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灵局促不安地等了一刻钟, 办公室门被人推开, 走进来四个人。
打头的是秦总和陆瑠，舒灵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女明星, 真人居然比电视上还瘦，脸极小, 五官恰到好处的精致。
她身着一袭淡粉纱裙, 整个人娇嫩如初春之樱，重叠花瓣覆着薄雪, 那是她白得发亮的肌肤。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短发中年女人跟在两人身后，后者应该是陆瑠的经纪人。
快到舒灵跟前时，走在最末的汤助理上前两步, 给陆瑠介绍起舒灵来：“陆小姐，这是主播幺幺灵。”
舒灵拘谨地拉了下衣角，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该做什么动作，只得说：“陆小姐，你好。”
一双剪水眸从秦冕身上偏回来, 女人敛起几分发自内心的笑, 神色一下变得官方端庄起来，她仍旧翘着嘴角, 态度友善：
大明星主动抛出橄榄枝，舒灵心跳加剧，也握了握她的手。
三人在茶几各边坐下，汤助理去给他们倒茶。
陆瑠似乎和秦冕很熟，在他的工作场合当家一般自在。
她一入座，便慵懒地斜倚到沙发上，打趣道：“听说你恶补游戏好几天了，怎么样了啊。”
下一秒，她听见秦冕一句与她心声无异的回答：“不怎么样。”
舒灵诧异地望过去，原来他还有自知之明的呀。
陆瑠轻笑了一声，瞥向舒灵：“我没看过你直播诶。”
舒灵难得谦虚回：“我就一小主播。”
“怎么可能，阿冕请我过来时，就跟我说你是他们手游区的人气王。”
被超美小姐姐夸得心飘飘然，舒灵挠了挠后脑勺：“就还好吧。”
“不过你认不认得一个叫嗅嗅的主播呀？”陆瑠突然问。
同在业内，舒灵似乎有点印象：“好游TV的？”
“对啊！”陆瑠声调拔高：“他王昭君玩得特别好，我有空就看他直播。”
说到王昭君，舒灵就完全想起来了，嗅嗅，国服王昭君嘛，但凡和他打过比赛的，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那手神级预判的冰冻盛宴。
此时，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听两个女孩闲聊的秦总启唇：“还去看对家平台的直播？”
看似责问，言辞间却毫无不快之意。
陆瑠闻言，昂了昂下巴挑衅：“那你有本事把嗅嗅挖过来啊，我保证天天来看！还号召所有粉丝来看！”
说完笑出一排小白牙：“这么样？”
“回头再看。”秦冕唇边，也浮出了些微笑意。
舒灵左望望，右望望，总觉得这两人关系不一般。毕竟一个女明星，一个大财主，外形又如此般配，难保没点狎昵暧昧的关系。
“你喜欢玩王昭君？”暗搓搓地八卦完，舒灵问陆瑠。
年轻女人点点头：“嗯。只会玩法师，王昭君最熟。”
“好啊，”舒灵眨眨眼：“过会开黑你就走中路吧。”
陆瑠笑了笑：“还要你说，有我在，中路不可能是别人的。”
“那你一定玩的很好。”舒灵很狗腿地赞美道，不过她也欣赏这么狂的。
汤助理刚好把茶水端上来，他也附和了一句：“陆美女也是荣耀。”
“哇，”这一下，是发自肺腑地惊叹了：“那真的玩得很好了。”
陆瑠反倒挥了挥手：“也就一般般啦。”
陆瑠端起杯子，抿了口放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舒灵疑惑地看向汤助理，听他通知。
汤助理回：“陆小姐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经纪人跟着说道：“那赶紧吧，能叙的都叙得差不多了，我们晚上飞机回北京。”
这次是五黑，就当前办公室里五个。
舒灵加了陆瑠好友，她的游戏名也很6，是真的6，鹿小瑠六六六，散发着一种由内到外从头到脚的自信。
如此一看，舒灵才发现，陆瑠本人的名字，几乎与“六六”谐音呀。
开组前，她飞去瞄了眼这位大明星的资料，荣耀四十三星，综合评分六十多，使用场次最多的英雄是王昭君，足有四百多场，战绩更是高达70%。
当然，比起她胜率95%的李白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的。
汤助是小钻石，而那位中年长相的经纪人，居然也是个王者。
娱乐圈这么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是不是一有空就开黑双排？舒灵不禁怀疑。
匹配到人后，陆瑠秒选王昭君，舒灵自然也掏出了门面担当李白，秦总乖兮兮地选了后羿，小助理马上选了东皇太一打辅助，陪伴护其左右，经纪人拿了上单庄周作肉。
舒灵扫了眼阵容，法师偏多，不过不影响，队友躺好别送就成，毕竟她能一打五。
加载界面，舒灵的英雄框和陆瑠的刚好靠在一起，两人都用了春节刚出的凤求凰限定情侣皮肤，一个是银发白衫风流剑客，一位是金冠凤羽玲珑佳人，有种奇妙而和谐的CP感。
陆瑠登时打趣：“我们情侣装哎，李白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你家王昭君哦。”
舒灵闻言，先是偷瞄了眼秦总，生怕他因为这句姬情四溢的话吃醋。
确认此人面上并无任何不悦后，才笑着回：“那是肯定的。”
进了游戏，舒灵没有反红的爱好和习惯，直接蓝开。
等蓝BUFF刷新的那三十秒，她不放心地瞄了眼下路，秦总的后羿正屁颠颠直奔二塔，而汤助的黄鳝君在红爸爸那发了三次请求集合，他都恍若未闻。
舒灵开始打蓝，按下惩戒收掉蓝野怪的最后一点血，她又看了看下野区，怕是一个世纪等不来自家射手的东皇太一，打算自己脏掉这只红。
舒灵标记了一下说：“留给我。”
眼看都快打完了，汤助舍不得收手，贼兮兮地扔出最后一颗小球球把红BUFF拿到手，才回了下路照顾自家老板。
舒灵没再多言，家里五个野拿完，她还没到四级，来下路草里转了转，后羿东皇组合清线极快，根本吃不到经验。
索性跑回中路，打刚来的一波兵。
“你别吃我线啊。”陆瑠怨了一声，她的王昭君也急不可耐地用一技能炸起兵来。
像往常直播遇到不愿被蹭线的队友那般，舒灵没脸没皮地笑了下，开玩笑道：“自家人，一起吃嘛，娘子别气。”
说完刚好到了四级，顺手刷了大招，把一排残血小兵秒杀。
舒灵继续清野，也没太注意，她打游戏非常专注自我，很少去关注队友，除了这阵子被迫要对“婴儿”总裁襁褓里的操作多上点心。
但别人都看到了陆瑠的拗气举动，经纪人问，“你又怎么了啊。”
舒灵听见她的话，也仰起脸，疑惑地看过去。
陆瑠突地炸毛，气急败坏地叫了出来：“为什么要吃我线！法师就不要发育吗？
她剜过来的一眼，把舒灵吓着了，心也跟着漏了一拍。
经纪人见状，好声相劝：“哎，不要闹啊，不就一波兵吗？”
“一红她不也想要吗，也没见她让给射手啊。什么都贪，是有多穷啊。”陆瑠小脸已经涨得通红。
经纪人已经有些尴尬，她看看舒灵：“她打游戏就这样，容易上头，你别往心里去。”
又冲陆瑠语重心长：“好啦——回去好好打，你塔都快掉了。”
“别来我中路了！”王昭君总算纡尊降贵从泉水走了出来。
舒灵有些难堪，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合。去分享队友经济是不大对，因为直播间从不乏在她的蹭线爱好上做文章的喷子。但也不是完全碰不得，因为打野的确是个至关重要的位置，李白这个英雄就更是了，和露娜一样，四级前后可以说是天上地下大不同，尽快点出大招可以给团队带来收益。
似乎惹到大明星了，可能还是秦总的心头好……
自己的事业会不会就此中断，指不定秦大BOSS一句，天气凉了女友生气了让幺幺灵直播间破产吧。
她悄悄挑眸打量四下，好像在场所有人都没了反应，专心打自己的游戏，汤助在小声碎语教秦总。
舒灵只好也硬着头皮，继续往野区走。
快到蓝前时，她发现陆瑠的王昭君已经在打家里蓝BUFF，见她到场，女人只冷冰冰地发了句信号：
估计还在生气吧，就送她一个蓝好了，她在头顶发了句“抱歉”，表达愧疚之情。掉头去打旁边的小鸟，此时，拿完蓝BUFF的王昭君又走到她身边，举起手杖，正要炸掉野怪的最后一滴血。
舒灵秒按惩戒，没错失这只鸟，这是多年被反野后的惯性动作。
王昭君扑了个空，与此同时，舒灵也听到左侧方一声，轻而媚的冷哼，自然来自陆瑠。
接下来，五人气氛像结了冰，异常凝滞。
舒灵也不敢再去中路，见到王昭君都绕着走，开团时，王昭君一旦开大，她默默把自个儿大招收起来，生怕再碰到她一点点经验金币，或者无意拿走她任何一个人头。
而且陆瑠确实有王者意识，蓝BUFF刷新时间掐得很准，一刷出来就去打蓝，兵线都不管。
一开始还在别路GANK的舒灵见到了，还会发一句“我拿BUFF，谢谢”，但女人依然视若无睹，自顾自打完。
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舒灵万分不敢同她争，在座都是大佬，谁让她只是个一有蝇头小利就眼巴巴凑过去的下层贫农。
整场游戏玩了大半，除了一蓝，舒灵再也没摸到过自家蓝爸爸，全被王昭君收入囊中。
说不委屈是假的，她平常也被粉丝当小心肝一般惯着，哪吃过这种哑巴亏。
舒灵把头坑得很低，闷声不语打着游戏。
周围也静悄悄的，本该是场其乐融融的开黑，似乎被自己的冒犯给搅浑了。
快超神的数据也没给她带来任何安慰，那种密不透风的憋屈感，像千斤顶，压得她越来越重。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唤他：“舒主播。”
啊？舒灵还沉浸在一种委屈自责交织糅杂的情绪间，不由发愣。
“舒主播，你快去吧，”汤助一脸浮夸的着急神态：“我们老板快被蓝打死了。”
舒灵这才意识到是游戏里让她过去，她赶紧垂眼去看手机屏幕。
小地图上，后羿的小头像竟然只身一人停在敌方野区，她把画面滑过去，只见他一动不动站那，被丝血的蓝色石头怪，一下接一下地捶打着。
无奈后羿在那停的太久, 对面打野已经返回自家野区，兰陵王天克无位移射手，顺手惩戒掉蓝，三两下就把秦总手无缚鸡之力的后羿撂倒。
舒灵恰好到场, 一个将敬酒突过去, 直接眩晕了兰陵王。此时对面下路赶到，舒灵再一个走位躲开钟馗的钩子，二段位移同时眩晕站在一起辅助射手, 挥剑戏耍后, 白衣剑仙以神来之笔铸圈, 逃出控制, 并将三人重重困住, 剑气鸣动, 天下无双。
舒灵收剑拂袖，终于咧嘴笑了，随口就道：“还敢动我们家后羿, 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在头顶发出“谢谢你”气泡框，不知是在感激秦总, 还是在嘲讽兰陵王，而后翩然离去, 徒留一只半透的白凤幻影。
“这么秀操作我到死也做不出啊, ”还没赶到支援就见李白已拿下三杀的汤助理叹为观止：“幺幺灵你还收徒弟嘛。”
操作细腻, 思路清晰，震得汤助都忘了客气称呼这个女孩儿舒主播或者舒小姐，只记得她叫幺幺灵。
有一种李白叫幺幺灵。也只有幺幺灵这个名字，才能玩出这样的李白。
“不收哦，”心情振奋些许的舒灵挑眉拒绝：“灵门李白绝不外传。”
有你们老板一个临时差生就够头痛的了，舒灵在心里补充。
汤助叹了口气：“估计你愿意教我，我也学不来，你这都天人合一了。”
“没这么夸张。”谈笑间，舒灵又在对面红区拿了两个人头。
接下来，屏幕上，不断刷出李白天下无双的超神提示。
在场所有人不再讲话，包括一开始闹情绪的陆瑠，也一言不发跟着打团，就是面色不大好看。
游戏结束，舒灵以14-0-6的战绩，15.1的评分无悬念收下MVP，王昭君位居第二，10分出头。
估计是面子上挂不住，没再多留，陆瑠片刻就站起来，绷着张脸说要走。
经纪人跟着起身，向秦总苦笑道别。
秦冕从位子上走出，似乎要亲自送她们离开，汤助紧随其后，出了门。
但走时，她坐那没动，原本对陆瑠印象不错，现在看来，平日荧幕里亲和可爱的大明星不过如此，并不值得她的恭维和尊重。
办公室门阖上，目不斜视端坐良久的舒灵瞬间垮下了肩，真累。
突然有点怀念一年前的自己，那个在几百人面前会生涩害羞，一句骚话都说得期期艾艾的小白主播。
过了一会，办公室门再度被人推开，舒灵下意识看过去，秦总和汤助理回来了。
前者没有去班台后边，而是坐回了刚刚的沙发，就在舒灵正对面。
他开门见山，措辞得体：“舒主播，陆瑠她性格一向这样，你不要介怀。”
舒灵没看他，只是垂低了眼，浓密睫毛半掩着她双眸，她小声嘟囔：“没事啊，我不气。”
老总亲自低头开脱，这张替陆大明星擦屁股的草纸太金贵，她承受不起。
只是，舒灵满脑子都在好奇一件事，所以也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要蓝？”
她前两天并没有把野怪的分配须知详情告诉秦冕，至于原因，说出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教那么彻底也是因为她有私心，希望秦总没有争夺经济的意识，通俗来讲，就是千万别动她野。
“我这两天看了你直播，”秦总大方答：“大概知道你很需要蓝色野怪。今天随便走，正好看到了一模一样的。”
“哎？”一直眼观鼻的舒灵，扬起了脸。
“嗯，”秦冕看着她，眉梢微挑：“你经常开局就打红色野怪，今天为什么不打？”
舒灵极快眨了两下眼：“让给你啊。”
还用问吗？放路人局，她都直接红开，哪管射手心态如何。
也是此刻，舒灵倏地反应过来，所以他的后羿游戏一开就直愣愣往下路跑，无论汤助怎么标记红BUFF都假装看不到？
舒灵一时语塞，居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还有一种……一本正经，格外认真的……蠢……
想起自己背地里滔滔不绝的吐槽和嫌弃，舒灵有点心虚惭愧，亮晶晶的大眼睛重新放低，她分贝更低了：“谢谢你。”
心里同时也有个小小声音，对不起啦。
刚出超市门，原莱就被一辆冒冒失失的山地车擦过，而中学生肇事者只在她耳畔留下这样一句话，便飞驰而去，踪迹难寻。
小臂隐隐作痛，原莱抬起来看了眼，那里被龙头蹭破了皮，浮出一道浅红的血印子。
原莱无奈地哈了口气，把本来捋起的开衫袖子放回去，遮住那道伤痕。
到家后，她给自己烧了一菜一汤。
茭白小炒肉，番茄鸡蛋汤，久未下厨，好在才艺没有生疏，尝了口，味道还说得过去。
原莱想拍两张照片po到朋友圈，修了半天还是不如人意，索性作罢。
吃饱喝足，她挨到椅子上，望着面前的杯盘狼藉，犯懒病毒在顷刻间席卷神经，她突然一动都不想动。
大多数女人都享受创造美的过程，而抗拒收烂摊子。
有气无力拿起手机，原莱打开王者荣耀，惯例去领晚间登录礼包。
她瞥了瞥好友栏，顿时来了点精神，小代练名字亮在那，在线的状态。
顺手戳进去，给他发了个“1”，表明自己来啦。
这么一连串阿拉伯数字没营养地发下来，到33时，原莱忍无可忍，切到拼音敲中文：“干嘛，幼儿园小朋友数数？”
小代练：“嗯，符合游戏水平只有四岁的你。”
一和这个嘴欠幼稚鬼说上话，原莱全程唇角上扬：到底谁四岁？贼喊捉贼。
小代练：所以你承认你玩得连四岁小孩都不如？
原莱：有你这样的？我现在起码比小学生好些了吧，昨天鲁班MVP你当看不见？
原莱：奇了怪了，我都上初中了，怎么还是你这种老师，学校不换人的吗。
小代练：我师德崇高，都和徒弟共进退。
原莱：还是不要了，我她被打击的连高考勇气都没有。
他又说：你这个号好久没打过排位了吧。
本来毫无坐相的原莱，一下子直起上身。
不只是好久，是自从被他代到钻五后，她一直在打匹配，连排位赛的边角框都没敢摸过，心里总揣着一份忐忑，担心自己技不如人，一如往常成为团队的吊车尾拖油瓶。
她并不胸有成竹，但那种想要尝试检验自己的强烈念头，不容忽视。
答应得看似痛快，心里仍旧不安：我要是坑了怎么办？
小代练并没有像个宠爱有加的师父一般，和她说：多点信心，你能行；亦或是，有我罩着，别害怕。
而是回道：能怎么办，再练再来，反正为师陪着你一起丢面子。
原莱第一次知道，这里是一个新天地。
在选英雄时是征召模式，多了BP环节，她在二楼，一楼玩家选了马可波罗，原莱心一凉，完蛋，唯一熟悉的位置要被抢。
刚要打字说可不可以给她玩射手，楼上已经敲定，然后发了一个212场58%的英雄胜率信息。
突地，一个清澈如水的声音汇入耳中，小代练直接在游戏里开了麦：“你拿蔡文姬。”
这一个月，她前后买过几个英雄，对这个名字稍有印象，因为小代练推荐过。
视线在英雄列表拼命逡巡，最后一秒前，她终于找到碧发蓝眼小萝莉的头像，按下去。
紧张过度，原莱感到背部都在冒汗。
其他队友分别挑了火舞作中单，吕布走上路。
全神贯注，进了游戏，原莱突然意识到，这个英雄她一次没玩过。
一边跟着马可往下走，原莱一边点开技能介绍快速浏览。
一技能，思无邪，群体提速加血。
三技能，忘忧曲，群体增加队友物防法抗，还是加血。
语音里，小代练的韩信在红BUFF前站定，开始不紧不慢讲她的出装：
“不详征兆，或者魔女斗篷，看对面adap发育。”
当初了解鲁班出装时，原莱曾顺便把所有装备的名字属性都熟悉了一遍，包括小件，此刻小代练报出的这些装备，她都能在脑海中对号入座。
“蔡文姬第一次玩？”这时，家里马可开了麦，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我下单，你去游走吧。”他突然轻笑了一声，似乎有些鄙夷。
不用她保护么？原莱想到自己的脆皮小鲁班，辅助走出她一米以外，她都会安全感骤降。
马可已经连发两声，开始撤退，试图赶走她。
原莱也不好再死皮赖脸留着，安分守己不蹭线蹲河道草丛当视野的绿色小萝莉，只能开着自个儿的婴儿车，不知所措往中路走。
然而刚路过龙坑，中路火舞也在团队发话：别来我中。
上单吕布紧跟着：也别来上，我要发育。
这就是残酷的高端局，大家都在为经济争破头皮。
越早成型的装备，越能决定你的局内表现。
不知何去何从的原莱，茫然地停在原地。
这时，已经在对面野区瞎晃乱浪的小代练和她说：“过来，跟着我，给我辅助。”
崩溃，终于有人愿意要她了。原莱马上冲过去，还开着一技能，她知道可以加速。
“就是嘛，”马可的声音再度浮现：“自己妹子自己带着，别拖累别人，我最看不起你们这种拿排位练英雄的。”
“她结束了评分会比你高，信吗？”小代练语气是罕见的冷森，又有些挑衅。
马可又笑呵呵：“可以啊，我等着看。”
之后，原莱就一直跟着手持长枪身穿银甲的男人，陪他逛遍野区，陪他在草里蹲人。
蔡文姬这个英雄出人意料的简单，两个技能都无需对准单体施放，只要队友待在范围内便能享受到增益和加血效果，习惯了鲁班一技能的预判，蔡文姬二技能的眩晕弹弹乐也丢得特别准，打得对面直呼恶心。
十二分钟，他们就以碾压之势，破了对面高地，奠定胜局。
结束时，原莱的游戏界面居然她是MVP的提醒。
她不禁看了眼韩信战绩，虽然杀人如麻，却死了两次，所以只有13.5。
第一次玩蔡文姬就拿MVP的原莱，完全云里雾里。
但她清楚知道，小代练的韩信绝对放了水，其中起码两次，她跟在他后边抓人，敌方丝血时，他都会突然如掉线般停手，让那人被自己的二技能弹死。
想到这里，原莱问他：你故意让人头给我了吧？
小代练回：可以啊，这你都能看出来了。
原莱不想被打岔：说正题，为什么要让人头给我？
几个字，有些暖心，原莱刚要敲句谢谢——
那边又发来一句话：想让他们知道，他们错过了一个多么优秀的辅助。
洗完澡出来，墙上挂钟已经转到零点之后, 夜很深了, 原莱一边往房间走，一边解掉头上的皮筋, 让头发肆意垂落。
走到书桌前, 她躬身看了看桌面的圆镜, 而后抓抓头顶, 还是去年心血来潮做的颜色和梨花卷, 亚麻冷棕, 如今发根处已长出一段显眼的纯黑，发尾的弧度也几乎瞧不出来了。
绷着腿, 仰回床上，原莱双手举起手机，点开自己的游戏资料。
首战告捷，她和小代练趁胜追击，继续排位, 最后以五连胜的战绩直奔钻四。
原莱之后几局都用的鲁班, 其中一把征召时, 有队友见她选鲁班，直接开喷：不换鲁班就演。
原莱按了确定, 非要跟那人对着干。整句她憋着劲, 化拗气为动力, 表现不错, 痛快打脸。
小代练送的这个皮肤, 音效和手感她都很喜欢，每回看见他雄赳赳气昂昂迈开两条小短腿朝前跑的走路姿势，她都会跟着生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猛。
见碎片量足，原莱打开商店买了只鹰眼铭文撞上，而后关掉游戏，切回微信，想跟小代练道晚安。
发出去的同一时刻，对面也来了消息：
而那一边，又是同时冒出来的两个字：“晚安。”
真不知道是过于默契还是太分歧，原莱忍不住笑了一声。
收住笑意，原莱打字问：明天还有课吧？
原莱抿了抿唇，最后一个问题：今晚测验给我打多少分？
原莱：多么优秀的辅助是谁夸的？
小代练：细节，太多了，不好一一赘述。
小代练：不想打击你积极性。下路有一波，对面丝血，本来一个2或者闪A就能收，结果你火箭炮快歪到国外去了。
原莱记起来了，解释道：就是失误，我那会紧张了。
小代练：我就在你旁边，紧张什么？
他这句话，让原莱忍不住嘴角轻扬，继而回：就是你在旁边才紧张的啊，就像你考试考得好好的，监考老师突然停下来看你考卷，你是不是吓得都不敢做题了。
小代练：不会啊，他想看就看，不是每个学生都有这样的精妙答题思路。
吹逼大王重出江湖，原莱无奈呵了口气，不由好奇问：你是学什么的啊？
困扰她许久了，她发誓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小代练突地把问题抛回来：你大学学的什么？
原莱：哪有什么喜欢和不喜欢，毕业后能养活自己就行。你呢，喜欢自己的专业吗？
他答得极其干脆。那种熟悉的羡艳和无力，又隐约涌动出来，原莱垂了垂眼，回复：那很好啊。
她想起自己也曾雄心壮志去考研结果失利的惨痛过往，追着问：以后会继续学下去吗？
小代练：应该会，这专业很有意思。
怅然少倾，原莱打起精神，回归话题：你还没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专业呢？想把我唬过去？
原莱不明白他在卖什么关子，但也正经陪演：你好。
小代练：你是不是能瞬间收到我消息？
小代练：我也能瞬间收到你消息。
小代练：我的研究方向，就是如何让这瞬间更快。
原莱皱了皱眉，随后又挑起：通信？
原莱：等你过了二十五岁也会在意起来的。
因为它会变成女人身上如影随形的标签，亲友会以此不断讨伐你的生活态度，催促你的人生进程，你的婚恋状况成了无聊众生的宣泄口，你任何跳脱出离的举动都会被打上“老黄瓜刷绿漆”来鄙夷与攻击。
现在的你，还年轻，还不用知道而已。
原莱在心底扩充着，所有的言外之意。
总算说清楚自己的年纪了，不然估计这小孩还真每天把她当个妹子啊小姑娘呢。网络环境里，每个人或许都活着对方的美化里，很不实际。
小代练的反应如她所料，也如她所意。
原莱释然地想，可心里却有一点不容忽视的刺，冒出了头。
她试图开玩笑缓解此刻情绪与气氛：发现小徒弟是个老阿姨后，是不是很蓝瘦……
蓝瘦香菇，一个火热新潮的网络词语，可用出来怎么看怎么怪异，不合时宜。
索性换成：发现小徒弟是个老阿姨后，是不是很失望？
好半天，那边没有一点声息，在原莱快以为自己可能已经被删好友拉黑的时候，对面发来一张图片。
小图看着有些眼熟，原莱点开放大，那是自己朋友圈的一张照片，拍于今年生日，她给自己买了蛋糕，还有蜡烛。
蜡烛是粉色的，1和8。当时买来纯粹是为了自欺欺人，外加自娱自乐。
小代练：那有什么资格抬举自己是老阿姨？
这个人脑回路怎么这样清奇？原莱瞬时噗笑出声。
片刻，原莱微微一笑，她知道，他特意安慰自己。
原莱弯着眼，在心里低低闷闷地“喔”了一声，聊天框里打下的，却是另一个，酷酷的应付的“哦”。
她没有用这个“喔”，终究不好意思，有扮嫩装可爱嫌疑。
和直播间的一百六十万多人笑嘻嘻说了“晚安”，舒灵按时下播。
她今天没来由的疲倦，喉咙也火烧火燎的，猛喝了半支水，并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呆坐在床边，窗帘没有拉，落地窗成了画卷，涂满整个外滩的璀璨灯火。
脸上如烤，舒灵忍不住把双手覆到面颊，嘶，好烫。
手掌向上挪，停到额头，依然滚热。
双手重新搭回两颊，舒灵把自己整张脸烦闷地搓成了扭曲名画《呐喊》状。
接着，舒灵两臂一垂，仰回床上，她翻了个身卷进被窝，心思睡一觉也许就好了。
舒灵还闷在被子里，只觉浑身上下黏糊糊的热，脸蛋也仿佛正对着一只熊熊燃烧的火炉。
舒灵掀开被子，头重脚轻地找水壶烧水，好不容易插上了电，她感觉已经耗尽了一身力。
再度倒回床上，舒灵蠕动到枕边，拿出手机，给哥哥发了条微信：
没有回复，舒灵模糊看了眼时间，快四点了，当然没回复了，徐星河、肯定还在挺尸睡得正香。
水烧得还算快，但舒灵没等到最后那段嘤嘤呜呜完全停掉，就关了按钮，替自己倒了一杯。
她这两年就没感冒发烧过，根本不会随身携带出行常备药物。
等开水吹凉的时候，舒灵努力掀着眼皮，给汤助发了条微信请假：突然发烧了，不晓得明天能不能好，还好不了的话请假一天，帮我和秦总说声对不起TAT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舒灵被床头柜上座机的铃声惊醒。
猛地坐起来，窗帘阻隔天光，房内仍似黑夜。大梦初醒，不知身处何处，舒灵两手摸到电话听筒，靠近耳朵：“喂？”
“是3216房的舒小姐吗，我们这里是酒店前台。”
“嗯！”舒灵这时才完全清醒，她下意识用手背贴了贴脸，试体温，尚有余温，但好像没昨夜那么烧了：“是我。”
女前台温言软语：“一位先生托人送了一些退烧药和粥过来，我们待会就找人送上去，您记得开一下门哦。”
“欸，好。”舒灵愣了愣，刚要问是谁，女人又说：“有位先生早上九点多就过来了，说是您的亲戚，在大堂等到现在了，现在您方便确认下身份吗？”
舒灵大概猜到是谁，匆匆找到手机，屏幕上三个表哥的未接来电，再看眼时间，她瞬间赧颜，都下午一点多了。
“是不是叫徐星河？”舒灵握着听筒。
挂了电话，舒灵匆忙下床，去盥洗室用冷毛巾洗了把脸，顿感神清气爽。
打开微信，汤助已经回了她消息，无非是叮嘱她注意休息，多喝热水，其他事不用挂心云云。
前台小姐说到的那些东西，他短信里也有所提及，都是秦总吩咐送来的。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打开来，是个相貌秀气的酒店服务生，徐星河就站在他身边，跟她小幅度挑了挑眉。
“哥——”舒灵顿时委屈地拉长了声音，眼泪汪汪：“你好好啊还特意过来看我！”
徐星河没接话，只是拎过男服务生手里的保温饭盒和白色纸袋，越过自家妹妹，径自朝里走。
舒灵赶紧小狗一样跟上，停在书桌前。
徐星河自己也带了一袋东西，顺手给搁到桌上，舒灵揭开一看，也是退烧药和一些零嘴。
徐星河把椅子搬到她身后：“先吃吧，别没烧傻，先饿傻了。”
一夜煎熬，舒灵这会儿没精力跟他怼，老师听话地拆开饭盒，香气扑鼻，半罐皮蛋瘦肉粥炖得滚烂粘稠，还有两碟切工极为精细的开胃小菜，酸豆角和酱黄瓜。
食指大动，舒灵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呜呜，好吃。
旋即发短信给汤助：我好多了，谢谢汤助，也麻烦你替我谢谢秦总关心！
喝着粥，一只大掌已经靠到她额头，接而断言：“还烧。”
“我感觉比昨晚好多了。”舒灵自己也摸了摸。
徐星河不言，自顾自翻出袋子里的退烧贴，撕开来，递给妹妹，让她贴上。
舒灵听话地接过去，黏好粘牢，还笑眯眯自嘲：“封印！”
徐星河鼻子里冷哼，“把你嘴也封了吧。”
解决果腹问题，舒灵和水吞了药，被徐星河吆回床上。
他重新倒了杯水放到妹妹床头，而后随手拿了本杂志，坐到窗边沙发。
靠着枕头坐在被子里，舒灵低头玩起手机，不时望望哥哥：“你今天没课？”
“有课，请假了。”青年换了个姿势坐，半边脸刚好浸透到一隅日光里，白得发亮。
“感动天地。”舒灵捏起被单，蹭眼角作欲泣状。
“你好好休息吧，”徐星河嫌弃地皱皱眉头：“等你烧退了我回学校。”
“刚吃饱，还不困。”舒灵嘟了嘟嘴，颇感无聊，索性打开王者，准备开局游戏打发时间。
她登了自己微信小号，不上大号的原因是——
防止秦总正在练习，看到她在线，以为她装病怠工。
开了局匹配，刚打一半，药效上来了，舒灵开始犯困，神思迟缓，人物操作也开始不稳定。
“不行了，”眼皮完全抬不动，舒灵直招呼哥哥：“哥，你帮我把这局打完！”
徐星河抬头：“发烧还打游戏？”
一只小手举着手机悬空乱挥，气若游丝：“快啊——帮帮我——我的团队还需要我。”
徐星河呼了口气，起身过去，接过她手机，替她接着往下玩。
舒灵这把玩的露娜，刚好也是徐星河的拿手英雄，他的接手，一下子加快了游戏节奏，一顿越泉天秀，游戏很快结束。
退出战绩界面，来到游戏大厅，徐星河敛目，顺手拉开左边天梯，想看看舒灵微信号所在区的荣耀第一是多少星。
一秒后，青年指端一停，目光也为之一顿。
舒灵的微信好友排行榜里，有一个分外眼熟的头像。下一刻，他看清了头像主人的ID。
偌大房间里，四面安谧，日光渐行，半昧半明。
唯胸腔之中，震耳欲聋，如倾盆风雨将至，滂沱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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