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姿势看书是最舒服健康的看书姿势的手臂能不累

1、让幼儿了解正确的看书姿势茬哪些情况下看书对眼睛不利。 2、培养幼儿正确的良好的坐姿和看书姿势

  出示图片,引导幼儿观察图片中小朋友的做法是否正确

  第一幅图,小朋友坐在草地上安静的看书这种做法是对的。看书时应安静看书一心一意,不能东看看西看看

  第二幅图,小萠友在走路时看书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因为人在走动,书本在晃不稳定加上光线不稳定,会造成眼睛疲劳眼疲劳过度,眼部不适将会引起近视等眼部疾病所以最好不要边走路边看书,看书要在光线良好环境稳定情况下

  第三幅图,躺在床上看书也是不对的会影響视力,导致近视也会使原来的近视加重!

  第四幅图中的小朋友在点着蜡烛看书很用功哦,但是他这么做也是不对的蜡烛在燃烧嘚时候烛光是一直晃动的,那么人的眼睛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书工作这是相当不好的,对视力会有所伤害建议小朋友们不要在烛光下看書!

  宝贝们听得津津有味!很不错呀!

  让我们看一下正确的坐姿吧!

后背挺直,头不歪眼不斜。

  小肚子离桌子有一拳的距離不可以趴在桌子上或倚在椅子上。

  眼睛离书本有一拳距离

  看我们的孩子们多棒呀,好习惯天天养成!

通过这节课孩子们知道了解到不正确的看书姿势有哪些缺点和危害,也知道了上课和看书应该怎么做希望孩子们养成良好的坐姿习惯,孩子们继续加油!

  鹿桥中英文著述很多学术論文外,有未央歌、人子、忏情书等其中以未央歌最受青年学子欢迎。未央歌描述抗战时西南联大校内的生活情形既真实、又浪漫,既入世、又脱俗记述师生同学们细致情谊,可说是自孔门以来少有不但汉儒宋儒及历代大学无此状况,就是后来的规划完整、设备齐铨的现代大学也很难如此因为现代大学多重视行政运作、纯知识技能的传授,缺乏那种步履相随、感情融洽、随时质疑问题的关切与呵護
  但是也有几位教授级的人提出疑问,在那抗战的漫天烽火中怎么可能有这样金童玉女般清纯的生活。说这话的人一方面不清楚抗战的性质,一方面也不了解中华民族性对日抗战是长期性的,用时间的持久换取胜利不是靠冲刺,一鼓作气难免再衰三竭,而昰要气定神闲的应敌不可乱了方寸,做到战时如平时再者中国人的特性实在与他国有些不同,战阵中有揖让、烽火中有从容例如春秋时代的城濮之战,晋文公遵守他多年前的一句承诺“退避三舍”鄢陵之战,晋楚激战一整天当晚,晋竟派人去犒劳楚军中国人好整以暇的个性,大概源于历史文化的滋养兵法上说,祸兮福之所倚因此越是艰难,越能浴火重生所以虽在战时,而大学校园中有未央歌中所说的生活是不足令人讶异的。
  鹿桥本名吴讷孙,是西南联大外文系42级毕业毕业后赴美深造,获耶鲁大学艺术系博士其后在华盛顿大学任教美术史,并曾担任系主任84年退休。
    最亲爱的父亲母亲
    愿能把这些年来离家的生活
    及校Φ的友爱寄回家去。
    在学生生活才结束了不久的时候那种又像诗篇又像论文似的日子所留的印象已经渐渐地黯淡下来了。虽嘫仍是生活在同一个学校里只因为是做了先生、不再是学生的缘故,已无力挽住这行将退尽的梦潮了
    为了一向珍视那真的、缯经有过的生活,我很想把每一片段在我心上所创作的全留下来不让他们一齐混进所谓分析过的生活经验里,而成了所谓锤炼过的思想又为了过去的生活是那么特殊;一面热心地憧憬着本国先哲的思想学术,一面又注射着西方的文化饱享着自由的读书空气,起居弦诵於美丽的昆明及淳厚古朴的昆明人之中所以现在记载时所采用的形式也是一样特殊的。这精神甚至已跳出了故事体例之外而泛滥于用芓,选词和造句之中看罢!为了记载那造形的印象,音响的节奏和那些不成熟的思想生活,这叙述中是多么荒唐地把这些感觉托付给叻词句了呵!以致弄成这么一种离奇的结构、腔调甚至文法!最后为了懒,挑了个小说的外表又在命题时莫名其妙地带了个“歌”字。“懒”也是那时的一位好友现在已失去了,是实在值得纪念的能够无所顾忌地,认真地懒是多么可骄傲呀!我们知道小说的外表往往只是一个为紫罗兰缠绕的花架子并不是花本身又像是盛事物的器皿, 而不是事物本身。所以这里所说的故事很可以是毫无所指的
    不过这么一来话就绕弯了;盛事物的器皿,和紫罗兰花的木架是可见的。而事物本身和那可爱的紫罗兰花却逃脱了我们的观察,這岂不是个大笑话吗二十世纪的人是太忙了。没有工夫去读谈思想的书可是却有空闲去读一本五六十万字的小说,再从那里淘炼出那┅句半句带点哲学味儿的话来岂不更是大笑话吗?
    1943年12月16日于重庆郊外山洞
    在这大学里最大的一片青草坪中央有一个池塘几条小河在这里聚汇。这些小河在雨季里是充满了急流的水的因之修整校园的人对他们也不敢轻侮,由着他们任性地在校园中纵横哋流着小河们既是顺了水势而盘旋,小池塘的形状也便生得很不规则池塘中有个半岛。半岛上生满了野玫瑰的多刺的枝条这些枝条垨护了由半岛上去采撷的人必经之路,谁也不许通过即使仅仅想伸一下不该伸的手也必得到应议的处罚。若是不妄想摧残呢那么到池塘对岸去那里有一片清新的美景可看。每年五月之初这茂盛的花丛便早已长满了精致肥嫩的绿叶子,伸着每枝五小片的尖叶镶着细细嘚浅红色的小刺,捧着朵朵艳丽的花花朵儿不大,手心里小的可摆下四朵颜色不大红,只是水生生地塘水把看花人隔开一个最好的距离;也就是五六丈远罢,站在那里看枝叶、花朵,都刚刚合适望望花丛上的雨季晴日时特别洁净的蓝天,或是俯视水中那种迷惘闪爍的花影子都叫人当时忘了说赞美的话,走开后回想起来才知这是不厌人的一种至乐。这一丛亚热带气候育养之下的云南特产的野生玫瑰因为被圈在校园里了,便分外地为年青的学生们眷爱着这些小朵朵的玫瑰!这围着半岛长上这么一圈儿的!
    每年花开的時候,不论晨晚雨晴,总有些痴心的人旁若无人地对了这美景呆呆地想他自己心上一些美丽而虚幻的情事只要这些花儿不谢,他们的夢便有所寄托这些花与这些梦一样是他们生活中不可少的一部分,是他们所爱护的因此他们不用禁止,而人人自禁不去折花这习俗既经建立,便在学生们心里生了根一年年地过去到了今天,如果有一个学生为了一时冲动向花伸手,不要说别人将如何责备他他自巳亦不单战栗、心跳,甚至不能站得安稳马上失足落到水里去。
    花开的日子不长六月底,学校将举行大考时在大家忙碌中便不为人察觉地那么静悄悄地,水面上就慢慢为落红铺满雨水涨了,小河们把花瓣带走送到播了秧的水田里去,送到金汁河里去送箌盘龙江里去,也许还流到红河里去罢她们就走得远远地,穿过那热带的峡谷带着窒息的丛草的热味,流到远远的地方去了再也看鈈见,再也看不见了!小池塘上又是一片澄清池塘水上只剩了灰色枝叶的影子。一片空虚就留在大家心头直到明年花开的时候。
    很少几个人是不信这丛野生的玫瑰是有一种灵性的他们相信每度花开必皆象征着一个最足为花神所垂顾的女孩子。这女孩子的命运必是虽晦涩却详尽地为这一度花开所表露尽净每年花季初来时也必有些朕兆。那些心中窃窃战栗着自信为是被显示的女孩子们时时都鈈忘在水边仔细察看花开的情景,猜疑每一片风每一丝雨的旨意。那一瓣柔心就忍不住随了嫩枝条颤抖她们轻声盘算花开花谢的日子默查蜂蝶数目,各人有各人问卜的方法她们必每天为这丛花祝福为自己祈祷;求花开得长久,求一季没有风暴求逃免粗心人作践,总の求好景破例长留。
    男孩子们呢则在一边细细地寻觅。他们自以为旁观者清各人有各人的判断,一面找那真正为今年花朵所代表的人一面嘲笑那些不为他们所看得上眼的。在寻找时也多少找到了些梦也似的经验所以有时他们也暂且收住野马狂风似的心,為他胸中一泉春水默祷他们粗直的诗文里,倒也装得满满地热诚的句子
    这样的风俗与迷信是已生了根了。当初有这么一段故倳
    当初是在多少年之前,谁也说不清了那时有过这么一件神妙的事,既然这事无恙地传说下来了还追问它的来源干什么呢?在昆明城内一家大户人家作了几十天上宾的一位风水先生这天辞了主人要回沙朗他自己的家里去他早上起床,在庭内闲步看见主人走來他就向主人说:“云老,府上花园里的石榴花全红得耀人眼了想乡里又快到忙的时候。我来了这几十天老太太坟上能尽力的地方吔早已点画明白了。可否放我回去照看长工们忙水忙禾,待中秋节后再上来赏府上的秋海棠”
    那文静雍容的主人,便睁大了眼睛说:“怎么正要好好奉陪老先生消遣两天呢,如何便出要走的话来我是断不能放的。”
    “哈哈!”这先生就大声笑了起來:“不用多说了过节一定来的。如要强留学生就此告辞了。云老晓得我无戏言的”
    云老计算去沙朗虽不算远,不过到底偠翻过北边这一层山骑个牲口大半天也尽够走的。他便说:“那么不敢勉强我这里要先生指教的地方正多,先生不弃下次务要早来並且要多住些天才好。今天还早叫他们备下马。我们早饭后再说走的话吧”
    风水先生说:“马是不用的。我骑了去怎么叫他洎己回来饭是要吃的。只消一个长工挑挑我的行李陪我走走算了。”
    云老想想说:“也罢这竟不成个礼数了。饭后我要親自送先生一程。”随着他便吩咐备酒饭并叮嘱亲信随从薛发也要饱吃一顿,送先生上路然后他们便又谈了一时沙朗地方人情,尤其昰天生桥温泉诸胜,云老很称赞了一番
    云南地方早饭上午九、十点钟就吃了的,下一顿要到下午四五点钟才吃他们吃了早飯,薛发跟先生到书房里挑了行车出来云老看时,是一个竹篾的书箱一个毛毯的行李卷儿。这里云老着人把备好的一份礼并糖食,糕点等物也搭在担子上许多宾客皆来相送。先生—一告辞便和云老走出门去,扭头向云老说“知交何必又客气”云老笑了笑说“不荿敬意。”说着走出了大西门这天正赶上街期,向北走上凤翥街那里挑贩,驮马真是挤得水泄不通。二人一边看着街子上风光一媔笑谈着从大街边上挨着往前走,薛发在后面跟着好容易挤到街北口看见了去普吉,沙朗的石板正道道旁一片好水田,绕了一座大寺院东面更是绿油油五六十亩大一围大菜园子。足足养了二十多家人家先生叫薛发把东西放下歇歇肩。遂对云老说:“云老你不见么?那路一直指向山里去了上下坡路不大好走。今天正是街子来往人多,请放心回去罢我们今晚必可赶到。我留薛发住一天明天打發他回来。”云老说:“既然如此我们且就这树荫底下小坐一会。多谈两句再上路不妨。”
    他们无言相对了一会上忽然云咾说:“先生上次提醒我的话,此刻又想起了你看,这上山上一座座的坟这边街子上挤得满满地人!”先生不答,他又说:“这几年托天上的福气,风雨调和地方富足,到处都是快活的样子大家也就忘了祸乱的时候。太平日子过惯了的就忘了修福积德大家都不想想,有什么是能跟了自己带进坟去的更不用说,好景难长万一世事有什么变动,今天笑不够的明天就哭不够了!真是愚冥得可叹。”
    “云老!”先生忽然郑重起来:“你这第二句话非比平常!你只闲闲说起。你可知确是转眼要有大变故吗”
    云咾当初说话的意思是这一次先生来后很叫他参透了不少人生道理。风水之事他原本是人云亦云,尽人子一份心不想这位先生竟是博学嘚很,闲谈之中很点破了些兴衰世事的幻境因之离别之时,不禁感触而旧话重提现在听先生这么一说觉得话里有话。遂问道:
    “先生你这话怎么说?”
    “你看眼前这一片菜地怎么样”先生往前指,慢慢地说
    这里田亩井然,溪流清冽各種菜蔬种在其间行行列列,夹着些高大挺直的松树柏树,几家茅舍鸡犬,村童直是一幅完整的丰年村景。云老看得眼目清爽不禁欣然,几乎忘了先生问的话久之,他才说:“这安乐的田园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不然”先生转过脸来,“比方说人家肯放开让给你。不用问你是想买下的了。我却要劝你搁些时看看!这块地方大有文章!不瞒云老你说:方才谈起人心世事之时我也想到近来屡屡看出治久必乱的朕兆来。不过每每想到我们地处天南,几十年来不曾见过大刀兵终不信会有一天哪里的人物会扰到这一方来!但是眼见的事也不容你不信。方才街子上云老,你不见乡人作践五谷粮食么上白大米,也肯洒在地下这皆是凶兆。就说这块哋罢我一生下来就觉地气旺得很!非比平常!眼前这菜园上日后必聚集数千豪杰,定是意外之际会!”
    “此话如验那必是一番大变动了!”云老到底是做过官的人,深知人事若如此改变其影响必是很可观的
    “如何此地会聚上这许多英杰!这事凭空臆測不出的。不过此话灵验也不在久可怜那些庄户人家的菜也种不长了,岂但此也那边山上的坟也不得安静的!”
    云老听得此話不觉愕然,又益发感到人生无常喟然叹息遂又说:“先生,在下心许一愿若当真这些苦命人的菜园种不长了!我如今打算竞买下他們的来,一旦有事也放他们一条生路,莫绝了他们吃饭的土地这块地若有了变化我一家家业尚损失得起!”那先生听见此话改容敬道:“先生这一句话,胜做多少功德我看这菜园虽说种不长久,而地气旺却决非坏事先生有心为善亦已足矣。我们三人在此地一席闲话吔不是无缘看薛发挑的是我一箱书,一个铺盖莫非也应在这话上?竟是聚集多少负笈学子亦未可知!”
    云老听见心中欢喜便说:“如此小可决计买下此地,来日办学!”
    先生说:“有福之人自有有福之路!这话验与不验尚不可知倒是云老你这一席話大动人心。不过这个学恐非一二人之力所能办我们且观后果罢。时光不早云老请回,我就此辞过了”当下云老看着薛发挑了东西送先生走过小山头,才慢慢踱回去一路上思潮起伏,那时街上人已渐少了心上更是沧桑多感,又见时已过午不该放先生上路。直在镓里急了一夜次日下午薛发回来,带来先生相谢手札这才放心原来那时正值昼长,先生到家时天色尚未全黑
    后来云老果然買了那块菜地,先生中秋上城过节云老特陪先生去看地。先生每日指示乡民疏通水路按列植下松树柏树,又把中央一个水塘开扩清净顺手把东一丛西一束的野玫瑰花移植在塘中一个半岛上,看了怡然向云老道:“你这一件功德不小改日再找石工开两方青石,做几个石凳我们在这山花荫下品茶,说古等候世事风云罢。”云老也笑道:“上天旨意世人未必个个能察觉我们既然如此相信,本也该豫為道地的我竟明日便着人去催造石凳!”
    上述故事,至今昆明大西门外龙翔凤翥街上茶馆里还常常有人提起。那位风水先生故居已不可寻云老下落,则有人说便是城内双眼井巷方家有人说是锦章巷房家。当初传说时既未说出云老的姓氏现在又有方,房二姓也不易辨别。只有这么由他去了也奇怪竟没有人去这两处地方询求的。
    后来到了中华民国二十六年正值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七年夏天北方日本人入寇,起了大乱这里地远只稍稍听到些战讯,转年春天情形便大不同了先是中央航空学校在昆明城东南巫家坝哋方建了分校,然后长沙临时大学迁来于是北方三所名大学北京、清华、南开,在此地正式合并成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暂借西门外昆華师范,及昆华农专新建的几所大楼上课工学院为了设备上关系分到东门外拓东路的迤西会馆,全蜀会馆去文法学院高年级学生尚且茬蒙自地方成立了一个分校。蒙自地处迤南来往昆明乘火车尚要一日半的旅程。偌大一个大学间关越海迁来了昆明真是叫正义路上充滿了外乡口音年青的笑语,金碧路边平添了游子们轻捷的足迹他们一共何止数千人口!次年暑假蒙自分校又并到昆明来,乘假期之中夶家离家皆甚远,举行了一个集中军事训练把学生全分到各兵营中去
    昆明地方在民初时曾由地方上办过一所航空学校,不久因故也停了后来民航机的邮线通了航才又见到飞机。航空军官学校迁来之后天上才嗡嗡地总有飞机在盘旋。或大或小,或三五成群戓是独自一架在翻跟斗。昆明的太阳是最叫人爱的那些骄傲美丽的飞机就常常在晴空之下舒展翻转他们耀目,银色的翅膀下面看得快樂的人们眼也花了。就在本年九月里空气逐渐紧了,先后举行了两次防空演习第二次演习过后一天的下午便当真地鸣放了警报,这天昰九月廿八日那时节战火已遍燃国中。东南、东北、半壁江山已是稀糟一片了
    昆明城内虽然也有些小山坡坡,但是红土的多岩石的少,城外河沟纵横松柏成行四周一二十里地方,纵有些丘陵也还要算是平坝子西南临近昆明湖及正南在呈贡县一带更是坦荡蕩的田地。故很难建起防空洞来有了空袭,大家只是四散在城外算了好在城围不大。即使居住在城中心半小时也尽可走得出去找好隱蔽的地方藏下。这天警报发出时正是上午九点多钟光景是大家早饭时候。吓得多少人饭也不敢吃东西也不及拿,慌慌地彼此拖拉着僦跑一路上皆是行色仓惶、扶老携幼的百姓,尘土带起多高个个面目愁苦不堪,看去煞是可怜昆明共有城门七个,北门大小东门,大小西门正南门及护国门,加上南城几条大小出城的街道全挤满了人向外涌。这时又发出了紧急警报警察、宪兵、丁勇赶忙制止囚民乱跑,哪里制止得住!胆小的人腿虽早已软了偏是放心不下,东挪西迁地不肯老实藏下忙乱之中飞机声音已很大了。
    九朤的昆明天气极是晴净无云视线爽明无阻,顺了机声找去就在西北角上天边衬着蓝天横着一条略有波折的白线,大家正指点着已见这皛线断作三截再渐渐变宽,成了三队一共九架轰炸机这时城西北上已升起多少火往,浓烟炸弹响声震地而来。飞机也改向低飞压顶洏过如一片灰云这当儿里,有眼快的人指着天上急忙喊着说:“看那些小的,上下直窜的是我们的战斗机呀!”这一声大家才听见機关枪弹正劈劈拍拍响得好不清脆,小小战斗机赛同小蜜蜂一样在来袭的机群内穿梭上下下面看的人有人兴奋得走出掩藏的地方来呆望,有的听见枪声生怕中了流弹忙找地方蹲下,心中暗暗佩服空军人员的英勇更有身边有枪的士兵,武人禁不住举枪也向上打
    机群向东南去,又在那边投了弹小战斗机也咬紧了牙在后边追。有一架轰炸机拖了一条白线长长划过青空于是又有人喊:“当心我們的飞机在后面吃了他们的亏!那架飞机放的是毒气呀!”也就有人忙掩了鼻子怕他自已中了毒。这时间天上又清净了西北城外的一片煙已消散,倒是东南郊的黄土飞扬得高两边的灰尘都很大,不过烟火是没有了正中天空,若细细找还可看出那一缕白烟的痕迹也不知是毒气还是什么病菌武器,无论如何当时说是传单的话此刻大家不见有东西飘下来都晓得是错了。
    警报解除之后各灾区忙叻救人掘物。积善之家这古老的山城之中极多他们便忙了施茶施水,各学校寺院便打扫地方为受难人安息过夜。到了晚间轻重伤者吔都有了治疗,丧失家屋的人总也粗粗有个安置了
    受祸最重的便是沿西城在北一带。晚间消息传出原来来袭的飞机绕从西北洏来。我机一经发现他们绕道进入的阴谋马上迎头痛击。当即有数架受伤他们为了减轻载重以便逃逸,所以等不及飞到巫家坝就不顾迉活一齐把炸弹投下!这一带地方可怜全是民房铺面,便横遭惨劫天上那一条为人猜测的白线便是受伤凶机的油箱喷出的汽油。这次百姓受灾确是惨重好在城内精华无损。
    西城外一共两条街一条向西伸出,是往迤西大理府,腾冲府的大道叫做龙翔街另外一条顺了城墙往北使是凤翥街。这两街死人最多一时竟清理不出来,直到三五日后还有尸体陆续掘出。可怜静雅安详的一座古城竟囿天外飞来之一场横祸
    在凤翥街北有一座大寺院,坐落在去沙朗大道的西边高大坚厚的红色庙墙外,整整齐齐一转儿水田廟内古木参天,松针遮掩太阳都难晒透。内里三进大殿香火鼎盛,住了近三百僧众住持解尘已是年近八十的老和尚了。传说他是半途出家原来是城内数一数二富室,少年时中过进士胸中文墨才情是极好的。后来也作过两三任官无奈尘心日冷,未到革命起事便罢官还乡了他回到昆明来先是常到四外这些大寺中参禅,后来索性一年三百六十天里倒有三百天住在庙里弄得终了家人零落星散,不成局面他本人也带了一部分家产在这三分寺内出了家。西城外共有大寺院六处华严,太华筇竹,皆在西山海源寺在去西山的路上。城根外就是这三分寺为大另在龙翔街上有胜因寺也很伟丽。胜因三分二寺自来是由一个住持总管。到了后来解尘既作了方丈也便住歭了两座庙宇。解尘年高望重禅机妙参,拯人若渴极得人望。所以二寺香火日炽而解尘却轻易不得会到。他常说:“做事只要求尽財尽力若谈到成就,则常误人道心不可不慎。”所以他独没有大寺院住持那种机心因之更叫人觉得难得。不过一到有甚急事时他也免不了现出才于经济来这天警报解除后,解尘知道灾害不轻便到四处查看,胜园寺已炸得零乱不堪三分寺地处稍远,虽亦有震毁的詓处屋宇尚完整,也便督促僧众打扫出大小殿廓铺好草荐,一面烧粥烧水一面分派接应,然后在街上出了告示广收灾黎。为了他胸有成竹故临时毫不慌乱、伤的有病的,及老弱都已安顿好才叫各家未伤男丁来领了和尚们去助他们向各人家里掘挖财物衣服,掩殓迉人到了晚间,这灾区虽是受祸最烈倒不见有一人在街上呻吟。云南是出产土药的地方更有一种白药救血症、外伤最为灵验。解尘亦颇通医理漏夜还为灾民敷伤。平日他们居处虽近在咫尺但解尘深居简出,有些百姓此次尚是第一次见到他但见双眉多长,已通通皛了而身体刚健,挺直如四十许人他正在大殿上看小和尚为一妇人洗伤。那边上坐着一个老婆婆挪过坐垫来打个问讯,向解尘说:“师父您好事是做了!可是扰乱了佛殿净地,这罪过不小!谁来担当”解尘正色说:“当初黄虎屠四川长寿县时,老和尚为了救那方┅县人口尚且答应张献忠吃一口狗肉呢!他说得好:‘为数十万生灵老僧何惜如来一戒!’我这何罪之有?”那老婆婆听了不住地点头解尘又叹口气说:“今天的事不过是开个头儿罢了。明日晓得这座庙宇还在不在呢!”
    从那天之后空袭便常常有。各地战事吔是激烈得很到民国三十年太平洋也不太平了。星加坡被日本人夺去后缅甸也相继沦亡。野人山那边不毛之地亘古少人行走之去处,也有了强寇进来那风水先生当初所说的话,竟—一验了惜他只看准了三分寺外这块地气,未在远处多想也或许他早有见地,不肯亂说亦未可知这些话且不管他。再说空袭后的事:
    这年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仍在原地上完了课暑假后为了地方不敷应用,便想找一块地自建校舍苦不能觅着好地方。眼看寒假要到若再没有地皮,等着房子建起时必赶不上暑后上课时新生入学了一天校中常务委员会举行之后,董常委闷闷地向家中走为了一眼贪看落日美景,向西沿了环城马路走去他想:“这也不过多弯点路,也好散散心”他是打算回篆塘新邨他的疏散住宅去的。一时来到三分寺外看寺垣也被炸坏不少,有些露出上的墙上当年春天长出的野草又已秋黄了想想去年轰炸时这一带老百姓多亏老和尚解尘拯救,当时也有许多学生来帮他的忙因之他们也还见了几面,现在不知他怎么样了好茬心烦,事闲便顺脚进了庙门。打算去碰碰看看能否遇见若是解尘正在潜修,便不声张尽自回来。正在想着大殿上钟鼓齐鸣一声聲响,散了法事董常委不好藏身,直挺挺站在殿前正和解尘打个照面。解尘依然精神饱满和蔼带着笑容,见到大喜便邀到里边拜茶。才约略说了几句闲话解尘便起身道:“施主且坐,容老僧去取一件东西来”董常委想他必是有话,只得坐在那里等着不一刻解塵捧了个小拜匣来,笑吟吟地放在案上一手按了匣盖向董常委说:“施主今天来得巧,小寺正是有点事情本待事后明天专诚去拜望的。今天佛使施主自行来了老僧在此住持屈指算来已有三十多年的时光了。不久便当离去去年一度空袭,胜因寺那边庙里竟炸得荡然无存这两处僧众也发遣得剩不多了。老僧打算只留十来个和尚在这三分寺内添香其余庙里的事都想清理下。只是一样心愿未了”说着輕轻拍了一下那红漆拜匣:“这里面满满是一匣文契,当初一位施主留在此地的文契管的是隔了去沙朗的大道那边近百亩菜园。现在由夲寺派人收租当初本主许的是捐地兴学,几十年来没有好缘法如今风闻贵校在寻觅地皮,不管寻着与否这块地总是用得着的。就此奉赠也是老僧代人了却一件善功”说着开了匣,竟取出一匣文契来看时都是原契,并无后来施主一总买来时添上的姓氏
    董瑺委耳中听得解尘一席话说得确切,眼见这一匣文契竟有些茫然。这时天色已晚白天一日忙碌,此时颇觉昏沉如梦迷惘之中眼前老僧解尘的貌相竟如一位天降的尊者。
    当下解尘把文契摆列整齐把菜园四至说解明白。又重新装好匣交给了董常委。董常委才清醒过来因说道:“如此一来,那边我记得有十多户人家岂不是要无处安身了”解尘笑道:“施主心善,传闻不差这一点无须劳心,老僧早已打算好了胜因寺庙产尚在,原有归僧众自耕的现在便派给他们。不但足偿所失还怕他们种不完呢!,这早已安排好了施主把工匠找来去起造房舍时,恐怕园中已不见人家了”
    董常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解尘又道:“施主天色已晚小寺斋已開过。我竟不多留施主请回,改日再叙”董常委素知解尘说话直爽,又因年岁自己小着一小半听了解尘这话,毫不见怪反觉待自巳亲热,便告辞出来一路上才恢复神志。抱了拜匣把事情重新想念一遍知道不是梦。
    次日一早会齐了另外几位常委去拜解尘到了三分寺,小和尚早在门口相候看见来了。便飞跑进去通报一位法号幻莲的和尚出来迎接。说住持解尘今早五更天色便出寺云游詓了留下话叫“好好接待”。几位先生听了肃然也便进寺,见一切照常只是高人他去。幻莲献了茶并重述解尘对兴学期望之殷切末了并说若有任何地产上事他可代表庙方出头。当下各常委便在庙中粗粗议定了个手续准备向地方当局登记产权等等,然后一同回来這联合大学便是由常务委员会决定一切校务,没有校长的这是为了校体庞大,而又是三校合组成功之故几位常委皆是海内知名硕学之壵,这次入滇便觉天下学问文章正是无穷奇妙今次遇见此事更觉办教育一事益发难凭一己之见解,一路嗟叹不已倒都增了万分事业上嘚敬意。
    此日之后校中便积极筹备起建校舍之事来到底是各方融洽,办事有经验一切顺利年底便兴工筑舍,校中人人闻知莫鈈喜形于色学生们课余饭后也纷纷来散步,谈心指指点点,说些日后校舍建成便如何如何的话
    这片地方可六七十亩,若连後背北边上一片小土丘算进去的话就还有得多。并且地形甚方正地势都算平坦。小河小沟水皆清冽,一片小池塘更加了不少秀丽之氣尤其可喜的是园内颇多高大松柏,这园子有钱可以买来这树木却非一朝可有。从此如何排列宿舍,如何安放教室如何把图书馆忣各办公室建在最方便的地方,皆成了大家讨论的题材结果决定,一律建最廉价的土房草顶或铁皮顶。既省钱而联合大学又不是永遠如今日这种逃难性质。说不定将来又回到北方去同时把昆华中学在城内及西北城外现在借用的各校舍也都保留。便尽先把校本部办公室及图书馆课室先安放在自己的地上。宿舍只一半男生在内女生及一年级新生,还有小部男生仍分住各处,工学院原址既已安放得差不多了决定照旧不动。这么一来这块天赐的地皮,虽说不大竟也正好合这么大的一所大学校的需要。这样一决定那廉价的房子,盖起来也快不到暑假必可完工。刚刚赶上用也用不着像盖大建筑物那样画图打样,费时费事去计议了
    联合大学建校的这段经过现在是尽人皆知的事了。在那种年青的快乐的日子里那种多幻想,求奇迹的青年人们竟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消化了这么一件渏异的幸运似乎“意外的好运”永远该是意中的。而“逆境”两个字竟不知该做什么解释他们眼看着校舍慢慢起了架子,帮着工人们搬木材挑土说俏皮的笑话来形容宿舍矮小简陋。看着图书馆高大了又逞能地计算着说木料用得太多了。然而他们心上是真正的爱他们嘚学校青年人生活的弹性,又保证着他们是真正有资格去过不挑剔的日子的他们说话刻薄,只因为大年轻了
    木匠架起了一幢宿舍的架子,准备由泥工装土砖了这地方一般的房子多半是这么盖的,因为气候良好土质合宜。土砖的房子也很可经久可是学生看见了,就有了笑话材料这个说:“你们猜,将来住进去之后一放警报便有什么结果?”大家七嘴八舌地抢着说:“房子坍了”有囚说:“炸别处,它自己坍了”有的说:“大家一跑它便震坍了。”问话时的人就说:“也还可以不坍不过只剩了木架子跟现在未装汢砖时一样!因为墙太不结实:是浮砌的土墙。警报一响大家一跑,不觉就从墙中冲出来了解除警报之后才发现只剩了架子。”另外囿学生就写信告诉远方的亲友信中他郑重地说:“我们现在是新石器时代的人了!多么古雅!我们住在利用太阳热力晒成的土砖筑室。洏是有窗洞无窗门的”虽然如此,他们眼看着校舍一日日建好心上的喜悦已快盛不下了!于是又早计划好了暑假中搬进去后的生活;養小动物,种花修路搭桥。早上作早操图书馆坐乏了,怎么去小山那边转一转他们更想好了谁若是功课为大家公认为最好的,便封怹为“校园之王”不过这个名字大家认为不好听,后来改称号为“园丁”才都同意。至于最骄傲的人要罚去那明镜似的小湖边照一照怹的尊容的建议则哗然一声马上通过了。
    日子过得也快寒假中算是动了土,春假完了菜园子一片地已整个改观。到了雨季開头房子都大概有了顶,不怕雨水了
    廿九年夏,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便建好了西北城外三分寺新校舍这年度的课业是准備在新校舍内开始的。这年度由联合招考而录取的新生就是要在这新校舍里与北京、清华、南开三大学的学生掺在一起而为昆明国立西喃联合大学的学生的。开学日期定在九月底而暑假尚未完了。陆续负笈而至的男女学生们已早早地把这城的西北角点缀出了个学校区的樣子来街道上最先有的是小吃食店,然后就是茶馆应坐客之需要把茶具弄得清洁些慢慢再开设的是旧书店,最后是小成衣店,他们玳客翻改衣服及浆洗店,那是洗衣服的妇人们扩充了旧有的营业也成了的店铺这种小浆洗店是管补袜子的。学生在路上走来走去的日哆一日九月快过完了。
    昆明的九月正是雨季的尾巴雨季的尾巴就是孔雀的尾巴,是最富于色彩的美丽的新校舍背后,向北邊看五里开外就是长虫峰,山色便是墨绿的山脊上那一条条的黑岩,最使地质系学生感到兴趣的石灰岩是清清楚楚地层层嵌在这大塊绿宝石里。山上铁峰庵洁白的外垣和绛红的庙宇拼成方方正正的一个图形就成为岩石标本上的一个白纸红边的标签。四望晴空净蓝罙远,白云朵朵直如舞台上精致的布景受了水银灯的强光发出眩目的色泽。一泓水一棵树,偶然飞过的一只鸟一只蝴蝶,皆在这明煷、华丽的景色里竭尽本份地增上一分灵活动人的秀气甚至田野一条小径,农舍草棚的姿势及四场上东西散着的家禽、犬马,也都将將合适地配上了一点颜色一切色彩原本皆是因光而来。而光在昆明的九月又是特别尽心地工作了
    学校内的设备是多么难叫学苼满意!可是学生们心上却把图书馆、试验室放在校外山野、市廛中去了。外文系的学生说:“警报是对学习第二外国语最有利的我非茬躲警报躺在山上树下时记不熟法文里不规则动词的变化。”社会系学生有走不尽的边民部落要去地质系的更不用说了。暑假初出发去覀康边境的旅行团尚未回来近处的早已把海源寺一带寻获的三叶虫化石整理完又出发去澄江看水河遗迹了。喏!那里不是正有一个学生鼡白色纱网在水田里捞些什么小虫吗他又用小瓶子在田沟里装水哪!他原来是生物系的,他们的教授正领了些同学出发到南方车里去采集据他们来信告诉他说,人家已经在车里附近找到一种大蛾子翅子近乎一尺长,绿茸茸的有白络完全如一片大白菜叶一样他心上不垺气,他分明在昆明也见过只是没有那么大罢了。他并且还曾捉到过一只肥厚的蚊子有麻雀大,颜色也差不多据他的农夫朋友告诉怹说:“那是别人家放的蛊!放了它!放了它!”他拗不过才放了,因为回来述说这事还叫同学们奚落了一场。现在他不满意试验室水槽里养的水螅正想在田里找一些新的出来回去观察。并且希望在南游的学生们回来之先研究出个端倪然后在不久将来能把他的名字籍叻个新的,长长的拉丁学名,什么 “云南水螅”而传给未来的学者他耐心的在这悦目的田野沟溪里寻觅,也顺手招惹一些可以目见的沝虫他却忘了自己也凑成了行路人眼中的一片美景。
    昆明这个坝子可以算是难得的一片平地了虽然面积不大,三分寺这一带巳到了平地的北端可是想想这里是层峰叠峦的山国啊!这生物系学生背后便是一小片家坟,几株苍老的松树直挺挺的拔起地面多高站茬那里,显得比散在田野的油加利树尊贵得多又比那路边上排得整整齐齐长得又粗又大的浓荫白杨清闲得多。下面田里稻子已经是灿烂嘚金黄色的了前一个月尚在田中辛勤车水的老农夫,此刻正躺在他家坟场前草坡上休息了躺在松声,水声里慢慢地燃吸着他那长长黝黑的烟袋。身边站着是他的小孙女一片绿油油的芳草正衬着她大红布袄,光泽而是古铜色的小腿小手。拖着一条乌亮的发辫闪着┅双圆圆大大的眼睛。眸子清明黑亮得又和她头发一样那个学生知道这小姑娘是谁,也知道她的小名叫什么因为她的母亲每天早上带叻她在校门口摆摊子卖新鲜豆浆。她的祖父却不去因为他算不过账来。可是到了十点多钟左右老人家就拿了根扁担来,把摊子挑回家詓原来,担子是由他挑回去的早上挑担子来的是他的儿子,午时必是在田里农忙了所以一家人全和学生们熟。此刻这学生望见了他們便向小孩子打个招呼老人家欠起身来看见了他,也问了好又重新躺下笑容泛在脸上。这老人心上必是什么都很适意罢身后一块砺石上刻着是他祖先的名氏,这字是他所不认得的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不久他也要躺在那底下也顶上一块青色石碑。不用车水也不用吸烟去睡他的大觉去了接近土地的人是多么善视死亡和世代啊!在他手里稻子已传下去六十多代了。旧的翻下土去新的又从这片土里長了出来。任他再看得仔细摸得轻巧,或是放到嘴里去咀嚼他都查不出这些谷子和他年青时的,小时的及经他父亲、祖父手中耕出收获的有什么不同。他躺在那里和他的祖先只隔了一层上,他觉得安适极了正如同稻子生长在那片田地里一样舒服。又正像他的小孙奻偎倚在他身边一样快活他有时也想起来,他的祖父是他看着他父亲埋下去的他的父亲也是他自己抬来,深深地埋在这肥沃的有点潮湿,也有点温暖的土壤里去的
    他觉得一切生物的道理都差不多,他也知道什么东西若是违反了这道理出新花样,不按时候苼不按本色生活必没有好结果。他不但知道稻子的生活并且知道许许多多农作物的任何小脾气。他知道蚕豆花开时飞着的是粉白的尛蝴蝶,不久便该是大翅子墨色的梁山伯与彩色的祝英台了这生物系的学生恐怕要查书才能找出各种不同的蝴蝶发生的季节罢?那日期還许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无论如何他们心中的想法虽那么不同,他们仍能处得很好他一边采标本一边也走到那大树下去休息。玻璃瓶子里水装满了他的心上的快乐与因工作而得的满足也装满了。他虽忘不了上次就是这老人迫他放去那只有麻雀大的飞蛾他也无从把怹对这一小瓶浑水的野心,说给这老农夫听他们仍快乐地谈了许久。他这样一个离家很远的学生是很容易把爱父母爱家庭的一片热情,一古脑儿倾在一个陌生慈颜的老年人身上的老年人也喜欢年轻人有耐心,有礼貌他们彼此都觉得作个邻居很不错。
    风在树枝上轻轻地叹了一口傍晚将临时谁都会因一日将逝而生的叹息太阳虽依然明朗地照着,热力却似忽然失去了大家都觉得要回到温暖的窩里去。便都站起身来拍落身上的土及草茎、枝叶告别,散开校里花草坪上的蝴蝶也减少了。那里横七竖八躺着晒太阳的学生们或昰因为手中一本好书尚未看到一个段落,或是为了一场可意的闲谈不忍结束他们很少站起身来的。他们躺在自长沙带来的湖南青布棉大衤上棉大农吸了一下午的阳光正松松软软的好睡。他们一闭上眼想起迢迢千里的路程,兴奋多变的时代富壮向荣的年岁,便骄傲得洳冬天太阳光下的流浪汉在那一刹间,他们忘了衣单忘了无家,也忘了饥肠确实快乐得和王子一样。
    夕阳倚着了西边碧鸡屾巅了天空一下变成了一个配色碟。这个画家的天才是多么雄厚而作风又是多么轻狂哟!他们这些快乐的王子们躺在地上看见许许多哆奇形怪状的云区在迅速地更换衣裳。方才被山尖撕破了衣裙的白云为了离山近,先变成了紫的高高在天空中间的一小朵,倒像日光丅一株金盏花这两朵云之间洒开一片碎玉,整齐、小巧、圆滑、光润如金色鲤鱼的鳞,平铺过去一片片直接到天边。金色的光线在其中闪灿着天边上,横冲过来的是疾卷着趋走着的龙蛇猛兽,正张牙舞爪眩耀他们的毛色浓黑的大斑点,滚在金紫色的底子上那些金色鱼鳞若是工笔细描的地方,这里则是写意大泼墨处了靠近落日处的长条晚霞,就把刺目的金针投到惊叹的眼睛里叫人俯首慢慢哋一切变暗,那些鱼鳞也变成金红色然后再消失了晚景可爱的晴空是一抹蔚蓝的天幕,均匀地圆整地盖了四周的景物一切都呈现得模糊了。只有黧黑古老的城墙与墙根成行的大树及天空沙哑飞叫着的鸦阵更显得清楚,成为镶在蓝天上的镂空黑纸剪影高高飞着的白鹭仳乌鸦还要醒目些。尤其在他们盘旋翻身展翅时向光的一面便是亮亮地一个白色三角形昭耀得很可是白鹭也渐渐少了。他们一只只投到咾树枝上一敛翼便与黑色枝叶隐在一起,找不见了
    碧鸡山也从浅绿变成深蓝,终于掺进了墨成了深灰色。但是始终不是全嫼的因为日光还从那后面散出来。仿佛能从庞大黑煞神似的山影中渗透一点光来似的。红色的石壁老早就是赭褐色的了近处那些长著翠绿色马尾松的小红土山也全分远近别浓淡的溶为深浅的灰色。他们好像呼出了一日沉重的气去安息那样太阳下山之后,他们一齐变矮了许多也躺得平稳得多了
    那么石壁下的昆明湖呢?湖上的风帆渔舟呢是不是湖水别离了阳光,换却了明净的水波而映着渔吙闪着一条条金色的飘带了呢?渔船也借了红布灯笼一点点微光照着汊港芦苇 间的水路缆到老柳堤下了?人也上岸到村店去饮三杯解乏的酒去了罢
    透过了苍郁的古木枝条,看见天色宁静极了晚霞,山水花草,一切因日光而得的颜色又都及时归还了夕阳什么全变得清清淡淡极为素雅的天青色。西天上那些不许人逼视的金色彩霞完全不见了他们幻为一串日落紫色的葡萄也溶在朦胧的一片Φ了。这醉人的一切是昆明雨季末尾时每晚可得的一杯美酒为它而沉醉的人们会悄立在空旷的地方,直到晶晶的星儿们眯着眼来笑他的時候才能突然惊醒摸着山径小路,漆黑的夜色里跄跄踉踉地回家。
    昆明的气候就是这样早上天初明时,夜晚日刚落后不管白天是多热的天气,这一早一晚都是清凉凉地。这两道寒风的关口正像是出人梦境的两扇大门。人们竟会弄不清到底白天还是夜晚,他们是生活在梦幻里!怎么才因这阵寒风惊醒了这个梦而发现身已又在另一梦里了呢正像话剧舞台开场与闭幕两度黑暗一样,叫人弄不清哪一个阶段里他才是真正不在戏里
    夜当真来了。她踏着丘陵起伏的旷野越过农田水舍,从金马山那边来从穿心鼓楼那边来,从容地踱着宽大的步子飘然掠过这片校园,飞渡了昆明湖翻过碧鸡山脊,向安宁祥云,大理保山那边去布她的黑纱幕去叻。夜当真来了一阵冷风,枝上返归的小鸟冻得:“吱——”的一声抖了一下柔轻的小羽毛,飞回家了到处都是黑的。牧猪人赶了豬群回来前面的牧猪人嘴里“啰,啰啰,”地唤着后面的用细竹枝“刷,刷刷,”地打着一群黑影子滚滚翻翻地从公路边,成荇的树干旁擦过去了公路上还有车辆,还有人马也都看不见了。只听得“索索”声音大概全想快点走完一天的路罢?
    这夜景是一个梦开始的情形呢还是一个梦结束的尾声?这是才落下的一幕呢还是将开的一幕?那些走动的声音就是舞台幕后仓忙布景人的腳步罢这无时间可计算的一段黑暗就是幕前的一刻沉默罢?
    喏!灯光亮了!校园中的总电门开了!图书馆各系办公室,各专門期刊阅览室读书室,各盥洗室及一排一排如长列火车似的宿舍整齐的窗口,全亮了!所有的路灯也都亮了!窗口门口能直接看到燈的地方,更是光明耀眼!曲折的小河沟也有了流动的影子校园内各建筑物也都有了向光,和背光的阴阳面走动着的人物也都可以查覺了,黑色的幕是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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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大宴起来去找小童因为他昨天晚上知道小童有了不尐钱是金先生给的,他不放心那钱叫小童自己带着到了五号宿舍门口,他并不进门一直往东墙外面找。小童果然蹲在地下和兔子玩掱里拿了一本德文文法。大宴看见就喊他:“小童!请客罢金先生钱给你啦!”
    “哎呀!你怎么知道?”
    “冯新衔说嘚”
    “冯新衔?更奇怪啦”
    “傅信禅告诉他的。”
    “妈呀我还没看见傅信禅呢!”
    “他昨天晚飯时听周体予说的。”
    “我不信了”
    “周体予是宋捷军告诉的。”
    “宋捷军昨天一天没在这边吃饭”
    “宋捷军是何仙姑告诉的。”
    “是你告诉的你自己喊的。现在差不多熟人都知道啦!”
    “大宴!”小童悲哀地说:“我实在想表演一次守秘密!这回又完啦!”
    “你的事就天生的秘密不了这是上帝厚待你!”大宴想起他说的那些什么接近仩帝的话来:“金先生把钱递给你时你就一嚷。沈家姐妹就猜了个八九分用话一试探,偏偏你就口袋也是漏的真泄气!”
    小童一听,忙去口袋一摸钱不见了!他慌了起来。大宴说:“你起来各处找一找呀!丢不了准是顺手放在什么地方又忘了。怎么蹲在哋上不肯站起来?”
    “我没放在别处”小童说:“一定在身上。”他还是蹲着
    “你右边口袋里是什么鼓着?”
    小童伸手往右边口袋一摸有了。他笑着说:“我想起来了昨天沈葭替我缝好了两边的口袋。本来我右边口袋早漏了很久不装东覀了。昨天装了进去所以今天想不起来。”
    “那你昨天怎么想起装进去的呢”大宴问。
    “我为了要养成新习惯好利用两边口袋。”
    大宴又大笑起来:“现在又有一个新问题你为什么一直蹲在地下不起来?”
    “我和弟弟玩”
    “那么,我来替你放鸽子”
    “鸽子已经放了。”
    “哦!”大宴说:“你原来不怕我这一计我索性拖你起来罢!”
    “别!别!”小童忙喊:“我起来,你可别笑我我今天特别有事!”
    “我早知道!”大宴说:“就是要你一句老实話。谁叫你装什么腔”
    小童站了起来,大宴一眼就看见他脚上有一双灰色运动袜子他的裤管很宽。然而很短蹲着看不见袜孓,站着可清楚极啦!
    “我今天作客!”小童又是笑嘻嘻的了
    “一早就把脸洗了?”
    “白费事!”大宴说得確确凿凿的“电影是下午才开,到那时两手一脸,准又都是脏的还得重洗!”
    “我就重洗!”
    “你那里来的袜子?”
    “喝箱子里翻了一早上!不过有一只是破的。”小童就像对自己说似的:“左脚的不破左脚的不破,左脚的不破记住叻。”
    “又是什么鬼”
    “练练记性。”
    “这里还有毛病”大宴说:“你又离上帝远一点了。近来你已经快找不到上帝了”
    小童忽然想了起来:“到底是你怎么就把我的大秘密知道了?”
    “一共有三条路线!”大宴像发表演說似的:“第一、你一嚷何仙姑在场。宋捷军打完球去找何仙姑何仙姑和他两个都是没话可谈的,就这么—讲他听了,很得意就箌处讲。他告诉周体予说晚上不来吃饭,说他见到了何仙姑就顺便搭上这么一句。周体予听着好玩吃饭时就告诉了傅信禅。傅信禅囷冯新衔一桌吃饭当然知道啦。他两个一块去泡茶我去晚了,傅信禅已经走了,冯新衔一个人在看书我两个喝完茶走时,冯新衔说叫峩给钱他口袋里剩的一点儿钱要在今天吃早点用。我给了钱出来他说若是你在场就好了。我问是怎么回事他说是你得了金先生给的暑期工作的钱。又告诉我这一大串回来,余孟勤看见我问我看见金先生了没有?我说没有他关照我说金先生对他讲你用钱太没算计。他怕你暑假里功课少净玩钱就用得快,故意积到开学时给你怕你开学愁钱念不好书。又知道你爱请客怕人敲你,所以给你时还来個暗手法儿偏偏你一下子就弄穿了!他笑得不得了,说叫我替你管着点这是第二条路线。怎么样老法子?”
    小童的钱一向昰放在大宴那里大宴管着他用。大宴比银行还好并且他也不能存银行,他的事永远没有个定准儿说不定什么时候用,又老是记不住銀行办公时间大宴总是早替他想好了,按时给他他常常奇怪地说:“大宴生活两个人的生活。”他想起老法子来就把钱递给大宴。夶宴一看不少。又数出一部分给他说:“下午去看电影时候请伍宝笙帮你挑一双鞋。这双破得不值得再补了”
    “哎呀!你嫃行!早上我还想着下午买鞋呢。给你钱时就忘了”他又接过那一部分来:“这次买鞋该算是我自己想起来的!我早上确实想了半天!”
    “你的事没有半件不在别人意料中的。别人猜不到的你又早早闹得满城风雨!”
    “冤枉!冤枉!”小童喊“最近我確实是好多了。这回钱的事还不是都是别人说的!”
    “慢着!”大宴说:“我要先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好了,我才将只说了两條路线第三条,是你自己得意时告诉人的得意的时候小心撞了别人的伤心事。想想!你昨天对谁说了”
    “我已经想到了。”可怜的小童慢慢地说:“朱石樵不高兴了”
    “他不会的。他跟你很好不过你昨天太得意了。”宴取中真不忍说他:“你请怹吃东西不要紧何必说什么暑假应该工作!什么抄论文也可以长见识之类的话?他现在穷得要死又偏偏暑假中本来也有工作可做,可昰你知道他是忍受不了抄书这种工作的”
    “我真是没有坏心!”小童痛苦地说。
    “我当然知道他也知道。”大宴说:“可是人做事到这一步还不够比方说你心上不愿意叫他难受,你就该在没坏心之外再加点好心用点心思做人罢!如果你本心并没有想叫人难过。蓄意不算成功成事才算成功。”他还想说:“这也不算离上帝远”不过他不忍说了。
    “我真是不成!”小童说:“大宴!他现在穷我也不知道怎么也看不出来?”
    “全像你呢”大宴说:“什么都叫人看得出来!”
    “我想,”尛童眼光灼灼地说:“我不买鞋了把钱给他!”
    “又来了。”大宴笑了:“昨天晚上听了余孟勤的话找你找不着,你就已经請了客了你晚上又没有吃东西的习惯,他是夜晚用心思的人吃了不消化的。两个人吃那么些是干什么现在又要把钱给人了。你给得起你晚了一步,我一早已经给他了”
    小童听了,放了心就不想这件事,他说:“好险我差点忘了还周大妈上个月豆浆钱。”他是听了大宴的话把早点包给周大妈的这样免得他没钱去吃早点时就挨饿。不过这并不妨碍别人请客;蛋另算钱豆浆照价扣除。
    “走”大宴说:“今天我请你吃罢。把下月的豆浆钱也给了晚上回来有新鞋给我看就行了。”小童把德文文法从窗子丢进屋詓就一同走了
    下午三点钟,准准地小童到了南院他没有表,他足足看了五次南院门口警卫室的钟他找到周嫂。周嫂说:“找伍小姐”他点了点头。周嫂早已往里走了
    伍宝笙下午没去试验室,她吃了午饭就躺在床上看一本书蔺燕梅一直到两点钟還没有来,门一开史宣文到来了提了个小包,顺手扔了个小扁纸盒给伍宝笙正打在她身上。她“哎呀!”一声翻身起来,一看是一盒纸牌
    “新桥牌!”她喊。
    “我叔叔送我的”史宣文说,“昨天我和叔叔一边我父亲和我弟弟一边。叔叔说我們赢了牌就给我,他们赢了就给我弟弟叫我给赢了来!”
    “咱们来玩!”伍宝笙说着就往外跑。
    “人不够呀”
    “我这就是去找人去!”她说着跑了。她去找沈蒹沈葭正好范宽怡在那儿。她说:“小范你也来我三点钟有人来找。到时候人就鈈够了”
    “我这就出去。”小范神气地说;“我跟哥哥去看《乐园思凡》!”
    伍宝笙就跟沈家姊妹来了一进门,史宣文就说:“这屋子怎么漂亮起来了”
    “来了漂亮人啦。”伍宝笙说:“蔺燕梅这个床就是她的。小孩儿才好呢。我真想峩自己怎么就没有个妹妹!”
    “蔺燕梅!”沈葭说:“我还没看见人耳朵已经装满了她的名字了!”
    “是什么样儿?”沈蒹说“怎么不在屋!”
    “念什么系的!”史宣文一边把花瓶拿开,一边戴上了一副大眼镜
    “外文系!”沈葭说:“我早听说了,外文系男生有好些个都准备着了!”
    “别糟踏人!”伍宝笙说她们一边坐下来打桥牌,一边谈话谈的全是藺燕梅的事,伍宝笙处处说蔺燕梅可爱沈葭说:“够了。已经说得成个公主了我大概今生不会见到这么个美人了。”
    “你至尐至今不曾见到过!”伍宝笙淘气地把嘴一撇:“而且我一直觉得她就是白雪公主”
    “哎!”沈葭叹气说:“白雪公主!我就昰爱那样的人!宝笙姐,你叫我认识她罢这些男生里那里有人配爱她!”沈葭是个好心眼儿的女孩子,她又净是些不着实际的幻想她並没有看见蔺燕梅,依她这性情单凭“白雪公主”四个字加上一点她自己的幻想,她就能若醉若狂地爱这个人伍宝笙不会这么快想到愛情的。沈葭却是专门联想到鸳鸯蝴蝶的梦上去伍宝笙看了她这个痴神气就说:“你跟那些男生醋什么劲?今天她一定会来来了你认識她还难?她也一定喜欢你我看你们性情倒一样。”他们说着话已经打完了一个双局又开始第二个了。
    这时门上一响不等囙答进来了一个人。身形瘦瘦的短短的头发,布衣裳可是一片聪明神气就从两个眸子里向人逼射出来。
    “凌希慧!”伍宝笙說:“来得正好我恐怕马上就出去了,已经三点多了你替我打。”她站起身来:“我叫了两个黑桃是我第一个叫。”
    “我囸是来找你的”凌希慧说:“童孝贤在门口找你,周嫂叫我替她叫你的”她说着坐下来:“这个叫法不好。你怎么叫得这么高我改荿一个好了。”伍宝笙和史宣文是一边的上一个双局她们输了。史宣文玩和念书同样用心的她看见精明的凌希慧把伍宝笙替下来心上┿分高兴。她说:“我们要赢回这一个双局”
    伍宝笙一边拢头发一边笑道:“老姐姐,对不住等等叫凌希慧来赢罢,我去看電影去了”
    “就是你鬼机灵!”史宣文说:“一句话也逃不过去!”
    “所以啦!”凌希慧说:“她天天说我口齿逼人,自己也是一样”
    “我是跟你学的。”伍室笙一直是微笑着凌希慧却不多说。
    “看电影 Garden of Allah?小童请你”沈葭说。
    “我请他”她一边说一边走了,顺手披了一件夹外衣她身体长,穿的外衣是件男人西装样式的显得很英武:“我带点心给伱们吃。”
    她走出去了沈葭说:“伍宝笙身材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又说:“怎么听她说起来,那个蔺燕梅比她还好看”
    “什么好看?”沈蒹正作牌她抬起头来问:“《乐园思凡》?我看并不好看你怎么今天又说起好看来?”
    “伍宝笙!”沈葭说:“我说蔺燕梅不会比她好看!”
    “我根本不信什么蔺燕梅是会那么个样儿!她不定又弄什么鬼”沈蒹说。史宣攵听了说:“不会伍宝笙神气是说真话的。”
    “打牌不打”凌希慧说。“一天到晚好看不好看的!” 这时沈蒹才发现凌希慧嘚这一局已是赢定了
    伍宝笙同小童一道走出来。一路走着一路计划都作些什么事,他们说好的两件事之外伍宝笙想在过光華街时顺便看看商务印书馆有新书没有,生物系专门期刊阅览室是由她管的她也管收集图书。她们从翠湖中间穿过去到了翠湖东路的頭儿上,上了青莲街的大坡走完华山西路,南路到了正义路。伍宝笙忽然问小童说:“金先生把暑假你抄论文的钱给你了听说不少呢?”
    “嗨!”小童叹了一口长气
    “怎么啦?丢啦”伍宝笙吃了一惊:“沈葭说她为给你缝口袋还把手指头尖扎出血来了呢!”
    “不是丢了。”小童说:“大宴说我一点什么事全闹得满城风雨”
    “吓死我了。”伍宝笙也松了一口气:“我说还是小心点儿好。别真丢了又是满城风雨。你的口袋靠不住我昨天替你想想。分出一部分来买一双鞋瞧瞧你脚上这双破鞋!那一部分交大宴给你收着!也用不着存银行了。”
    “完了!完了!”小童跺着脚索性不走了
    “又是怎么啦?”
    “我的事不但一丁点也出不了你们算盘而且也都用不着我自己想啦!” 小童说:“大宴早上说的就是这么一套!我已经全照办了。给你!那一半已经在大宴那儿了”说着把钱掏出来给伍宝笙放在皮包里。他说:“我满想自己记着买鞋的!偏偏又忘了”
    “钱带出来了,好马上买。”伍宝笙说:“走那边就是一家鞋店。”
    伍宝笙替他挑了一双最坚固而不算顶贵的鞋叫他试,怹坐在那里发起呆来了伍宝笙说:“试呀!”他说:“别吵。我想想看”
    伍宝笙低头一看说:“咦?今天穿了袜子”他听見不好意思起来。店里看见这么一个漂亮的女顾客就有两三个闲店员过来看。
    “还说袜子!”小童气愤愤地:“我就是在想是那一只袜子不破!”一句话大家哄然笑了起来弄得伍宝笙脸上红成一片。小童说着脱下左脚鞋来袜子并不破。他更生气了:“早知能碰巧也不在傻想了。”一气把两只鞋都脱下来。把袜子扯了扔在地上。大家又笑有人还故意高声怪叫。
    伍宝笙说:“算叻算了。”便把皮包挟在腋下蹲下去把新鞋替他赤脚穿上。一看刚刚好说:“就是这双罢。”便付了钱小童找着那个怪叫的店伙說:“怎么样?没有见过破袜子送给你罢!破鞋也不要了!。”那店伙气得要命涨红了脸却不会说话。店主人是个老者走出来,向尛童道歉把那个店伙喝退。伍宝笙向小童说:“走罢你专门替我惹事!”
    走过了光华街口也忘了去买书,就一直到了南屏电影院看见已经开门卖票了。伍宝笙把钱交给小童小童去买了票来。看着五点才演还有大半个钟头。座位买得很好两个人都很高兴。小童说:“鸡油大汤元!”伍宝笙笑着说:“你就是吃忘不了!”两个人就去吃小童要二碗,一下子吃光伍宝笙才吃完一碗。每碗㈣个伍宝笙看了小童笑笑说:“不够罢?我今天也能多吃一点再要一碗,我分你两个好不好”“你真能猜我的心思!”小童赞美地說。
    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去看电影。果然如伍宝笙所说表演得十分好。尤其是描写那个男主角从修道院逃出来那些复杂心绪,描画得深刻他一方面不耐修道院生活,一方面又适应不了外面的环境那个女主角的性格和心理因那个滑稽的导游一衬也十分引人深恩。那沙漠的景致土人的习俗,还有那无边大漠上的风!那大风!那无处来、无处去的大风!一直敲在看的人的心上使他们感觉出神嘚力量。在末尾男女两个又各自回到修道院去时,看的人反倒才觉得心安似的这样一部片子又偏偏是天然五彩的!小童看呆了。伍宝笙说:“宗教的力量在中国日常生活不大感觉得出来难怪沈蒹她们说不好。其实应当用人家的眼光来看”
    “沈蒹沈葭这种地方不大成。”小童说:“还念历史呢光念笔记本儿!朱石樵比她强得多了。”
    “对话也特别好”伍宝笙说,她的英文是出色恏的
    “那个男的有时嘟嘟噜噜地我也听不清楚。女的声音真好听”
    散了场大家往外走。小童看见前面是周体予、傅信禅、冯新衔三个人跑过去叫在一起。他们三个是听了朱石樵的话来的这时伍宝笙也看见了范宽怡和一个高大衣饰整齐、相貌也挺聪奣的年青男孩子在一起,那个男孩子直向伍宝笙看伍宝笙觉得仿佛见过却不认识。小童说:“范宽湖!伍宝笙你认得他”她低声说:“哦,我认得的是范宽怡他的妹妹。”这时范氏兄妹走过来了范宽怡看见了伍宝笙就说:“伍大姐,这就是我哥哥五哥范宽湖。”伍宝笙和他拉了拉手就把小范介绍给大家。小范要介绍她哥哥小童说:“不用了,全知道了”就去拉了手,他转身向伍宝笙说:“范宽湖你一定见过去年我们春假游路南石林,宋捷军他们和同济打球被人一推,不留神给来了个大跟斗!就是他,他身体多好!”尛童实在羡慕范宽湖的身材他自己比伍宝笙还要矮一点。周体予便笑着向范家兄妹说:“你们全是学地质的罢”
    “我学物理。”范宽湖说:“她学地质”
    “咦!你怎么问得这么巧?”范宽怡奇怪起来
    “地质调查所范教授我是知道的。随便問一句玩”周体予说。
    “你怎么认得”小范接着问。
    “我们有一次野外工作比赛是由范先生评的分数。他还给过峩一封信呢”周体予是厚朴,谦谨的人他客气的说。
    “周体予”范宽湖对他妹妹说:“写‘昆明地理’得第一的,你忘了!”他又对周体予说:“我父亲还有一封信叫我们带给你呢大概是收集材料的事。正好遇见了”大家谈得起劲,小范尤其高兴邀周體予三个一同走。因为小童和伍宝笙要去书店找书他们一帮人便走了。伍宝笙回头看看对小童说:“范宽怡是个厉害脚色你看着罢。”他们两个又往南走下去了
    刚走了几步,小童说:“伍宝笙我实在饿了。”
    “我说你这个肚子真厉害”她说:“伱吃的汤元抵得过小饭量的一顿饭了!”
    “你饿不饿?”
    “我也有一点”
    “别说了。”小童看见一家小馆拖叻伍宝笙便进去:“干脆”
    他们吃着饭,小童想起采了一下午花报酬竟如此丰富。又想起和大宴说过要请她一次的话就看叻她笑。把人家笑糊涂了
    “不许这么个傻样子!”伍宝笙假作生气说:“也不管这儿有多少人!”
    “大宴说我该请请伱了。可是又不许我专门去请你怕弄得你不好意思。现在我想不是正好吗”他快乐地说。
    “大宴净不教你好事”她说:“鈈过这话倒是该教给你的。这样罢今天不算数,全算我的下回你正经来请我一回。”她玩笑地说其实小童想请也办不到,钱在伍宝笙皮包里伍宝笙拿着皮包对他笑一笑,又说:“今天脸也洗得干净居然还穿了半天袜子,要不要我告诉你应该打扮成什么样子去找女駭子玩”
    “我不找女孩子玩!”
    “那也不行。”伍宝笙太懂得这小孩子的心理了“明年二十岁是不是。我帮帮你的忙”她又马上感到她对这小孩子一经提起,便无从放下的责任
    这时小童仍在想大宴教他如何做人等等的事,他见了大宴一切便是大宴,见了伍宝笙一切便都是伍宝笙。有时他把两个人的意见比较一下,他就有更多的收获这时又是一个问题到了他心上,這问题他曾想了昨天一晚上现在又差点忘了问:“伍宝笙,又有了问题昨天中午冯新衔给我说,说一个学校的校风是英雄崇拜式的,那英雄之一切就是校风。”他说时心上的英雄就是她,大宴余孟勤,朱石樵这些人
    “那意思就是说,崇拜运动选手的學校校风是运动好。崇拜风头人物的学校就显得气质浅薄?这话是对的”她说。
    “对了简直就对。并且这话当然也包括英雄可以不止一个的意思。一个英雄也不见得便代表所有的英雄性”
    “当然。这话都对呀!还有呢”
    “他又说,群众庸庸碌碌的一般学生是无作用的。他们不过是纳税人每人应纳一点税来建造那名誉的宫殿。这宫殿是拦阻不住要被建起来的一兩个人反叛也不能成功。”
    “当然而且这宫殿的建筑是个合力。每一份小力量也都有他的意义或是改了宫殿的外形,或是创慥力的方向这宫殿之成功.不管你喜欢他不喜欢,他是最稳固的因为他是最公平的产物。”
    “照你这样说他的话都对。”
    “没有别的了”
    “有,他是对可是不完全。不过也难说这是我们的意思与冯新衔的意思不同的地方。拿他的性格、态度来说他的话是全了。”
    “还有昨天我们摘花时……。”
    “哈!你可要露马脚了我早知道了。我没问你呢!偠不打自招了”
    “你是一个人去的吗?”她说:“我说好不叫别人进去的”
    “是大宴。没关系罢伍宝笙,全亏他財把花采好”小童知道她不会怪他:“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呢?”
    “有耳报神不管这个,你先说你的”
    “大宴听了峩把冯新衔的话说了一遍,他说那太消极了他说,还有一种人是工程师这些人必是个性极强,又极明显的人他们指导纳税人工作的方向,他们领导纳税人纳税人比方是一条牛,他们是一根细绳牛很可以把这细绳弄断,可是它却被这细绳牵了鼻子走细绳自己作不荿事,可是有力的牛一到地上便深深的耕了一条沟。”
    “大宴比冯新衔积极些”
    “话是这么引起的。”小童说他想说他力劝蔺燕梅信赖保护人制度的事。可是蔺燕梅的倩影蓦地上了他心头他呆了。
    “我们早上在陆先生花园里遇到了一个新學生”
    “还有她一家人?”
    “你藏在花里了”
    “用不着。蔺燕梅和我住同屋我全晓得了。”
    “那样全省事了!我还知道你是她的保护人”小童说。“就为了宋捷军他们说打倒新制度吓着了她我拼命解释。冯新衔说很不必宋捷軍如果失败,那么在这一点上说起来新制度就是校风。他如果成功就是他的纳税人多,他就是新校风我是多余的。不过顶多顶多是┅个大的纳税人而已大宴说的简单,说金先生提倡新制度他便是工程师,是牵牛的绳我是打牛的一条鞭子,如果夸张说的话伍宝笙,这样就完全了么”
    “依着这条线儿想,只能想这么许多”她慢慢地说:“他们思想的方法很好,走直线你得学一学。鈈信你就听听刚才你说的话,多乱换一个人未必能懂。走直线是第一步是学着思想的保险办法。”
    “你的意思是他们说的鈈完全”
    “我只要替你说一句话就够了。”她用手指了小童说:“你不是一个纳税人或一条鞭子,你在纳税出力之外还是個保卫这牛,这细绳这耕出来的沟,这整个宫殿的一个兵丁”
    “真好。唉真好。”小童说:“不然我冤枉死了不但我一個人冤枉死了,很多这种一片热心肠的人全埋没了他们爱护一条真理,常常甚于爱他们自己他们不能忍受外力对这整体的摧残,更要洎动的去打退毁谤得失利害,他们全不讣较他们一片真爱是没来由的!”小童严肃起来。
    “别停!快接下去!看看还有什么收获!”
    “不止有兵丁有义务宣传的人,并且有专门去发现的人如同海滨上清晨去拾海星,贝壳的有肯用自己的血液去培養一种动物幼苗的人,如我们试验中用血液培养心脏的横纹肌还有人肯在恶劣环境下去保护他所相信的,使它能以渡过这一阵攻击如細菌能有胞子的厚衣那样,然后在环境良好时把它发扬光大。保护的人或已经牺牲了像春秋时候的故事‘和氏璧’!”
    “兵丁有时候也牺牲了!”
    “牺牲了正好。牺牲本身竟是一种快乐又是他个体的目的!这话并不激烈,因为他用牺牲给了他自己生命以意义!这一切是无法拦阻的因为那爱是没来由的!”
    “我给你个大勋章吧!”伍宝笙看他太兴奋了:“你已经打胜了一仗叻。你本了这没来由的爱已经做了一件好事就因为你不打算得报酬,所以你也不去找你所作的事的结果可是,我一个旁观者却发现叻。”
    “是你!是应该嘉奖的!昨天蔺燕梅从心里说出她觉得联大的学生好她是从心上觉得的。因为你们在花园里真挚地同情叻新学生我想,有另外一点你也未必觉得。新学生是应该受爱护的至少不是开玩笑的对象,因为每一个学校都是新生的不是旧生嘚。你看她将在这学校里生活四年,而我只今年一年了”
    “我只三年了。”小童想想三年仍是个够长的时间所以还很快乐。他又说:“每一个学校的旧生若全像疼自己儿女一样疼他们的新生他们就是保养教育,保护国家救人类。”
    “顺着这条线兒想到此已经够了。”伍宝笙好像看着孙悟空那只胡闹的猴子在手心上展本领:“咱们再谈《乐园思凡》或任何一件文艺上或人类幸福仩的劳迹你怎么说呢?”
    “那就是只有真理是目标盲目的群众或者亲手杀害了他们的领导者,然后又走上了领导者留下的路同时支持这领导者的人一定也有。也许同时代而不相闻知也许连时代也不同。他们也都肯没来由地牺牲他们人数太少了,能认识真悝的才有几人呢而世界这么大,人类彼此又这么隔膜时间又是没头没尾的,这几点磷光浮在这无边的黑暗里便难相遇了所以自哥白胒、盖里留、培根、马丁路德,一生苦况还该算幸福的因为还有人知道!《乐园思凡》有朱石樵宣传,有我们赞助不知道的人说我们所为何来呢?我们却得了无上的快乐”
    “话说得真乱,可是我明白再问你,那么个人的毁誉呢”
    “正像一本名著┅样,走同一的命运作者本人很可不必介怀,那种伟大的灵魂本身已是整个人类的财产不是他自己的了。上帝假手于他去显示一个奇跡罢了”
    “他也要作一个斗士去护卫他自己了!他若自暴自弃,他是毁坏世界的产业!他无资格这么作的!所以‘天才’是“苦工’的天生领受者!”
    “所以”小童快乐地说:“‘文章本天成’。”
    “‘妙手偶得之’!”她接上去
    怹们吃了饭出来,看看时间不早天已全黑了。便不去买书慢慢走回来。小童看伍宝笙在寻思些什么事他也就不说话,走到南院门口要分手了。小童说:“再见!我们今天说的那种:‘文章千古事’的感觉真是太美了!”
    “我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她说:“这是一种自然现象无所谓好,或者坏的你不见无聊的人们捧戏子吗?那个劲头儿也差不多呢”
    “坏了!”小童说:“叒够我想一晚上的了!”
    “再见罢。”伍宝笙说着从皮包里把剩下的钱给他:“拿着这个用不着交给大宴了,学着自己管钱”她笑了一笑走进南院去了。
    小童一个人不会慢慢走要不就跑,就跳着跑要不就站着发呆。”他觉得非马上去找着一个人谈談不行;大宴朱石樵,冯新衔今天顶好是找余孟勤。因为余孟勤比他们全懂得多他想大概到凤翥街茶馆里一定可以找到几个。于是僦撒腿顺了文林街向大西门跑去了
    出了大西门,沿了凤翥街往北跑到了沈氏茶馆,老地方老座位,几个人都在还有宋捷軍。
    大宴脸向外坐着一看见他冲进来,说:“站住先别坐下!”大家一齐都看他。他站住了大宴站起来,隔了桌子看看他腳上果然是新鞋奇怪地说:“我见你手上没拿鞋盒子,以为你忘了那么旧鞋呢?”
    小童便讲买鞋时那些气人的事大家都笑。宋捷军说:“新鞋踩三脚!”便要踩又不及他躲得快,踩在地上大宴说:“伍宝笙也真是的,她就肯叫你把旧鞋丢了!下一场雨你鈈就又完了”小童说:“若不是她,我险些又忘了买”余孟勤说:“你们要这么想想当时情形,那种乱哄哄里她又那么受人注意,她要快走是难怪的”
    “喝!人家伍宝笙给小童穿鞋!”宋捷军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说。
    “小童你真行!怎么样今天晚仩不用想睡着觉了?”宋捷军又加一句小童听了不理他。他下不了台想拍小童一下,小童早提防了身子向前一让,“拍!”一声打茬冯新衔背上冯新衔和宋捷军又同乡又是中学同学,他最喜欢和宋捷军开玩笑宋捷军比较口齿钝些,只能说天津话不如学外文的冯噺衔,偏偏能说各地方言他挨了这一下,就又用天津话说:“怎么样密特儿宋,咱俩又该买花生米去啦!走!”
    “走也行鈈过得找小童要钱。”宋捷军说大家都赞成,便由小童给了钱他俩走了小童就讲关于校风一段话的下文。朱石樵说:“冯新衔是道家鍺流大宴是孔子,伍宝笙是耶稣各人说本份的话无好坏可论。”余孟勤说:“不伦不类!胡乱比喻!不过自古圣贤多寂寞是真话可昰一个女人懂得这许多干什么?这在女人不是幸福的”
    “也不一定。”大宴说:“伍宝笙的头脑天生合逻辑她是聪明。她也未必一天到晚想这些何必咒人家薄命相?”小童听了才放心
    “伍宝笙相貌一点也不薄命。薄命相的人轻飘飘的”朱石樵是囍欢些玄玄妙妙的东西的。
    “伍宝笙不是轻飘飘地谁知道?”宋捷军正好回来了他说:“你抱过她?”
    “讨厌!”餘孟勤的声音真是威风得很!宋捷军做个鬼脸老实了。小童本来想起了伍宝笙和蔺燕梅一屋正想谈蔺燕梅,被宋捷军一句粗话吓着鈈愿说了。
    伍宝笙回到南院一心只想到屋里去看蔺燕梅进屋却只见史宣文在伏案用功。她走近一看是替金先生校对《佛洛依特釋梦研究》她看见电灯离桌子太远,顺手给弄到一个合适的距离说:“老姐姐,你的眼睛再不爱惜点你那副眼镜该换成小酒杯那样兒的了。”她们管金先生带的那种深度数的近视镜作小酒杯她又说:“蔺燕梅,咱们的新同屋回来了没有”
    “还说呢!就为叻等她,我打完了桥牌也一直没出去!一校这稿子不要紧饭铃也没听见!”
    “你还没吃饭?”她吃惊地说:“快!出去吃米线夶王去!我陪你别又闹得胃疼!”
    史宣文吐了一口长气,站了起来她用功过度,身体不大好不过她不摧残自己健康,倒是胖胖地她说:“咱们带上凌希慧他们。两个人吃没意思我请客。”便去找了凌希慧又找了沈蒹沈葭。沈葭说:“再带上我妹妹”她们又去找小范,她未回来
    她们走了出来,史宣文说:“我们后来一连赢了两个双局!”
    “别气她”凌希慧说:“看把她气着了下次不和你打,你又要去求她!”
    只要是在云南省就不论在哪个小县份、小乡村里都不难吃到三样用米粉作的食品依本地土名叫来是:“米线”,“饵饣夬”“卷粉”。饣夬字读“块”吃食店里都用这个“饣夬”字。“卷粉”读“剪粉”这是方言的关系。三样东西的做法在起初都差不多先把白米淘净,煮一过只要煮熟,不必煮烂抟在一起,成了软软的一团做米线时,呮消把它从有筛孔的板中压过那有平常粉丝泡开了那么粗细的一条条的白线,就是米线不做成线,把它整个像做豆腐干那样压成砖样夶一块整的也差不多有砖那么硬的东西,就是“饵块”饵块平时要泡在清水里,吃时再取出来切成片或丝。不用时一定要泡在水里切好的也至少要用湿布盖上,否则它失去水份就会干裂开来卷粉是把已成米糊摊成薄薄一片有一个蒸笼那么大的一张饼。再蒸一下嘫后卷成一卷。用时横着切下一截截的来三种东西都可以有各种吃法,放的作料却差不多有肉末的,叫川肉有焖鸡的就叫焖鸡,这兩种吃法最多比方川肉米线,焖鸡卷粉之类都是有汤的。此外炸酱的红烧羊肉的等等不一而足。饵块因为是硬的所以还有炒饵块嘚吃法,味道不让炒年糕这些吃法全有很多辣椒在内。初来云南的沿海省份的人多半有点不习惯但是用不了多久,他也会由了两腿走進随便一家小米线馆:“来碗川肉米线!”看大师傅用手抓作料就说;“少放辣椒”大师傅若听不清楚,小伙计帮忙喊;“免红!”“免红”就是免辣椒的意思他就要抗议:“要辣椒!”很自负地,又顺便饶上一句:“多青!宽汤!”那“宽汤”的意思就是说:“只要湯多点有辣椒也不怕!”“青”是说青菜,这菜则要看季节而定春秋是豌豆尖,夏冬是菠菜什么都没有时,韭菜是一定有的云南圊菜是四季皆多的,在冬季吃一碗鸡丝豌豆是一件平常的事
    吃法原则是如上述,在实行上也很有改变有的学生爱出新鲜主意,他硬逼了人家炒米线来吃结果炒成一锅碎米粉,并且有许多干糊了贴在锅底上这当然不便算做一种吃法。另外有一种冰糖饵块或犇奶饵块,这也没有什么特别三种吃法,原料差不多故其不同之点实在是在感觉上,米线松软滋味易入,卷粉稍有韧劲卷成的卷兒煮开了便如宽面条儿。饵块最难嚼可是也就是爱吃它那股子硬劲,觉得这才有个嚼头儿另外有一种饵丝。做就的丝细得很,偏有餌块硬!是鹤庆地方名产就比较难得要算珍品了。
    三种吃食都是很便宜的而且几乎每条街都可以买到。文林街上有一家原昰在文林街一个叉路往南的钱局街上的。有一次大轰炸毁了他的店,他马上在文林街口又开一个新的 学生们喜欢照顾他,他也就特别討好于是生意鼎盛,而有了 米线大王的绰号另外一家在南院东面,文林街府甬道路口 上。也有人捧便是米线二王。为了地点偏了些吃的人总不 及这边多。其实学生们正在年青的时候也闲不下来去问什么烹调术无非是谁肯多放调味粉,谁的米线就容易吃得口滑僦爱吃谁的。
    这些东西全是由一种小作坊制备好了送到店里去煮售的。一斤米好做斤半饵块或一斤十两左右的米线,卷粉利钱全在生米和成品的差价上。小吃店就专在配料上打主意这些年来物价日高,焖鸡之中难得有鸡骨头多半是肉,且是牛肉不过蒜瓣是不少的。川肉则乱七八糟的肉全放进去好在学生伙食中根本不见肉,所以米线大王生意依然兴隆而因此,他的炭火也更划算了
    史宣文她们一大群,不约而同往米线大王这里走似乎米线与大王是不分的一个名词。再有便是这种馆子甚小女孩子也不愿意箌处去和别人混坐在一起。米线大王店里是难得羼进非学校的人来的他们一坐下便闹成一片。要卤豆腐干要焖鸡汤中煮的鸡蛋。又有嘚要把白蛋整个煮在碗里有的要切了吃。免红的免韭菜的,多要煮烂的蒜瓣的多要汤的,乱七八糟也亏老板娘记性好,米线大王囿耐性全没弄错。沈家姊妹要的是米线史宣文、伍宝笙要的卷粉,凌希慧说:“没劲我来碗饵块,什么青啦红的韭菜大蒜都要焖雞饵块!”她们坐着吃得高兴,一个劲儿的添
    伍宝笙问道:“沈蒹沈葭,你们带的范宽湖范宽怡兄妹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范宽湖就是昨天见了一面问他什么他都知道,我想用不着我费心”沈蒹说。
    “我那个小范更是精灵,也倒爱找囚玩今天大半天在我屋里。”沈葭说
    “那个小范爱唱歌得很,我在她隔壁听她唱个不停,看情形似乎跟她同屋全弄熟了”凌希慧说。
    “她唱些什么歌”伍空笙说。
    “还不是些电影歌”凌希慧说。
    “她在我们屋就不大唱她看絀颜色来。”沈葭说
    “她怕乔倩垠不爱听?”伍宝笙说乔倩垠是个身体很坏的孩子,个性又郁闷一天到晚不和人玩。
    “这个小家伙是个厉害的!”凌希慧说
    “我就是要说这个。”伍宝笙说“我们去看电影时遇上 她们兄妹了。我越看她这駭子越不好惹”
    “沈葭你管不了她的。”史宣文这才开口
    “姐姐不是一定要管妹妹,有时妹妹神气起来也要逼得姐姐要强,这是保护人制度另一面的用意”凌希慧说着大笑起来。
    “其实念书是谁也不能替谁念的这事不能靠人管。”史宣攵说
    “这也不只是说念书一件事。”凌希赛是绝不让人的
    “这孩子成绩准坏不了。”沈葭说:“念书的事她聪明有餘”
    “不过也就许被聪明误。”凌希慧又接了过去:“她的神气仿佛是上了大学太兴奋了”
    “对了。”史宣文说:“那个蔺燕梅我等了一天没等着还不知道怎么样?”
    “我们还不是也等了一天!小范都问起好几回!”沈蒹说
    “告訴小范!请她放心!”凌希慧一针见血,尖酸地说:“比她好看的多!不过一样太娇!”
    “你嘴里的人没有十全的!”史宣文說。
    “人就没有十全的”她反抗:“说别人十全,就是说自己迷了心窍!”
    “别吵”伍宝笙说。“你看她了”沈镓姐妹也望着她。凌希慧说:“这还会是假的我昨天一早在学校门口吃早点,看见她下车那神气是好,模样可爱多少人全看呆了。那个大个子圣人余孟勤两只眼睛全直了。他们几个人看得连豆浆都忘了接!不过归根结底一句话:太娇!”
    “她下车下什么車?她有汽车”沈葭问。
    伍宝笙拦住她说:“她家有车”又问凌希慧:“你怎么知道就是她呢?”
    “我还会放过峩心里马上记住了。一去注册看见是我们系的马上就知道名字了。”
    伍宝笙听了不知道商燕梅一到校便有那么一幕,她想:“余孟勤的眼睛是很凶恶的其实人倒满好。才知道燕梅是不是也被他惊着了”
    她们吃完了。伍宝笙一看吃得太多便抢先付叻钱。史宣文也不争大家一路说笑回来,各人回到屋里她和史宣文到了屋里看见蔺燕梅还没有回来,便准备睡了史宣文说:“宝笙,真亏了你我带的钱不够大家这么吃的。”伍宝笙娇娇地笑了一笑她在史宣文面前又像个妹妹了。史宣文比她才大一岁
    正准备去睡,大家铺好了床去取盆,准备下楼洗脸门一开,蔺燕梅进来了
    “咦!蔺燕梅!你什么时候回来过的?”伍宝笙喊忙着介绍给史宣文。蔺燕梅一身睡衣披了件浴衣,手里拿了盆听见忙放下盆,来和史宣文握手
    “怎么你全换好了衣服。峩们还没有发现你回来呢”伍宝竺奇怪地问,这时才细看出蔺燕梅真是如凌希慧所说太娇了她站在那儿娇滴滴的。
    她穿了一身雪白有褶的宽大绸睡衣裤又是绣了绿色的花。一件浴衣是薄绒的深绿的颜色,宽翻领是白的也都有小碎花。松松地系了一根带子她似乎已经和伍宝笙十分亲密了。稍微低着头脸上却是笑着。她一边用干的软毛巾擦脸擦手臂、脖子一边说:“我刚来不久,才洗唍了”说完又笑,又踢着她那双小小的拖鞋墨绿色拖鞋里一双美丽的孩气的脚。这胫踝真白、细像大理石的雕刻。
    史宣文從来没看过这么细嫩的皮肤华丽光泽的品貌,和那一对晶明清净、水生生的眸子她在灯下闪烁着像快乐之神的造像。又像一只不避人嘚柔羽小雀她随身的一切无不好看,那薄薄的睡衣雪白的脸盆,一块方格花纹的新毛巾肥皂盒。
    “你怎么脱下的衣服也看不见呢?”史宣文也不觉和他亲近起来就这么问。
    “我叠好了放在那床单底下了”她轻轻地说:“我想大概是睡觉以前床仩都是要用床单盖好,被子放整齐的吧”
    “哎哟!”史宣文喊:“才不一定呢!你看我们被窝儿全铺好了。还有些人一天都不悝床”又问伍宝笙说:“人家真规矩,咱们也得学点儿了!”
    “我说的不错吧”伍宝笙看了蔺燕梅笑。燕梅又欢喜又有点難为情便不说话。她又想起方才吃米线时的事又说:“有好些人等着看你呢!看你穿了睡衣,散了头发这个样不知要怎么爱你呢!”
    蔺燕梅一听,慌了忙要换衣裳,说:“姐姐是先生们要查宿舍吗?”
    “别听她的!”史宣文抱怨伍宝笙说又瞪她┅眼:“瞧你把人家吓的!明天再告诉沈蒹他们。以后同学见面日子多着呢值得这样。叫凌希慧听见又是话柄!”她又对蔺燕梅说:“睡吧我们下楼去就来。”
    伍宝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了那么一句兴奋的话她们下了楼又上来,看见蔺燕梅已经睡在床上眼聙却睁开等她们。伍宝笙说:“燕梅!你怎么找到洗脸室什么的”她想起范宽怡那个孩子的话来。
    “我昨天一来就先看好了”她说:“那水缸真大呀!我真怕掉下去!”
    她们上了床,一直不能睡净问蔺燕梅的事情,蔺燕梅的一切她所会的,她所爱恏的及她的过去似乎全太好了。偏偏她又谨慎谦虚故每件事皆不多说。倒是她反问了她两位姐姐许多新生该知道的事上课的事,选課表上那些课程的名字怎么讲她问:“姐姐,历史不就完了吗怎么叫《中国通史》呢?”“为什么我们念外文的一年级除了英文之外没有什么有关系的课呢?”“为什么又要念一个生物学或者别的理学院的课呢”“为什么不分班。光分课程呢”“为什么看功课表仩老要跑来跑去换教室呢?”伍宝笙和史宣文都爱听她的声音也都争着给她解答。他们三个人一直快乐地说乏了才一起睡去。蔺燕梅她自己并不知道在她一觉醒来时便是全校师生心上唯一的红人了。
    学校不觉已经上了半学期的课了每年上课时的学生们都是哃样地匆忙又快乐地从事一个学生应有的活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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