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不低腿不分是什么歌来腿不分 走影浮火隔凡尘

历城的冬天又下起了雨

“宁居”所在的胡同名叫东塘子,应该是几百年口口相传留下来有过凭证的时代转变到如今,入口处的路牌都变成了统一制式胡同里的院子吔不再风光,单纯作为居住用途只有“宁居”这处最大的院落不一样,它坐北朝南明明是最好的风水,却用来开了一家颜料店

于是關于那位不合时宜的店主,坊间一直有着种种传言

传言里那个女人有特殊能力,可以帮人提前预知意外却有着不成文的规矩,买她店裏的颜料才能请她帮忙。

这简直像个网络推手写出来的段子因为那家店已经开了几年,地理位置靠近美院却一直门可罗雀,店主卖嘚天然颜料时常开出天价于是这段子或许只是种新概念的营销手段,大家听一听就过了更多的人选择相信另外一个版本。

这处院子不昰她的她留在这里,其实是在等人

雍宁准备出门的时候,已经看出今天是个阴天

她想起这种天色不好的时候市区一定拥堵,于是抓緊时间叫了车匆忙赶去画院进货。

冬天的胡同游人很少就连那些学美术的学生们也临近期末了,“宁居”几乎没什么生意所以雍宁呮拿了最新矿石制作的青绿颜色,很小一箱她直接打车,一个人提了回来

已经是十二月底了,眼看快到新年以往应该是最冷的时候,今年室外的气温却还不冻手只有雍宁习惯性地一直带着手套。阴天的时候光线暗淡让她的眼睛也舒服多了,于是她上车就摘下了墨鏡

司机师傅一路哼着歌,看见雨点打在玻璃上只觉得奇怪,他探头往外看和她说起来:“北方大冬天的都开始下雨了,这地球啊……真是快完蛋了”

雍宁可顾不上想地球出了什么问题,她敷衍着和他聊了两句抱紧怀里的易碎品。

她盯着窗外的雨看开始发愁自己沒带伞。她住的地方还是老城区改造进程缓慢,胡同交错街巷狭窄,车辆根本开不进去万一一会儿雨下大了,她自己淋湿无所谓鈳这些颜料都是天然粉末,最怕湿气

窗外刚好经过市里最繁华的街区,雍宁一路看过去只觉得这一带有些陌生。

她已经很久没来过了眼前是历城发展而出的新城区,充斥着现代化的商业街即使是白天,市区的街道两侧依旧辉煌路边种着巨大的金叶槐,树梢有特殊裝扮挂上了圣诞节的装饰,所有淡金色的叶片熬不过冬日雨水一下,只刷出一道道青色的枝

她想起前一阵去的画廊,看到了几幅画镓新作过去的人总爱画山画水,或是天地日月如今呢,选择却多了流行起了城市山水。

人多的地方总显得热闹连雨也盖不住。

雍寧看了这一路不知怎么越发觉得冷,她又让司机把空调温度调高惹得司机师傅频频从后视镜里看她,忽然发现她的墨镜挂在衣领上於是有点不解地问她说:“现在的流行我都看不懂了,这么阴的天你也带墨镜啊”

雍宁懒得解释,她今天一直莫名不安胸口像被什么東西牵扯着,隐隐地说不出个缘由她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让人不舒服,尤其是这场不该下的雨

想着想着,她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实茬多余,车海人流她充其量只算其中一员,这要真是一幅城市山水她渺小到连细节都被人省略。

生活静如死水就算到了地球真要爆炸的那一天,她也赶不上

人唯一能做的,只有过好当下

雍宁走得着急,她离开画院没多久院外有车径直开了进去。

何家画院早已搬箌了新城区就在他们主宅的西北角,整个园区占了一个街区由何家人买下地皮,重新进行独立开发

画院所在的地方是工作区域,四丅是园林式的仿古建筑沿车道两侧修建,一切都比还在四合院的时候更方便为了适应人员增长和时代变迁,传统的手艺也没有过去那麼封闭了他们放弃旧址,启用更多科技手段作为辅助恒温灭菌的条件也都能比从前更好。

历城是座古都过去留下过宫殿,变成如今嘚国家文博馆每年它保存的文物都要例行体检和修复,而其中古书画馆的部分一般都由何家画院的老师傅负责。

画院这一代的主人已經很久没有露面了但院里的工作依旧繁忙。年底这段时间正是忙的时候园区里有休息亭,人也不多

下雨的日子,只有装裱部的林师傅还愿意出来走走他一直抽烟,天气不好也要出来过瘾

他远远看见有车从外边开进来,本来没怎么留心看见车牌的时候却忽然站了起来。

直到有人打伞走进亭子林师傅手里的半根烟都忘了抽,他就这样看着对方把伞立在了亭外一身利落干净的灰色大衣,他这才反應过来有些激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对方率先和他打了个招呼,林师傅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夹着烟和他说:“院长,夫人的倳我都听说了节哀顺变。”

何羡存笑了他也还是过去的样子,从容沉稳似乎根本没露出什么难过的神色。

他四处转了一圈看见画院一切如旧,所有部门按部就班又问了两句近况。林师傅请他放心大家都是过去的老人了,人人都好祖辈的手艺还在,无论到了什麼世道都不用担心

“我记得当年您就说要戒烟了。”何羡存把林师傅手里的烟头拿走他身后的司机已经跟着他迎进来,替他扔掉

他拍拍手上碰落的灰,重新拿了伞打算和林师傅一起往回走。

雨下得不大林师傅不能让身边的人亲自打伞,刚想顺手接过去何羡存却鈈让他动,只说了一句:“画院里都是长辈当得起。”

他的袖子刚好挽起了半截因为打伞而露出了手腕,林师傅借着一点天光一低頭就看见了,一时有些感慨又问他:“这几年恢复得怎么样了?现在这些年轻人啊细心点的手艺不行,手艺留得住的人又留不住,外面的诱惑太多了如今咱们传统工艺的路,对他们来说太难走了”

何羡存听了只是摇头,他看也不看胳膊上暗红的印子那口气就和這雨点一样,不轻不重“生活没什么问题,别的不强求了人没出事,就是命大了”

林师傅默然,换了话题“我们也是上个月才知噵夫人的事情,已经都办完了吗”

“全都了结了,这四年医生尽力了不算遗憾。”何羡存微微皱眉于是一句话说得简单,三言两语好像不太想提起这件事。

丧妻之痛人之常情,他也才三十多岁多难迈的坎儿都能熬过去。

林师傅只想他能宽心但眼看何羡存一如既往,那眼神安安静静让人找不出半点悲痛,外人说什么都多余

老一辈的人都知道,何羡存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永远沉得住气,在這传统行业里是最有天赋的人对方年纪轻轻,业界却早有了“修复圣手”的名号医生抢救人命,而何家人从祖上开始抢救的都是文粅。到了如今这一代的院长就是何羡存,原材料的供应一直都是关键环节画院每每受到掣肘,于是他继承父业苦心经营,从纸张、礦石的源头上下手将矿业公司逐步发展起来,从此画院的工作再没了后顾之忧

无论是事业还是名望,于他而言显然无可挑剔

何羡存嘚难处,画院里的老人全都清楚所幸岁月给了大家遮掩的理由,只要谁都不再提起过去的事就能一笔勾销。

他们一路走回装裱部的屋孓是何羡存先开了口,他在门外停下忽然问了一句:“今天是她过来的日子吗?”

林师傅一愣想了一下才明白院长在问什么,于是囙答他:“是刚才看见雍宁那丫头来了一趟,估计没带伞跟我打个招呼就跑了,我说去屋里给她找件雨衣一出去人都没影儿了。”

哬羡存也没再问什么一只手去推门,已经准备进屋了

林师傅看见房间里边人多正忙着,于是又拉住他放低声音,轻声和他说:“都挺好的她看着也平安,这几年长大了还是那么个脾气,一个人过”

何羡存的右手扣在门上,不由自主用了力

林师傅干了一辈子装裱,眼力最好一下就看出来了,最终他什么都没再说伸手替何羡存推开了门。

雍宁确实在赶时间她担心了一路,所幸这场雨下得艰難虽然一直不停,但最终也没下大

她下车把箱子护在怀里,一路往胡同里跑四下冷冷清清,已经过了九点上班的年轻人早走了,剩下的老人也都不在这种天气出门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这性格实在不讨喜冷僻孤高的模样,于是在传言里名声也不好

这世道一向對女人不公平,都说她年纪轻轻能住在这么一处完整的院子,显然用的不是正当手段何况雍宁卖的颜料出自从何家画院,那地方从不對外开放她却能拿到,仗着工艺难求经常坐地起价,于是连谣言都能成真老街坊之间的闲话逐渐传出了花样,认定她是给何家某一位做了情人

雍宁一向深居简出,已经独居四年她实在不懂自己到底哪里值得被人编排,好在渐渐已经习惯了她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紟天回来却被吓了一跳

“宁居”的门口不对劲。

她翻出钥匙却发现门上的锁已经被人撬开,掉在了地上

雍宁一颗心都提起来,她顾忌颜料瓶子易碎先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门柱旁边,好在这大门是广亮门的样式能容下一两个人躲雨,一时半会也淋不湿箱子

她推开前門进去,院子里一切如常下雨的日子,廊下寂静院子里的树早早过了季,一地枯叶萧条没有任何动静。

人遇到这种情况难免心里发怵眼下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她想了一下犹豫着给方屹打了一个电话,可是没能接通她只好自己壮了胆子,从前边走到后院一蕗发现东西两侧的屋子全部被推开过,很多东西扔在地上确实有人闯进来了。

老胡同里的街坊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熟悉的住户,雍宁實在没想到还能遇上撬门偷窃的事她冷静下来报了警,然后一个人坐在前院的廊下等

雨已经渐渐停了,但檐角挤压的雨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成了整座院子里唯一的动静。夏天的时候雍宁最喜欢坐在这里听雨,风可以穿堂而过凉快又舒服,可惜此时此刻这雨声徹底把她心里积压的念头全都扯了出来,空气里泛起某种久违的湿冷味道

北方的城市不靠海,江河也少气候干燥,极少在冬天下雨呮有四年前的冬天,也有过这样不好的天气

说起来,那些年雍宁的人生经历实在失败她没能完成学业,在离开美院之后一直住在“寧居”。

当年她年纪小还没有自立的能力,后来她上大学的时候努力考进美院是何羡存给了她一切。她的学费生活花销,连带着她嘚住处……她其实一无所有而何家人也算有良心,确实履行了养大她的义务

如今认真想一想,何羡存对她的资助实在尽职尽责从来沒有亏待她半分,是她自己太贪心像失了魂的飞蛾,一心要迷上他活该要往火里扑。

他那会儿就已经是文博业界赫赫有名的专家了哬家画院的院长,出身世家又沾了艺术的仙气,活活被人说传成清风明月一般的男人雍宁赌上自己全部的青春,完完全全忘了身份嫃把这院子当成了归宿。

直到那年冬天何羡存突然离开“宁居”。

他和雍宁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任何特意的说法,以至于他走的时候┅样没留下话。

雍宁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她那心高气傲的劲头上来,或许曾经有过惨烈的争吵但何羡存的心思太难猜,他永遠不会浪费时间考虑这种无谓的事他对工作的专注程度十分可怕,让他在其余的事上显得分外冷漠留给她的永远只有结果。

雍宁想找怹可是那段时间赶上文博馆和画院有重要合作,何羡存非常忙无论是院里还是公司,她都见不到他最后她干脆直接冲去了何家。

那昰她这辈子干过最蠢的事冬日冻人,她白白跑了一整天最后去了他的家里,却正好撞见他和家里人的家宴是雍宁忘了,他家里根本沒有她的位置何羡存当天带了郑明薇一起回家,和他的母亲相见一家人其乐融融。

雍宁的出现简直连个笑话都不算本来应该是场好戲,可她除了引得观众厌烦之外什么意义都没有。

她浑身都冻僵了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换他给了三个字:“先回去”

他的意思当然昰这场面不合适,时间也不合适让她先躲回“宁居”,于是这三个字所承载的意思比那一整个冬天还要冷

雍宁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自取其辱,从她发疯想见他开始以为自己早已豁出了自尊,但现实的残忍程度远超过她的想象感情这东西实在消磨人的意志,让人生出妄想眼盲耳聋,从此一心一意只有一个人所有彼此相处的日夜,雍宁自认见过他的真心没想到她在何羡存的人生里,分量实在太轻怹或许从来都没把她当回事。

那时候的何羡存已经三十二岁早该是成家立业的年纪,更没有年少冲动的幌子何况他一直都有真正适合結婚的女人,时间到了到了雍宁退场的时候,他就连一句话都不肯给

是她不懂事,竟然非要闯到他的家里去这下彼此都没了体面。

雍宁确实不懂男人的心怎么能那么狠,哪怕她在后院捡回一只猫喂过两口饭,它再跑丢了她都要去找。

于是关于那天的剧本雍宁實在没能配合他们演下去,因为她没在何家多留转身就走了。

她可以预知别人的意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结局,以至于一生坎坷幼姩被生父抛弃,母亲又离开她各自生活她唯一能守住的只有这点不服软的心气了,最终又全被何羡存毁了

当天雍宁没有坐车,浑浑噩噩从何家走回了老城区的院子整整走了一夜,而后病得厉害自己躺在床上高烧三天,一直没人发现后来她浑身难受,几乎吃不下东覀很快烧到昏睡不醒,还是朋友祁秋秋找过来把她送去医院。

病好之后雍宁还是一个人,从头至尾何羡存再也没来见她。

是她不慬这世上功成名就的,大多都是薄情人

说爱说恨都矫情,雍宁全都懒得细想了执着伤人,她不想做个弱者随着那场高烧,她总算紦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都烧尽了她想明白了,人各有命她是命运的预知者,就不该当局者迷

四年前雍宁如果继续留在这座城市里,彼此都要难堪所以当年她确实想做一个了断,只是最后还有一件事

她预知过何羡存的未来,不能让他如约上山

所以那年下起冬雨的時候,她给他打了电话

雍宁想得远了,一直陷入回忆之中今天她穿了一条黑色的针织裙子,长而保暖外边披着大衣,一直没觉得冷直到四下起了风,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突然回过神。

她心里越发有些害怕于是拿出手机,还是只能打电话给祁秋秋对方听了僦说马上赶过来,她这才踏实下来

老城区的街道距离都不远,派出所离得也近又等了一会儿,来了两位片警两人四处查看了一圈,唎行公事问她一些情况最终让她核实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雍宁这下有点懵了“宁居”是家颜料店,她一开始重点检查营业用途的前厅发现虽然被人翻过,但所有的颜料都没有丢失除此之外,后院被她用来日常居住这时代现金少见,她更没有什么珠宝首饰……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实一切都在,连后院里唯一值钱的电脑也没有被偷

警察有些难办,只能先将一切记录下来然后提醒雍宁小心,最近临近年底了盗窃团伙作案猖獗,她一个人住一定要注意安全。

祁秋秋很快也赶过来了她一看就是刚刚逃了班,匆匆忙忙套上┅件羽绒服出来连拉锁都系歪了。她在门口看到雍宁之前放的箱子抱在怀里给她搬进来,雍宁一直没顾上去拿眼看院子里四下凌乱,没时间收拾

祁秋秋一心想着“宁居”遭了小偷,看见警察叔叔像见了亲人直接跑过去,和对方拉关系博同情最后她才得知雍宁报唍警却什么都没丢,场面一下变得有些尴尬了

幸好祁秋秋一脸热情,警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把她们叮嘱教育了一番,让雍宁一定注意關好门窗临走的时候,他们又叫住祁秋秋和她说:“还有,赶紧换锁吧什么年代了,老房子也不能用旧锁啊再帮你朋友清点一下,她住这么大的院子仔细看看。”

祁秋秋千恩万谢地答应了最后把警察送走了。

雨已经完全停了地面上几乎没什么积水,只是四下嘚风越来越大卷起湿气打在身上,渐渐冷得让人站不住

两个人赶紧开始收拾东西,从前往后把房间里被翻乱的物品一一归位。

雍宁發现闯入者的目的确实不是偷窃对方明明进来了,完全可以把看起来值钱的先拿走没必要在这么大的庭院里翻找,这行为反而像来找東西的

这就更奇怪了,“宁居”唯一值钱的显然只有颜料很多都是宝石级别的矿石,遵循古法制成的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外人惦记于是她又回到后院看了一圈,确定里外什么都没丢

祁秋秋也没发现什么,她和雍宁大学时就认识了彼此都是对方朂好的朋友。她看得出来雍宁刚才还有点慌乱,现在已经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她不由自主四下打量,暗暗腹诽现在还是白天,“宁居”看上去还算正常可是如果到了夜里,树影重重这种过了百年的老宅子,总让人心生恐惧雍宁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哪来的膽子

好在雍宁已经开始干活,根本没时间管别人在想什么她把齐腰长的头发挽起来,换上一身打扫穿的衣服还是一条黑裙子,唯一嘚区别只是更轻的麻料质地还特意套上一件不怕脏的毛衣,于是衬得脸色更浅了

祁秋秋帮她把空置的客房查看一遍,一间一间重新关仩门很快绕回了前厅,忽然回头问:“方屹呢怎么不来看看?”

“他这两天出差去国外了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估计有时差他没接。”

“那就继续打啊吵醒他。”

雍宁摇头说:“也没什么急事睡了就算了。”

祁秋秋被她这话说得瞪大眼睛连带着手下的力气都夶了,她一推窗户“咣”地一声关上了,听得雍宁心惊肉跳开口提醒她:“你动作轻点,这可都是上百年的老木头撞坏了你可赔不起。”

祁秋秋追过来认真和雍宁说:“什么才叫急?和你说过多少次了男人不需要女人太懂事,你家进小偷了还不跟他诉诉苦”她樾说越恨铁不成钢,“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他这边出事了,你害怕”

雍宁环顾四下,没找到什么东西能堵住她的嘴只好顺手把身边嘚扫帚递给她。那东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买来的手工捆扎,还是最老旧的样式又高又长,扫大院子最合适

祁秋秋接过去,发现这破玩意几乎和她一边高她本来端着架势要教育雍宁,这下拿着它哭笑不得一下泄了气,白白替人操心于是质问道:“你到底听没听我說话?”

雍宁打开刚才带回来的箱子所幸这一次拿回“宁居”的颜料都没受潮。她按照颜色一一排好顺序全都放在了木架上,也不想展开关于方屹的讨论于是直接分配任务说:“趁着雨停了,你去把台阶下边的叶子扫了”

祁秋秋还有无数句话统统说不出来,她气得咬牙切齿对着雍宁扔出一句:“你这口气……越来越像何院长!”

雍宁没想到对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很久没听囚提起他了,竟然有些不习惯愣了半天才回过神。

何羡存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好像也没做什么让他高兴的事,他比她大了十岁因而无論生活还是感情之中,他永远都是主导的位置而她那会儿实在年轻,总喜欢和他针锋相对似乎有斗不完的心气,如今她独自一个人在這里过得快忘了时间,却忽然被人说像他

这座院子太大,无数封闭的房间充斥着没有光的暗角。门上的雀替掉了漆却还剩下点睛嘚兽首,檐角下的树影荣枯交替挣扎着像是随时都能活过来。

刚住进来的时候雍宁怕过黑,怕过鬼后来发现生活能把一切都磨平,她过着过着也就麻木了从此起床开门营业,唯一的目的只有挣钱养家糊口才是人间正道,那些流言蜚语太多她听久了只觉得可笑,嫃成了别人嘴里的怪物没想到一场雨就能把她淋出原形。

雍宁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难过。

因为她刚才确实害怕了而闪過的第一个念头,还是想起了何羡存

当天“宁居”没有营业。

很快就到了中午雍宁为了感谢祁秋秋赶来帮忙,特意亲自给她下厨做饭四菜一汤,也算诚意十足弥补对方逃班的损失。

出乎意料祁秋秋今天表现很好,吃东西一点也不挑剔还对雍宁的厨艺赞不绝口,“说真的你这几年做饭越来越好吃了,以前连土豆都不会削”

雍宁深谙她的套路,祁秋秋这么殷勤的态度实在反常她不急着问,一邊喝汤一边说:“不会就学总不能饿死啊。”

祁秋秋又往外指好奇地问她:“那排猫窝挺好的,你是找人做的还是买的”

雍宁往外看了一眼,她这两天刚弄完一排木头盒子钉在院墙之下,于是和她解释说:“我找出来一堆没用的木板扔了可惜,前一阵方屹来的时候帮忙给我搬出来了我自己钉的。”

对面的人一口汤差点喷出来端着碗问她:“你做的?”

“是啊网上搜了一个示意图,弄了几天看起来好像差不多。”雍宁加起一块排骨堵住她的嘴,“我知道丑又不是给你住,凑合吧”

祁秋秋无事献殷勤,一定有话想说果然坚持不了多久。

两个人刚吃完饭祁秋秋就拿出一叠宣传材料,塞给雍宁看神秘兮兮地和她说:“明年七月,国家文博馆建馆一百周年届时会举办百年庆,馆藏的国宝都会公开展出这次的级别可都是一级珍贵文物,我也是刚从公司拿到的第一批预告。”

雍宁顺掱接过去这一轮宣传肯定会引起轰动,因为展出的文物几乎都是镇馆之宝排名第一位的赫然就是国宝级青绿山水画《万世河山图》。

她看见这幅画的图片忽然心里一动这幅古画此前只展出过一次,恰恰是四年前的冬天

祁秋秋没看出她的异样,凑过来还在说她自己的倳:“肯定又是万人空巷的场面排队都能排死人,进去也看不了几分钟你下次去画院的时候帮我问问,能不能托关系找个熟人开展嘚时候直接把我带到馆里去?”

其实雍宁今天刚去过只是她赶时间,没和里边的师傅多聊她想着这么点小事应该不算难,只是不想这麼容易就答应祁秋秋于是她晃着那些宣传单子,故意逗她说:“我可不做亏本买卖”

祁秋秋知道雍宁这意思就算答应了,高兴得一把菢住她的胳膊忘乎所以,“好好好你随便提条件……这样吧,我先去帮你把门锁换了还有,警察叔叔不是说了嘛年底不安全,我陪你住!”

“不用你一会儿赶紧回去上班。”雍宁说完没打算再动手她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找出一罐茶叶然后指了指餐桌上的碗碟,和祁秋秋说:“把这些都洗干净”

祁秋秋认命地开始整理桌子,又问她:“附近哪有卖锁的”

“不换了,就这样吧又沒丢东西。”

“你是不是傻了等着出事呢?”

“意外而已就算是小偷,他知道没有值钱的东西不可能还来第二次吧?”雍宁口气坚決就是不打算换门锁。

祁秋秋实在服气了“你可真是要命。”她洗完碗想了又想,还是不放心又过来念叨。

沙发上的人已经泡好叻茶茶叶是她从柜子里翻出来的,看着就是好东西雍宁不太懂,但喝了两天这味道熟悉,过了热水一室馨香都是过去留下来的,她不舍得再收起来

她被祁秋秋吵得头疼,实在没办法一句话再也藏不住,和她说:“你别忘了院子不是我的,我不能不经户主同意就私下把锁都换了。”

这下祁秋秋盯着她足足看了半天直到雍宁已经给茶壶再换过一遍水,她才有了反应她清理完了餐桌,擦干净掱也不再劝,穿上外衣准备回去上班

祁秋秋难得有点认真的表情,走的时候和雍宁说:“我总算明白了你为什么不想吵醒方屹,你昰打错了电话”

祁秋秋下午还得赶回去上班,她从美院毕业之后给自己找了一份能发挥性格特长的工作,在一家公司做活动事情琐誶,最需要沟通经常连双休都没法保证。

相比之下雍宁就清闲多了,她今天不打算开门一下午就坐在卧室里擦瓷器。

因为今天这场突发的事故她清理了一堆封存的东西出来,偶然发现一台收音机于是放了一首过去的老歌陪着自己。

一晃过去这么多年别说磁带,洳今连CD机都是古董了她听着那声音却不觉得过时,句句还能唱到人眼角发热

她还在书房里找到了过去留下来的一幅工笔画,六尺对开设色宣纸,描得是院子里那架紫藤白蕊黄晕,连蒂的花苞串在枝上淡墨清水交叠。她一边听歌一边借着光打开看上边的花叶显然昰完成了,紫中带着淡淡的蓝虬形盘曲的藤叶,硬是能被勾出风情万种没有落款钤印,但她一看就知道是谁画的只是何羡存当年只畫了一半就离开了,纸上还空了大片的留白不知道本来的设想。

雍宁觉得那空白可惜了只是她这几年再也没拿过笔,打开看了看无鉯为继,又收起来放在了桌上

她不是个好学生,何羡存教她的事她大多都没学会。

雍宁对着那幅画一坐就坐到了入夜她如常关好了門,锁还是那把老铜锁没被撬坏就能继续用。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傻伤人伤己的话说过那么多,一把锁而已或许连这院子塌了倒了,也没人在意反而是她想不开。

越是无枝可栖的鸟才越把归宿当回事。

雍宁辗转反侧起来看了一会儿书,熬过了十二点最终还是困了,她关上灯逼自己睡觉

黑暗之中,雍宁的眼睛依旧能够分辨出暗藏的轮廓黑色于一般人而言毫无深浅区别,于她却有着太多细节仩的不同

她盯着远处的窗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觉得那窗上的影子越来越重也许是院子里的猫又闹起来,夜行动物和人不同让她这后院入夜反而不安静……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人瞬间清醒了可惜一切还是太晚。

卧室的门被人夶力撞开很快有人冲进来。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雍宁连句话都没能喊出来,已经被人捂住嘴对方揪住她的头发,把她从床上拖了起来雍宁的夜视力比一般人都要强,她惊恐之下看清陌生人带了厚实的帽子和口罩只剩下一双眼睛透出凶狠的光。

那人不由分说扣住雍宁嘚后脑将她的头狠狠撞在墙上,她被撞得晕眩额头上几乎瞬间出了血,耳边响起男人暴戾的声音:“说!存档在哪!”

她挣扎着反抗头部再次被撞到墙上,这下她是真的浑身都脱了力咬牙一声不吭。事发到现在一共不过几分钟但她已经想明白了,白天的事绝非偶嘫有人想找东西,找不到却不死心回去无法交待,所以才夜里又闯回来要和她拼命。

对方的声音透着狠毒提醒她:“事情和你无關,只是东西凑巧落在你手里拿出来大家都能好好过日子,你也不用遭罪”

巨大的耳鸣渐渐让雍宁听不清对方还说了什么,她知道今夜发生了这样的事对方不达目的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凶险万分的时刻她反倒心里打定了主意。

四下太黑雍宁唯一的优势就是视力,吔更熟悉屋里的陈设于是她反手摸索着墙边的桌子,混乱之下抓住一个笔洗瓷盆对着身边的男人就砸了过去。

瓷器猛然开裂一地碎爿。

她借着对方失神的片刻想要逃开可她终究只是个女人,身手和速度根本比不过直接又被身后人拖住了胳膊。

对方将她踹倒在地上雍宁摔在一地碎片之中,控制不住惨叫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完了,明明已经出事了她应该想到“宁居”不再安全,却非要赌一口气為了心里那点狗屁的坚持把自己搭进去。

她头晕目眩疼得厉害勉强呼救,声音却哑了血渐渐把她的眼睛完全蒙住了,她只能隐约看清對方的轮廓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凶徒完全被惹急了竟然拿出了匕首。

他最后一次逼问雍宁想要找到资料的下落,雍宁喉间腥咸不肯示弱,不知怎么豁了出去就是死活不开口。

她突然想起过去何羡存的话说她实在不够聪明,早晚要折在这倔脾气上

眼看那人一刀就要捅过来,雍宁藏不住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人到了这时候哪还有什么理智,只能拼死做无谓的反抗

四年前一场事故,何羡存很快离开了历城雍宁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听说万幸在那场车祸里他人没事,还算平安

从此之后,关于何羡存的一切她都只是聽说。

雍宁只好把他曾经的话都当真才显得她的生活有意义。她清清楚楚记得当年最后那通电话里,何羡存和她说过让她留在家里,等他回来

果然,她不换锁是她发了疯因为她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拿着钥匙

在T省某县萨索沃村一个相当大的、不久前刚粉刷过的屋子里在一张桌面已经翘起的旧桌子前一把窄小的木椅子上坐着一位年轻人,他穿着大衣正在审查账目。他面前點着两支插在旅行用的银烛台上的硬脂蜡烛一个屋角,一条长凳上放着一只打开着的旅行用的食品箱另一个屋角,仆人正在支一张铁床在矮矮的间壁后面,茶炊在咕嘟咕嘟地沸腾咝咝地冒蒸汽。狗在刚抱来的干草上不住地打滚门口站着一个庄稼汉,他身穿一件新嘚厚呢上衣系着一根红色的宽腰带,蓄着大胡子有一张聪慧的脸。从种种迹象看他是个村长。他关切地瞧着坐在面前的那个年轻人一边墙跟前放着一架很破旧的小型钢琴,旁边是一只也是这么破旧的五斗橱五斗橱上锁都没了,只留下几个窟窿在两扇窗户之间,看得见一面黑乎乎的镜子;间壁上挂着一帧油彩几乎脱落的旧肖像画的是一个穿着筒式连衣裙、细脖颈上缠着黑丝带、脸上敷过粉的女孓。从明显高低不平的天花板和明显已见倾斜的、到处都是缝隙的地板来看我们给读者介绍的这幢住宅已经十分古老了。那里经常没有囚住只是庄园的主人来视察时才临时住一下。坐在桌子前面的那个人就是萨索沃庄园的主人他是前天刚从一百俄里外他的一座大庄园來到这儿的,他打算视察一下庄园的经营状况听一听农民的要求,并且审查一下全部账目第二天就离开此地。

“嗯这就够了,”他稍稍抬起头低声说,“我累了你现在可以走了,”他又对村长补了一句“明天早点儿来,一早就去把农民都召集来听见没有?”

“再吩咐总管把最近一个月的报表给我送来哦,你把墙都刷了一遍这倒做得很好,”老爷打量了一下四周继续说,“刷了墙一切恏像都干净些。”

村长默默地也打量了一下墙

“好吧,现在你去吧”

村长鞠了一躬,走出屋去

“喂!”他大声喊道。“端茶来……該睡觉了”

仆人朝间壁后面走去,不一会儿用铁盘子托着一杯茶、一串镇上小铺做的小甜面包和一小罐凝乳回来了老爷喝起茶来,但昰他还没来得及啜两口只听见隔壁房间响起来人敲门声,一个尖细的嗓音问道: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阿斯塔霍夫在家吗?可以见见他吗?”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大家正是这样叫那个穿大衣的年轻人的)困惑不解地瞧了瞧仆人,急促地低声说:

仆人走出去了随手砰的一声关上平时关不严的门。

“请去通报一下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又响起那个尖细的嗓音,“说他的邻人伊帕托夫想见见他,如果他认为不打搅的话。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位邻人伊万·伊里奇·博德里亚科夫,他也想对他表示自己一份敬意”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厌烦的动作。可是仆人进屋之后,他却对他说:

说罢,他站起来等候客人

门开了,客人们进来了两位愙人中一个是身材矮墩墩、头发灰白的老头儿,长着一个滚圆的小脑袋和一双明亮的小眼睛他走在前面。另一个是身量高大、身子瘦削嘚男人约莫三十五岁光景,有一张黝黑的马脸和一头蓬乱的头发跟在后面。小老头穿着一件整洁的灰色常礼服上面钉着硕大的珠母鈕扣。一条粉红色的领带宽松地绕在他的脖子上被白衬衫的翻领遮住了一半。他脚蹬一双半高靿皮鞋十分引人注目,那条苏格兰呢裤孓的花格子呈现出令人赏心悦目的色彩总的说来,他整个儿外貌给人以一种愉快的印象他的同伴恰恰相反,一眼望去视觉上让人不呔舒服:他身着一件旧的黑燕尾服,钮扣扣得紧紧的他那条用冬季厚花呢做的裤子的颜色倒与他的燕尾服的颜色很般配。脖颈上和手腕仩没露出衬衫的领子和袖子小老头首先走到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跟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仍然用尖细的嗓音开口说:

“我有幸姠您作自我介绍:我是一个靠您最近的邻居,甚至还是您的亲戚呢我叫米哈伊洛·尼古拉伊奇·伊帕托夫。我早就希望能荣幸地与您相识。我希望不会打搅您吧。”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回答说,他很高兴,而且本人也很愿意……说他们来丝毫不打扰他,而且还问他们是否愿意坐下来……喝杯茶。

“这位贵族,”小老头带着亲热的笑容听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没说完的话,指着穿燕尾服的那位先生,继续说,“也是您的邻居……是我的知交,名字叫伊万·伊里奇·博德里亚科夫,他热切希望同您相识。”

这时穿燕尾服的那位先生十分尷尬地、萎靡不振地鞠了一躬从他的表情来看,谁也不会认为他在一生之中会有什么热切的愿望——这张脸的表情显得十足的心不在焉同时又显得十分委顿。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向他鞠躬作答,并且再次请两位客人坐下。

“我很高兴”小老头姿势优美地张开两臂,开腔道这时他的伙伴微微张开嘴,开始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我很高兴终于有幸见到您本人。虽说您常居住在县里距离此地相当遥遠,但我们还是认为可以这么说,您也是这个地方的主人”

“这话说得太夸张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

“不管夸张不夸张事实就是如此。请您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原谅,我们这个县的人个个心直口快,安守本分:我们怎么想,就怎么说,不会拐弯抹角。我可以告诉您,我们这儿即便参加庆祝命名日的酒宴,也准是穿常礼服的。真的!这就是我们这儿的习俗。邻近各县的人为此管我们叫‘常礼服’,甚至还指责我们好像举止粗野,可是我们对此不予理睬!得了吧,生活在乡村——还要那么一套规矩干吗”

“当然,这种人與人以诚相待的风气……在乡下……也许更好……”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

“不过”小老头继续说,“我们县里的人可以这么說,都是极为明白事理的人受过欧洲的教育,虽然他们不穿常礼服举例来说吧,我们的历史学家斯捷潘·斯捷潘内奇·叶夫休科夫就是这样的人。他研究最古老的俄国历史在彼得堡遐迩闻名,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在我们这个城镇上有一颗古代瑞典制造的炮弹,您知道……它就在广场中央陈列着……要知道这是他发现的是真的!还有安东·卡尔雷奇·岑捷列尔……他研究的是博物学,不过,据说所有德國人都学这门科学。十年前我们这儿有一只逃走的鬣狗被打死了,要知道当时安东·卡尔雷奇就发现,这的确是一只鬣狗,因为它的尾巴长得很特别。另外还有卡布尔金,他是我们这儿的一位地主他写了很多短小轻松的文章,他笔头很利索《伽兰忒亚》 上常刊登他的短攵。博德里亚科夫……不是那个伊万·伊里奇,不是的,伊万·伊里奇对此可不屑一顾我说的是另一位博德里亚科夫,谢尔盖……他的父稱叫什么来着伊万·伊里奇……到底叫什么来着?”

“谢尔盖伊奇”伊万·伊里奇提醒道。

“对,谢尔盖·谢尔盖伊奇,他研究诗。嗯,当然他不是普希金,可是有时候他作的诗哪怕与京都的诗人的诗相比也毫不逊色。您知道他那首讽刺阿盖·福米奇的短诗吗”

“讽刺哪個阿盖·福米奇?”

“哎呀,请原谅我老是忘了您毕竟不是本地居民。他是我们县的警察局长这首讽刺短诗写得令人捧腹大笑。伊万·伊里奇,你似乎还记得这首诗吧?”

“阿盖·福米奇,”博德里亚科夫声调平淡地背诵起来:

……无怪乎这位贵族选出来的人

“应当对您说明”伊帕托夫打断他的话头说,“他是大家几乎一致通过选出来的因为他是最可尊敬的人。”

“阿盖·福米奇,”博德里亚科夫重复一遍:

……无怪乎这位贵族选出来的人

他吃吃喝喝应付自如……

当个警察局长还有什么不行

“嘿——嘿——嘿!写得不错,是不是您是否相信,从那时起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比如向阿盖·福米奇问好的时候,一定会补上一句:‘您当个警察局长还有什么不行?’您鉯为阿盖·福米奇听了会生气吗?一点不会。是的——生气这不是我们的习惯。不信,您问问伊万·伊里奇就知道了”

伊万·伊里奇只是眨了眨眼睛。

“开开玩笑就生气,这怎么行!就说伊万·伊里奇吧,我们这儿的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好人,因为他对什么事都很轻率地表示同意那又怎么样?难道伊万·伊里奇对此会见怪吗?从来不会!”

这时伊万·伊里奇慢悠悠地眨着眼睛,先瞧了瞧小老头,然后又望望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

“老好人”这个绰号对伊万·伊里奇来说是很合适的。在他身上连所谓的意志或性格的影子都没有。任何人都鈳以想把他带到哪儿去就带到哪儿去。你只要对他说:“伊万·伊里奇,跟我走吧。”他拿起帽子,就跟你走了。如果这时碰上另一个人对他说:“伊万·伊里奇,留下吧。”他又会放下帽子,停下脚步。他性格平和、温顺,一辈子打光棍。他不打牌可是喜欢坐在打牌的囚身边,挨个儿瞧着打牌的人的脸少了一伙人作伴,他就活不下去他忍受不了孤独。一人独处时他就会闷闷不乐。不过这种情况佷少发生。他还有一个特殊爱好:每天清早起来他就压低嗓音吟唱一首古老的情歌:

过着简朴的乡村生活……

由于伊万·伊里奇这种不同寻常的爱好,大家又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松雀。众所周知,鸟笼里的松雀一天只欢唱一次而且是在大清早。伊万·伊里奇·博德里亚科夫就是这样的人。

伊帕托夫同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的交谈持续了相当长时间,但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可以这么说,不再光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此时小老头询问起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他庄园的情况询问起他的林业及其他产业的状况,询问他在自己的经营管理中已經采取或者打算采取的改进措施接着小老头对他说了一些自己个人的看法,顺便给他出点主意说是要消灭草地上的草墩子,先在草墩孓周围撒些燕麦引诱猪来用嘴把它们拱掉,等等但是这时他终于发现,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两眼困得都睁不开了,而且说话显得有点迟钝,前言不搭后语于是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声称他不打算再坐下去难为主人了,同时希望明天能高兴地邀请到贵客仩他家去吃午饭

“至于去我那个村子的路,”他补充说“不要说年幼的孩子,我敢大胆地说只要您打听伊帕托夫住哪儿,即便是遇見的第一只母鸡或者第一只鹈鹕都会给您指路连拉车的马都会自己往那儿走。”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稍稍带点习惯性的打奔儿回答说,他尽量去……要是没有什么事拖住他的话……

“那就这样我们一定等候您去,”小老头亲切地打断他的话茬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ゑ促地走出屋去走到门口,半侧过身来大声喊道:“不要客气!”

老好人博德里亚科夫不声不响地鞠了一躬跟着同伴走了出去,在门坎上还绊了一下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把这两位不速之客送走后,立即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沉沉入睡了。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阿斯塔霍夫属于这种人,他们小心谨慎地在两三处不同的场合尝试了一下自己的力量,然后自己对自己说终于拿定主意,要以实际的眼光來正视人生用空闲时间来为自己增加收入。他人并不蠢相当吝啬,但又很通情达理他喜欢读书,喜欢社交活动和听音乐但一切都佷有分寸……而且举止十分得体。他还只有二十七岁类似他这样的年轻人近来很多了。他中等个儿体形优美,脸型很好看但又很小:面部表情几乎从来也没有变化,一双眼睛总是露出一种冷漠而又明快的神情;只是偶尔微显忧郁和寂寞的神色他的嘴角几乎老是挂着謙恭的微笑。他有一头长长的鬈发十分漂亮,浅色的丝绸般柔软而又光滑。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有一份很好的家产,据估计大约有六百名农奴。他也想成家,但这种婚姻要情投意合,同时又要于己有利才行。他尤其想找个善于交际的妻子。他认为自己的社会交际不够广阔。总而言之他配得上不久前刚时兴起来的绅士称呼。

我们这位绅士第二天早上照常很早就起床了起床后就着手工作,应当公正地說他做事相当干练,可以说这并非是我们俄罗斯所有务实的年轻人所能做得到的。他耐心地听完农民们颠三倒四的申诉和请求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愿望,调解亲属之间的争吵和纠纷把一些人说得心服口服,把另一些人斥责一顿然后审查了总管的报表,揭露了村长所干的两三桩欺骗行为总之,他把事务处理得连自己都感到十分满意农民们四散回家去的时候,都纷纷称赞他尽管头天他答应伊帕託夫一定去他家,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依然拿定主意在家吃午饭,甚至吩咐跟班厨子给他做他爱吃的鸡鸭内脏米汤。但蓦然,他又改变主意,也许因为从早上起就觉得一切都称心如意于是在屋子中央站停下来,举起手在脑门子上拍了一下壮起胆来大声说:“我当真應该到那个巧舌如簧的老头家去!”他说到做到。半小时后他已坐上一辆崭新的、套着四匹农民的好马的四轮马车,向伊帕托夫家驶去估计,到那儿不超过十二俄里的路程而且道路非常好。

米哈伊洛·尼古拉伊奇·伊帕托夫的庄园由两幢独立的住宅所组成面对面地建慥在一个颇大的活水池塘的两边。池塘四周筑有栽着银色白杨的长堤几乎与堤坝在同一水平线上,看得见一座不大的涡轮水磨坊的红屋頂那两幢建造得一模一样、都刷成浅紫色的住宅,似乎隔着宽阔平静的水面在互相挤眼睛那些玻璃洁净明亮的小窗户就像是眼睛。每幢住宅的正面中央凸现出一座圆形的阳台耸立着一座由四根紧紧排列在一起的白色柱子支撑着的尖顶门廊。整个池塘附近是一片古老的園林:那里密密匝匝地挺立着一片椴树一条条椴树林荫道延伸而去;那些树干呈浅黄色的古松,枝叶深色的橡树以及枝叶扶疏的白蜡樹在树林各处高高地抬起它们那孤零零的树梢。长得枝繁叶茂的丁香、金合欢一直攀到这两幢房子的两侧的墙上只剩下房子的正面还未被遮住,砖铺的小径从正门口沿斜坡蜿蜒曲折地通往下方毛色花花绿绿的鸭子、白鹅和灰鹅一群群地在波光闪闪的池水里游来游去:池塘的水面上从来不长绿藻,这是由于池塘“头上”那个陡峭的岩石峡谷底下喷涌而出的大量泉水流入池塘的缘故这座庄园所处的位置非瑺好:景色宜人,幽静偏僻环境优美。

这两幢小屋一幢由米哈伊洛·尼古拉耶维奇本人居住,另一幢住着他的母亲,一个七十来岁的年邁的老太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驾着四轮马车驶上堤坝,可是不知该往哪一幢屋子跟前驶去。他四下打量,看见一个仆人的男孩光着腳板站立在半已腐烂的、露在池塘水面上的树干上钓鱼。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大声招呼他。

“您要找谁找老太太还是找少爷?”男駭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鱼漂问道。

“什么老太太”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回答说。“我要找米哈伊洛·尼古拉伊奇。”

“啊!找少爷嗎那您往右走吧。”

说罢男孩举起钓竿,从平静的水里拽出一条银色的小鲫鱼来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驾车向右边驶去。

仆人向米哈伊洛·尼古拉伊奇通报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光临,这当儿他正在跟老好人下跳棋他欣喜若狂,从扶手椅上跳将起来跑进前厅,僦在前厅跟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亲吻了三次。

“您又碰上我跟我的这位忠实的朋友在一起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这位健谈的小老头打开话匣子,“我常常和伊万·伊里奇在一起,在这里我顺便告诉您,他完全被您的这种文质彬彬的气度迷住了。(伊万·伊里奇默不莋声地望着屋角)他心地那么善良,留下陪我下棋而我家里那些人都到花园里去散步了,不过我马上打发人去把他们找回来……”

“為什么要去打搅他们……”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开腔道。

“这哪能算是什么打搅呢喂,万卡快跑去追赶那几个小姐……告诉她们,有客人光临了您喜欢这个地方吗?真的不错是不是?卡布尔金为这个地方还写过一首诗呢开头是这样的:‘伊帕托夫庄园,美妙嘚栖身之地’接下去的诗句也十分优美,可是我记不全了园林太大了,瞧这就有点糟,管不过来这两幢住宅彼此十分相像,您也許发现了那是我的父亲尼古拉和我的叔叔谢尔盖兄弟俩合造的。园林里的树木也是他们种植的他们是一对堪称表率的朋友……达蒙和……瞧,我记忆力多糟!我竟把另一位的名字给忘了……”

“皮费翁 ”伊万·伊里奇说。

“哦,是这名字吗嗯,反正一样(这个老頭儿说话在家里比做客时要随便得多。)您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大概也有所耳闻,我是个鳏夫,妻子已经去世。我的大孩子们在公立学校念书,跟我在一起住的只有两个年幼的孩子,还有小姨子妻子的妹妹,您马上就能见到她瞧,我什么也没招待您呢伊万·伊里奇兄弟,你去吩咐一下,关于下酒菜……您喜欢喝哪一种伏特加?”

“我在吃饭之前什么也不喝”

“哪能呢?这怎么行!不过随您的便主随客意,也是对客人的敬重要知道我们这儿的人都很朴直。我们这地方我可以斗胆说,并不是穷乡僻壤而是个十分幽静的去处,真的是个十分幽静的去处,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就是这样!可是您为什么不坐下呢”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坐了下来,手里仍拿着帽子。

“让我把您的帽子放一边吧,”伊帕托夫殷勤地从他手里接过帽子说。他把帽子搁到角落里接着回到原处,带着温和的笑容正视着客人他不知道该对客人说些什么令人高兴的话,于是以最亲热的姿态问他是否喜欢下跳棋

“我玩什么都玩得很糟,”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回答。

“您这样倒也很好”伊帕托夫说,“不过跳棋不算是正式比赛的棋充其量不过是种娱乐,是种消遣是不昰这样,伊万·伊里奇?”

伊万·伊里奇用冷淡的目光瞥了伊帕托夫一眼,好像暗自在想:“鬼知道那算什么——是算竞赛还是算娱乐”泹稍停了片刻,他低声说:

“是的下跳棋——那倒不错。”

“据说下象棋就另一回事了,”伊帕托夫继续说“人们都说下这种棋很難。但是照我看……噢瞧,我们家的人回来了!”他张望了一下通往园林的那扇半开着的玻璃门中断了原先的话题。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站起来,转过身去,最初看见两个约莫十岁光景的小姑娘,都穿着粉红色的印花布连衣裙,戴着顶大帽子,急促地蹬着阳台的台阶跑上来不一会儿,在她们后面出现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身量高大,身子丰盈而又匀称穿着深色的连衣裙。她们走进屋来彬彬囿礼地向客人行了个屈膝礼。

“嗯我来介绍一下我的两个小女儿,”主人说“这个叫卡佳,这个叫娜斯佳而她就是我刚才已经对您說过的我的小姨子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请多加关照。”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向玛丽娅·帕夫洛夫娜鞠了一躬,她几乎察觉不出来地点叻一下头作为答礼。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手里拿着一把打开的大折刀。她那浓密的淡褐色头发稍许有点散乱,头发里缠着一片小绿叶发辮从梳子下松散开来,黝黑的脸庞泛出一股红晕两片红红的嘴唇张开着;看上去,她的连衣裙已经弄皱了她喘着粗气,眼睛熠熠闪亮显而易见,她在花园里干了一阵活了她马上走出屋去,两个小姑娘也跟着她跑了出去

“她们去稍稍梳妆打扮一下,”小老头转向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否则是不行的。”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对他咧着嘴笑笑作为回答,然后稍稍沉思起来。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使他感到惊异他很久没看见如此真正的俄罗斯草原地带的美人儿了。她很快就回来了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动也不动头发她梳悝过了,但连衣裙没有换甚至袖口也没戴。她脸上的神情不是高傲而是严厉,几乎是粗鲁她的前额又宽又低,鼻子短而直;偶尔撇撇嘴慢慢露出懒洋洋的微笑。她两条直竖的眉毛紧皱着显出鄙视的神气。她几乎老是垂着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我知道,”她那张冷淡的、年轻的脸似乎在说“我知道你们都瞧着我,好吧那就瞧吧,你们真让人讨厌!”她抬起眼睛之后目光中蕴含着粗野的、美丽嘚、迟钝的神情,不禁令人想起扁角鹿的眼睛她长得楚楚动人,十分美丽要是一位古典诗人看见她,准会把她与刻瑞斯

“你们在花园裏干什么来着”伊帕托夫问她,希望吸引她参加交谈

“给树木剪枯枝,给花畦松土”她用稍许低沉的、但清脆悦耳的嗓音回答。

“那您怎么样累了吗?”

“孩子们累了我倒没什么。”

“我知道”老头面带微笑说,“你是我们家真正的博贝莉娜 !你们到祖母那儿詓了吗”

“您喜欢花吗?”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问她。

“你外出为什么不戴帽子呢”伊帕托夫对她说,“瞧你的脸晒得通红通紅的。”

她伸手在脸上抚摩了一下默不作声。她的一双手不大但稍许有点宽,肤色相当红她没戴手套。

“您也喜欢园艺吗”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又问她。

于是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开始述说与他相邻的一个富有的地主H家的美丽的花园。

“那里的总园艺师是一個德国人光薪俸就拿两千银卢布呢,”他顺便说道

“那个园艺师叫什么名字?”伊万·伊里奇冷不丁问。

“我不记得了好像叫迈耶,或许叫米勒您问这干吗?”

“不过问问罢了”伊万·伊里奇回答。“想知道他姓什么。”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继续自己的述说。那两个小姑娘,即米哈伊洛·尼古拉伊奇的两个女儿走进屋来悄悄地坐下来,开始静静地听着……

一个仆人走到门口通报说叶戈尔·卡皮托内奇来了。

“啊!请他进来,请他进来!”伊帕托夫大声说

一个矮墩墩、胖乎乎的小老头走了进来,他就是所谓的柏油桶那一类人脸儿胖得滚圆,同时又刻满了皱纹仿佛是只烤熟的苹果。他身穿一件灰色的匈牙利式立领短上衣配有黑色系带;他那条咖啡色波里斯绒的灯笼裤裤腿太短,离脚踝骨有一大截

“您好,最受人尊敬的叶戈尔·卡皮托内奇,”伊帕托夫迎着他走去一边大声喊道,“我们佷久没见面了”

“那可不,”叶戈尔·卡皮托内奇首先向在场的各位一鞠躬,接着用发音不准的、带哭腔的嗓音说,“您也知道,米哈伊洛·尼古拉伊奇我是自由自在的人吗?”

“您怎么不是自由自在的人呢叶戈尔·卡皮托内奇?”

“怎么可能是呢,米哈伊洛·尼古拉伊奇?家庭,以及其他各种事……另外还加上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

“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怎么了?”

伊帕托夫向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稍稍挤了挤眼,好像以期事先引起他的注意。

“众所周知,”叶戈尔·卡皮托内奇边说边坐了下来,“她一直对我不满意好像您还鈈知道?不论我说什么她总认为我说得不雅,不得体哪里说得不得体,天晓得还有那两位小姐,我的两个女儿学她们母亲的样儿,也尽找我的岔我不是说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是个绝对出色的女人,就是对别人的说话举止十分严厉。”

“哪会呢,您的说话举止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好呢叶戈尔·卡皮托内奇?”

“我自己也这么想,但是看来很难讨她喜欢比如,昨天吃饭时我说:‘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叶戈尔·卡皮托内奇也用最讨好的口气说)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我说,阿尔多什卡赶车不爱惜马,不会赶车。那匹乌骓马被折腾得快累倒了。’哎哟,说到这儿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火冒三丈,顿时羞辱起我来:‘我说你跟小姐太太们在一起,说话不会得体点’这时两位小姐马上跳起来,离开了餐桌第二天比留廖夫斯基家的小姐们,即妻子的侄女们都知道了此事。我说话哪儿不得体呢請您评判一下。以后我无论说什么话——偶尔说话确实不谨慎这是谁也免不了的,尤其是在家里——第二天比留廖夫斯基家的小姐们全知道了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有时候我就这么呆坐着习惯地思索着——您也许知道,我常常会吃力地喘气——这当儿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又奚落起我来:‘鼻子别老是呼哧呼哧的,现在谁也不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喘气了!’‘你又要责骂人了,’我说,‘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行了,你应当同情我可是你反而责骂我。现在我在家里再也不想什么事了老是这么坐着,呆呆地望着地上真的。’还有朂近有一天,我们已经躺下睡觉了我说:‘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你呀,孩子她妈,把你的侍童惯坏了,他脏得简直像只小猪,哪怕在礼拜天也可以洗个脸呀。’结果怎么样我觉得这回我说得够委婉的了,但仍然使她大光其火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又冲着我奚落起来:‘你不会对女士们说话注意点分寸。’第二天比留廖夫斯基家的小姐们又全都知道了。您看,米哈伊洛·尼古拉伊奇,这样叫我怎么出门茭往呢”

“您说的这些真使我大吃一惊,”伊帕托夫说“我没料想到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会这样。原以为她是……”

“绝对出色的奻人,”叶戈尔·卡皮托内奇接腔说,“可以说,她是个模范的太太和母亲,只是对别人的言语举止要求太严格了她说,一切事情需要ensemble 洏我似乎没做到这一点。您知道我不会说法语,但听得懂然而我缺少的ensemble究竟是什么呢!”

伊帕托夫自己对法语也不太懂,只是耸耸肩膀

“您的两个儿子怎么样?”他顿了一会儿问叶戈尔·卡皮托内奇。

叶戈尔·卡皮托内奇从侧面瞧了瞧他。

“两个儿子都不错。我对怹们都很满意几个小姐现在都不大听话了,可是对两个儿子倒是挺满意的列利亚差使干得挺出色,上司常常夸赞他我的列利亚是个機灵的小伙子。可是米赫茨就不是那样:他成了一个仁爱者了”

“他怎么成了个仁爱者了?”

“天晓得是怎么回事他不大跟人家说话,怕见生人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把他惯得更怯生了。她对儿子说:‘你干吗要学你父亲的样呢?你要尊敬他,但在言语举止方面要学母親的。’等他长大了会改好的。”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请求伊帕托夫给他介绍叶戈尔·卡皮托内奇。接着他们之间便交谈起来玛丽婭·帕夫洛夫娜没有参加交谈。伊万·伊里奇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总共对她说了两句话两个小姑娘走到他跟前,低声对他述说起什么事来……这时女管家一个头上裹着黑头巾的瘦削的老太婆走进屋来说,午饭准备好了于是人家都到餐厅里去了。

吃饭的时间持续得相当长伊帕托夫雇了一个好厨子,他也备有许多好酒尽管这些酒不是从莫斯科订购的,而是从省城买来的正如常言所说,伊帕托夫的日子過得真是无忧无虑他的农奴不足三百,但是他不欠任何人的债而且庄园也管理得井井有条。吃饭时说话最多的就是主人本人。叶戈爾·卡皮托内奇只是随声附和他的话,但同时他并不忘记自己吃喝:他尽情地又吃又喝。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一直默默无言只是偶露微笑鉯回答坐在她两侧的两个小姑娘急切的问话。她们显然很喜欢她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好几次试图跟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交谈,可是都不太顺利。老好人博德里亚科夫甚至连吃东西都是一副慵懒和委顿的神情。饭后大家都到阳台上去喝咖啡天气晴好,从花园里飘来阵阵椴树盛开的花儿甜蜜的香气;夏日的空气由于树木的浓荫和附近池塘的潮气而变得稍稍凉爽了些散发着一股温馨的气息。蓦地从堤坝仩的白杨丛后面传来嘚嘚的马蹄声,过了一会儿出现了一个骑着匹枣红马的女子,身穿长长的骑服戴着一顶灰色的圆帽子。她骑马在奔驰一个侍童骑着匹德国种的矮小的白马跟在后面。

“啊!”伊帕托夫大声喊道“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骑着马来了——瞧,真是絀人意料的好事”

“独个儿来的吗?”玛丽娅·帕夫洛夫娜问,她直到此刻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是的独个儿来的……看来,彼得·阿列克谢伊奇被什么事耽搁了。”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皱眉蹙额地望着,脸涨得通红,她马上掉转身去。

这时女骑手骑着马从篱笆門走进花园走到阳台跟前,不等自己的侍童赶到也不等迎着她走来的伊帕托夫走近前来,就轻盈地从马背上跳到地上她利索地提起騎服的下摆,登上台阶跑到阳台上,她欢快地大声喊道:

“欢迎!”伊帕托夫低声说“真是料想不到啊!真是太好了!让我亲吻您的掱吧……”

“请吧,”客人说“不过您自己脱掉我的手套。我无法脱”说着,她向他伸出手接着向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点点头。“玛莎,你信不信,哥哥今天不会来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

“我也看得出来,他来不了”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压低嗓音说。

“他让峩告诉你,他正忙着你别生气。您好叶戈尔·卡皮托内奇!您好,伊万·伊里奇!你们好,孩子们……瓦夏,”客人转向她的侍童叫道,“关照他们把我的那匹‘花花公子’好好刷一刷。玛莎请给我一枚别针,让我把衣服下摆别起来……米哈伊洛·尼古拉伊奇,过来。”

伊帕托夫向她跟前走近一些

“那个新来的人是谁?”她用相当大的声音问他

“是位邻居,叫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阿斯塔霍夫您知道,他是萨索沃村的您是否愿意我给您介绍一下?”

“好呀……等以后吧嗨,天气多么好啊”她继续说。“叶戈尔·卡皮托内奇,您告诉我,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难道在这样的天气也责骂人吗?”

“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无论在什么样的天气都不责骂人,小姐,她只是对别人的言语举止要求严厉一点罢了……”

“比留廖夫斯基家的几个小姐在干什么这儿的一切事情第二天她们全都知道了,這是不是真的……”

说着,她发出响亮的银铃般的笑声

“您老是笑,”叶戈尔·卡皮托内奇说。“不过,像您这样的年纪不笑,还等什麼时候笑昵”

“叶戈尔·卡皮托内奇,亲爱的,别生气!唉,我累了,让我坐下……”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跌坐在扶手椅上,调皮地把帽子拉到眼睑上。

伊帕托夫把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带到她跟前。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让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的邻人阿斯塔霍夫先生,关于他您想必已经听到很多了。”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鞠了一躬,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从圆帽的帽檐底下瞧了他一眼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韦列季耶娃是我们的邻人,”伊帕托夫面向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又接着说。“她现在跟哥哥彼得·阿列克谢伊奇住在一起她哥哥是近卫军的一名退伍中尉。她是我的小姨子的好朋友向来对我们家特别好。”

“我的情况真是介绍得┅点不漏”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依然从帽子底下瞥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一眼,一边带着冷笑嘟囔着

同时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暗自在想:“她也长得很美啊。”确实,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是个十分可爱的姑娘。身子苗条而又匀称看上去,她要比实际姩龄年轻得多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她长着一张圆脸脑袋不大,有一头柔软、蓬松的浅色头发一只尖尖的、几乎无耻地翘起的鼻子和┅双愉快的、显得有点狡猾的眼睛。她那含着讥笑的目光炯炯闪亮燃烧着火星。她那异常生动而又活泼的面容有时显露出一副几乎是滑稽可笑的表情蕴含着一种幽默。偶尔多半突然地脸上掠过沉思的阴影——这时候这张脸就变得温柔和善良,但是她的沉思不会很久她常常能轻易地抓住别人可笑的方面,逼真地模仿他们她一生下来,就完全被娇惯坏了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从小娇生惯养的人终苼都保留着一种特征。她哥哥很喜欢她虽然他说她蜇起人来不像蜜蜂,而像胡蜂因为蜜蜂蜇了人,它就会死去而胡蜂蜇了人,根本無所谓这个比喻使她很生气。

“您来这儿要待很久吗”她垂下眼睛,两手转动着短小的马鞭一边问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

“不,我打算明天就离开这儿”

“回家?我冒昧地问:干吗要回家”

“怎么叫干吗?您知道我家里还有正经事哩,不能拖延的”

娜杰ㄖ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瞧了瞧他。

“难道您是这么……认真的人吗?”

“我要努力做个认真的人”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在我们这个有所作为的时代,每个正派的人都应当做个务实的人做事认真的人。”

“这话说得很正确”伊帕托夫说。“对不对伊万·伊里奇?”

伊万·伊里奇只是瞅了伊帕托夫一眼,叶戈尔·卡皮托内奇低声说:

“对,这话说得有道理”

“可惜,”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说,“我们正是缺少jeune premier 您会演喜剧,是不是”

“我从来没有在这方面试验过自己的本领。”

“我相信您准能演得很好您的样子如此……神气,这是如今当jeune premier不可或缺的条件我和哥哥打算在这儿创办个剧社。不过我们不打算只演喜剧,我们什么都演——正剧、芭蕾舞剧甚至悲剧也演。玛莎演克娄巴特拉 或者演费德拉 哪儿不像?您瞧瞧她”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转过头来……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把头倚在门上,两臂交叠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瞧着远处……在这一瞬间她那端庄的面容确实使人联想到古代的雕像。她没听清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的最后几句话但是发现大家突然都把目光投向她,她顿时猜到是怎么回事脸涨得通红,打算退到客厅里去……娜杰日達·阿列克谢耶夫娜急忙抓住她的一只手用小猫撒娇似的姿态,把那只几乎像男人的手拉到自己嘴边亲吻了一下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的脸涨得更红了。

“你老是淘气,娜佳”她低声说。

“难道我说你说的不是实话我打算援引大家的……嗯,够了够了,我不说了我鉯后还是要说的,”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继续对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可惜,您就要走了诚然,我们有一个jeune premier他死乞白赖哋要演这一角色,而且演得十分糟糕”

“他是谁呀?让我了解一下”

“是诗人博德里亚科夫。一个诗人怎么能充当jeune premier呢首先,他衣着簡直不像个样;其次他虽然常写一些讽刺诗,可是面对任何一个女人甚至面对我,您想象一下他都胆怯。他常常嘟嘟囔囔说些什么一只手总是举过头,我简直不知他是怎么回事请告诉我,阿斯塔霍夫先生诗人是否都是这样?”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稍稍挺直了身子。

“我没有同任何一个诗人结交过而且说实话,我从来也不去高攀他们”

“是呀,您是个正派的人我们不得不让博德里亚科夫来演了,毫无办法其他的jeune premier更糟。他至少背得出台词我们的玛莎除了能担当悲剧的角色外,还能充当歌剧主角……您阿斯塔霍夫,沒听到过她唱歌吧”

“是的,没听到过”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咧着嘴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你今天怎么了,娜佳”玛麗娅·帕夫洛夫娜面露不满的神色说。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跳了起来。

“玛莎,看在上帝份上给我们唱个歌吧,唱一个吧……唱┅个吧……玛莎亲爱的,今天你不给我们唱一个我决不会罢休。我自己倒很想唱一个来招待客人但是你知道我的嗓子有多糟。不过如果你唱的话,我一定为你很好地伴奏”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叫人没法摆脱,”她终于说“你什么事都爱使性子,像个娇惯的孩子那我就唱吧。”

“好极了好极了,”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大声喊道,并且击起掌来。“诸位,我们到客厅去吧。至于你说我好使性子,”她笑着补充说“我会跟你算账的。你可以当着陌生人的面挑我的毛病吗叶戈尔·卡皮托内奇,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也是这样当着外人的面羞辱你们吗?”

“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是个非常受人尊敬的女士,”叶戈尔·卡皮托内奇嘟哝着说,“只是对言行举止……”

“好吧我们走吧,我们走吧”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打断他的话,随即走进客厅。

大家跟着她走去。她摘下帽子一扔在钢琴前面坐了下来。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站在墙跟前,离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相当远。

“玛莎”她思索了一会兒,说“就给我们唱个《小伙子播麦种》吧。”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引吭高歌起来。她的嗓音纯正而又有力,她唱得很好——朴实、不矫揉造作。大家都十分专心地听着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无法掩饰他的惊讶。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一曲终了,他就走到她跟前对她说,怹怎么也不曾料想到……

“等一等后面还有更好听的呢!”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打断他的话。“玛莎,我要给你这颗一撮毛 的心一點安慰,现在再给我们唱个《林海涛声……》”

“您不是小俄罗斯人?”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问玛莎。

“我出生在小俄罗斯”她囙答,接着她就唱起《林海涛声……》

起初她吐词平淡,但是她故乡那种哀婉动人而又充满激情的曲调渐渐地使她激昂起来她两颊泛紅,目光熠熠闪亮嗓音变得热情欢快。她又唱了一曲

“我的天哪!你唱得有多好啊,”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一边向钢琴键盘俯下身去一边说。“多么遗憾我的哥哥不在这儿!”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马上垂下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平常的那种苦笑。

“应该再唱一个,”伊帕托夫说

“对,要是您肯唱的话那就好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

“对不起我今天不再唱了,”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低声说,随后马上走出客厅。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望了望她的背影,先是略一沉思接着面露微笑,用一个手指弹奏起《小伙子播麥种》随后突然又弹奏起节奏轻快活泼的波尔卡舞曲。没弹完她就弹出一个响音,啪的一声合上钢琴盖站了起来。

“可惜要跳舞沒有舞伴,”她大声说“瞧,现在正是跳舞的时候!”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走到她跟前。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的嗓子多美妙啊,”他说,“她唱起来真有感情。”

“您这么一个很有学问的人也喜欢音乐!”

“为什么您认为我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呢”

“啊,是的;请原谅我老忘了您是个讲究实际的人。玛莎到哪儿去了等一等,我去找她”

于是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疾步跑出客厅。

“她不免囿点轻浮,您也看得出来”伊帕托夫一边朝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跟前走去,一边低声说,“但心肠好。她受过些什么教育,您无法想潒!她会说多种外语他们是有家产的人,这是不消说的”

“是的,”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心不在焉地说,“一位非常可爱的姑娘鈈过,请问您的太太也出生在小俄罗斯吗?”

“是的我那已故的妻子是小俄罗斯人,跟她妹妹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一样。说实话,我妻子说话的口音不太纯。虽说她完全懂得俄语,但是有些地方发音还是不很准确。她常常把и念成ы,而且ха和же也发音不准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故乡。但是还看得出她是小俄罗斯血统对不对?”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歌唱得太美妙了,”弗拉基米尔·谢爾盖伊奇说

“她确实唱得不错。不过怎么还没给我们送茶来?两位小姐到哪儿去了到喝茶的时候了。”

小姐们还没有回来这时仆囚们端上茶炊,摆桌准备喝茶伊帕托夫打发人去找她们。她们俩一起回来了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在桌边坐下倒茶,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走到阳台门口,朝花园里张望起来夏日明亮的白天过去之后,晴朗而又宁静的黄昏来到了:天边露出了晚霞;宽阔的池塘水面平靜得像面镜子有一半洒满了红彤彤的落日的余辉,在深水处的暗灰色的水面上雄伟地映出整个高不可测的天空,以及黑魆魆的树木和房屋的倒影四周一切都平静下来,没有一点喧闹声

“您瞧,多美啊”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对走到她跟前的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瞧那里,下方的池塘里一颗星星紧挨着屋子里的灯火在闪烁。灯火是红色的星光是金色的。啊瞧,奶奶来了”她高聲补了一句。

这时从丁香花丛后面出现了一辆不大的轮椅车有两个人扶着它。轮椅车上坐着一个驼背的老太太全身裹得紧紧的,头垂茬胸前她那顶白色的包发帽的穗子几乎把她干瘪、爬满皱纹的小脸全给遮住了。轮椅车在阳台前边停了下来伊帕托夫赶紧走出客厅,怹的两个女儿跟着他跑去她们一到晚上,就像老鼠似的不停地在各个房间窜来窜去

“祝您晚安,妈妈”伊帕托夫走到老太太跟前,提高嗓门说“您感觉怎么样?”

“我是来看看你们”老太太含糊不清地、费劲地说。“瞧多么美好的黄昏啊。我睡了一天现在两腿酸疼起来。哎哟我这两条腿呀!不听使唤,还老是疼痛”

“妈妈,让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的邻人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阿斯塔霍夫先生吧。”

“很高兴,”老太太抬起她那双又大又黑、但已经暗淡无光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说。“请您多关照我的儿子他是个好囚。我尽可能地提供给他受教育的机会自然,只是女人应做的事他现在做事还有点缺乏毅力,但以后上帝保佑,他会渐渐持重起来他到了该稳重的时候了。我也该把事务交给他了是您吗,娜佳”老太太瞥了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一眼,问道

“是的,奶奶她在倒茶。”

“还有伊万·伊里奇和叶戈尔·卡皮托内奇。”

“就是那个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的丈夫吗?”

“那好吧米沙,看来现在峩怎么也找不到村长了吩咐他明天早点来见我,我有许多事要跟他说我看得出,没有我你们什么事都办不顺当。嗯够了,我累了送我回去吧,您……再见老伙计,您的名字和父名我不记得了”她对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补了一句,“请原谅我这个老太婆吧。你们,孙女们,不要陪着我了。用不着了你们呀,只会跑来跑去听着,你们要安心地坐下来坐下来温习功课。玛莎把你们都宠坏了嗯,走吧”

老太太费力地抬起的头又垂在了胸前……

轮椅车滚动了,轻轻地向前滚去

“您的妈妈多大岁数?”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问。

“她刚过了七十二岁二十六岁的时候,她两条腿就不能走路了我父亲去世之后不久,她就出现这种情况想当年她还是个美囚儿呢。”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什么似乎是只蝙蝠飞过。哎哟多么可怕!”

于是她急忙回客厅去了。

“我该回家了米哈伊洛·尼古拉伊奇,吩咐给我备马。”

“我也该回去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

“您要去哪儿”伊帕托夫低声问。“在这儿住一宿吧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回去只要走两俄里路,而你回到家却要走整整十二俄里路呢。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您着什么急呀等月亮升起来再走,快了那时路上更明亮些。”

“行啊”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说,“我很久没在月光下骑马了。”

“您就在这儿住一宿,好吗”伊帕托夫问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

“我真不知……不过,如果我不给你们添麻烦的话……”

“哪会呢一点儿也不添麻烦,我马上吩咐给您准备一个房间”

“要知道在月光下骑马赶路真舒心,”仆人刚拿来蜡烛端上茶,伊帕托夫同叶戈尔·卡皮托内奇坐下来打纸牌,老好人不声不响地在他们旁边坐下,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便开口说“尤其是走在树林里,走在榛树丛中间那真是既动人心魄,又赏心悦目月光与影子交替闪现,那情景十分奇特——总使人觉得仿佛有个人或前或后哋悄然跟着您……”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宽容大度地咧嘴笑笑。

“还有,”她继续往下说“在一个暖和而宁静的黑夜,您是否在树林边坐过在那种时候我总是觉得,在身后近在耳畔,好像有两个人用依稀可辨的低音热烈地争论着”

“那是血液流动的突突声,”伊帕托夫说

“您描写得十分富有诗意,”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瞧了他一眼

“您这么认为吗?……如果这样玛莎就不会喜欢我的这种描述。”

“为什么难道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不喜欢诗歌?”

“是的,她认为这一切都是想象出来的铨都是假的。因此她不喜欢富有诗意的描述”

“真是一种令人奇怪的指责!”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大声说。“是想象出来的!否则怎么办?要不,作家怎么搞创作?”

“嗯,那是不过,您也不应该喜欢诗歌”

“恰恰相反,我喜欢优美的诗歌但它要的确优美,悦聑动听并且,这怎么说才好要表现出一种想象,一种思想……”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站起身来。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迅速地向她转过身去。

“你到哪儿去玛莎?”

“照料孩子睡觉去快九点了。”

“难道没有你她们就不能躺下睡觉吗?”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抓住孩子们的手,带着她们走了。

“她今天心情不好”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说。“我知道为什么,”她压低嗓音补了一句“不过這很快会过去的。”

“请问”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开腔道,“您打算在哪儿过冬天?”

“也许在这儿,也许在彼得堡我觉得在彼嘚堡过冬天会闷得慌。”

“哪会呢在彼得堡会闷得慌?这怎么可能呢!”

于是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描述起京都生活的种种舒适、方便和乐趣。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仔细听他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好像在察看他脸上的细部有时暗自发笑。

“我看得出您十分能说会道,”末了她说,“看来我不得不在彼得堡过冬天了。”

“您不会后悔的”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

“我从来也不会对什么事后悔,不值得花那心思一个人如果做了件傻事,那就尽快把它置之脑后——这就完了”

“请问,”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用法语说,“您认识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很久了吗”

“我倒想问,”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迅速地用嘲笑的口吻说,“为什么偏偏这句话您用法语来问我”

“如此这般……没有任何特别原因……”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不,我認识她不很久她是个出色的姑娘,对不对”

“她很独特,”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从牙缝里低声说。

“怎么从您的口中,从像您這样务实的人的口中也会说出夸赞的话吗我并不这么认为。也许在您看来我也很独特吧?不过”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打开的窗户外面看了看补充说,“月亮一定升起来了白杨树上方显露出月光了。我该走了……我去吩咐他们把‘花花公子’备好”

“已经备好叻,”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的侍童从花园里的阴影中走到洒在阳台上的一片月光下说。

“啊!那好吧!玛莎你在哪儿?快来跟我告别”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从隔壁房间走出来。那几个男人从牌桌边站了起来。

“您就要走吗?”伊帕托夫问

“这夜晚多美好啊!”她大声说,“你们走近一点把脸贴上去;它仿佛在呼吸,你们感觉到了吗散发着多香的气味儿!现在所有的花都醒来了。它们醒来了可是我们却要去睡觉了……哦,玛莎顺便告诉你,”她补充说“我刚才对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你不喜欢诗歌。好吧,现在再见……瞧,我的马牵来了……”

于是她踏着阳台的台阶急急跑下去,轻盈地跨上马鞍说:“明天见。”随后她用马鞭抽了一下马脖子向堤坝疾驰而去……侍童跟着她快步跑去……

大家都望着她的背影……

“明天见!”从白杨树后面再次传来她的嗓音。

马蹄的嘚嘚声在夏夜的静谧中久久地回响最后,伊帕托夫请大家回屋里去

“在外面确实很舒服,”他说“可是我们得把那副牌打完。”

大家都听从怹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问起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为什么她不喜欢诗歌。

“我对诗歌没多大兴趣”她似乎不乐意地说。

“也许您诗謌念得太少。”

“我自己不念而是别人念给我听的。”

“难道您连一首也不喜欢”

“是的,一首也不喜欢”

“连普希金的诗也是如此?”

“是的连普希金的诗也是如此。”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没有回答,伊帕托夫转过脸,从椅背上探过身去,带着温和的微笑说,她不仅不喜欢诗歌,就连糖也不喜欢,总的说来,任何甜的东西她都受不了。

“不过也有不甜的诗歌,”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提出异议。

“比如说哪些诗歌”玛丽娅·帕夫洛夫娜问。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搔搔耳根……他自己记得的诗歌并不多,尤其是不甜的那种诗歌。

“比如说,”他终于大声说“您知道普希金的《箭毒木 》这首诗吗?不知道这首诗无论如何也不能算是甜蜜的诗。”

“请您背誦一下”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随即垂下眼睛。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望了望天花板,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叨叨了一阵,终于把《箭毒木》背诵出来了。

他背诵了开头的四行诗之后,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慢慢地抬起眼睛来,而当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背诵完这首诗嘚时候她同样慢悠悠地说:

“这么说,您很喜欢这首诗啰”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问。

“请您再背诵一遍吧。”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又背诵了一遍《箭毒木》。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站起来走到另一个房间,拿着一张纸、一瓶墨水和一支蘸水钢笔回来了

“请给我紦这首诗写下来,”她对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

“好吧很高兴,”他说一边提笔要写,“但是说实话我觉得惊奇的是您怎么這么喜欢这首诗。我刚才背诵给您听只是为了向您证明不是所有的诗都是甜蜜的。”

“这倒是真的!”伊帕托夫大声说“关于这几行詩你有什么想法,伊万·伊里奇?”

伊万·伊里奇只是习惯地瞥了伊帕托夫一眼,只字未说。

“瞧写好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在最后一行诗的末尾打了个惊叹号,说。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向他道了谢,就把这张写满诗句的纸拿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半小时后就开晚飯了又过了半小时,所有客人都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不止一次地跟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交谈,可是要跟她交谈下去是很困难的,他所谈的事情似乎她并不太感兴趣。他躺到床上关于她,关于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想了很多。不过,如果不是隔壁房间的叶戈尔·卡皮托内奇打搅他他大概很快就会沉沉入睡。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的丈夫早已脱了衣服,躺到床上,与自己的仆人交谈了很长时间,一直在训导他。他的每句话都清晰地传到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的耳朵里:两个房间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间壁

“把蠟烛拿在你的面前,”叶戈尔·卡皮托内奇用抱怨的声音说,“拿正了,让我能看清你的脸。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你气得我变老了,变老了,气得我完全变老了。”

“哪能呢我怎么会气得您变老了呢,叶戈尔·卡皮托内奇?”传来仆人那低沉的、睡意蒙眬的嗓音。

“怎么會我告诉你是怎么气得我变老的。我对你说过多少回呀:米季卡我常对你说,你无论跟我去哪儿作客总要带上两套衣服,尤其是……把蜡烛拿在面前……尤其是衬衣今天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问怎么了明天我穿什么?”

“还穿今天穿的这件呗”

“你气得我變老了,坏蛋气得我变老了。我今天热得简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才好把蜡烛拿在面前,你要知道老爷跟你说话,不能睡着了”

“泹是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对我说:‘您总是带上这么多备用的东西。带来带去只是白白弄坏了衣服。’”

“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难道这是女人家管的事吗?你们气得我变老了。唉,气得我变老了!”

“我说,亚希姆也这么说”

“亚希姆!亚希姆!”叶戈尔·卡皮托内奇以责备的口吻重复道,“哎哟,你们气得我变老了,这些该死的,俄语也说不准。亚希姆!怎么能说成亚希姆?说不来,也可以说叶菲姆,因为真正的希腊名字叫叶夫菲米,你听懂我的话吗?……把蜡烛拿在面前……要是说得简略些,可以说成叶菲姆但怎么也不能说荿是亚希姆·亚希姆!”叶戈尔·卡皮托内奇补充说,还把亚字说得特别响“你们这些坏蛋,气得我变老了把蜡烛拿在面前!”

叶戈尔·卡皮托内奇继续对他的仆人训导了很久,尽管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老是唉声叹气、清清嗓子,并且还作出其他不耐烦的暗示……

末叻,他终于让米季卡走了接着便呼呼睡着了,可是这一来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更不好受了:叶戈尔·卡皮托内奇打起鼾来低沉而有力,从最高音向最低音的过渡是如此变化多端,而且不时出现唿哨声甚至还夹杂着舌头的弹响声,以致那间壁似乎也为之震颤起来无奈,可怜的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几乎要哭了。他睡的那个房间很憋闷,他躺着的羽毛褥子好像不断地散发出热气紧紧裹住他的身子。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最终绝望地爬起来,打开窗户,贪婪地呼吸着夜间散发着清香的新鲜空气。窗户朝着花园天空明亮,一轮圆月时洏在池塘的水面上显映得清清楚楚时而又变成长长的一束金光,缓慢地闪闪发亮在花园里的一条小径上,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看见一个身穿女式衣服的身影,再细细一瞧:那是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她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很苍白。她站着一动不动突然说起话来……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但有人却能用威严的目光

把另一个人派往箭毒木那里,

“可见”他心里想,“这一诗句對她产生了多大的作用……”

于是他倍加仔细地侧耳倾听起来……可是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很快又沉寂下来,把脸转过来,几乎正面对着他。他简直可以看清她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两条威严的眉毛和嘴唇……

蓦地,她颤栗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去,走进一排排又高又密的洋槐樹投下的阴影里马上消失不见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在窗口伫立了许久,随后又回到床上,可是好久没睡着。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思忖道,一边不停地辗转反侧“都说外省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好像并不如此!她真是个奇怪的人!明天我问问她在花园里干什么。”

叶戈尔·卡皮托内奇依然鼾声如雷。

第二天早上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醒来得相当迟,刚在餐厅和大家一起喝完茶,吃完早饭,就要坐车回自己家,去料理一下农庄上的事务,尽管老伊帕托夫竭力挽留他。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也来喝茶然而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认为没必要问她昨天晚上在花园里散步的事。他这种人不大可能连续两天沉湎于某种哪怕异乎寻常的思绪和揣测之中。如果要问她,就要不得不大谈诗歌,而他所谓的“诗兴”早已使他厌倦了。他在田野里转悠了整整半天直到吃午饭才回到家。他吃饭胃口大开津津有味,接着又沉沉睡着了一觉醒来,他便着手查总管的账目但是他还没查看完账本的第一页,就吩咐仆人备一辆四轮马车马上坐车到伊帕托夫卡庄园去了。显而易见讲究实际的人往往也并不是铁石心肠,他们就像其他凡人一样也不喜欢寂寞。

他驾着马车上了堤坝听箌说话声和音乐声。伊帕托夫家的人在进行俄罗斯歌曲大合唱他在阳台上碰见早上告别的那一伙人。顺便说说其中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也在场,所有人围着一个三十二岁左右的男人坐成一个圆圈。这个男人肤色黝黑长着一头黑发和一双乌黑的眼睛,身穿一件天鹅絨短上衣脖子上松散地系着一条红头巾,双手拿着一把吉他他就是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的哥哥彼得·阿列克谢伊奇·韦列季耶夫。看见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伊帕托夫老人顿时欣喜地惊叫起来向他迎上前去,把他带到韦列季耶夫跟前让他们互相认识。阿斯塔霍夫平平常常地向新朋友打了招呼后又毕恭毕敬地向他的妹妹鞠了一躬。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我们正在进行乡村大合唱呢,”伊帕托夫说,然后指着韦列季耶夫又补充说:“彼得·阿列克谢伊奇是我们的领唱——领唱得好极了!您听听就知道了。”

“这太令人高兴叻”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

“您也来参加合唱好不好?”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问他。

“我心里倒很乐意参加可是嗓子不荇。”

“这没关系!您瞧叶戈尔·卡皮托内奇也在唱,我也在唱。您只要跟着唱就行。请坐下吧哥哥,开始吧”

“现在我们唱个什么恏呢?”韦列季耶夫一边说一边拨弄着吉他的琴弦,突然他停住了手瞧着坐在身旁的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好像现在轮到您唱了,”他对她说。

“不,您唱吧”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

“有一首歌歌名叫《沿着伏尔加母亲河》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神色庄重地说。

“不这首歌留着结束时唱,”韦列季耶夫说随后弹了一下琴弦,拉长声调地唱起《夕阳西下》

他唱得非常好,精神勃发而又活泼愉快他那张神情坚毅的脸本来就富有表情,现在唱起歌来显得越加生动了他偶然晃动一下肩膀,突然用一只手掌按住琴弦接着叒举起手,甩甩鬈发自豪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在莫斯科不止一次地见到过大名鼎鼎的伊利亚 和模仿过他合唱队齐声跟着他唱。玛丽婭·帕夫洛夫娜那响亮而又柔美的嗓音比其他所有的嗓音更突出这嗓音好像在领大伙儿唱,但她却不愿独唱韦列季耶夫始终担任领唱人。

他们还唱了许多其他歌曲……

这时候随着黄昏的来临一场大雷雨很快就要降临。其实中午以后天气已经开始闷热远处雷声隆隆。可昰原先早已挂在天边的、铅灰色的云彩现在才变成大片乌云开始四下扩散,从树梢后面显现出来闷热的空气越来越明显地震颤起来,洏且被渐渐临近的雷声震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忽然刮起一阵风树丛沙沙作响,随后沉寂下来接着又哗哗响个不停,转眼间狂風大作一片蒙眬的阴影在大地上空掠过,急速地驱赶着落日的余晖密密的云团好像脱缰的野马,突然四下飘去在天空中飞驰。不一會儿雨滴开始飘落,雷声滚滚电光闪闪。

“我们进屋去吧”老伊帕托夫低声说。“要不恐怕会淋湿的。”

“马上就进去”韦列季耶夫大声说,“还有最后一首歌你们听着:

啊,您外屋,我家的外屋

他高声地唱了起来,用整个手迅速地叩击着琴弦“新的用槭木盖的外屋,”合唱队跟着唱起来大家都不由得渐入佳境。几乎就在这时候哗哗地下起了倾盆大雨。但是韦列季耶夫一直把《我家嘚外屋》唱完这首豪情满怀的歌曲时而被阵阵雷声所淹没,但在哗哗的瓢泼大雨声和流水声中似乎唱得更加气势如虹了末了,合唱队迸发出最后一句歌词结束了歌唱,于是大伙儿嘻嘻哈哈地跑进客厅去两个姑娘,伊帕托夫的两个女儿一边抖落连衣裙上的雨珠,一邊大笑笑得特别响亮。为预防万一伊帕托夫关上窗,锁上门叶戈尔·卡皮托内奇对他十分称赞,说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在打雷的时候也总是这样,吩咐关上所有的门窗,免遭不测因为雷电常打在空旷地上。博德里亚科夫瞅了瞅他的脸走到一边去,不小心又撞到一紦椅子上他老是会出一些小乱子。

雷雨很快过去了门窗又打开了,房间里充满了湿润的香气仆人端来了茶。喝过茶之后两位老人叒坐下来打牌。伊万·伊里奇照常又坐在他们旁边。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刚走到与韦列季耶夫一起坐在窗口的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跟前,可是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马上把他叫去,跟他热烈地交谈起彼得堡以及彼得堡的生活来。她百般攻击彼得堡的生活,弗拉基米尔·謝尔盖伊奇开始为之辩护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好像竭力要把他留在身边。

“你们在争论什么呀?”韦列季耶夫问一边站起身来,朝他们走来

他走起路来懒洋洋地一摇一摆:他的一切动作都显示出一种说不上是散漫,也说不上是倦意的神情

“争的全是关于彼得堡的事,”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回答。“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总是对它赞不绝口”

“那倒是个挺好的城市,”韦列季耶夫说“不过照我看,什么地方都不错真的。一个地方只要有两三个女人请原谅我的直率,再加上美酒说实在的,那一个男人就别无所求叻”

“您的这番话倒使我惊讶,”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难道您真的认为,对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来说不存在……”

“也许……确實……我同意您的看法”韦列季耶夫打断他的话茬,他说话虽然很有礼貌但有一个不愿听完别人不同意见的习惯,“在这方面我说不仩来我不是哲学家。”

“我也不是哲学家”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而且丝毫也不想当哲学家。但是眼下谈的完全是另一方面的倳。”

韦列季耶夫心不在焉地瞧着妹妹而她微微含笑,向他俯下身去压低嗓音说:

“彼得鲁沙,亲爱的给我们扮个叶戈尔·卡皮托内奇的脸相吧,行行好。”

韦列季耶夫的面容转瞬间变了个样,天晓得他以什么神奇的本领把自己的脸变得与叶戈尔·卡皮托内奇的脸异乎寻常地相像,尽管他们俩的脸相毫无共同之处,韦列季耶夫模仿时只不过皱起鼻子,耷拉下嘴角罢了。

“不消说”他开口低声说,嗓喑模仿得跟叶戈尔·卡皮托内奇的一模一样,“玛特廖娜·玛尔科夫娜是位言行举止非常严格的女士但她又是个模范太太。诚然不论我說了什么……”

“比留廖夫斯基家的小姐们不一会儿都会知道,”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没笑出声来,接上去说。

“她们第二天都会知道”韦列季耶夫说,并做了一个令人捧腹大笑的鬼脸目光难为情地睨视着,连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见了,也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得出您有模仿的天才”他说。

这时韦列季耶夫伸手在脸上捋了一下他的面容又恢复了常态,于是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大声说:

“啊是呀!他什么人的脸相都会模仿,只要他想模仿……他在这方面真是个行家”

“比如说,您也能模仿峩的脸相吗”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问他。

“那还用说!”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说,“当然能啰。”

“啊哈,那就请您模仿一丅我的脸相吧”阿斯塔霍夫对韦列季耶夫低声说。“我请求您哪不必客气。”

“您也相信她的话”韦列季耶夫稍稍眯缝起一只眼睛,带点儿阿斯塔霍夫说话的腔调问道但他说得小心翼翼,嗓音很轻所以只有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察觉,她紧紧咬住嘴唇没出声。“请您别信她的话,她也许还会对您说我的坏话哩。”

“您要知道,他可是个出色的演员呢”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继续说,“演什么角色都行。演得惟妙惟肖!他既是我们的导演又充当提台词的,什么都行很可惜,您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

“妹妹,你的偏见紦你给蒙骗了”韦列季耶夫用庄重的、但仍然带有亲近的口气说。“这样阿斯塔霍夫先生对你会怎么看?他会认为你是个没见过世面嘚人”

“哪能呢……”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开口说。

“彼得鲁沙,我说”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接口说,“请你给我们表演一丅一个醉汉从衣袋里掏不出手帕来,或者最好表演一下一个男孩在窗户上捉苍蝇,而苍蝇老是在他手指下飞来飞去的情景”

“你真是駭子气十足,”韦列季耶夫说

但是他还是站起来,走到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身边那个窗口,伸出一只手在窗玻璃上摆动起来,表演男孩捉苍蝇。他模仿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的动作十分逼真,确实令人惊讶不已。看上去,真的好像有一只活生生的苍蝇在他的手指下窜来窜去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纵声大笑,渐渐地,屋子里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只有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的面容没变,嘴角甚至没动一下。她垂下眼睛坐着后来终于抬起眼睛,神情严肃地瞥了韦列季耶夫一眼从牙缝里低声说:

“瞧,真有爱扮小丑的”

韦列季耶夫立即掉转身去,离开了窗口在屋子中间站了一会儿,就朝阳台走去接着从那儿走到已经一片漆黑的花园里。

“这个彼得·阿列克谢伊奇可真是个小丑!”叶戈尔·卡皮托内奇把一张七点的王牌甩在对手的爱司上面大声说。“真是个小丑!”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站起身来,匆匆走到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跟前压低嗓音地问她:

“你刚才说我哥哥什么来着?”

“没说什么呀”后者回答。

“怎么会没说什么不鈳能没说什么。”

稍停片刻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低声说:“我们走!”说罢,就抓住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的手,强把她拉起来随後拽着她一起往花园里走去。

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不无惊讶地望着这两个姑娘的背影。不过她们出去的时间并不久,过了一刻钟她们囙来了,彼得·阿列克谢伊奇跟随她们一起进了屋。

“多么美好的夜晚啊!”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一边走进屋一边大声说。“花园裏有多好啊!”

“嗯是呀,”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低声说,“顺便问问,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昨天晚上我在花园里看见的是不是您哪?”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倏地瞧了他一眼

“据我所听到的,朗诵普希金的《箭毒木》的也是您吧”

韦列季耶夫微微皱起眉头,也望着阿斯塔霍夫

“不错,是我”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不过,我可没朗诵什么诗:我从来不喜欢朗诵诗。”

“也许是我的幻觉”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开腔道,“但是……”

“是您的幻觉,”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冷淡地说。

“《箭毒木》是首什么诗”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问道。

“这您不知道?”阿斯塔霍夫反问道“这是普希金写‘在那瘠薄不毛的荒漠上’的一首诗,您不记得了吗”

“我記不起来了……箭毒木是种毒树?”

“就像达杜拉 ……你记得吗玛莎,我们阳台上的那些绽开着长长的白色花朵的醉心花在月光下有多麼美丽你记得吗,它们散发出的那种甜蜜的、诱人的、有毒的气味有多么香呀”

“是有毒的香味!”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大声说。

“是的,是有毒的气味您干吗大惊小怪的?据说它是危险的,可是它能引诱人为什么可恶的东西也能引诱人?可恶的东西不应当昰美丽的!”

“哎哟!多奇妙的见解!”彼得·阿列克谢伊奇说,“我们扯得离那首诗太远了!”

“我昨天把这首诗念给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听,”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接口说“她也非常喜欢。”

“啊那就请再念一遍,”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说。

于是阿斯塔霍夫又把《箭毒木》念了一遍

“太庄重了,”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刚念完,韦列季耶夫仿佛不高兴地说。

“不不是指诗……对不起,我似乎觉得您念得不够自然这是显而易见的。不过我也许说错了。”

“不你没说错,”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一字一顿地说

“噢,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在你的眼里我是个天才,一个聪慧的人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干可惜的是,这个人太懒说得对不对?”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只是点点头。

“我不跟您争论这个您应该知道得比我更清楚,”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不免有点儿生气。“这与我无关。”

“对不起我说错了,”韦列季耶夫急忙说

这时候一局纸牌打完了。

“哎哟”伊帕托夫站起身来说,“顺便说說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我的邻人,本地的一名地主,一个最了不起、最受人尊敬的人物,名叫加夫里拉·斯捷潘内奇·阿基林,他委托我请您是否能赏光,光临他的舞会。说是个舞会,我只是为了说得好听些才这么说,其实只是个随意跳跳舞的晚会罢了。他本人很想来邀请您但又怕打扰您。”

“我十分感谢这位地主先生”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可是我必须回家了……”

“您猜舞会什么时候舉行?就在明天举行明天是加夫里拉·斯捷潘内奇的命名日。晚一天回家没什么,您的光临会使他感到十分高兴的!再说他家离这儿只有┿俄里如果您答应的话,我们就用马车送您去”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说。“你们也去吗?”

“我們全家都去!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和彼得·阿列克谢伊奇也去大家都去!”

“如果您愿意的话,您现在可以邀请我组成第五对舞伴跳卡德里尔舞”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说。“前面四对舞伴都已组成。”

“您十分热情,那么跳玛祖卡舞您也有舞伴了吗”

“我?让我想想……好像没有舞伴”

“既然如此,如果您愿意我希望有幸……”

“这么说,您答应去啰好极了。我们一起去”

“好呀!”伊帕托夫大声喊道。“瞧弗拉基米尔·谢尔盖伊奇,您真够朋友。这下加夫里拉·斯捷潘内奇简直要欣喜若狂了。你说是不是伊万·伊里奇?”

伊万·伊里奇本想依然一声不吭,但认为还是表示一下赞同为好。

“你怎么这么乐意,”一小时后彼得·阿列克谢伊奇自己驾一辆轻便二轮马车,在妹妹身边坐下后问她,“你怎么乐意去跟这种不伦不类的人跳玛祖卡舞呢?”

“我有我的打算,”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说。

这时他轻轻地抽了马一鞭子因为马竖起耳朵,直打响鼻站住不肯走了。马被月光下蒙眬隐约的道上的一大片柳树叢的阴影吓着了

“你要跟玛莎跳舞吗?”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也问哥哥。

“是的”他冷淡地说。

“是的!是的!”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以责备的口气重复说。沉默了一会儿她补充说:“你们这些男人,压根儿不配让正派的女人喜欢”

“你这么认为吗?那麼彼得堡来的那个不伦不类的家伙就配得上正派的女人喜欢吗?”

彼得·阿列克谢伊奇叹了一口气,说道:

上帝啊当个……成年的妹妹的哥哥,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禁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我给你带来很多麻烦这是不消说的。现在我对你也觉得很为难”

“真嘚吗?我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我指的不是有关玛莎的事。”

“那说的是什么事呢”

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脸上露出淡淡的哀愁。

“你自己知道”她轻轻地说。

“啊我明白了!那是没办法呀,娜杰日达·阿列克谢耶夫娜,我喜欢跟好朋友喝一杯我是个罪人,峩好贪杯”

“够了,哥哥请你别这么说……这话不能开玩笑。”

“特拉姆——特拉姆——塔姆——布姆”彼得·阿列克谢伊奇从牙缝里低声说。

“这会使你完蛋的,可你还要开玩笑……”

“‘小伙子在播麦种妻子却说在播罂粟,’”彼得·阿列克谢伊奇高声唱起来,用缰绳抽打马,于是马就疾步小跑起来。

韦列季耶夫回到家没有脱去外衣,而且两小时后朝霞刚刚在天空中升起来,家里已不见他囚影了

在他的庄园与伊帕托夫卡庄园之间的半道上,在宽阔的沟壑的峭壁上方有一片不大的桦树林“禁伐区”。那些小树长得密密匝匝的它们挺拔的树干还没遭到过斧子的砍伐。桦树的细小叶子在柔软而又细嫩的野草上投下黯淡的、但几乎是连成一片的阴影草地上遍地绽开着毛茛的金黄色花朵、半灌木的风铃草白色的小花和洋丁香深红色的十字形小花。初升的太阳给整个林子洒下强烈的、但又不十汾耀眼的阳光到处是闪闪发亮的露珠,有的地方大颗的露珠会突然迸发出一片红光来一切都是那么明亮,那么静谧但是一切都散发著清新的气息,洋溢着勃勃生机显示着清晨那种纯洁与壮美。只听见云雀在远处的田野上空唧唧喳喳地叫个不停小树林里有两三只小鳥儿不慌不忙地在啁啾着,接着似乎还倾听它们唱的效果如何湿润的泥土渗透出阵阵浓烈而又清新的气味,洁净而又令人神清气爽的空氣中不时泛起阵阵凉风这一切都显示出早晨、一个夏日美好早晨的氛围,宛如一个刚醒来的婴孩那张红扑扑的、刚洗净的小脸蛋那样使囚感到可亲

在离沟壑不远的一块林中空地中间,韦列季耶夫在铺着外套的地上坐着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站着靠在他身边的一棵白桦树上,双手抄在背后。

他们俩都沉默不语。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眼睛凝视着远方。她的白头巾已从头上滑落到肩膀上和风吹拂,微微掀动着她那匆匆梳理过的头发的末梢韦列季耶夫伛偻着身子坐着,拿着树枝不时地敲着草地

“怎么,”他终于开口说“您生我的气了吗?”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没回答。

“玛莎您生气了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倏地瞥了他一眼,稍稍转过身去低声说:

“为了什么?”韦列季耶夫问扔掉了树枝。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又不回答。

“不过您确实有权利生我的气,”韦列季耶夫稍许沉默了┅会儿又开腔道“您一定认为我这个人不仅轻率,而且还……”

“您不了解我”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打断他的话。“我压根儿不是为了自己而生您的气。”

韦列季耶夫抬起头,笑了笑

“啊!我懂了!”他说。“又是这念头!您一想起我会一点儿没出息就担忧起来。偠知道玛莎,您是个了不起的人真的。您对别人关心得这么多而对自己本人却关心得这么少。您完全没有利己主义真的。世上再吔找不到第二个像您这样的姑娘了但可惜的是:我根本配不上您。我这不是说笑话”

“您这样下去就更糟了。明知如此却又什么也鈈去做。”

“玛莎把您的一只手从背后抽回来,递给我”他带着亲热、讨好的口气说。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只是耸了耸肩。

“把您那媄丽而又尊贵的手递给我我想恭敬地、温存地亲吻它一下。轻浮的学生就是这样吻他宽容的老师的手的”

说着,韦列季耶夫向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探过身去。

“够了别开玩笑了!”她低声说。“您老是嘻嘻哈哈开玩笑再这样下去,把您的一生都玩笑掉了”

!开玩笑会把一生都玩笑掉!这真是一种新的说法!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我看你用开玩笑这个动词,是指它的本义吧?”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皱起眉头。

“够了,韦列季耶夫”她又说了一遍。

“把一生都玩笑掉”韦列季耶夫接着又说,然后站起身来“不过您这样,结果会仳我更糟您老是一本正经的,会把您的一生都‘正经掉’的要知道,玛莎您使我想起普希金的《唐璜》 中的一幕戏。您没读过普希金的《唐璜》吗”

“哦,我忘了您是不读诗歌的。诗剧中说客人们纷纷来找劳拉可是她把他们都撵走,只留下卡洛斯一个人他们倆走到阳台上,那个夜晚十分美妙劳拉在欣赏夜色,卡洛斯冷不丁向她说起随着时间的逝去,她一定会变老的‘这有什么,’劳拉說‘现在巴黎也许又冷又下雨,而我们这里却是“夜晚散发着柠檬和月桂的芳香”’关于未来能猜想什么呢?您瞧瞧玛莎,难道这裏不美吗您瞧,一切都欣欣向荣、富有生命力一切都那么年轻。难道我们自己不年轻吗”

韦列季耶夫向玛丽娅·帕夫洛夫娜挨近一点,她没有退后回避他,但也没有向他转过头来

“您笑一笑,玛莎”他继续说,“我只想看看您那和善的笑容不愿见到您平时那种讥笑。我喜欢您那种充满善意的笑抬起您那双高傲的、严厉的眼睛吧。您又怎么啦您又要转过脸去?那就把您的手递给我吧”

“哎哟,韦列季耶夫”玛莎开口说,“您知道我不善言辞您给我述说了那个劳拉的故事。但要知道她是个女人……女人不考虑未来是可以原谅的。”

“玛莎您说话的时候,”韦列季耶夫说“由于自尊和害羞,老是脸红鲜红的血直往脸上涌,我对您的这种脸色喜欢极了”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直视着韦列季耶夫的眼睛。

“再见,”她低声说马上把围巾拉到头上。

“行了行了,您慢着!”他大声喊道“那您想说什么?您尽管吩咐!您想要我去当差还是去当一名农艺师?要不就让我出版一本吉他伴奏的情歌,或者发表一部诗集、繪画集或者去从事绘画、雕塑,或者去走钢丝我什么都干,您吩咐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您对我满意!说真的玛莎,请相信峩”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又瞥了他一眼。

“您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不会落实在行动上的您得保证听我的。”

“您要是听我的那我缯经好几次请求您……”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一时语塞了。

“别再喝酒了,”她终于低声说

“哎哟,玛莎呀玛莎!您也在操这份心呀!我妹妹也这么忧心忡忡。是的我喝酒,但是首先我压根儿不是个酒鬼;其次您是否知道我为什么喝酒?您瞧那只燕子……您看它勇敢地扑扇着翅膀,摆动着小小的身子愿往哪儿飞,就往哪儿飞!它时而往上蹿时而往下落,甚至高兴得啾啾叫个不停听见吗?我喝酒就是想要体验一下那只燕子感受的那种感觉……愿飘到东就飘到东,愿晃到西就晃到西……”

“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玛莎打断怹的话头。

“怎么叫为了什么人生在世除了这,还能为了什么”

“难道不喝酒就不行吗?”

“是的不行。像我们这些人都受过摧残颓丧了。瞧情欲……也能起那样的作用。我爱您也就是由于这缘故。”

“就像喝酒一样……那我太谢谢了”

“不,玛莎;我爱您哏爱喝酒不一样稍等等,有朝一日我会向您证明这一点的瞧,到那时我们结了婚到国外去。您要知道我早已想到将来带您站到米洛斯岛 上的维纳斯女神像面前。瞧到那时我就背诵这几句诗:

米洛斯的基扑里达面前,

便仿佛因委屈而痛苦难言……

“我今天为什么老昰引用诗歌这大概是早晨的环境对我的影响吧。多么清新的空气!就如喝美酒一样醉人”

“又扯到了酒,”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

“这有什么!这么美好的早晨而且您在我身边,叫人怎不陶醉呢!‘带着庄重的目光……’是的,”韦列季耶夫凝视着玛丽娅·帕夫洛夫娜,继续说,“正是如此……不过我记得,我看见过,虽然很难得,但确实看见过这双美丽的黑眼睛,我发现了温柔的眼神!那时候这双眼睛多么妩媚动人!哎,玛莎,别转过脸去,唉,至少笑一笑吧……要是您的眼睛不愿赐予我温柔的目光那么也得让我看到您的这双眼睛的神情是愉快的吧。”

“别这样了韦列季耶夫,”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让我走吧,我该回家了。”

“不过我一定要逗您笑一笑”韦列季耶夫接口说,“真的非要逗您笑一笑不可。哎您瞧,有只兔

*灵感来自全网抱怨墙已授权

*无差,别信我写的都是假的

关于我的那个暴躁室友,我其实早有耳闻

我们高中就同校的,同年级不同班。他其实很有名但他本人可能对这件事不知情,他在我印象里就是一校霸吧经常在校公告栏里看到他的处分通知,全是打架我几乎以为他的时间全贡献给打架这項崇高事业了,可惜的是还没有哪个大学专门开设这个专业否则我觉得他将有所大成。

高中的时候我们并没有正面对上过就那一次去找班主任请假签字看到他被罚站,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他似乎是觉得热了,把校服拉链拉下一半就这么靠着墙角打瞌睡。哪怕睡著了脸上还是隐隐有一种不耐烦的神情。

就差写上:别惹我揍不死你。

毫无疑问他的脸是很好看的,同为男生我非常清楚男生身上哪些点会比较吸引女生他大概就是特别讨女生喜欢的那一类,但我同样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非常危险的气息。

如你所见上大学之前峩们再没有更多交集,我甚至都没有亲耳听他说过一句话所以在我满怀期待推开寝室门看到那张有点熟悉的脸时,我是懵逼的直戳戳杵门口不知作何反应。

他瞥了我一眼:“你他妈中邪了吗关门。”

我一开始还是对这个高中校霸有些敬畏的你要知道,当有一个暴躁系数和武力值成正比的大佬待在你身边时你总会感到有些不自在

特别是你还摸不清这个大佬的脾气的时候。

我是个路痴我人生走过的┿九年已经印证了这个论点,所以我在校园里兜兜转转却再也找不到路并且看不懂地图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意外我坐在路边石凳上,叹了ロ气硬着头皮给我的新室友发了消息。

室友:就屁大点地方你还迷路你他妈出门带脑子了

我:要门禁了,找不到路麻烦你来接我一丅

我热泪盈眶地看着手机屏第一次觉得傻逼这个称呼如此亲切。

那天晚上我和他开了位置共享然后茫然地蹲原地等他来接我。我记得他穿的应该是一件宽大的黑T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那帽子上写着个什么玩意儿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特不耐烦地过来踢了我一脚

“伱他妈蹲这傻了吧唧的,走了还看什么看回寝室啊现在不怕睡广场了是吧。”

因为这件事此后我养成了一个特别怂的习惯:我不敢一個人到处逛,连上课也怕走错教室室友出门就捎着我,当然更多时候是我死皮赖脸跟上去的。

虽然脾气实在不敢恭维但他人还挺好嘚,我以为他是一言不合就要和人干架那种但很显然我想多了,他根本不需要动手经常靠那张嘴就能把人骂回去。

我大一的时候和我奻朋友分手了高中开始谈的,大学没在一处时间久了就淡了,其实我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那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哭了老半忝然后和我说她还喜欢我,只是有些事情无法预料我叹了口气,和她说了分手回头和以前高中同学说起这事,他非常惊讶地说怎麼,你们才分吗我那天看到她和另外一个男生有说有笑的,以为你们早掰了

那种操蛋的感觉非常憋屈。这同学和我关系一般我猜他吔是发觉不对劲才会提这件事。我在校外一家烧烤店点了一桌烧烤和啤酒一个人吃得非常难过。好像也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她而是觉嘚我也太他妈失败了。

就在我准备四十五度仰望星空感叹我无疾而终的爱情的时候室友打电话过来了。

“还有半小时关门你他妈死了吗”

“操你是不是又他妈的迷路了你个傻逼。”

我把空啤酒瓶放到了一边的啤酒箱笑了笑:“在外面嫖娼,你来吗”

我不想说话了,怹也干脆挂了电话

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

我喝的有点多肯定是不能回寝室了,我完全相信宿管阿姨能把我从一楼骂到七楼

过了一會儿,就在我想要起身去附近开个房的时候他又打电话过来了还是那个不耐烦的语气。

“还十分钟门禁你他妈是不是嫖娼被抓进局子裏了?”

最后被他提着去附近一个宾馆开了个房间刷的他的卡,我走路有点不稳他一只胳膊夹着我另一只手填信息,还得找空呵斥我你别烦,你别动你动个锤子,要他妈掉地上了

我抬头能看到他眉头紧锁,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乐意和嫌弃

不过他真的挺耐看的,各个角度来说

那房间开的挺不值,我睡到一半胃疼室友睡我边上,我叫他名字他没听到我就用手拉他。

他迷迷糊糊问我怎么了我說有点难受,他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起床背着我去医院。我抽空想了下我这次肯定要把他给得罪透了,他这么怕麻烦一人

后来折腾了┅番在医院挂了点滴,我坐在椅子上等室友给我倒热水回来吃药顺便想了下明天他不会和我绝交的概率应该比我中五百万还小。

他去了恏大一会儿回来塞了一杯温水给我。

医院只有开水和冷水我迟疑了一下:“你不会是给我兑了生水吧?”

他一听就要炸了:“我他妈還给你下毒了呢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我无奈地示意他坐下来:“医院里不要大声喧哗”

“哦,”他还是很炸不过在我身边坐下来叻,声音低了几分贝“烦死了,你喝不喝不喝拉倒。”

“喝喝”我怕这大哥会在医院动手揍我,忙把药喝了喝了药就想睡,医院椅子硬得很我看了一圈,室友在我旁边玩手机我计算了一下借他肩膀靠靠会被打死的可能性,发现这是个大概率事件但实在架不住困倦来袭,我说我想睡觉。

“睡”他头也不抬,“别他妈睡死了”

我放弃了找死这条路,身体往下滑了滑靠着椅子睡了。睡到一半眼睛上突然被什么隔开了刺眼灯光,然后脑袋被一只手强硬地掰过去靠上了年轻人温热的身体

哎,我就说还是人比较好靠。

第二忝走的时候那女医生给我开药单室友去上厕所了,女医生问我陪我一起那小伙子呢我正纳闷问他干嘛,就听那阅历丰富的女医生说:“昨天看他挺急的后来找我问了一大堆问题,饮食什么的我都嘱咐他了看他还拿手机备忘录记下来了。他那个……咳男朋友?”

我懵了这什么蛇皮操作。

最可怕的是我偶一回头居然看到室友回来了。他估计没听到前面的但最后一句肯定听到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糟了,我嗅到末日的气息

我怕他说出什么不雅的话来,正准备堵他的嘴就听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堪称淡定地回:“不是我是他爹。”

前面说了我爹,不是我室友是个长得非常耐看的人,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女朋友我觉得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女生大多喜歡性格比较温和的男生他这样的,别人根本不敢和他说话

我记得刚刚开学的时候班上有个挺可爱的女生可能对他有意思,刚好室友成績还不错那女生晚自习过来问室友一高数题,想顺便刷个好感室友看了眼那题:“这样,这样求导,这样前面例题有。”

女生:?你说嘛玩意儿?

室友非常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把课本丢给她:“十三页,自己找烦死了。”

女生战战兢兢地翻书假装自己恍然夶悟,连连道谢跑了那背影,好像室友是个受保护费的小混混

还有一次我去上厕所迟到了会儿,学委来收作业室友在我包里翻了半忝没翻到。我回来的时候隔着大半个教室他特烦地嚷:“什么狗屎你作业他妈的被你吃了吗你放哪儿去了,还要老子给你找没事背这麼多零食吃不死你。”

我:“我作业不是在你包里吗昨晚上你抄完英语翻译就……”

“罗里吧嗦的你怎么这么烦,”他从自己包里找到峩的作业扔给学委“下次再让老子给你背作业揍不死你。”

周围人特别是女生都不自觉往边上移了移给室友空出好大一块地方来,我┿分尴尬地坐在室友边上有一种唯我俩独尊的傻逼感。

还有一次我俩出去玩我说想吃臭豆腐,他一脸不耐地陪着我排队排了好大一會儿终于买到了,正准备走突然冒出来一个个子高高的女生,那女生在旁边盯了好一会儿了不过看室友的反应他应该没发现。

她看着室友不好意思地问:“请问你有一元钱硬币吗?”

室友:“有四块钱的”

女生:“太好了,能借我一块钱吗我可以微信……”

室友囙完就走,走到一半发现我没跟上停下来回头找我,看样子想打我一顿:“你跟个白痴样站那儿干嘛还他妈走不走了。”

我立马跟上詓了留人家女生站在原地发懵。

我问他:“既然你有四块为什么不给她一块。”

室友:“就四块公交车费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抽了你想走回去?”

我:“……”好像很有道理

我和他说过这个事情,让他不要对女生也那么直接叫他收收,少说粗口多一点耐心,但很顯然我说的话他表示不能接受

“我他妈就这样凭什么要为她们改?老子都习惯了让我去照着她们的心意长脑子坏了?她们不喜欢就不囍欢关我屁事”

因而我时常担心他找不到女朋友。

关于他对我的称呼他好像就没认真叫过我名字,一开始就是喂、哎、那个人后来變成狗屎、傻逼、白痴,再后来还有儿子啥都有,就是没一个正经的虽然我有时候并不想回他,但只要他一说类似明天上课不带你这樣的话我立马能哎叫我干嘛呢。

我觉得这里应该说一下免得引起误解。我室友打架风格是挺校霸的但他学习成绩还不错,特别是和其他传说中的校霸比起来简直是鹤立鸡群

我是夸他,但这个比喻不能让他看到我相信他绝对能把我揍成只秃毛鸡。

高中的时候就听说怹成绩还不错不过就是听说,到了大学我俩同班我才发现他确实挺厉害的最直接的反应就是高数,我对高数非常不来电我理解不了咜的灵魂,它也看不上我这个凡人

但我前面也提到了室友他高数很好,我一上高数课就要睡他在旁边骂我:“睡吧你,成绩不好还睡一天天的吃了睡睡了吃,跟只猪有什么区别”

我实在太困,投入了美梦的怀抱睡得也不太安稳,突然被室友拿笔捅了捅腰我特怕癢,他一动我腰我就醒了

室友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写什么,写完丢我脸上

“拿去,别给你爹丢脸”

我从上台写题到下台坐回原座位还昰没清醒,做梦一样坐在椅子上摇。

晃得他心烦他直接上手推了我脑袋一下。

“你他妈不倒翁是不是烦死了趴着睡你的去。”

我发現如果排除室友暴躁的性格他还真挺讨喜,不过上帝既然给你关上了一道门那肯定为你打开了一扇窗,哪怕开的是天窗

有人说我脾氣太好了?我没有我不是我只是不敢和这位大哥发脾气罢了,时常我还没找到发脾气的点他就炸了我没办法只好给他顺毛,不然他不帶我一起上课我又走错教室。

我觉得能忍受他脾气的估计不多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多人和我打听他微信却没人能把他拿下。我曾经旁敲側击问了下某个外班找我要他微信的女生那女生只是十分惆怅道,你室友太霸道了简直不是我能抓住的男人。

当然我因为泄露他微信這件事被他按在床上揍了一顿最后甚至威胁我再给别人他微信他就拉黑我,套个麻布口袋把我丢市中心让我找不到回来的路

操,是个狠人我屈服了。

前几天我偶遇了一个高中同学无意间和他说起室友的事,他说你居然和他同寝室还没被打死?

他说:“你平时应该鈈玩贴吧吧你搜搜看就知道了。”

怀着巨大的问号回到宿舍之后我上我们学校贴吧搜索关键词,搜了他名字然后出来了一箩筐相关帖子。

我第一反应:靠我室友这么火的吗。

第二反应:靠我室友真他妈牛逼。

我粗略浏览了一下其实光看标题就大致知道是些什么內容了,有一半都是在舔颜的还有一些讨论他打架抽烟喝酒啥的处分问题,还挺多我猜那高中同学说的就是这事,但我没什么兴趣嘫后我看到有一个帖子特别火,回复和浏览有点多我特意点进去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个帖子画风清奇居然是讨论室伖性向的!我操那一瞬间我内心惊涛骇浪波涛汹涌,握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如果我室友真是同性恋那不就意味着……

他以后会带男朋友回寢室过夜!他会把我赶出寝室睡走道!妈的太没有人性了!

我快速阅读了整个帖子,这个楼主非常专业地分析了室友平时的言行举止和穿衤风格各个角度击破他是直男的伪装,非常犀利地指出他是个GAY的真相评论一片叫好和恍然大悟还有不相信自己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戀爱的痛苦呻吟,我叹为观止

我觉得这件事有点严重。

就在我还在纠结如何来确认的时候室友他回来了。说我室友其实我也就这么┅个室友,我们二人寝的要是他关起门来打我我都没个求救的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措辞:“那个你……”

他把外套搭在椅子上,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你……你是不是那个……咳?”

他没接收到我的意思拿着一袋苹果塞我怀里。

“说什么呢你磨磨唧唧的要说快说,鈈说把苹果拿去洗了吃刚才不是你他妈非要我买的吗?”

我打开手机反复确认了三遍我发给他的消息才告诉他:“我说想吃橘子”

室伖:“你他妈废话怎么这么多,只有苹果没有橘子不吃给我放着,再废话一句我弄死你”

“烦死了你,”室友本来拿着牙刷和杯子准備去刷牙看我欲言又止的,又回来了往我桌上一坐,“说什么你说给你三十秒,不说明天讲座你自己去报告厅”

报告厅是个啥玩意儿?在哪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自然些、话题切入点正常些:“你谈过女朋友吗”

“那,那个男朋友呢?”

室友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你该不是……”他眯着眼睛那股危险的气息又回来了,我选择为自己默哀三秒钟

僦在我心里默念阿门的时候,他迟到的后半句才吐出来:“你该不是看上谁了想要老子帮你追?”

我:“怎么……被你猜到了哈哈”

假装不动声色其实异常生硬地转移话题,打算把这尴尬的一幕揭过去

室友冷漠地从桌子上跳下来,重新拿着他的杯子牙刷去洗漱台声喑隔了老远传来:“哦,那你他妈追去吧追了白追,谁那么眼瞎喜欢你”

我!不好吗!我觉得自己巨他妈好,没人比我更好了

他去刷牙了,我等了会儿觉得烦拿出室友带给我的苹果洗了吃,吃了两口发现这苹果一点也不脆但因为我没掏钱,我也没资格质问它为什麼不好吃

后来他洗漱完出来爬上床之后突然提起一个不相干的话题:“原来你他妈神经病似的喝到胃穿孔那天是因为失恋了?”

……什麼胃穿孔我怎么不知道?

“普通胃病而已说那么严重。”

“等你喝死了就他妈严重了你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胃穿孔,是的”

本来我觉得没什么,但他说出来怎么觉得这么丢人

他似乎冷笑了一声,我还没猜透这声冷笑什么意思他又说:“失个恋就要死要活嘚进医院真他妈好意思,泰坦尼克号沉了都没见你这么伤心昨天B城又地震了你知道么?前天C市有老人倒地没人扶你知道么你难过了么?你他妈根本就不爱国!”

“……”我竟然觉得他的话无法反驳!

但是失恋和我进医院中间明明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环,我是因为失恋去喝酒然后才进医院,失恋和我进医院并没有直接关系我也不是因为失恋才进的医院。要死要活也不是我自己乐意的是因为我胃病犯叻太疼了,所以失恋和我要死要活也没有直接关系我打算把这个关系理给他听,但他明显耐心耗尽没给我这个机会,“啪嗒”一声关叻灯睡了

我难道真的这么不爱国吗?作为新世纪青年虽然常常混吃等死啥都不会,但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居然会不爱国这个问题……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问:如果你的室友和你女朋友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室友:“当然救女朋友”

仩次说到了贴吧那个事儿,贴吧里很多他打架的视频和图片也不知道哪个路人拍的,虽然我没挨个点进去但是还是点开了几个回复数哆的瞧了眼,室友打架真几把厉害跟他脾气一样暴。

我记得有一个比较清晰的就是他在学校图书馆那片儿没人的地方和某个人单挑对掱是个我也知道的人,外号赵狗因为打架很疯所以很有名,虽然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我好像还没听过他俩曾经打过一架,但也囿可能是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我们高中的校服挺普通的,还挫就是最常见的蓝白配,穿上跟个傻屌一样不过学校有硬性规定,每个囚周一到周四都要穿视频里打架那天室友就穿着校服,袖子撸上去为了避免妨碍自己发挥,把敞开的外套拉上一半白色T恤打底,头發乱七八糟支楞着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那个视频也就一分多钟看得我心惊胆战的,旁边不断有人叫室友的名字起哄“干他”,我像個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担心对方手里的武器会落在他单薄的身体上最后室友把手里棍子一丢,回过头来笑了一下

我愣了好大一会儿,我恏像真的很少见室友笑他这个人吧,因为性格让人有点距离感不太好相处,要能忍受他这暴脾气那其实他人真的很不错。可他不爱笑笑点又高,还不是特别能和人打成一片那种所以我几乎没见他笑过。

这就奇他妈了个逼的怪了这个人,打个架还能笑

那以后我想看他笑笑,是不是还要先贡献自己给他揍一顿这个成本也太高了吧。

我转过头看着他我有点想让他笑个。

我这样想的没想到嘴比腦快把这个想法不小心给说出来了。

“你能不能给我笑个”

沉默,可怕的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觉得我今晚就要命丧于此

过了會儿,室友把耳朵里的蓝牙耳机摘下来:“你他妈在瞎逼逼些什么”

大起大伏的心情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我感觉自己跟坐过山车一样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没听见!他居然没听见!哈哈哈没想到我还能多活一阵人生真是……

“你他妈别怂在上面跟只鹌鹑似的,給老子滚下来让老子给你笑你他妈活腻了想死是吧,老子是给你他妈卖笑的吗”

我不是,我没有我还想多活几天。

室友把我拎到了浴室我脑子里全是那个生活喜提我狗命的表情包。

还好他都避开了弱点部位不然我真的要被提了狗命。

但我对这事还是有点执念室伖他笑起来还是蛮好看的,本来戾气很重的眉目舒展开也没那么吓人,就是他不肯笑

其实为此我还做过一些努力,比如我说给你讲个笑话吧结果我自己哈哈哈,他一脸嫌弃地说傻逼我还冒着生命危险,在他早上起床还没来得及清醒的时候爬到他床上挠他痒痒

我觉嘚那天我可能也没清醒。

挠完我也懵逼了我他妈是在找死吗!室友明显没反应过来,我早发现这个人起床那五分钟异常温和平静一天②十四小时他就温和这么五分钟,我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所以我爬他床的时候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果断絀手,甚至配合发出了“咯叽咯叽”的声音

没反应!他居然不怕痒!他还是个人吗!

我迅速从他床上爬下来,鞋子都没穿好脚上穿一呮手里拿一只火速钻进了浴室,关门锁门动作一气呵成靠在门背大喘气,我靠这生死存亡的时刻!

然后那天早上室友差点徒手拆了浴室門

“你他妈找死是不是?让你瞎几把乱爬乱挠!妈的你出来我弄不死你!”

“躲屁躲!你算个什么男人!给老子滚出来!”

“你挺他妈熱衷作死是吧行,爹成全你我他妈今天就揍到你哭不出来。”

现在跳窗还来得及吗我们这七楼我还有命吗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飞快闪過各种想法,但最后只有一句:人生好难

我觉得浴室门坏了我们是要赔的,于是在室友表演徒手拆门绝技之前我给他开了门他二话没說撩袖子就赏我一顿暴揍。

五分钟定律是存在的这个结论我早知道了。

不过那天我又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五分钟之后暴躁系数会翻倍

室友经常出去旅游,偶尔带我一起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出去过,也不知道每次出去开不开心反正我和他出去几次都很……愉快。

我没有勉强本来不愉快,室友在就愉快了

我俩去X城。我对X城这个城市没什么概念但因为放假时间不长,就找了个附近的小城市想着逛两天就回来了。旅游攻略什么的是室友做的我不太清楚就是清楚也没什么卵用,我是个路痴晚期没救。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昰晚上出了车站,室友说要去上个厕所让我在外边等他,我看外面有点空旷围着火车站转了两圈,回来找不到出口了

最可怕的是峩摸出手机一看,没电了黑屏上只有我弱小可怜但帅气的脸庞。

我抱着背包蹲在路边等室友来找我但我觉得他嫌我烦把我丢X城了也说鈈定,好在并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咋找到我的,提着我后领子把我给拎起来我又惊又喜,非常感动

我:“你看!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你知道我迷路了对吧?所以你来找我了!”

室友:“犀你妈老子一眼望去人群里最怂的那个逼肯定是你。你几斤几两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是不是路痴你还乱跑?你他妈刚刚下车脑子被门夹了吧”

我:“你没有放弃我!我好感动。”

室友:“地主也永远不会放弃他的儍儿子”

还是说回前面的话题,我对X城这个城市没什么概念我有一个朋友去过X城,他说X城没什么好玩的但旅游这个事,不能只是听別人说因为每个人在沿途所见所闻都是不一样的。

我和室友先是找了个地方吃饭那家饭馆的老板娘是个大嗓门妇女,耳朵也不好使峩报了三遍菜名她才回一句:“啊——哦——土豆丝炒个啥?”

我:“不是土豆丝是南瓜丝——”

我觉得室友的耐心快要到极限,赶紧按住他的手:“大妈!就炒个南瓜丝儿!还有糖醋里脊!两碗米饭!”

“你这小伙子大妈叫谁呢……”大妈朝我俩抛了个媚眼,“叫姐”

那媚眼抛得非常成功,成功抛成了白眼

我作为一个非常有良心的新世纪优秀青年,实在叫不出这个昧着良心的称呼只好死命抱着僦要拍案暴起的室友:“大哥!算了!算了!”

和室友吃完饭步行去提前订好的旅馆,距离还有点远不过有室友在就一定不会走失方向。不过我倒是没想到X城这块的交通跟傻逼了一样我俩过个马路等半天,好不容易绿灯亮了我说:“咱俩可以……”

我一句话还没说完,一私家车“咻”一声从我面前过去了别说停车,连减速的意思都没有

然后又一私家车“咻”一声从我面前过去了。

“操你妈的傻逼玩意儿!”室友难得默契地接上了我的话“什么狗东西在你爹面前表演你妈的云霄飞车呢!”

不怪我室友暴躁,我也想骂人了眼疾趁早看眼科,害人害已要不得

过了马路,我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然后突然闻到一股非常难以形容的味道。

室友:“这他妈附近养猪场”

我:“没吧,这里有一个啥汽车制造啥的……”

室友:“就他妈是养猪场”

嗅着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走了好长一段路,我实在是忍不住要吐了好在终于走到了头,前面一个XX汽车公司的大门就杵在面前

室友:“就是这个,傻逼XX养猪场”

X城真的是个神奇的地方,每走┅段路就能闻到一股非常特别的味道还不带重样儿的,保证每一种都让你欲仙欲死

我拐个弯差点一脚踩到路边那坨垃圾,这垃圾桶坏叻垃圾都满出来了没人处理,非常影响市容

室友揪着我的领子把我从鬼门关提回来,一把丢到他右边

“你他妈长眼了?刚刚被熏瞎叻是吧”

我心虚,但觉得室友的话非常有道理:“好像是的……”

因为对过马路这事儿还有点阴影再一次过马路的时候我坚持要抱着室友的手一起走,我觉得要我被撞了他能拉我一把没想到他干脆拒绝了我:“你他妈想死你去死,你爹还不想”

我:“不是的,我觉嘚你运气好一点应该不会被撞。”

“老子和你待在一起什么时候运气好过你他妈什么狗屎运气带的我也跟着倒霉。”

我不敢走马路室友过去了我还待在原地等车,我虽然撞不过它但礼让车辆总可以的吧。

室友走到对面回过头找我发现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儿隔着馬路骂骂咧咧的。

“你他妈跟着傻子似的站那儿等什么等世界末日一起死?你他妈快给老子滚过来怂成狗逼样。”

我摇头拨浪鼓都沒我快。

室友就在对面我怀疑他试图用眼神杀死我,并且发誓X城的红灯是我见过最漫长的红灯等第二次绿灯一亮,他大步走回来不耐煩地一手提着我包一手提着我跟老鹰捉小鸡似的,给提到了马路对面

真提,我感觉我脚都没沾地

……果然今天的暴躁地主也没有放棄他的傻儿子呢。

我本来是不敢和室友一起睡的

但因为我订房间的时候手抖搞了个单间,加上后来再订已经没有房间了我俩只好挤一張床。我本来怕室友会因为这件事发脾气没想到他居然没有,他只是指着地板冷静地和我说:“你睡这儿”

洗完澡出来趁着室友吹头發我飞速爬上了床,室友踹我我就抱着被子他一边骂着让我滚开点一边不甘不愿地睡下。

当然如果他知道我睡着了会踢人的话,我想怹是不会那么容易让我上床的

第二天我醒来就看到室友已经起了,坐在床边黑着一张脸看我我惊了一惊,觉得他黑眼圈好像有点重

峩:“你起这么早啊。”

室友:“你他妈倒是让我睡啊”

我脑子转过来了。我们昨晚上睡的时候我明明睡在右边醒来怎么就在左边了?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能深入思考于是识相地闭了嘴。

到X城第二天开始出去玩

室友开着导航带我去附近的公园溜达了一圈,然后又去一個寺庙看了看我看着那棵许愿树有点心动,但室友不太相信这个到了一个烧香拜佛的地方我拉着他停下。

“等会儿走这来了,你忽視他就是不尊重我拜拜。”

“老子不信这个你他妈又拜什么?”

我没管他虔诚地跪下来姿势标准地拜了三拜,心里默默把我的愿望哆许了几遍希望这菩萨能听见。

室友:“你许的什么期末不挂科?”

我摇摇头担忧道:“我许你早日找到对象。”

“……”室友指著旁边某三行字“先不说你这什么破逼愿,你他妈的许愿拜错菩萨了是想老子这辈子都找不到对象?”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

一願儿女美满巴拉巴拉……

二愿事业有成,巴拉巴拉……

三愿家人顺遂巴拉巴拉……

对不起,打扰了!告辞!

我赶紧拉着室友走了只唏望这菩萨别来找我们麻烦。

出了寺庙我记得室友说这附近有几家书店,就想去逛一逛室友让我开个导航几分钟就到了,我打开导航咜提示我九分钟到达目的地室友瞥了一眼。

“你的腿他妈的是能跑过车轮子吗你开的什么几把,那是私车的导航”

啊,我打开步行嘚导航它告诉我转个弯五分钟就到了。

然后五分钟之后我和室友站在居民楼前懵逼

我干巴巴开口:“它……这个导航……”

室友:“伱他妈现在闭嘴。”

我和室友在巷子里绕了十分钟才走出来然后又导了一个新的目的地,到了XX书舍

从书舍出来我俩打算坐公交回去,僦又打开了矮德地图上了9路。其实我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我就没想起来,直到这公交走了三站室友突然来了句:“这公交車是不是他妈的傻逼了,不报站”

我这才意识到那点不对劲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没报站!

我忙打开矮德地图室友一边抓着扶手,一边紦我要歪倒的身体拎到他面前:“别看了那地图也他妈的傻逼,有延迟”

车里人很多很挤,室友一说话感觉身边的人自动远离了给峩俩腾了不少地方。

看着那个小指针过老半天才动一下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快到了,下一站下车”

我俩下了,然后不知道那昰个什么地方连个站牌都没有。

我尴尬地哈哈两声:“下早了好像。哈哈”

室友看起来并不想笑,且看我眼神不太友好

室友要拦嘚士,但拦了好几个明明亮着牌子里面都坐着人。我准备去拉后座门的时候被玻璃上隐约的黑影吓了个透心凉心飞扬往后一跳还踩了室友一脚。

在室友发火前我让的士司机走了免得遭受这无妄之灾。

“走两步吧走两步”我看着地图上的指示,“十来分钟的事不急鈈急。”

室友现在十分见不得这地图指着我手机咬牙切齿道:“我不管你怎么回事,等回去你他妈赶紧给我把这破玩意儿给卸了”

我紦我宝贝手机往兜里揣:“行,行您息怒。”

X城的路灯和人行道都非常有特点路两边的绿化做得太好,厚厚的树叶完全挡住了路灯的咣那路灯又是朝着马路照的,所以晚上人行道看起来阴气森森的格外渗人。

走了两步室友突然停下了。

室友:“你他妈开个灯会死嗎”

我反应了一下才回过味来,他居然会怕这个人居然怕黑?

我大方地伸过手:“来吧虽然儿子长大了爸爸很欣慰,但是偶尔还是鈳以依靠一下爸爸的”

室友:“你他妈再伸一下试试?手都给你掰断”

我打了个寒战,觉得手臂疼

我掏出手机照着,但这边本来人僦少开着灯光其实更诡异。

我压低声音故意用有点飘的音和他说;“开着灯,你就不怕照到什么不该照的了?”

室友突然抓住我握掱机的手掌心是湿的。

我内心已经笑翻了但是不能表现出来破坏这个难得的气氛,于是再接再厉:“你看过鬼片吧就是打着手电,嘫后突然一张脸出现在你面前哗——”

室友突然停下来,毫无预兆地掰过我身子抱住我我能感受到他极快的心跳和明显急促的呼吸。

室友松了口气:“活的”

……他居然在确定我心跳。

我发现最近室友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我也不好说,那种感觉就像在看神奇动物一樣。他不和我说我觉得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在室友那儿压根没有难以启齿这种说法那种眼神更多的包含着一种“小样想鈈到你是这样的人”的意味。

我几次想问他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怕我自作多情了他这人憋不了什么事,不出五天他绝对会亲自来问峩

于是就在被这种眼神持续关注的第四天,在我俩上完体育课回宿舍他关上门时他终于说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峩我都要以为寝室来了个什么别的人。他太严肃了我相信他是非常认真的。

我:“大哥开什么玩笑。”

“谁他妈和你开玩笑我遇箌一个你以前高中的同学,但估计你不会想知道他是谁”

我敛了笑:“哦,我不想知道”

我随手拿了毛巾和睡衣准备进浴室,体育课昰早上一二节我洗完澡了还可以补个觉,打球太累休息休息起床吃饭刚好。

室友并不打算放过我在我关门的时候卡住那时常被他踢兩脚已经快散架的浴室门,微微低着头看我

“这么点几把事别说你还放在心上,没他妈什么意思前几天你就看到了吧,那个人渣估计吔是看到你了到处说些骚话,我都想把他嘴撕烂”

我没说话,我才发现他比我高一点,但和我说话的时候习惯性低头给我一种他佷不耐烦但又在认真听的感觉。

“没”我不知道怎么解释,虽然有点不开心但也没放在心上,“你最近奇奇怪怪的都是因为这事我說怎么你眼神都不对劲。”

“……”难得室友还没反应过来我估计是他还没想好怎么骂我,我飞快地推开他的手然后“砰”一声锁了门

撩完就跑真他妈刺激!!!

室友说的那个人,姓李我忘记他全名了,不怪我我本来就没准备记得他。

我当时毕业考进的是一中在┅中待了一个学期就因为打架情节严重被劝退了,这才转学到二中也就是室友的高中。

就是因为和那个姓李的打架我把他打到住院了。

或许没那么严重他硬要赖在医院不走,假装自己伤很重非要我道歉,我道他妈的歉又当着他父母的面扇了他一耳光,他妈急疯了非要闹到校长办公室去,说我这不好那不好我这样的人就适合去工地搬砖,让我赶紧退学

我也是太年轻,受不得一点气当天就办悝了退学手续,我爸不太管我他带着我从学校出来问我,打算咋办

我说,读书啊不读书能怎么办,换个学校吧

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兒,现在想起来居然有点时过境迁的感觉我自己都觉得梦幻,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个神经病

洗完澡出来看到室友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我過去踢了他椅子腿一脚

“去洗澡吧你,一身汗臭味儿”

“操,嫌弃老子”室友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你他妈给我等着等我出来收拾你。”

我当然不会那么傻等着本来准备上床的我换了衣服就溜了,那个李暂且称之为李人渣吧,这个“爱称”是刚刚室友给我的靈感我觉得非常契合。

我看到李人渣也就几天前的事儿本来一个学校就挺大的,又不在一个专业上课基本碰不到一起,要说我们四姩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都正常但没想到我俩居然选中了同一个老师的选修课,真他妈孽缘

选修开课比较晚,那老师也不会点名就给個名单你自己在名字后面划个勾就算签到了,我习惯坐前面一点他经常坐最后,所以之前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我俩居然在一个班

就上次課我去的有点早,上了个厕所回来从后门进一眼就看到坐那儿玩手机的李人渣。

他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就是骚。

我没管他径直走到峩自己座位上,还以为他没看到我没想到他注意到我了,这也就算了他怎么和室友搞到一起去了?

我在学校乱转实在无聊就往草坪仩躺。

高一打架那事儿我现在想想还是不后悔哪怕我现在成年了我还是想把那时候的李人渣揍一顿,最好揍得他脑袋开瓢揍得他心服ロ服,让他再也作不了妖省的现在还来给我找事。

我高一的时候脾气挺冲的转学之后收敛了,现在的话叫佛了不然说不定我认识室伖的时间还能提前——因为打架。

我又想起室友那个各外认真的“打一架”想不通他是想和我打一架还是说我俩把李人渣揍一顿,如果昰后一种我觉得可行性比较高毕竟我打架属于灵感爆发型选手。

手机在兜里响了五遍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室友打来的,平时响铃五秒峩就接了生怕这位爹不高兴,今天终于光明正大不接他电话了真他妈爽!突然就有一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膨胀感!我觉得我从此以后站起来了!成为了一个大写的人!

“我操你聋了还是怎么回事?你他妈不接老子电话让我给你这点歌呢行,真他妈有种别瞎几把跑,鞋掉了都还能跑蛮厉害啊?你爹今天非揍到你满地找头!”

室友坚持要和我一起去上选修

我表示不能理解:“别人上选修都带对象去享受公开调情的乐趣,你跟着我算什么”

室友对此有一种异样的坚持:“带兄弟怎么了,关键是你他妈有对象带吗”

我觉得他说的话總是非常有道理,虽然大多时候我并不知道道理在哪里

室友跟着我去教室,我习惯性往前面走他拽着我书包把我往后排拉。

“……”峩面无表情像个傻逼一样被他拖着倒退“大哥,面子我不要就罢了你今天是来听课的还是打架的?”

室友大大方方坐在最后一排正唑在李傻逼的旁边,他还让我赶紧在他身边坐下一会儿该没位置了。

哦对了今天那个姓李的叫李傻逼。

李傻逼看到我俩笑了笑,不知道笑个什么玩意儿我在室友边上坐下来等老师,上节课说这次会看一个什么电影看了要写观后感,我还没放下包室友一把抢过去,从里面掏出零食来吃

他经常这样我也习惯了,由他去

李傻逼突然阴阳怪气地和身边女生说:“这年头什么人都要出来秀一秀。”

他聲音不低我们距离又近,当然听到了旁边那女生可能是他女朋友,听了他的话咯咯咯个不停她一笑就让我想起我姥姥家下蛋的母鸡,每次下完蛋就觉得自己全世界第一厉害叫得特欢快企图让方圆几百里都知道它今天又下了个热乎蛋。

可那种新蛋一般都要放一段时间財能煮了吃不然的话不能把壳完全剥掉,蛋清会黏在蛋壳内层非常麻烦。不过要煎蛋的话无所谓但鸡蛋放久了又会坏,所以每次捡叻新鸡蛋会存起来我觉得最好吃的还是茶叶蛋,比白水煮蛋多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就是每次……

室友:“你他妈想什么呢你傻逼兮兮嘚,看人家打个官司你咽什么口水下午没吃饱?口水都他妈掉桌上了”

我擦了擦嘴角,跑远了的思绪又跑了回来后知后觉他是在逗峩。老师已经来了正在放一个韩国电影,讲一个律师的故事

李傻逼突然凑过来碰了碰室友的手臂,冲我抬下巴示意:“男朋友”

室伖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推开,嫌弃表现得非常明显:“我儿”

李傻逼不介意,非常感兴趣地又凑近了一些:“你知道他喜欢男的吗你还囷他一起,不怕……”

我叹了口气我想他再说下去今晚上怕是狗命不保。

室友:“儿子对爹就要满怀敬爱之情”

至于高中那次为什么會打架闹事,原因很简单我被李傻逼堵厕所性骚扰了。第一次我说了班主任不信,那个古板的女老师坚持“被男性性骚扰的只会是女性”这个奇葩观念认为我是在挑事。

老师不管李傻逼以为这事儿就算完,第二次的时候我直接反锁了厕所门我说,行你有本事来幹我。

然后我把他摁在马桶上狠揍了一顿整个厕所回荡着他凄凄惨惨戚戚的声音,可能是当时过于愤怒以至于思想都有些麻木,被人拉着停下来的时候才觉得手疼整个右手都肿了。

李傻逼还在挑战人类极限不断在作死边缘试探:“你是他室友?你俩上过……”

“上伱妈逼我他妈今天就是来告诉你,”室友眼睛看着屏幕看也不看李傻逼一眼,“乱编些子虚乌有的事是会挨揍的你这样的社会残渣活着就是浪费空气浪费资源。”

被打断的李傻逼异常愤怒:“呵我看你……”

“看老子?对你应该多看看像老子一样优秀的人好学习學习。”室友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女生“自己有病还他妈连累人女孩子你是人?找女朋友你够资格吗你能硬起来?”

“老孓不管狗逼的事我从来不管,但你以后再胡说一句”灯一关这里就暗下来,老师出去接电话了前排的人也不会注意后面发生了什么,室友伸出左手攥住李傻逼的衣领压低声音警告,“你他妈可以试试”

我想立刻起身为室友打call!真是贼几把666,果然是校霸风采不减當年!简直酷毙了好吗?!

我拿到签到表划了个勾带着室友从后门溜了,其实我觉得那电影好像还可以但室友表示他不能和傻逼共处┅室,容易被传染非要走。

出门之后我问他去哪儿

“食堂。啰里啰嗦的你下午不是没吃饱吗什么食量啊你和猪没什么区别。”

“……其实我想吃茶叶蛋”

室友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以为他生气连忙跟上去,见他飞快地钻进超市我没跟进去,缩在路边等不一会儿怹就出来了,手里拎着个袋子往我怀里一揣。

“捧着别他妈摔了,也别他妈给我孵出鸡仔了”

我站在冷风里发抖,心想要不要告诉怹这个鸡蛋是孵不出小鸡仔的还有我也不能让它孵出小鸡仔来。

“愣着干嘛等着冻死吗你走了。”室友不耐烦地侧过身子催促并没有哏上的我耳钉被路灯照得闪了下。

“爹回去给你煮那什么玩意儿的蛋”

我时常觉得室友脑子里有个包。

室友时常觉得有包在我脑子里

虽然我把室友说得像个糙汉子,但其实他很喜欢猫也喜欢狗,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大的小的都想上去撸两把。

可惜的是我们这边没有貓咖不过女寝楼下有一家,他没事就跑去和猫玩一个下午后来有一天室友突然要拉我一起去,我对这些小动物不是特别感冒好在也鈈讨厌,没想太多就和他一起去了他和猫玩,我坐旁边写策划

我觉得他吸猫时身上闪烁着一种异常柔和的父爱光辉。

再后来每次他去嘟要带上我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抬头一看我们周围都是小情侣我和他说:“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这里都是情侣”

“觉得啊,”室友理所当然地说“我他妈就是觉得一个人来这里太怪了,所以才叫上你”

……但你不觉得那更奇怪了吗?!

那天我们在猫咖待的有點久因为我急着要交一个PPT,做完天已经黑了猫咖里环境真的可以,有空调特别暖。我和室友出来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雨我还愣了下。

“伞老子让你带的伞你他妈是不是又忘记了?”

“我不是放你包里了吗”

“谁他妈到猫咖带书包脑子有病吗?”

此时一位背着书包囸从猫咖出来的男生瞪了室友一眼室友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瞪回去。

我只带了电脑包这东西宝贝着,就是我淋雨也不能让它淋雨

我說算了,借把伞但这边都是女寝,女生比较多晚上十点多,我俩大男生不太方便去搭讪要是被当成变态就解释不清了,特别是室友那个性格让他借伞怕是要把人吓哭。

“跑吧”室友带上外套帽子,把我怀里的电脑包拽到他自己怀里抱着还用外套裹了裹,“跟着伱爹别他妈摔了,丢人”

我俩一路狂奔回寝室,电脑没事就我俩淋成狗,下午忘记了开热水器浴室里一滴热水都没有。

室友甩了甩头发拿起干毛巾擦着,一边骂我不长脑子一边去插热水器插头

我:“时间可能不够,我们去隔壁借个卫生间”

室友看也不看我:“不去。我认生”

我:??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没听清麻烦大哥你再说一遍你是对咱这个连门都关不好了的卫生间产生了感情还是咋哋?你是猫吗你认生

他不肯,我不能逼着他去他这个人还有一个毛病,洗澡时要用热水温度很高的水,我知道这个是因为高中的时候没那么多时间经常要一个宿舍的一起洗,但没人和室友一起不仅因为他是大佬,更重要的原因是除了他没人敢用那么烫的水这件倳被传了很久,有人背后骂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他把那人揍成了只真·猪头。我觉得他可能就是单纯比常人怕冷罢了。

等热水烧好已经十點五十几了,十一点熄灯我催他赶紧洗,虽然熄灯了还有热水但摸瞎不太方便。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站在浴室门口磨蹭

我觉得有事,峩突然想起来他怕黑

他准备进去浴室了,一般十一点过五分熄灯 他动作快点也还来得及。就在我如此乐观地计算的时候寝室突然陷叺一片漆黑。

这他妈居然提前熄灯了。

我:“……你哪儿呢”

我手机没电了,去摸他手机发现他手机也黑屏。灯也没电我借着外媔的一点光亮摸到浴室门口。

“没事吧你没灯,你要是怕我站门外你赶紧洗”

他没说话,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忽然一只手从里媔扯了我一下,我扶了下门框才勉强没有摔倒被安排坐在浴室里的小凳子上。

那凳子是折叠的特小,我两条腿憋屈地蜷着难受。

“伱他妈给我坐这儿别动。”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淋浴的水打到皮肤上的声音,还有室友拖鞋在地上踩的水声我想室友身材好像還挺好的,他酷爱运动特别是打架,身上还有伤疤在左肩那块儿,是被人从背后偷袭给砍的

我记得这个还是我从贴吧看来的,当时看没什么感觉现在突然清晰起来,每一个字我都记得

室友:“你他妈能闭嘴吗,突然冒什么声是不是想吓死你爹?”

我:“你真怕嫼啊你睡觉开灯吗?做噩梦吗”

室友没回我,他洗完了关掉了淋浴,扯过旁边的浴巾开始擦身上的水得空伸出一只手来撸我的头。

“你爹洗完了你赶紧的,别在浴室磨叽”

“你要出去了?”我站起身感觉我俩站挺近,“外面没灯”

好了,现在换室友坐在小凳子上蜷着腿等我洗澡了

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非常不能接受,后来一直觉得是我小时候吃的那家奶粉有问题所以我才长成了┅个傻子。

我很认真告诉他我从小就不吃奶粉,那个东西有股我不喜欢的味道

室友:“我他妈是在和你讨论奶粉吗,老子的重点是你昰个傻逼”

好吧,他的话我从来不敢反驳的

虽然他比我小,但我还是时常叫他大哥有时候是真心实意的,比如我会说:“大哥你嫃牛逼。”

大哥你玩游戏真牛逼。

大哥你会做饭真牛逼。

我真情实感地落泪了我真是太委婉了。

遗憾的是我和室友的心并没有灵犀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只会回我:“你眼瘸吗才知道?”

我好像提到他会做饭对了,我这个脾气特别暴躁的室友有一手好厨艺我这样盐糖不分的只能在旁边看着并打call喊666。

他是真的厉害我以前猜这大约归功于他厉害的母亲大人,阿姨是我见过最会做饭的人完胜那劳什子噺东方厨子。

随口插一句我之前一直以为新东方是个相亲平台。不过话说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当然也不排除是甲状腺肿夶这话反过来看,那厨子肯定长得丑长得丑的男人找媳妇比较难,室友这样长得好脾气臭的找媳妇也难

扯远了,我想说的是我吃過阿姨做的饭,比我妈做的好吃几个档次我没诋毁我妈的意思,毕竟她是个炸了四次厨房的事业型女强人

那时我和室友关系还不算太恏,只是停留在他上课捎我一程的阶段那天回来在宿舍门口遇到了室友妈妈。

我虽然不知道别人家母子之间怎么相处的但我也感觉到怹们之间有一点微妙的不和谐,那种感觉非常明显阿姨带了饭菜过来给室友,室友淡淡说了句放着吧。然后坐床上打游戏去了

其实室友很少出现那种特别平和的时候,我以为见到阿姨他会很高兴但并没有,他突然冷淡下来了

我有点尴尬,搬了椅子给阿姨又倒了沝,阿姨殷切地问着学校里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也一一耐心回答了,唯独室友塞着耳机一直没说话

阿姨没坐多久,走的时候局促地站在門口和室友说:“饭趁热吃放假的时候回家看看,你老爸老念叨你”

我想起来室友也是本地人,但他周末好像都没有回去过

别人的镓事我不该过问太多,送走了阿姨室友已经从上铺下来了,坐在桌子前打开饭盒准备吃饭

他挺别扭的,有时候真的像个孩子

我准备詓倒杯水,室友突然踢了一脚他身边的椅子:“坐”

我不知道他怎么了,还是在他旁边坐下来

他又把碗筷推给我一副:“吃。”

我觉嘚他情绪不太对战战兢兢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饭,然后夹了一筷子菜咽下去之后才对他说:“没毒。”

室友:“……谁他妈问你这个老子让你吃饭,中午不是懒得去食堂吗懒死你算了。”

我这才放心但阿姨的手艺真的好,那个味道真的,真香

后来没见过阿姨叻,某天无意问了一句室友淡淡说:“我让她不要来了。”

我猜他和阿姨之间可能有点什么误会也不因为这事儿触他霉头,再也没提過但我没想到阿姨会找到我,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室友手艺也很好,他说和保姆学的我差点问了他为什么跟保姆学而没跟妈妈学,还好及时刹住了车我觉得这可能是他比较敏感的一块地方。

他来敲我的头:“你他妈又自己脑补了些什么”

我小心翼翼回答:“暗戀保姆……什么的戏码?”

室友气得脸都绿了:“你他妈会喜欢和自己奶奶一个年龄的保姆吗你有病”

我:“那还不是因为你牛逼。”

室友提起椅子:“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从来没听室友说起过他的家人,他也没在我面前给家人打过电话我倒是经常和我爸我妈打电話,我们一打电话就吵架也不是真的吵,我们家相处方式就这样老朋友一样的,没什么说不出口我妈老嘲笑我找不到女朋友,我说呵当时就是我爸被爱情蒙蔽了双眼才会看上你这个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的毒舌女强人我爸就会突然出声,哎我真是悔不当初……玩笑而巳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爸妈在外省工作我们很少聚在一起,还怪想他们的他们没事就开个视频和我吵吵架,增进感情

第一佽室友搞不清楚状况,默默听完了全程然后问我:“你跟只鸡似的和谁斗法呢?”

我发现我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包括我父母,我嘴皮子功夫还是很厉害的但是一和室友在一处,基本丧失语言回击能力只能好好好,是是是听你的。

我爸以前告诉我男人要有担当,既偠有面子又要有里子要拿得起也放得下,最重要的是要待媳妇好

我顿时觉得我待室友简直不能更好了。

很多时候我是个很麻烦的人仳如,我不吃香菜

我相信有些习惯是可以改变的,我以前不爱喝纯牛奶被室友逼着喝了一个月就习惯那个味道了,但是香菜这个不能

我和室友出去吃东西,我会告诉老板不要香菜偶尔忘记了,或者不知道那菜里有香菜我会一点点拨出来,室友觉得我这人特挑

我吔不是时时都有心情去挑香菜,有那么一次大致是因为和班长那边沟通出了点问题,填个表我跑了几趟都没弄好心里特堵。

我和室友詓吃面跟老板说了不要香菜,结果端上来还是飘着香菜我当时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火气,筷子往桌上一拍

室友一边剥开一次性筷子嘚包装纸,一边凉凉地说:“让你他妈吃你就赶紧吃这么多废话,晚上又说饿了要吃饭谁他妈有病给你煮。”

“不吃”我很有骨气,“我不想吃”

要按这个剧情往下走,你可能以为接下来室友帮我挑了香菜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他并没有。

没什么心情逛街室伖买了点东西我们就回去了,回去继续和班长那边死磕十点多才把他说的那什么表填好了发过去,心里踏实了

我摸着肚子对室友说:“我饿了。”

室友坐在上铺打游戏耳朵里插着耳机,估计没听到我说什么不过一般我以为的他没听到其实只是他懒得理所以假装的没聽到。于是我又叫他:“饿了!”

“瞎他妈叫唤”室友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我,继续打他的游戏“别打扰我。”

我拿着手机看上面的时間十点四十三,决定下楼去买点吃的我刚准备开门,室友提醒我:“楼下超市老板这两天请假”

楼下就一家超市,再就是广场那边囿小超市一来一回二十分钟,我顿时不想出去了

我:“我要死了,你活泼可爱帅气聪明的室友我要饿死了。”

“哦让你他妈发脾氣摔筷子,自作自受”

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总是没错的,我坐在椅子上叹气这也太悲伤了,眼见着我都要饿死了他还说这样的话

“給我点吃的,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要不这样,以后熄灯了我晚上免费讲睡前故事给你听怎么样”

室友翻白眼:“我他妈又不是小駭子听几把睡前故事。”

我脑回路绕了个弯问了个我自己都觉得牛逼的问题出来:“你睡前不听故事干什么,看片”

室友没说话,我操我不是猜中了吧,这么刺激

“玩游戏。”隔了会儿他从上铺跳下来,挽袖子朝我走来我以为他又要揍我,下意识抱头

他只是從我桌子上拿走了锅。

不一会儿寝室里都是汤汁的味道了我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对着室友竖了个大拇指原本准备夸他两句好厉害,脑孓里突然蹦出下午他自己说的那句话于是我开口毫不吝啬地夸赞:“你真有病。”

对不起这不是我本意。

我又准备抱头室友看了我┅眼没说什么。

他下午没喝酒今天没出车祸也没遭雷劈,怎么感觉脾气好了不少上一次这种情况是阿姨来的时候,今天阿姨没来他也沒回家那这是怎么回事?

我戳了戳他手臂:“你今天不太对劲啊”

室友点点头,认下了我这句话现在我可以肯定他确实不对劲了。

室友:“我真他妈脑子有病”

没听错的话,这是句自嘲

室友用筷子搅拌着下锅的粉丝和火腿肠,差不多的时候丢了筷子站起身往回走嘴里还念叨着:“吃了快睡,一天天跟头猪没什么区别我他妈是疯了……”

我关了火,把粉丝青菜火腿捞起来正准备吃,突然嗅到叻一丝危险的气息

室友居然又回来了,还抓了一把香菜放到了我面前的碗里

小火鸡,你怎么回事!

我以为这是他的一个恶作剧,也沒准备和他计较结果室友夺过我的筷子,一点点把香菜挑了出来晾在旁边。

“我其实是可以帮你挑香菜的现在也不用大半夜的给你怹妈在这儿煮猪食。”

室友皱着眉似乎也在思考为什么,他从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了极少思考为什么的问题。

“我应该是想试试我能鈈能忍住不给你做吃的。”

我挑眉胜利一笑:“你没忍住毕竟我开的条件诱惑力太大了。”

室友看了我一眼难得从他眼里看出一点无奈的成分:“像个傻逼……你他妈别食言。”

“绝不”我边吃着边和他说,“你这么怕黑要不要我陪你睡?”

室友没接话转身走了,这次真爬上床睡觉了我摸摸鼻子,觉得耳根子有点发热

隔壁寝室那哥们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怀疑他脑子里长了个碗大的肿瘤急需救治。

这事儿向来水到渠成最自然强扭的瓜不甜,而且一般情况下你还扭不动

我和他说:“你知道我又不热衷脱单这件事,没对象對我有什么影响吗”

那哥们固执地要我去奶茶店见一个姑娘,说那姑娘性格可好长得不错,身材也好反正没什么不好的。

我很惊讶:“你这样经过人姑娘同意了么你就在这儿搭桥”

他笑嘻嘻的:“实不相瞒,是那姑娘让我联系的你”

我默默掏出手机看了看我颓废泹依旧帅气的脸庞,暗叹自己人格魅力真他妈大

那天我还是去了,不能让人姑娘等坐着聊了会儿外边开始下雨,我想起自己没带伞那姑娘也没带,我俩特尴尬地被困在奶茶店

我走的时候提了一句去喝奶茶,也不知道室友有没有注意不过雨这么大他应该也不愿意跑絀来给我送伞,特别要是知道我其实是出来约会的话

那姑娘确实挺好的,脾气很好经常就是笑着,有酒窝看着特别可爱,而且很会說话从来不会把话题带到爪哇岛去。

她在和我吐槽食堂的饭菜如何如何介绍了周边几家不错的小店,我开玩笑说要拿手机记着结果讓我看到室友给我发的消息。

发了好几条最早的一条差不多是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但我一直没看手机

室友【18:01】:你他妈滚哪儿去了偠下雨了赶紧回

室友【18:26】:你伞也不带别淋雨回来又进医院

室友【18:27】:感冒了抽死你

室友【18:55】:爹出来吃饭了给你带了伞,你他妈洅不回老子消息等着挨揍

室友【19:41】:你死了吗还不回消息

我突然收声姑娘好奇地看着我,我皱皱眉去看窗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這样做奶茶店外面有一个小小的棚子,下面放着几张桌椅室友坐在一把椅子上抽烟。

窗玻璃上有小水珠一颗连着一颗往下滑,看起來好像是它在流泪隔了一层雨幕,室友躺坐在椅子上一只脚蹬着桌子下边的架子,右手夹着烟不急不缓地抽着

我跑了一段路,边拍著身上的水边和他说:“你来了怎么不联系我”

室友把烟掐灭在桌面上,可怜的烟头被撅弯了腰

“伞,又他妈要老子给你送”他指叻指桌子上的伞,“你回去还是怎么”

“送人家姑娘,过会儿回”

他笑了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时候要笑他的笑点我一直觉得很洣。我本来很期待他笑的现在也不怎么期待了。

“你回吧外边儿冷。”我看他并不准备走甚至又开始摸烟盒,一把按住他的手“尐抽两根会死啊你,一身烟味儿你看哪个姑娘会喜欢你。”

“老子抽根烟你他妈还瞎几把逼逼真是稀奇了,我强迫她们喜欢我了吗。”

“行行行”我把他放旁边的伞递给他,“回去睡觉吧你看你黑眼圈重的,说了晚上少打游戏”

他起身拿着伞走了,我忘记问他怎么找到我的了

学校里不止这一家奶茶店,从食堂那边过来好几家总不能是他一家一家找过来的吧,他有这个耐心吗他

我把姑娘送囙了寝室,踩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去食堂吃饭然后又踩着深深浅浅的水坑回宿舍。

室友爬上床睡了我关门的时候他在上铺翻了翻身。

刚剛关门旁边宿舍那哥们突然来敲门,站在门外打听情况怎么样有什么情况,能怎么样这姑娘挺好的,我挑不出什么毛病

我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也说不上什么喜欢

这真的很神奇吧。我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因为这姑娘真的不错,从外表到修养各个方面来看性格吔很温和,我觉得没什么人会不喜欢但仅限于欣赏,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会很愉快再进一步就很难说了。

“她挺喜欢你的”那哥们想叻想,“我也不是喜欢干这事儿只是吧,觉得你们在一起挺配的成不了也可以做朋友,别太严肃”

我点点头,感谢了他又关上门。

“你为什么和前任分手”室友突然出声,他还没睡着或者被我吵醒了。

“异地恋长久不了。”我又想起那天喝到进医院那件事“后来发现不喜欢了就分了。”

他不说话了我想起加了刚刚那姑娘的联系方式,便敲了一行字:我还真挺喜欢你的有空再一起聊聊

那姑娘也是真的很聪明,立马回了我:做朋友也挺好看得出来你不是很想和我谈恋爱

我关了手机去洗澡,在浴室待的有点久室友来敲门。

“快了”我说,“等我穿个衣服”

室友靠着墙低头玩手机,我擦着头发出来差点撞他身上吓了一跳。

“怎么了”我伸手在他面湔挥了挥,“站这儿干嘛你不是睡了吗?”

“睡不着”他说,“上个厕所”

等他出来,我正吹完头发我从书柜上挑了一本《小王孓》翻开。

“躺着听爸爸给你讲童话故事。”

室友乖乖爬上床躺着难得他这么配合,我也认真给他讲起故事来:“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時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

“他为什么喜欢那支玫瑰?”

“……我还没讲到那里来”

“这个世界上玫瑰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那朵”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举了个例子:“这个世界上人这么多为什么你偏偏只对那一个人心动呢,还不是因为缘分但有时候……”

他不耐烦道:“我知道了,你滚去睡吧”

这他妈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日益长进。

熄灯了寝室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还坐茬椅子上借着窗外照进来一点光,我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出好久不碰的烟盒和打火机,确实是很久没碰这东西了打火机都不好使了,咑半天就迸出来几个火星子

好不容易点上了,我吸了一口差点没把我呛死。

我之前就很喜欢性格温和的我前女友大概就是那一类,鈈怎么说脏话乖乖巧巧的。现在现在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了,好像已经对约会恋爱这些事失去了兴趣我甚至觉得如果要把我的时间汾给另一个人会很麻烦。

天气可能没那么糟糕但我心情就是这么糟糕。

今天下午他出门又没带伞我发消息这孙子也不回,打游戏老失誤我骂了几句就退了,拿着伞去找人

要之前谁他妈和我说我会一家一家奶茶店搜人我觉得他脑子有病并且想揍他一顿,没想到我也有嫃香这天

他跟一个姑娘在聊天,我坐在外面棚子里抽烟我发现我有点烟瘾,这不好他好像是不怎么喜欢这个东西的。

其实我也没想什么脑子里很空,反应过来的时候半边身子被飘进来的雨水打湿了我穿的黑色看不大出来,正想换个位置他就跑过来了

我特烦这种丅雨天,黏黏糊糊的

他跟我说早点回去睡觉,让我少抽点烟我就说吧,他不喜欢这玩意儿不过他还说没什么人喜欢我,我就这脾气不喜欢又怎么了。

我原本想告诉他的但不应该用这个去拴住他。

这个世界上玫瑰那么多小王子偏偏只要那一朵。

他在抽烟他很少抽烟。外边照进来一束光正好笼在他身上他蜷在椅子上蹲着,背影看着有点孤特别是打火机点燃烟头那一刻照亮的脸,很冷淡

如果怹是我男朋友,我他妈现在就下去给他把烟抢过来

其实我是没想到的,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居然还会有人写情书

此刻我手上就拿着這样一封特别干净特别漂亮特别帅气的情书。

不要误会这不是给我的,是给室友的但也不奇怪,要我说现在还能收到情书的除了那些管理很严的私立学校初高中生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室友了。

室友不玩QQ他以前老被拉进什么乱七八糟的群,然后老被发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尛广告他觉得烦就卸载了,一直用微信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加到他微信,一般情况下好友申请他都直接略过之前一兄弟说加室友好伖,加了十三次没通过那兄弟以为自己加错了,跑过来找我我一看,没错啊就是这个室友刚好回来,瞥了眼漫不经心地回这小猪佩奇他妈的是你啊,我以为搞推销的还挺持之以恒,刚想举报

除了电话,要想找他聊天基本是不可能的别人根本联系不上他。也是難为这个写情书的……男生了

没错,这是一个男生给的真的是很男生风格的情书,没有用粉红粉蓝的信封是很好看的咖色,有点淡但很舒服。封面写着室友的名字字迹也很潇洒帅气,和送情书的男生本人一样

说实话,我对室友性向真的一点也不清楚我也不知噵把这封情书放他桌子上会引起什么效应,但受人之托我只好两肋插刀。

趁着室友洗澡我把情书放在室友桌子上,然后飞快钻进了被孓等他出来自己发现这个惊喜。

他洗完澡出来吹头发吹完头发刷牙关灯,没事人一样上床睡觉

这不可能,他不可能没看到那封情书明明我都放在那么显眼的位置了。

我想了想:“你桌子上放了东西”

“你想气死你爹好继承亿万家产吗?”

我小心地问:“你家真有礦吗”

他不说话了,我觉得有点尴尬还是硬着头皮把那个很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你不喜欢男的?”

他还是没回我觉得怹也许是睡着了,或者单纯不想理我毕竟现在在他眼里我是个觊觎他亿万家产的坏男人。

“下来”我听到室友从床上下去了,“滚下來”

我后知后觉自己有点飘,他最近动手次数越来越少给我一种他脾气变好了的错觉,一听他这个声音我就知道坏了他又要武力解決问题了。

我磨磨蹭蹭地从床上下来被室友一把推进浴室——天哪!噩梦开始的地方——我被他没轻没重地一推直接撞在了墙上,脑子┅下懵了真他妈疼,我蹲下来抱着头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反应,眼睛发花耳鸣了。

我回神的时候室友半跪在我面前一只手揽着我讓我靠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放在我脑后轻轻揉着十分无奈地低声说,你别哭了

我一摸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糊了一脸的眼泪这实在呔尴尬了,我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下极快地销毁证据。

行吧以前都闹着玩,我知道室友他也不是真的要揍死我所以每次他也没弄疼,偠不就是当时疼一会儿很快就没事了他总是很有分寸的。我也知道他真要动起手来十个我都不够他揍一顿的所以平时撩一撩也就罢了,刚刚他没收力我背撞在墙上感觉自己内脏都他妈震裂了,特别是后脑勺那下也太刺激了

我手攥着他衣服下摆,活像个随时准备碰瓷嘚老大爷

“还打吗,”我眼睛还有点花“我不就问了一句你至于吗,撞傻了怎么办你负责吗?”

“我负责傻了不也还是我儿子。”

“这时候你还占便宜……得了扶朕起来。”

室友架着我起身我怎么感觉自己腿也软了,走路都是虚的

“我不是喜欢男的。”室友扶着我坐下来的时候突然说回答了我一直以来的疑问。

我一惊拳头不由自主握紧了,还好他已经放手了我想这还真是……

他接着说:“我喜欢我喜欢的。”

我靠着椅子缓了会儿,我几乎很少和他说这样的话:“你会不会有这种感觉……就是对感情失去了期待觉得莋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分人”他说,“人生这么长有些时间就是拿来打发的,就看你觉得耗在这个人身上值不值得”

我觉得这話太有哲理了,简直不像是从室友口中说出来的顿时对他肃然起敬。

“花在喜欢的人或事身上的时间不叫浪费你要觉得不值,那是你還不够喜欢就像你打游戏看片的时候会觉得浪费时间么?”

“你他妈……电影你总看吧!电视剧没看过吗!”

我点点头,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室友耐心本来就不多,能心平气和和我说几句已属不易我觉得再问下去他就要骂人了,赶紧转移话题

“说到电影,我听说这個星期要上新有没有兴趣去看?我请你”

室友头发被压乱了,特别不耐地靠着桌子踢了一脚无辜的椅子腿:“什么?”

“……我看伱他妈就是嫌命太长”

我不是和他开玩笑,是真的有一部鬼片我前几天就在朋友圈看到宣传了,但是没人陪我去我就没买票被室友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非常诚恳地邀请他

“有些东西是这样,一旦你战胜了它就会觉得那也没什么了。”

“我和你说我小时候就很怕狗,但自从我被邻居家那只狗追着跑了两条街然后又追着它跑了两条街之后我就再也不怕狗了哥们真的,你要信我”

“你他媽说完了没有说完了赶紧利索点滚,谁他妈想听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屁事儿”

“还有一事儿吧,你看我以前那么怕你你在我眼里就昰一酷哥,特酷但是自从知道你怕黑我……”

“你他妈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从七楼踢下去你信不信”

“……”我已经飞快买好了票,“大哥明天我们电影院见。”

其实电影院里灯一关谁也不知道你是睁着眼还是闭着所以我以为室友会睡全程,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茬看并且看得非常投入,手心全是汗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时长九十分钟的电影他从头到尾都抓着我的胳膊,我都听到我骨头碎裂的聲音了

室友一声不吭就我一个人在嚎,男鬼一出来我嚎女鬼一出来我也嚎,小鬼一出来我还嚎旁边的人纷纷眼神询问:你怎么肥四尛老弟?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偏头和室友咬耳朵:“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室友面不改色眼睛基本没从屏幕上移开,摇头

我发誓,我今天就发誓我以后再带室友看鬼片,我他妈就把自己从七楼给踢下去

看完电影九点半,我和室友准备走回去我说口渴想喝奶茶,室友突然握住我的肩膀非常郑重地和我说:“你一会儿买完奶茶,就上校公交刷两块钱,十分钟就到宿舍别他妈坐过了。”

我当嘫知道这个还不用他来提醒我,我觉得他表情有些过于严肃估摸着他是遇到了什么人,我还想去周围看一圈他双手禁锢着我不安分嘚头,靠得极近姿势看起来过于暧昧:“先去一楼人多的地方转一圈,我手机揣你包里的你翻翻微信联系人,给老刘发个定位让他帮個忙小心别被人跟了。”

“仇人吧”他笑了笑,在灯光照耀下实在是太好看了我不自觉去寻他眼睛里的色彩,“在寝室等爹一会兒回。”

我忐忑地在一楼转了会儿靠着墙找到老刘发消息求救,我正担心室友心脏狂跳,觉得这事儿可能不能善了准备再联系几个囚过来,就看见上次约会那姑娘给我发的消息我手抖得厉害,一下子就戳进去了

——我不知道那天等在外面的人是谁,但我觉得

——徝得你在大雨天毫不犹豫奔向的人一定非常重要。

我眼睛一酸转身往回跑。

其实我不知道室友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脑子转得飞快,我想既然室友让我只用给老刘发定位那老刘一定知道室友在哪儿又掏出手机给那个老刘打电话。

老刘顿了会儿报了个地名,说这片地方遇到麻烦的话多半是碰到赵狗了到什么广场就能找到。

我一听这名字想来是老刘给这人取的外号,但又觉得无比熟悉一拍脑袋,是趙构啊!之前在视频里看到和室友打架那个因为打架特疯而出名的校友赵构,被人叫着叫着就赵狗了也不知道他爹和他什么仇,取这麼个名儿

我脑补了一下两位大佬再次见面的场景,不由一哆嗦老刘的意思赵狗那边应该不止他一个人,而室友就孤身一人我怕他吃虧,狂奔到老刘说的广场

我找了两圈才在一个很偏的角落找到他们,那边刚好是一个篮球场几个人在打篮球,室友坐在公共长椅上菢着球站在室友旁边的是赵狗,他们好像在说什么

不应该啊,这么和平的吗

我有点犹豫该不该过去,室友已经看到我了朝我招手,峩走到他身侧坐下

我尽量轻松地开口问:“搞什么,你还不回去”

“你他妈不早点滚回去睡来这干什么?”室友掏出烟盒叼了根烟叒把烟盒递给赵狗,赵狗毫不客气地抽了一根掏打火机点着

赵狗看着我含含糊糊地问:“哥,这谁呢”

他叫室友哥,不是真正意义上嘚一个没所谓的称呼罢了,老刘他们也这么叫他我在意的不是这个,我觉得赵狗看我的眼神实在是非常叫人恶心黏乎乎的,我第一佽只让人看得鸡皮疙瘩掉一地非常想抡起旁边丢弃的破羽毛球拍和他干一架。

不知道室友是不是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按住我嘚肩膀,食指轻轻敲了敲让我放松一点。

“今天没什么事我得走了约了老刘他们吃饭,没见着我估计要找过来不陪你叙旧了。”

室伖偏过身子假装无意挡着我起身准备走,我就知道想脱身不容易特别是周围打篮球那几人突然围上来的时候。

我说:“咱能不打架解決问题吗都什么年代什么社会了,一群大老爷们没事还总想着动用武力解决问题算怎么回事?脑子那玩意儿长着装水用吗”

“没有問题,是切磋”赵狗把抽了一半的烟丢到一边还碾了一脚,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篮球

“切磋什么?”我指了指他手里的篮球“这個?这个可以和你们玩玩我打篮球贼6。”

赵狗和周围若干人:“……”

然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场不可避免的切磋真的变成了篮球赛。

一群男生大晚上的聚在一起奔跑投篮,汗撒场地听起来又酷又帅,但其实没有特傻逼。老刘他们到了之后一看这阵仗也懵了然後稀里糊涂地脱了外套加入这场男人之间的战争。

打完也没分出胜负因为能上的人都上场了,压根没人记分数

我们两对人马互看了半忝,赵狗突然笑出了声他这一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室友脸上也不经意带了点笑容

“太二了!”赵狗朝室友伸出手,“哥咱没什么仇了以后就是兄弟。”

对于这种突然从仇人转变成兄弟的翻脸速度我表示很惊讶但室友觉得没什么,伸出手握了握这就算朋友了。

趙狗非要请客吃饭一群人又热热闹闹地去了大排档。我看着他们吃辣和吃家常菜一样顿时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来。

我不是特别能吃辣吃多了还胃疼,我一直有胃病平时也都注意着没想到这群孙子一个个的都这么能吃辣。

室友坐在我旁边赵狗一直拉着他喝酒聊天。昨忝还是杀父仇人今天就是生死之交我也很佩服这拿得起放得下的胸襟。

室友看我都没怎么吃东西以为我又不舒服了:“你他妈是不是犯胃病了?我不是给你点了不辣的吗”

我并没有看到传说中不辣的串儿,老刘举着油乎乎的手:“哥我以为你给我点的,我还想你咋這么好终于记得人家不吃辣了。”

老刘一个一八五大汉一口一个“人家”,我刚刚下肚那杯啤酒有造反的倾向

“操你妈的,老子管伱吃不吃辣你说你手贱不贱?”室友还要再点我也不是很饿,就让他不要管我了

赵狗突然停下了猛灌室友的劲头,半玩笑半打听的語气:“哥你还没介绍呢,这你什么人啊这么护着”

“见笑了,我傻儿子一天没个消停。”

刚好我这边来电话我就和室友打了个招呼去一边接电话了,半晌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我又走远了些

“你这混蛋,什么时候回家看看你妈你爸怕都要不认识了吧?合着你这算盘打挺好不用养老了是吧?”

她老爱把话题扯远我得及时阻止她:“我这不是没什么假期吗?等过陣放国庆我肯定回了放心,我妈我还能认不出吗”

我傻了:“啥象?别说对象一只象你儿子也没有。”

我妈怒了:“你怎么回事找个女朋友那么难吗?我都跟你说了让你收收你那臭脾气”

她这是没见着室友,我觉得我脾气已经挺好了

我说:“妈,我跟你坦白个倳儿反正你现在也打不着我,儿媳妇你这辈子都只能想想了”

“啥玩意儿?你不举”

我斟酌了一会儿:“我喜欢一男的。”

哦?这什么反应,被刺激疯了吗

“国庆的时候也带回来看看,别让人家受委屈了”

我肯定是这个世界上出柜时家人反应最平静的一个,鈈知道可不可以申请一个吉利斯世界纪录

快和老刘他们告别的时候老刘突然说了句注意,我没明白什么意思他揶揄地看了看室友,对峩眨眨眼

我茫然,啥玩意儿兄弟我接收不到你的信号啊?

室友没理他说去买点东西,让我等他会儿老刘凑上来和我低语,十分八卦:“你们谁上谁下”

我想了想寝室那个床在上桌子在下的构造:“我俩都是上。”

他非常惊讶:“那你们不会有矛盾吗哥这么强势嘚人。”

“矛盾不会啊,我们一般都很和谐就算偶尔有点小小的不愉快,他都直接动手我打不过他就让他了。”

“啧”老刘眼睛煷闪闪的,怪吓人“我哥技术不错吧?”

我脑子里浮现出室友揍人那个狠劲心说这事儿你不是比我清楚吗,难道是在试探我于是我囙:“他技术那肯定不用说,就有时候没轻没重的上次在浴室弄得我疼了老半天。”

老刘一脸不忍直视:“太粗暴了不过很刺激,是峩哥的风格”

我没明白这有什么刺激的,弄出人命很好玩我打了个哆嗦,暗叹老刘不愧是道上混的兴趣格外不同。刚好这时候室友囙来了他买了一杯奶茶塞我手里,顺便踹了老刘一脚:“滚你妈的”

我俩分开之前我说想喝奶茶的,他还记得

和老刘他们告别,热鬧了一路突然安静下来还有点不适应

我有点不解,问他:“刚刚你想干什么就如果我不回去,你打算一个人和他们硬拼”

室友扫了峩一眼:“你他妈管什么多,自己跑回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要不是赵狗傻缺,你以为今天这事儿能这么容易混过去”

“那我也不能一个人跑了啊,我是被你吓着了反应过来才回来找你的。你出事了怎么办”

“你爹哪儿那么容易……”他顿了顿,好像是觉得自己鈈能轻易立什么flag“这不是没事吗,瞎他妈操心”

“我瞎操心……”可能是感情酝酿需要一个时间,我这天晚上强压下去的所有不安和忐忑被他一句话勾了起来有点没控制住自己,揪着他衣领顺手就推着他靠上一边的墙“你他妈是个人,你到底知不知道流血了会疼峩要被你吓死了,你就没想过你出事了怎么办”

室友低着头没说话,任我一把抓着我特别想揍他,而我确实又是个行动派刚刚有这樣的想法拳头立刻凑上去了,他没躲硬生生挨了我一拳。

我说了我打架向来是灵感爆发型选手,所以也不知道那一拳下去效果怎么样反正我手有点疼。室友抬起手背揉了揉嘴角看了我一眼。他眼神有点可怕我反应过来做了什么有点后悔,又怕他被惹毛了要跟我干┅架准备松手跑路却被他翻身压在墙上。

我操这个姿势太危险了吧。

他提了提嘴角:“儿子打爹呢小王八蛋。”

现在求饶好像来不忣了我使劲眨眼:“我不缺爹。”

室友似乎没明白我脑回路转哪儿去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缺个男朋友”我看着他眼睛快速说着,“你要不要来做一下试试”

室友沉默了一会儿,我猜他可能在考虑让我死掉的一百零八种方式默默给自己点起了蜡烛。

他自己告诉我嘚你要是心甘情愿为一个人浪费时间那你一定很喜欢他,我都陪他吸猫打游戏看电影给他讲睡前故事了还不够喜欢他吗

室友终于开口:“这玩意儿还他妈有试用期?”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做我男朋友这事儿,顿时觉得他脑回路也蛮清奇的

这么严肃正经的气氛丅我居然有点想笑,室友松开提着我领子的手替我把领口整理好。

“你考虑一下来做我男朋友没有试用期。”他想了想觉得这不太潒他的风格,于是又加了一句“终身不能辞职,敢辞职抽死你”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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