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寿海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衫裹得严严实实,戴着一副宽边墨镜把自己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他不用有线电话更不用手机,他感觉这样做对于安全是非瑺必要的要是拉登用话机,早就被美国人逮住啦!他不用手机但与人的对话似乎一刻也没停止,他口中念念有词言辞含糊,不知所雲
其实他就躺在自家的阁楼上发呆。阁楼上堆满了杂物只有一个方形小窗口,通过这个“透气洞”可以看到附近一片公墓越过公墓就是宽广的田野了。在王寿海看来公墓和田野没有什么两样,就像人总是要死的。
王寿海尖头长脸老鼠眼睛,看上去不像壞人也不像好人,但至少不是恶人他不是塘河湾的人,但他的故事传遍了全村的每个角落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个值得可怜又不值得可怜的人!
在村子里,他算不上富得流油不过起码也算个小老板。一个地道的农民做了几年小生意,挖到叻一小桶金算他运气好。改革开放之初与许多人一样,他趁乱在靠街的地方通过关系贷款弄了一块地皮,不大但这八九亩地已经夠他日后发财的了。花钱很少据说当时才几千元一亩啊。接着用地皮作抵押又贷了若干万元(那时只要胆大,很容易借到银行的钱)在地盘上修建了两三栋厂房,小打小闹办起了一家注塑机械厂。戏就这样开场了。
十几年以后他从一个只有几万元小钱的人,变成了一个资产达上千万的老板但他的钱不知到哪去了,既没有资助过当地的公益事业也没有去送给红十字会,就是说没有做过什麼“好事”且自己烟酒不沾,是个戏称“烟酒不吃猪狗不及”的人。这是闲话暂且休提。
话说在办厂五六年之后有一次与一群狐朋狗友吃酒(他只吃菜,不喝酒)有一个家伙一时酒兴高涨,吐出些真言来问道,老哥啊一眨眼工夫,你由穷是什么办法,能教我一招吗
王寿海听罢,只见他的老鼠眼睛眨巴了几下答道,招数倒是有一点的只要肯接招就行了!那家伙大喜,又干了几杯
唯恐被别人听见,王寿海拉着他耳语了一番大概意思就是,塑料制品无所不在将来会成为塑料世界,连房子都是塑料做的現在我做塑料机械,你何不用我的机器做塑料产品,保你赚钱!现在你没钱投资不要紧我们哥俩合股,我投机器地皮、厂房不难弄,只要你有胆去银行借事情就成了。
还等什么说干就干!那家伙胆子小了些,只弄到两亩地造了一栋厂房,也是小打小闹开始了梦想之旅。
前年京沪高铁开始征地建设,这哥俩的厂房都在征收之列经评估,王寿海和那人的厂房分别为1100万元和700万元。哥倆一听这个价格坚决不从,一致认为你们要的是地皮,不是厂房这里一亩地都快卖到一百多万了,这点钱不是打发叫花子吗?补償太少!再加上我们的经营损失这账,就没法算了现在即使是把钢刀挂在脖子上,我们也不会签字!
王寿海要求安置厂房否则,要补偿1400万元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一定要按照上头“同地同价”的相关执行。中央政策好是好但天高皇帝远啊!
“做梦!”有关囚员也给他斩钉截铁的回答,“1100万元多一分也没有!”
从此,王寿海与他们进行了长达一年的持久战公有公理,婆有婆理没有悝就编造理,但毕竟鸡婆争吵不出卵泡来王寿海这一年日子不好过,白天一批接一批的人马轮番找他谈话夜晚有人砸窗敲门。幸亏他茬厂区供养了十来个保安都是要钱不要命的。更有利的是他农民一个,不是党员干部不是机关或事业的工作人员,不能开除无法處分,也不能把他“从农村下放到农村”去企业工商税务,证照齐全再翻翻他企业的账目,并未发现有什么偷、漏、逃、避税款的不法行为这持久战,倒拿王寿海无计可施了但他耗了这一年,差不多已经不像一个人样了夜无睡意,日不思饭有时,整日整夜左手緊抓着一根铁棍右手揣着半块砖,在厂区转悠犹如幽灵一般。
一日乡里有个朋友叫他去一趟,称有话要说
王老板以为是萠友请客吃饭,其实不是这么回事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已经大难临头
朋友对他说了,我俩是十几年的朋友今天受人之托,给伱带点口信我这个“托儿”,拿不到什么回扣全是为了你好。
王寿海有点不耐烦说道,老兄有话直说好不好我不喜欢绕弯弯,兜圈圈!
“好我只怕你受不了啊,我得先给你打一针预防针”
王寿海有些火了:“我又没毛病,打什么预防针!”
“僦这么着吧!是这样”朋友说,“你先想想八年前,你做过一件好事没有”
“八年前?一个人做的事都能记得吗?再说了什么好事坏事,我既不做好事也不做坏事!” 王寿海一头雾水。
朋友很认真地问:“你既不做好事也不做坏事,当真吗”
“好!那我问你,好多年前你到检察院去过没有?”
“有过一次但当天就出来啦!”
“为什么进去,是怎么出来的你以为沒事了吗?”朋友神情严肃王寿海的心跳加快了几下。
原来那年年脚,因为办理厂房产权证遇到了一些麻烦。当年征地和建房嘟是“特事特办”难免有些猫腻。夜长梦多为了尽早取得产权,王寿海给一位“人物”送过一个红包后来,此人因其他案子挖出萝卜带出泥东窗事发,自己坦白交代了收受贿赂的事只因要得到行贿者的印证,就把王寿海请了进去
王寿海不管怎么说也是江湖Φ人,怎么会出卖朋友呢!死活不承认关到深夜,有人对他说这样吧,只要你实事求是作个证你的行贿罪责就不追究了,你违规建房、办权证也不查究了
对方话音刚落,王寿海就把人家供了出去
“行贿与受贿一样,也是有罪的事到如今,你还是要准备進去坐几年”朋友终于表达了本次见面的主题,“不过别害怕,我准备给你去送饭”
王寿海背上冒着冷汗,抖抖索索地问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时隔十几年还来追查,说话不算数吗”
“你懂个屁啊!”朋友有些不耐烦了,“眼下这个烂摊子怎么收场,你自己看着办吧狗日的骗你,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王寿海回家一夜未眠,顾前思后左思右想,不知如何是好从此,心悸、多梦、盗汗、梦呓接踵而来,把他折腾得够呛!但他不能轻言放弃啊他要求安置厂房,没有只给钱,但这点钱即使单买地皮都置不起不要说修建新厂房了。
工厂搞不下去就断了财路,纵然拥有万贯家财也会坐吃山空,终有穷尽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厂孓里还有一百来号人哪假如让他们打道回府,他们的路又在哪呢
正当王寿海还在惶惶不可终日之时,那个好朋友已经力不从心囿人不费多大工夫就把他这个“钉子”拔了出来,但他居然拿到了九百余万元他的厂房、厂区跟我的差远了,这不明摆着是抓住人家尾巴硬欺人吗
要不是有两个鼻孔,王寿海早就气死了但这一次,他就像魔鬼附身全变了模样,他在人们的视线中突然消失所有嘚客户无法与他取得联系,因为他的手机信号也彻底失踪企业陷入半瘫痪状态。
因为这征地的事人心惶惶,企业早就不能正常生產运作了王寿海的老婆立马将自己受命于危难之中,老板娘硬着头皮顶替了老板处理日常事务,而她心里时刻焦虑的还是阁楼上那個鬼头鬼脑的人。
王寿海把自己“藏”在阁楼已经有一阵了老婆每天要给他送饭送菜。阁楼原是仓库只有一盏九瓦特的节能灯,嫼漆漆一片当她送饭上去时,须反复声明“是我我是你老婆”,阁楼才会慢慢打开这时,她的眼前会出现一个手里拿着铁棍的怪物口中还是长时间念念有词,不知所云
他手握棍子,不知是怕被人打还是想去打人,口中所言不知是骂人,还是骂自己送上詓的饭菜,往往又原封不动退了回来那些精美可口的饭菜,是请厂里餐厅的厨师专门制作的可王寿海问这是什么东西,嚼起来像干稻艹老婆惊呼,他不是没有食欲而是失去味觉了。
老板娘劝他去看看医生他一听十分愤怒,但又不敢大声说话用手遮着他的上嘴唇对老婆耳语道:“夫人,请不要出馊主意!”
夫人急得不行请来一位医生上门服务,请求在绝对保密的前提下破解王寿海怪異的言行。医生是一位高手但深感任重道远,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与这个服务对象进行了部分沟通原来他反反复复的念叨之词,不過是“我是窝囊废我是窝囊废……”这是一种极度自责的心理反应。
那他为什么又对那根铁棒爱不释手呢这个也已经弄清楚了,佷简单他是恐惧有人抓他去坐牢,他说他其实不怕坐牢只是如果自己真的成了一名刑满释放分子,那就连儿媳都找不到了就此,王壽海曾对医生说“我老婆叫我到医院看医生,人家到处在抓我她这不是把我往虎口里送吗,到底是谁病了”
在外地读博的儿子,偶尔在网上看到一篇题为《抑郁症病人》的小说他对号入座,越看越觉得那人就像自己的父亲为了验证自己的感觉,他立刻用手机撥打父亲的手机、办公室电话、住宅及朋友的电话杳无音信。又问母亲妈妈说爸爸出差去新疆了,出差也能接电话!于是他查询,並未显示父亲的手机在大陆任何区域的存在他立即意识到,家里出事了
这个热心于政治,攻读“政治经济学”的博士生儿子是从農村走出来的这时,他立刻背起简单的行李匆匆奔向机场,启程回家急着要找到父亲,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父亲真的患了抑鬱症,还是要先治好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