于那两封邮件吧。“适应便好,今天早些休息吧,明天上午来检查检查你的进度。”梁邱故作严肃地说。汪泸倒是很是兴奋,连忙应下,仿佛生怕自己反悔一样。被昏黄灯光映着的脸庞,虽然带着些小心翼翼的神色,倒也很是可爱,比杨欢乖多了。
第二天清晨,良好的生物钟让梁邱很早就醒来了,揉了揉眼睛,摁亮了手机,六点过三分,外面,似乎有隐隐的读书声。这样的生活,好久没有过,真是说不清的舒心和畅快。当然,汪泸并不这么觉得,他焦虑得很,考研的时间又快到了,但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多啃一些东西,哪怕暂时消化不了。后悔,真的后悔,若是中学时代能多用些心,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梁邱起床,跟汪泸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早餐,便去了西侧靠北间的书房,问起他最近的学习状况。汪泸话很少,只是将自己的读书笔记和最近两周做的真题放在了梁邱身前,很多,厚厚一沓,然后就沉默的站在一旁,只在梁邱发问的时候,回一两句话。梁邱看着面前的如山的学习记录,着实为他的勤奋而感慨,自己本科起点还不错,但大学四年混的也不怎么好,并没有拿到本校的保研名额,也是考研上来的,但自己很顺利,没有经历什么波折,也没有被不安的情绪折磨过。但汪泸不一样,马上是第三次。情况并不是很好,虽然有进步,但以现在的状态去考试,仍然不一定的过得了。读书笔记倒是做的不错,渐渐会读书了,阅读速度也快了不少,看来自己回的那两封邮件,还算是有些作用,总算是快要入门了。但看他做的真题,无论是英语、政治,还是专业课,都还有不少的缺陷,这大约也是基础太差的缘故,即使经过了两年的恶补,也还远远不够。而且,他似乎不会考试。应对考试,也是一种能力,而汪泸从未想过从真题中总结什么规律,在专业素质不那么出众的情况下,这种能力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要看的东西还很多,梁邱打算再细细找找他的不足,便打发他先去做自己的事情。汪泸很乖觉的去了另一张桌子上,摊开书和笔记,复习起来。但,有些心不在焉。本来近一段时间就很困倦,很容易走神,今天更是格外地难以集中精力,看着眼前已经看过许多遍的复习资料,突然觉得有些犯恶心。抬头看看梁老师,他似乎在认真的审阅自己交上去的东西,又勉强耐下各种不适,强迫自己去学。自己已经很幸运了,朽木也能入得良匠眼,李老师的这份照顾,真是永远也无法报答。心头的包袱越来越沉重,快要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眼前的字好像也越来越模糊了……终于,梁邱看完了所有的笔记和真题试卷,也大致拟了几条比较有针对性的建议,然而抬头向对面看去,突然火起,汪泸一手撑着头,一首无力的握着笔,迷迷糊糊的像是要睡着了。梁邱最烦坐着打瞌睡的人,在他的课堂上,你玩手机,看闲书,带着电脑来打游戏都可以,就是见不得睡觉的,要么就干脆别来了,好好回寝室睡去。心里很气,表达在行动上,就是想揍人,尽管自己还从来没揍过人。书房里戒尺什么的肯定不会缺的,梁邱很自然的取了来,走到汪泸身边,重重敲了敲桌子,惊的他几乎的滚下凳子,立马站好。梁邱上下打量了一下汪泸,精神状态很不好,脸色有些苍白,大约是真困得很了。但,也并没有打算放过。“伸手,五下,给你提个醒。”“梁老师,对……对……不起。”汪泸似被吓到了,嘴唇都在颤抖,暗觑着梁邱严肃的神色,慢慢摊开左手,举到身前。梁邱有些心疼,叹了口气,终是没忍心,用戒尺将那只手压了下去。“算了,看你精神状态确实挺糟的,先去睡会儿吧,半小时后我叫你,我们待会再聊。”
李令昭见两人都不回答,刚松开一点点的眉头又缩紧了,带着几分严厉瞪了梁邱一眼,但也没继续问下去了。“休息好了吗?”“嗯……”汪泸很轻的应了一声,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休息好了就打起精神来!”突然加大的音量吓得汪泸一颤,立马强迫自己站得更挺拔了些。“你就坐这儿看书吧,我和梁邱老师过去看看。”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汪泸,李令昭到底没忍心继续斥责,叫了梁邱一块儿出了书房。梁邱后脚刚踏出书房,就见老师突然转过头来盯着自己看,看得自己头皮发麻,后背发凉。刚想张嘴说什么,又见老师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便又转过头去,向对面的房间走去。梁邱带着被激起的、还没来得及消下去的、一身的鸡皮疙瘩,默默跟了上去。门没掩上,隔着落地罩,看得见杨欢跪坐在几案前的蒲团上,后背挺直,拿着毛笔的手臂似乎有发些抖,但看上去端端正正,很是认真。李令昭见此情状,倒还满意,又转过头对着梁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可雕啊,可雕。”看着老师施施然走向里间,梁邱突然反应过来了,蓦地一下连耳朵尖都涨红了。就知道老师还记着!那都多久远的事情了!————大师兄回忆杀————记得那是自己刚读研究生不久,被导师大人连续摧残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一天,撑不住了,在院资料室看书的时候……呃……趴桌上睡着了。很不幸,被几百年不来一次院资料室的导师大人抓个正着,好巧不巧,看的还是师爷爷他老人家捐给院里的书,结果被自己的……呃……口水弄湿了。。。想想当时导师没有一耳光把自己扇醒,已经算是留情面了。当年的自己年轻气盛,见老师拿“宰予昼寝”的事情骂自己“朽木不可雕也”,哪里能忍得下来,而且,宰予那么鲜活可爱的人,哪里就该被骂上千年了。“宰予不可雕,孔子还将他与子贡并称呢。”“你……”老师当时好像被自己气得到处找工具揍自己来着,越气越急便越找不着,末了掰下抽杆夹的杆儿,便要往自己身上砸,“长本事了,也长胆子了!”。硬生生挨了一下,疼的直抽气,但嘴上仍是不服气,“是啊,当然长本事了,宰予都跟孔子论三年为孝之礼,谈‘井有仁焉’了,我自然也长本事了。”老师当时什么反应来着?对了,被气笑了,就像刚刚一样。“行,还有什么话一道说了吧,说完咱再开始。”记得当时老师慢悠悠的将杆再套回夹上去,脱了有些束手束脚的西装外套,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看着自己。而自己,瞬间就怂了。当年的老师,气场可比现在强多了。“没话说了?刚刚不还自比宰予吗?来继续论仁论礼呀!”自己简直了,明明宰予问“井有仁焉”的时候,是宰予施施然、夫子忿忿然,怎么到自己这儿就换了个个而呢?在气势上就输了。“没话说了咱就继续。”当时也不知老师从哪里找了一把半米长的绘图直尺来,眼见着要敲到自己身上,才又开口说话。“老师,你不能打我。”声音闷闷的,哪还有之前大喊大叫的架势。“王充说‘昼寝之恶也,小恶也;朽木粪土,败毁不可复成之物,大恶也。责小过以大恶,安能服人’,我这至多算小恶。”当时自己越说越心虚,越说越没底气。所以。老师以一句“勿以恶小而为之”就轻飘飘的顶了回来。所以,最后,也还是没能逃过这顿胖揍去。还得顶着青紫肿胀的屁股,欲哭无泪的抄写被自己弄污的书。不忍回忆啊,简直不忍回忆。不过后来老师又找自己谈过一次,大概就是作息时间还是要保持正常,再困也不要在公共场合睡觉之类的,而且还说以后不会逼自己这么狠,会适当放轻任务什么的。当时简直感动得痛哭流涕,虽然事后并没有感受到老师的开恩。。。————回忆杀结束————也不知自己当时哪里来那么大胆子,大概还是没怎么被“雕琢”,不知道老师揍人会那么疼吧,那事儿要再往后挪一个月,可就干不出来喽。还是里面那个好啊,那边那个也好,瞧瞧老头现在多么和蔼可亲。命苦哦~ ——————-————————————————感谢
珍藏多年的梗,写的不好,不要打我,嘤嘤嘤。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论语·公冶长》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论语·阳货》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论语·雍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论语·先进》注:宰予,字子我,所以又称宰我,所以都是一个人啦。
杨欢写的还算认真,但两个大活人停在他身边他还是有感觉的,不过既然那两位老师都没出声,他便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好了,稳了稳微微发抖的小臂,继续抄写着。杨欢也挺佩服自己的,在四道目光下的注视之下,竟还能装的若无其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很久了吧,杨欢心里想,这文章谁写的这么老长老长的,胳膊都酸了也没抄几百字,好想放下笔甩甩胳膊,早知道刚刚应该起身打招呼的,还能趁机休息休息。又写了几个字,填满了眼下这张纸的空白处,借着换纸的机会,装作刚看见两人的样子,连忙起身打招呼。李令昭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矮身上前去拿起杨欢刚写好的那页纸,仔细看了起来,梁邱则似笑非笑地盯着站立一旁,有些心虚的杨欢。很显然,杨欢的小心思,早被这一老一少,哦,不对,是一老一青年,两只狐狸看穿了。杨欢的字啊,实在算不上好看,大约是自己带过的学生里写得最难看的,连汪泸的字迹都比他的好看几分。字写得极大,但结构松散,笔力虚浮,墨汁洇开不少,不过因着用的是极不熟悉的毛笔,倒是多了几分用心,看上去至少还是齐整的,竟比那日交上去的读书笔记略顺眼几分。李令昭摇了摇头,这一手鸡爪刨出来的字哦,得多久才能给他磨过来啊。虽然很不满意,但李令昭终是没忍心让杨欢重写,将纸递还给他,拍了拍肩膀,示意他继续。冬季日头短,等杨欢抄完,外面已经星星点点的亮起了灯,外间也已摆上简易的晚餐,很清淡的农家小菜,都是梁邱的手艺。桌上四人唯有李令昭是健谈之人,但此刻也闭口不言,一顿饭吃下来气氛沉闷的很。吃完梁邱很自然的上前收拾碗筷,杨欢本想搭手帮忙,但被老师拦下了。“汪泸,将《目录学发微·古书通例》再好好看一遍,具体建议我写在你读书笔记后面了。”“杨欢,你跟我过来。”几案上整整齐齐的叠放着杨欢下午将近两个小时的成果。“你知道让你抄写的是什么文章吗?”杨欢摇摇头,大概下午心思多放在了写字上了,具体的内容都没怎么细看,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觉得大致应该与那位长辈有几分关系吧。“是张先生的《自学成才论》。”果然,那许多精彩之论,确实非张先生所不能发。杨欢暗暗回味方才所抄写的文章,他记性还不错,曾留意之处都渐渐浮现在脑海之中。大概是太专注了,不知何时,老师竟执了戒尺在手中。杨欢惊觉,今日的主要目的,似乎就是拜师来着,莫非还真有一套繁琐古板的礼节?入门前还要杀个威?“念一遍。”老师递过来的正是他上午抄写文章的底稿。“自古有国家者,创制立法,多为中人而设……”杨欢知道这是自己最景仰的先生所作的文章,读起来便愈发的虔诚,一字一句,似乎要将自己的决心糅合到文字之中,一齐读出来。“……士患无弘远之志,不能耐苦耳。苟有志于斯矣,而能济之以毅力、恒心,积微末以至高大,何往而不可以自成其才哉!”无一字错漏。李令昭还算满意,但示意杨欢将文稿放下之后,仍沉声吩咐:“伸出手来”杨欢不敢迟疑,摊开双手举在了胸前。李令昭却并没有打下来,只将那戒方放在杨欢手上。“‘士之立志奋厉自学,欲有所成者,非特不可高视阔步、睥睨一世也,而必小心谨慎,卑以自牧,埋头刻苦以求之也’,记住了吗?”“记住了。”“‘士患无弘远之志,不能耐苦耳。苟有志于斯矣,而能济之以毅力、恒心,积微末以至高大,何往而不可以自成其才哉’,记住了吗?”“记住了。”“你记下便好。”李令昭顿了顿,又道,“先生讲学之时,曾言若要自学成才,便要具备一苦、二勤、三多、四不、五有的精神。”“所谓一苦,便是苦学;所谓二勤,一是勤于求教,二是勤跑图书馆;所谓三多,便是多练基本功,多读有用书,多接近通人;所谓四不,即不晏起,不近烟酒,不滥费时间,不看无益之书;所谓五有,即有恒心,有毅力,有耐性,有信念,有傻气。“如今情势已与先生求学之时大不相同,先生所言也未必全对,无论何种方式,成才所需之精神与此大体无差。所以,杨欢,我希望你能记下,能尽力为之。“当然,这并非强迫,而是建议。但如若你行大错踏大非,便别怪戒方无情!”“是,李老师,杨欢记下了。”杨欢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肃穆,双手捧着戒尺,并无丝毫战栗畏缩,分外虔诚。“来,杨欢,向你师爷爷鞠个躬。”李令昭一手取下杨欢手中的戒尺,另一手指着房间顶部的匾额上“刊落声华”四个遒劲的大字。杨欢瞬时之间并未明白这四个字的涵义,却已将此牢牢刻入脑海之中。他深深的躬下身子,许久方起。如梦一般,自己真的就与这样的人物有了关系。“杨欢,以后可以改口叫‘老师’了。”
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眼角竟有了湿意,一晃先生都走了二十五年了,自己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了。眼下梁邱和沈斌已能当一面,方眉也即将博士毕业,书房的汪泸今年大约是能读上研了,而面前这一个,未来也不可限量。虽然H大的文献所终是不复往昔,但学术乃天下之公器,总算略培养了些后继之人,百年之后,先生面前,也不至无颜相见。李令昭双手抹了一把脸,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老了就是老了,见风流泪的毛病这么快就得上身了。“杨欢,还记得昨天你怎么说吗?”“啊?”转折也来的太突兀了吧,导师大人不应该还在追忆往昔?还有自己昨天说过什么?昨天说啥了?“记不得了?”这两天信息量太大,准确找出老师要听的答案,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这脑子刚刚还死机过一段时间,再发布这样的任务也着实有些难为它了。杨欢下意识抿住嘴唇,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嘶——”,好疼!这双手昨日可挨的不轻呢,还没完全消肿,又被毛笔折腾了半日,真疼。对了,昨天为啥挨打来着?“看来是想起来了。”弟子收了,这规矩总是得立起来的,“按照以前对你师兄师姐的标准,你那几项任务的完成情况,都还差得远。”杨欢赧然,自己,确实还差得远。“以后你要上的课和作业都自己安排,只要能应对好,再不必跟我汇报了。我这就要求你的晨读效果和读书笔记。晨读每周五检查,背不过就挨了打再背。至于读书笔记,先把字写周正了,具体内容怎么改进,我都写你本子上了,明天拿回去看看,没问题就照做。”李令昭顿了顿,看着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坐着的杨欢,又道“暂时我会安排好你每周的任务,直到我觉得你能自主规划为止。”“好的,老师,我记住了。”“每周的读书会照旧,允许正当理由的请假。”李令昭刻意重读了“正当理由”四个字,“但只要人到了,就给我认真对待……”杨欢知道老师又想起那件事情了,此情此景下重提,让他羞愧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脸上烫得可怕。“暂时就这些,若有一项敷衍了事,觉不会像前两次那样轻松。二十,只是起步价,明白了吗!”今天一整天,老师都是温和的,突然的疾言厉色,让杨欢没由来的心虚,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强作镇定的站起身,回答道:“是,老师,杨欢明白了。”
那天晚上,四人挤在小小农舍的两间房内,各怀心思。本不是这样打算的,李令昭是想带着杨欢回城去的,但不知怎么的,就耽误到快十一点了,回城去也有诸多不便,便决定就在这儿将就将就。然而只有两张床啊,杨欢和汪泸内心是拒绝的,然而并没有发言权,只能战战兢兢的爬上床,蜷缩在一角,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杨欢睡不着,一点困意都没有,又不敢随意翻身,只能僵硬的保持侧卧的姿势,身体虽然紧绷着,但终于觉得脑子是自己的了。这一天过的太刺激了,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即使梦想成真,却丝毫没有安心踏实的感觉,那种压力和紧迫感愈发的清晰,似乎,还有一点害怕?毕竟先生、老师、师兄们都那么牛,甚至那个在这里准备考研学长都比旁人强上几分。正如老师敲打自己时所说的,还差的远啊。在数了几千只羊仍无法入眠之后,杨欢索性放弃了,凝神听了听,呼吸声挺平稳的,老师应该睡熟了。杨欢蹑手蹑脚的披衣起床,拔开门闩,溜到了天井里。冷风有些刺骨,杨欢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两手撑着头,望着天上的下弦月和几处疏星。看星星,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过了,大概,十好几年了吧。
杨欢看得出神,在想些什么呢?什么都想了。从儿时的颠沛辗转,到如今的平安顺遂,上天厚待自己太多了。突然想起中学时代被用滥的一句话“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热爱生命是永恒的话题,仅仅用作鸡汤,太可惜了些。杨欢觉得有些冷了,却也不想回房间,站起身想活动活动。却突然发现,梁老师,或者说,他的大师兄,也站在门口,离自己不过两步远。“梁老师,您出来了?”梁邱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他拢进不知从哪里找的旧军大衣里。嗯,真暖和。“睡不着?”梁邱就这么拢着他,一起坐到石阶上。“嗯嗯。”“要聊聊吗?”“好啊。”“你先进去加件衣服。”杨欢红着脸,迅速的回到屋里,出来时已套上了毛衣和外裤,呢子外套也裹的没那么紧了。杨欢有些不好意思坐回原位,就那么呆呆地站在梁邱面前。梁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得莫名其妙,闹的杨欢两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浓烈起来。“梁……梁老师,你笑什么?”梁邱指了指身旁位置,示意他坐过来。杨欢犹豫了一会儿,听话地坐了过去。“跟我一样”梁邱看着杨欢,没有卖关子,径直说了下去,“你和十多年前的我一样,那年我拜师之后,一个人在露天电影场,坐了一夜。”“您当时……在想什么?”看着杨欢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的眼神,梁邱笑了笑,道:“不告诉你。”“……”杨欢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去,继续看月亮。“大概跟你现在想的差不多吧。”“您怎么知道我现在想的什么?”“相似的经历,相似的情境,大概会让人产生相似的想法吧。”梁邱望着月亮,突然问了一句“手还疼着?”杨欢下意识的握了握放在膝盖上的手,睡觉之前,老师亲自给上过药,那痛,已经不是很明显了。“当时,我可比你小子伤的重多了。”感受到了来自身旁的灼灼目光,梁邱却毫不犹豫地打击了那小子在这方面的求知欲,“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八卦!”“梁老师,讲讲嘛,这也有助于我平复心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是?”“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撒娇吗?”梁邱把目光从月亮上移开,定格在杨欢身上,“十板子换一个故事,干不干?”
“哼!”杨欢气鼓鼓的,虚张声势地瞪了梁邱一眼,又迅速转过了头,专心致志地看月亮。梁邱看着杨欢的反应,没忍住,笑出了声,“怎么,想知道人家黑历史,总得有点代价吧”,梁邱伸手过去揉了揉仍别扭着的小孩的头发,“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想听什么?”杨欢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然很想听,但问人家挨打挨训这样的事情总是…总是有些不太好吧。“您讲什么我听什么”……(此处略去一万字)虽然讲了很久,但七零八碎的,没什么有价值的八卦,不过倒是了解了一下师门的请况,另外一个师兄,正是给自己上过课的沈斌老师,还有一个师姐,正在F大读博士,再就要排到自己了。当然,若是汪泸学长今年考上了,老师大概也是会收入门下的,那是不是该叫自己师兄?杨欢心里乐滋滋的,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师弟,嘿嘿。梁邱和杨欢刚回去躺下不久,汪泸和李令昭就相继起床了。李令昭起床的时候,汪泸刚收拾好自己,准备往书房去。自己状态很不好,汪泸很清楚,但他不敢松懈,头疼了倦乏了用冷水激一激就好,算算也不过一个多月了,撑一撑也就过去了。但谁也没想到,病,来的那样突然。杨欢永远忘不了老师当时的愤怒与焦急。气冲冲冲着电话那头训了几句,便急急忙忙的掉头往回走,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都暴起了虬曲的青筋。杨欢一直觉得,老师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便的人物,完全无法想象他也有如此着急的时候。当然,虽然急,但并没有乱。李令昭带上蓝牙耳机,打了几通电话,联系好了最近的医院,回去接上了梁邱和面色惨白的汪泸。坐在车上,梁邱简直如芒刺在背,即使老师什么都没说,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的路,梁邱也能很清晰的感受到,老师压抑着的怒气。面上虽不显,但两只手却抖抖索索,一颗糖拿了半天,也没剥开糖纸。也是,把人照看成了这样,该打。坐在副驾驶的杨欢,觉得有点冷。
医院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很快就确定汪泸这是长期过度劳累导致的轻微植物神经功能紊乱,进而造成了体位性低血压,没什么大问题。梁邱和杨欢都在里面陪着,仔细听着医生各种叮嘱,李令昭闷闷地走出医院大门,站在一棵叶子都快掉光的树下,开始抽烟。汪泸这个样子,李令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备个考都能折腾出低血压来,这种病是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该得上身的么!究竟是背着多大的压力,劳累成什么样了。虽说长进也有,但终归是得不偿失了。唉,到底是自己关注不够,把人扔穷乡僻壤即不管了。这个傻小子啊。
这病看起来吓人,倒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着就慢慢好了。
从医院出来,李令昭先将梁、杨二人送回了学校,又载着汪泸回了乡下。跟李老师共处在一个空间之内,汪泸觉得哪哪都不自在,更何况李老师专心开车,一言不发的,空气冷的像冰一样。吃过药,自己已好了许多,本来打了一肚子的腹稿,怎么解释,怎么道歉,都想好了的,但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然,主要是不敢说。快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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