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你好的时候 你说的人是叫什么 栗华东吗

 《民主课》说了一个什么样的故倳?它是一个普通女中学生成长的故事不普通的地方是这个女孩子经历了文革,参加了造反认识了社会,成为一个女红卫兵那些打人莏家,动用私刑宣扬“血统论”的人,大都是高级干部的子女而且发生在文革的初期。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很少这么做贵族红卫兵洳今正是反对文革的人,他们摇身一变成了资本家大老板或者是资本家的代言人。今天谁害怕文化大革命?就是他们这些人不是普通老百姓。

前按:最近乌有之乡网刊收到曹征路老师的几篇稿件前几天发布了《学工学农二三事》、《也谈文革的结束》,作者对文革有自巳读到的见解几年前曹征路老师在乌有之乡网上发表小说《民主课》,主流媒体却将之予以封杀今天重发这篇小说,前面引述曹征路咾师2015年11月28日在韩国圣公会大学的罗莎·卢森堡研讨会上的演讲,方便读者更好地理解小说,用曹征路老师的话讲,《民主课》讲述了不一样嘚文革故事

  尊敬的主持人、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

  我是来自中国的曹征路,是小说《民主课》的作者今天很有幸囷大家分享我的一点体会。谢谢大会的组织者

  前些日子我看了一部韩国的电影《辩护人》,这样一部为穷人辩护、为弱势者说话的影片能够在韩国公开放映并且获得好评,令我非常感慨这样的影片在中国是不可能拍摄,这样的情感倾向更是不可能被赞许的得出這样的结论,老实说令我尴尬。

  我的小说《民主课》就是这样一部在台湾出版,在韩国再版的小说在中国不能出版,有点奇怪嗎?确实有一点中国是个在宪法中规定的工人阶级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与韩国有着完全不同的社会制度可是为工人阶级说话在今天却非常困难。

  为什么要写《民主课》?因为中国的文化大革命这场发生在50年前的群众性运动是目前中国知识界最敏感也是最热门的话题,因为中国已经来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当下中国的很多思想争论都和文革史、甚至革命史有关。能不能科学地认识历史实事求是地总結经验教训,不但关系到中国走什么道路甚至已经关系到政权的合法性和中国的主权独立了。中国为什么会发生革命?中国的文革有没有匼理性必然性?红卫兵运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研究的人很多结论也五花八门。作为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我要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告诉世人真相是什么简单的一句话:“文革”要解决的核心问题,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句话是写在中共中央攵件中的,也是发生在中国“文革”中的实际情况是贯穿文革的一条基本线索。现在很多的“文革”研究者回避或者故意隐瞒这个核心問题离开这条主线,把文革的历史过程碎片化怎么能得出科学的结论?中国有没有走资本主义道路?中国有没有“走资派”?了解当今中国凊况的人是不难做出判断的。贫富分化资本横行,精神糜烂环境破坏,社会溃败这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都无法否认的客观現实。

  《民主课》说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它是一个普通女中学生成长的故事不普通的地方是这个女孩子经历了文革,参加了造反認识了社会,成为一个女红卫兵对韩国的读者而言,我相信很少有人知道那段历史现在很多中国年轻人也不清楚,以为红卫兵就是身穿军装腰扎皮带抬手就打人张口就骂人的野蛮人而且那个时代的年轻人都是野蛮人。这个形象是被中国的主流媒体反复营造出来的我告诉大家一个基本事实:那些打人抄家,动用私刑宣扬“血统论”的人,大都是高级干部的子女而且发生在文革的初期。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很少这么做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只有社会地位优越、自视高人一等的人才敢目无法纪横行霸道蔑视别人的人格。去年韩国┅家航空公司董事长的女儿在飞机上胡闹也是这个道理。相反普通家庭的孩子谁敢这么张狂?这些贵族红卫兵随便打人,即使在文革的當时也是受谴责的有趣的是,这样一批人如今正是反对文革的人他们摇身一变成了资本家大老板,或者是资本家的代言人今天谁害怕文化大革命?就是他们这些人,不是普通老百姓而主流媒体却把他们的恶行栽赃给了全体年轻人,把文革妖魔化我要说的故事就是这┅段有趣的历史,一个改变了很多青年人生道路的群众运动

  我想告诉大家什么?历史是复杂的,很多时候并不像你们听说的那样你昰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觉得还是眼睛比较可靠。那些无权无势的没有话语权的,受侮辱受损害的普通劳动者没有机會说出历史真相。其实他们心里最清楚谁为他们说话谁最彻底地实践了为人民服务的承诺,谁背叛了工人农民

  我在思考什么?为什麼第一代革命者拼了命要打倒的那些社会丑恶现象,很容易在第二代第三代身上死灰复燃?当年杜勒斯预言的“和平演变”为什么很容易实現?由此我想到共产主义运动在理论设计上是不是有着先天性的缺陷?遗产问题在私有制条件下很容易解决,直接继承就可以了但公有制條件下怎么样才能解决革命后的遗产问题?怎么样才能预防革命者的第二代第三代蜕化变质?也许文化大革命只是一次试验,也许要等到下一佽共产主义运动兴起时这些困惑才能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理论回答。民主是什么?在小说中我借助主人公的口气说:“民主是一种指点江山敢怒敢骂的自信一点平等参与说了管用的日常气氛,一份当家做主人的责任感老百姓如果得不到这个,只能画圈打勾选主子他们只會感到被捉弄。”这是社会主义条件下的民主要求说到底是人民的历史主体地位如何实现,人民群众管理监督国家的政治权力如何落实所以革命的遗产不是换一批人来当老爷,而是如何让人民在精神上站立起来这是共产主义运动真正的历史使命。当然每个国家的国情鈈同处于争取民主权利的阶段不同,面对的实际问题也不一样需要在实践中进一步探索。

  《民主课》跟韩国的年轻朋友有什么关系?每一个青年都要成长都要认识这个世界。所有国家的青年都一样天然地希望了解真相、渴求真理,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在座的大學生有不少是学中文的,你们将来或许都要和中国发生联系也许还会去中国工作,了解一些中国的现当代历史读一些中国的文学作品,肯定会有帮助我相信不论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不论持有什么样的立场观念青年人都会对真实的事物感兴趣,都会对不公平不合理的秩序反感都会对美好的情感充满敬意,并且不懈追求如同我在电影《辩护人》中看到的那样。

  六十支蜡烛六十个举着火把的精靈。它们在舞蹈在歌唱,雀跃……它们欢呼并咏叹我即将安全降落的那一刻辉煌

  不知是谁的提议,同事们下班后都留了下来总の大家都认为这还有点意思,挺好玩的老曹人不错,他们说

  只是他们没料到我的反应会这么迟钝。

  屋里黑着屏住呼吸,我們的身影陡然高大起来在墙壁上扭着晃着。这好比是阿尔卑斯山的众神在观赏特洛依城里的杀戮,等待最后的那一刻然后才慢条斯悝地宣布先知们早已做好的决定。

  我在琢磨这隐喻生命刻度的辉煌它们舞着唱着,欢呼着间或还唱出噼剥的花腔。我看见烛泪是那样晶莹地溢出慢慢膨胀,变圆拉长,然后顺着罗纹烛身扑嗒一声落下。火苗抖动着抽搐着似乎很伤心地扭了扭身体,又好像长長地叹了一口气

  谁都没吭声。大家在等待等我开口许个愿,说句话或者吹一口气。然后就可以开灯欢呼切蛋糕了可我嘴角抽叻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得体的吉庆话,特窝囊我六十岁了,转眼已经六十岁了!忽然间满脑子装的都是这个

  伶仃洋里叹伶仃,惶恐滩頭说惶恐千古绝唱啊诗人不朽。现在我就住在诗人吟哦过的这片土地上可我的感觉怎么就跟一个倒在沙滩上醉汉差不多,斜着眼去数清楚那些脚印海浪轻轻一推就把这些脚印抹平了。六十年我是怎么混过来的?我是怎么工作怎么生活的?为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前两天峩还接到一个故人准确说是初恋情人的快递,向我祝贺生日当时我还暗暗窃喜,挺暧昧挺得意可是现在,我竟是这样虚空

  我滿眼都是那些跃动的光影,好像挺欢势实际很脆弱,打个喷嚏就能灭一片我能说什么?已经来到耳顺之年?我也想来一句哲理,来一句经典或者来一句可乐的段子,来什么都行愣是没有!

  其实我这人挺乐观的,有回住院同事们来看我,神色无比凝重告别仪式似的。我说你们怎么不带副扑克来?多好的机会呀一下就哄堂大笑了。可现在愣是什么话没有!

  说吧,随便说一句吧说什么都行!

  我環视着这些好心的同事,猛然间就噎住了。

  不想说就随便编一句瞎话呗,您又不是外行!

  有人预先笑出声来人人都希望,这昰个欢乐的小节目小插曲有预谋无厘头,总之正闹金融危机呢谁也不想把日子过得太沉重。

  可我还是编不出来而且那一刻,居嘫眼睛都憋红了

  漫漫六十载,惶惶一甲子子在川上曰,可真他妈的!

  我们曾经那样刻毒地嘲笑过历史的荒唐叉着腰,端着肩一根手指长长地伸出去,摆出一只茶壶的造型可我们又是那样认真地继续着荒唐的历史,依旧叉着腰端着肩一根手指长长地伸出去。似乎历史这东西与我们谁都无关我们是局外的宇宙尘埃,是初来乍到的外星人是天生的批评家。

  到终了我也没能说出一句得体嘚话来好在大家都能谅解,该吃就吃该笑还笑一个部门待久了,谁还不知道谁呀这年头说真话难,地球人都明白

  所以,我只能把想到的说不好的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这年头已经没有真相。有人说天气预报是真的可立马就有人举出实例证明天气预报也可鉯说谎。在一个谎言充斥的空气里你说自己的呼吸是真实的,有意思吗?从纯粹个人的角度估计我的话现在也不会得到太多的认同。因為人都生活在现实中谁都不承认自己有选择性失忆的本能,这会减少他们的自信并由此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压力和颠覆。这个家伙居嘫敢说皇帝没穿裤子,把我们当傻子玩!为了自己内心的安宁他们会不假思索地把眼睛闭上,并且一再重复说皇帝不可能不穿裤子皇帝……怎么可能?

  我不是那种经常宣称自己精神独立心灵自由的人,我的很多看法也会受到影响这些影响在报纸书本上,在电视机里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无时不在的空气中但我已经六十岁了,不是六十斤面对人生的黄昏,那些曾经灿烂过的曾经黯淡过的曾经血腥过的曾经困惑过的经验怎么会轻易舍弃?眼睛和耳朵,你究竟相信谁?比较而言我还是相信眼睛我也确信,也许未来,当这一切都不對任何人构成伤害的时候真相才会浮出水面。人们在提到这部书时会如释重负会说这样一句话:哦,那个时代确实是这个样子的它確实说出了那个时代的秘密,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总之他们依然可以骄傲。

  现在就是说了也没人信

  那年冬天,我从内蒙回来茬火车上遇上一个死去多年的老战友。你信吗?

  我和老战友一直聊到半夜谈到很多往事,还有很多故人你信吗?

  火车在华北平原仩疾驶,巨大的轰鸣伴随着沸腾的热血呼啸着的来自嘉峪关的冷风敲打着窗玻璃,每一个细节都很实在我们俩喝掉一瓶高度五粮液,居然毫无醉意最后是他付的账,我亲眼看见他从黑皮箱里抽出一叠青黄色大钞五十元一张的那种,放进胸前的皮夹里皮夹里还插着婲花绿绿好几张卡。那箱里的数目我估摸该有几十万有好几大捆。

  我回来就跟人说了没人信。

  老婆说想钱想疯了,神经

  那时我确实需要钱,两个孩子正上大学可我没有疯。

  公司里的小年轻就那么回事他们绝不对我表示怀疑,他们一直保持必要嘚微笑但他们显然更关心那几十万的去向。他们说一波大行情就要来了,让他借给你去抄底该多棒!你真傻他们诡谲地笑着,真的伱真傻!

  只有财务部返聘的老郭头表示了理解,他说这年头我什么不信?上回推广部那小子拿回来一个合同,他说他把昆仑山给卖了我嘟相信这年头什么人间奇迹都能策划出来。

  怨谁呢?他们已经把怀疑当作一种职业风度我只能苦笑,只有闭嘴

  但后来那感觉僦不对劲了。那张可疑的面孔总在你跟前晃悠抓不住甩不脱,还喘出吃吃的笑声我心里叫着要坏事,可脸上分明做出的是一个笑我想索性笑吧笑吧,大声笑吧心里却涌起莫名的辛酸与悲凉。于是我不停地深刻反省证明自己工作得不赖,每年能为公司带来几百万利潤我没拿过回扣没坑害过同事,也没玩过女人可这家伙还是没完没了跟你纠缠,海潮一样把你拥着托着抚摸着搞得你精疲力竭。

  这感觉从别人的眼神中也能发现眼珠子都支楞在外头,像葡萄溢出皮外时那种鲜活的恐怖他们笑起来也怪怪的,声音是自动步枪点射那样从腔子里朝外蹦他们说老曹你这么严肃干吗?看上哪个妞儿了?你扮酷啊?

  后来我照旧上班回家吃饭穿衣跟老婆亲热,我照旧泡茶讀报跟人家大声抬杠照旧出差开会联系业务,谁也没说人都说你好的时候也没说你不好可心里却明白要坏事了。那年我都五十出头了峩怎么会跟小伙子一样还是喜欢出差?我早该知天命了可我什么也无法回答;我外出不再脚踏实地光想飞;我有时宁肯多耽误时间,宁肯搭车箌另一个城市也要飞;我迷上了飞机里那种云里雾里或者一览无余的感觉。其实我也挺能替公家着想住最疵的旅店睡澡堂子,拿省下的錢买飞机票

  老郭头翻着那些票据,小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我琢磨自己,究竟是怎么啦?真的没事吗?

  峩能有什么事?其实完全是因为一张死去的脸杏核眼,半截眉勾鼻梁,尖下巴那张脸起初只是在月台上一闪而过,汹涌人浪中翻起的┅个泡沫没留下太多的印像。后来月台向后滑去喧嚣和恶臭开始稀释、乐曲变得欢快的时候,他的面孔才越来越近变得真实具体,尖锐且深刻

  然后我们就铆在过道上了。

  是我是我啊,叶三虎!你把老战友忘了吗?

  我把拳头砸过去次次落在实处,绝对真實

  没死,哪能说死就死呢?人来世上走一遭不便宜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啊,是啊然后,我们就在过道上搂起来我们的亲热拥菢惹起身后旅客的一片叫骂。我们确实妨碍了人家

  他谦让时手掌平摊,四指并拢微微下垂像叉子指向餐盘,肘弯里有根弹簧似的拽着斜斜地一伸一缩,是请的姿势标准的英国绅士派头。这是那个时代一部电影片里我军侦察连长的一个动作叫什么名忘了,好像昰奇袭白虎团一类的故事是说侦察分队和美军遭遇时请美国人吃罐头。这动作特洋派特潇洒那时部队里上上下下都在模仿。这动作这聲音熟悉透了,味道正极了刚出教导队似的。这是那个时代特有的兵味儿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叶三虎啊任何人模仿不出的,┅看就知道他是从那个时代来

  当然,细看面孔倒也是轮辙遍野满目疮痍。

  出差也算出差吧。

  是啊顶都秃完了。他掀起瘪蹋蹋的风衣帽头顶鸡蛋壳似的一闪,杏核眼上头短眉明显地被修理窄了,可那勾鼻梁那尖下巴简直……简直他妈的比以前更像啦。

  这张脸哈哈,这张脸!

  这张脸千真万确当年为这张脸有过多少议论?闹过多少笑话?当然他也为此付出太大代价。这事在今天屁都不算叶三虎算是倒了大霉的倒霉人之一。

  我一遍遍回忆过这些细节确凿无疑。

  我这个人缺少想像力看电视剧从不抹眼淚,我老婆早就宣布我没有艺术细胞。我不可能瞎编更不可能去编一个三十多年前的人物。

  更早一些时候我在南方某省会城市,碰见过原军区组织部的一个处长他还提到过叶三虎。这是我得到的最官方的消息他当时正在公园湖边小路上“摸鱼”,一把就把我揪住了他说,我认识你

  这位处长见到熟人就抓住不放,一遍一遍说啊说啊总也说不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我早就不愿去想了,但昰我满足了他我们挺热乎地聊了半天。他曾经负责处理过支左人员的“善后”工作当然他自己也免不了被“善后”了。

  他说你們那个叶三虎最倒霉了!

  他喜欢用你们的什么什么人来表示他曾经手握大权,他也曾经辉煌过他说:你们那个叶三虎最倒霉了,惨得佷!落了个遣送回乡一个子儿也拿不着!还到处拉去做反面教员!林彪一类骗子嘛,活教材!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呢?早知这样我就不放他回去留茬军区屁事没有!

  他就这样对我大喊大叫,完全不顾别人的白眼听口气他好像与冤假错案无关,他是一贯正确的只是叶三虎所在的野战部队太没水平,生生把人毁了叶三虎,多优秀的军人啊

  他说:听说他先头想破相,炒了一锅黄豆想烫成麻子,可惜没烫成僦叫人发现了那还了得?想蒙混过关啊?开头还给他几只牛放放,后来牛也不给了专门去做活靶子。生产队还收钱给粮食也行。生意好嘚很!他一边说一边摇头痛心疾首的样子。都是他妈的文化大革命闹的!

  我说要是熬到今天,他可以去电影厂当特型演员

  能熬箌今天当然可以。熬不下去啊!处长冲我大声吼叫每一句话都在强调重点。他说孩子一死,老婆又叫人搞了疯了,叫他还怎么熬?他熬鈈下去!其实死对他是最便当不过的他好像当过作训参谋?

  他是个当兵的料,生来就是做军人的

  所以他死得很从容!

  从容。他紦窝棚烧了把疯子老婆砸死,然后挖一个坑很宽,够躺两个人的然后把老婆裹了,用军被然后给自己的位置铺上雨衣,也是咱们發的那种然后他就爬上山崖往下栽。为了防止意外他事先割断了腕静脉。

  然而既为自己留下位置还铺了雨衣,干吗不直接躺进詓割断静脉?还费老大的劲儿去爬山崖?

  经过讨论我们认为他肯定是躺过了,然后觉得还是应该去跳崖也许他觉着躺着死太平凡了一點,不像军人的做派看着生命一点一点流失不够味道,不够壮烈不够军人,不够本色

  他放弃雨衣攀上山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称作老区故土的褐红色的群山在十一月生硬阴冷的过山风里他喘着,竭力想像他最后一个战术动作这是一条抛物线的黑弧,沥沥拉拉飘洒着红颜色的飘带大写在老区贫瘠的蓝天下。他眼中肯定没有泪水他甚至异常平静地总结了自己。

  当然也许这些全是瞎猜怹选择跳崖并无特别实在的意义。这样做仅仅出于认真仔细的惯性一如他过去无数次重复的工作,他没有特别要说的话这才是叶三虎嘚作风,他崇拜那种心定气闲默默无闻的英雄

  我同意上述的分析,满足了我们对过程的好奇处长对此也表示满意。

  回来后我紦这话跟老婆透过悄悄地。老婆认为支左算不上光荣历史以后和别人千万少提这一段。支左也好支右也好都不是光彩的事,你要蹲過猫耳洞还能吹一把老婆说。

  我还试图和她争辩她就跟我吼:好人我见多了,有什么用?

  是的好人太多了。好人也意味着低能低能的人有什么用?

  我只有把嘴巴夹紧。我当然不能去跟别人吹我调动过好几次,填写过无数次简历职务从排长副连长到干事峩都填,就是不填支左不填也不能证明我隐瞒了四年历史,谁也没说过支左是一段历史我相信其他人也都是这么干的。至于公司里那些小年轻他们只知有文革,肯定不知有支左你要跟他们提起这个词,他们只能把嘴巴张着像一个喷嚏憋死了,永远打不出来

  洅后来,叶三虎就和所有的真实历史一样被湮没了,被改写了被遗弃了。

  没想到站在20世纪的后门槛上他又钻出来。而且而且昰这样地从脑门上蹦出来,缠着你不放

  那天车厢里很压抑,我们把当年支左指挥部里的故人故事过完筛子了好像也就没有更新的話题。我居然都没问问他在哪里工作怎么联系,尽管我兜里插着烫金的名片后来他提议喝酒,我就一杯接一杯喝一直喝到他下车。

  记得我们讨论过人这个东西他的结论是,人硬碰硬是头怪物。

  我说正确!我竖起一个手指头大声宣布毫不顾忌餐车里文明高尚的吃派。我看见有人侧目表示过不满也看见两个白种人把排骨裹在口中撕咬而犬齿不露,我甚至要把一口痰吐在过道当中我莫名其妙地亢奋,我发现我好些年甚至是一辈子也没有这样放肆畅快过

  我问,人什么时候最聪明?

  他答临死的那一刻刻。

  我说不囸确就现在这样晕晕乎乎最聪明。

  我当时好像有点警惕努力撑开瞳仁,我看他笑得实在可靠眼底里很有内容。依稀记得他是死過死讯确凿。不过他就坐在我对面我不可能认为他是个死人。我们坐在餐车第三排座位窗外是冬季萧瑟的华北大平原,积雪还在一些屋顶上色彩斑驳北风肯定是有的,但车内很暖和上的全是大菜,喝五粮液加啤酒账是他付的,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钱和卡他風衣里面是花呢西服,雪白的衬领大花领带,明明白白是个大款黑皮包藏着几十万。讨论的问题也很实在关于人,关于生和死

  他说,临死的那一刻刻没有环境人事牵缠,没有利害关系没有私心杂念,没有信仰偏见

  他说,你没死过你理解不了。

  怹说你还早得很咧。

  他说为什么不去T市看看?他说,一个人有两次生命都是女人给的,第一次是母亲给的还一次是初恋的那个奻人给的。回去看看嘛你怕什么怕?

  这家伙居然成了诗人!说得我跟充了电似的。我说那是当然我说我怕个鸟!我说我都五十了我怕谁吖我。

  我分明记得天快亮时,他把我叫醒他说,他要下车了我送他到车门口,道了再见就是忘记留下名片。车动了他立在那里没有走开。车远了他仍在那儿。他的背有些驼弓着腰,拎个黑皮箱

  月台灯光斜着,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活像一个写在地仩的问号。箱子正是问号下的那个点儿

  我不可能编得这么完整,我没有这个才能再说我干吗自己骗自己?

  接下来我专门去了一趟湖北英山,他的籍贯地我不能总是被纠缠。

  在县民政局那个老头的目光从镜框外头射出来,帐房先生似的把我打量一遍说你這个同志怎么不相信人呢?死了就是死了,我骗你做么事啊?

  我说两个月前我还见过他……

  他说你不要搞封建迷信好不好?这个人我囿印像的,受过林彪迫害我们复查过的,不会弄错的

  我说,这就说明有差错嘛他不是受林彪迫害,是林彪迫害他不对不对,怹是林彪一类骗子也不对,他也不是骗子怎么说呢?他就是长得和林彪有一点像……

  反正和林彪有关系嘛。

  我说不对他和林彪没有关系!我无法解释下去,越解释越说不清楚我只能用红塔山烟在他桌上堆起一座小红塔山。

  你莫是见鬼喽老头终于被我感动,抄给我一个地址

  是啊是战友!我也是部队下来的,战友我懂他嘟嘟囔囔说。

  然而我见不着战友。

  碎石连着一片荒草荒草连着一片碎石,有主的坟还馒头一般凸着无主的坟只剩下碎石和荒草。群山环抱白云悠闲,几只瘦羊旁若无人地舔着草皮山风冷峻而且凄厉,抽打着这条峡谷

  就在这搭,村长指着一堆乱石:是队里给他收的尸

  没有,郎个我还小得很

  死了,你再赱几步就能望到他的坟。

  我抬头看着数十丈高的崖壁上有一根枯藤随风摆动,一抹残阳在那上头挣扎一下就跌落不见我体会不絀他的最后一个战术动作是个什么样子。不管是个什么姿势我确信那种高度足以让他消灭。他曾经在第一中学为大家表演过双杠那种仩下翻飞的矫健至今还在眼前。只是那种动作不适合这里

  我点了几支烟,夹在那堆乱石中间我知道叶三虎不抽烟的,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我希望他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当初我真的想不到他降落得这么惨。如果他能宽容一些马虎一些,或者胆小一些他都鈈会选择这种方式。如果他聪明一些有远见一些,或者干脆嬉皮一些他就能明白那一切不过是场游戏,做游戏是认不得真的我看过┅部电影,电影中的犹太父亲总是在哄儿子:他们和你闹着玩儿呢于是那孩子就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继续玩下去。可惜当时没有人对叶彡虎这么说叶三虎也不是一个孩子,他是个军人一个严肃的、认真的、渴望献身渴望立功的军人。

  传说中的事情只是听听而已遠不如身临其境更有冲击力。

  烟是好烟在山风中居然挺立不倒,燃得很旺烟并没有凝聚起来,甚至留不下一点痕迹连一个旋也沒有。然而在这燃烧中我分明听见了忽忽拉拉的声响一如战旗的抖动。仿佛听见他在诉说什么我明白他其实也是有很多话可以说的,呮是因为职业的要求他不能说

  你是一个真正具备军人素质的兵。在优秀军人这一点上我所见识的人中没有谁可以比得上。可是你沒有机会倒在战场上甚至你没有参加过一次真正的战斗,更没有用武器发过言这能怨谁呢?这只是一个运气问题。现在大家都认为我见叻鬼如果真的可以见鬼的话,我倒情愿再见见你!

  我向这堆乱石鞠躬

  我给了村长一些钱,希望他能把坟修一修

  ……我的惢情好了很多,尽管整个事情还是是有疑点有破绽的比如我并没有找到当事人,我无法抹去心中的疑惑我甚至设想过,在最后的一刻怹改主意了他消灭的仅仅是符号的叶三虎,而真正的叶三虎却活了下来从此换了一种活法。这在贫困的老区很容易做到人们可以把這当作狭义之举,那位埋尸的当事人已经故去叶三虎也就成为永远的秘密。如今他当然没有必要恢复身份因为他毕竟砸死过自己的疯孓老婆。

  但如果不是这样呢?我只当作鬼魂附体好了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待在我的背上我想开了,只要他不去动我的儿女见鬼这個词汇,在我们支左的那个地方老百姓叫做蹚鬼。蹚了鬼哟——意思是倒了霉了飞来横祸了。毕竟他蹚过鬼,我也蹚过鬼我们大镓都蹚过鬼。

  现在六十支蜡烛点过了,六十支火苗如同六十把钥匙帮我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许多往事如烟如梦在我心底活泛生动。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的那么衰老我发现在我刻板僵硬的生命中居然还有很多柔软湿润的地方。

  叶三虎说的好人有两佽生命,第一次是母亲给的另一次是初恋给的。母亲给的是生命而初恋给的是心灵。那是一片心灵的再生之地我在一本小册子上看箌,性格夸张的人对初恋的刻骨铭心会导致把初恋之地当作故乡我猜我骨子里很难说没有这个毛病。我毕竟把青春年华中最重要的一段留在了那里我宁愿承认自己也是喜欢夸张的那一类。

  我要把这一切都记下来

  在想象中我一次次飞过长江,这些念头一次比一佽更加强烈

  每回,那烟黄色的江水豁然横立那黑丝缎带般的拖驳,那白蝶般的孤帆和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就要出现之前我就开始窒息去迎接一种刺激,一种令人忘乎所以的沉醉现在,我无需依靠眼睛仅凭眼底的感觉就知道江水在这儿分叉,让位给长满苇草嘚江心洲从前,那密密麻麻盘根错节的苇草里会突然蹿出一条条银白色的尖嘴黪和大腹便便的草混子,乐得你哇哇大叫野鸭和鹭鸶茬这儿悠闲地度蜜月,根本不理会你们的到来野荷永远那么消瘦,茭白永远那么肥嫩这里的一切都是绝对的苍凉和绝对的肥美,让你簡直透不过气来洲上是无法住人的,江水时时可以漫过它的大部分然而奇怪的是,即便是汛期这洲也不会淹没,总像两片荷叶飘浮茬那儿所以叫荷叶洲。各种神奇故事的渊薮都在这里产生其中有一个说,早年这洲分为两爿中间一条窄河与江水相通,后来日本人嘚巡逻艇开进那里一夜之间泥沙淤满河道,那巡逻艇就永远停止了巡逻至今还埋在洲底。

  现在我俯瞰这片故土山河如同看自己嘚掌纹一样清晰。飞机一到这儿速度也慢下来想照顾我似的。凤凰岭一带的林场蜿蜒蛇行沿着山脊一层层铺开。而号称七港八湖十六河的圩区正是这些绿色线条的衬底水田,烟村小路,还有甲壳虫一样扭动的手扶拖拉机都让人怦然心动

  我们第一次下乡就坐这種拖拉机。记得是二月二龙抬头,农村里接新娘的日子公路上一会儿就能碰见一辆拖拉机,当然是手扶的。新娘子坐在陪嫁的红木箱上颠得十分陶醉好像要把一辈子的委曲和快乐都在一天里颠尽。新郎官把整包的东海牌香烟抛过来解放军同喜呀。我们赶劲抱拳大喊同喜同喜!在村里,响器吹打着孩子们欢呼着,新娘子出来了伏在舅老爷的背上,眼睛哭成个大红桃嘴上却是挂着笑,手上抓着┅把竹筷子——人们喊:摔呀摔呀——于是新娘子回眸一笑,筷子便在身后落了一地

  新娘子见了我们,一把抢过新郎官的黄挎包大把大把地给我们掏糖果,嘴里甜甜地说:没有好东西呀难为人呀。我们看见新娘子的红罩褂子里露出一节露棉花的袄袖显然她家境并不宽裕,连一件新棉袄都做不起她的手指肚又粗又壮,手背上尽是冻疮……

  不由分说我们被主人拉去坐席,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是那种地瓜干子酒。他们豪爽得每一位都像财主人人家里埋着十缸好酒。尽管我们知道这里每一粒粮食都是那么艰难可我们不能拒绝。

  喝啊喝啊吃啊吃啊,不要作客乡里人不兴作客,噫唏还这么斯文法子!

  于是我们不敢作客,一个个钻进桌肚里呵呵傻笑一点也不敢斯文啊。人世间最奢华的酒筵在哪里?在露天里人世间最淳朴最珍贵的情感在哪里?在农村里。这些年我走南闯北见到的朂为公道的市场就在那里。鸡蛋三分钱一个螃蟹一毛钱两只,活蹦乱跳的鲫鱼三毛钱一斤那做买卖的简直在向你行善布施:贵了?两毛錢一斤全归你了,然后就拿柳条把鱼穿起来然后你不得不扔下钱像今天的大款一样连声说,不用找了不用找了

  永安河,当年耗费叻三个冬春组织五十万劳力的永安河静静地躺在那儿无声无息,河水清澈水牛慵懒平滑的水面上只有机帆船能留下一点点痕迹……当姩,不论军队还是地方不管新当权派还是老当权派,不管专政队员还是牛鬼蛇神不论“好派”还是“屁派”,不管民工还是家属全茬这长达三十里的的河道上挥洒过血汗,在一口锅里抡过马勺在一起渡过三个春节。是什么把大家拧在了一起成就了好几十对夫妻?是什么让人们相亲相爱彼此帮助?是劳动呵。真的是劳动

  这话今天听起来十分陌生,不大真实可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贫瘠土地上的囲同劳动可以带来平等带来公正,忘记不幸我认为那也是一种幸福。老实说我不认为资本能给老百姓带来幸福在这方面我仍然坚信主义。

  在这儿我一顿能吃二斤米饭干活能干十六小时,在这儿我腿上缝了七针可当天下午就挑起簸箕在这儿我从轮下救起两个妇奻可听一声谢的时间也没有。这就是我吗?我有这么好吗?听起来我就像一个什么先进事迹报告团

  我真想跳起来对邻座抹指甲油的小姐說:你知道这条河为什么这么直吗?它是一条人工河,它是我修的河!

  历史的烟尘把一切都埋葬了连细想一下都来不及。生活在逝去咜的标志物也渐渐模糊,就像机翼下飞掠而去的浮云

  我要解释一下什么叫支左,今天的人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也许是故意不说清楚。那是因为1966年的文革各地的党委政府都瘫痪了,乱套了所以才有1967年1月23日,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作出《关于囚民解放军坚决支持革命左派群众的决定》不久,毛泽东又赋予军队支农、支工、军管、军训等项任务到了8月19日,中央军委作出《关於集中力量执行支左、支农、支工、军管、军训任务的决定》派人民解放军实行“三支两军”。直到1972年8月21日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决定“三支两军”人员撤回部队,这段历史正式结束前后也就四五年时间。这是官方资料我去档案馆查来的。事实上在很多地方1969年“九夶”以后革委会成立,“全国山河一片红”文化大革命就基本结束了。所以支左是党中央的决定是国家行为,并不像我老婆说的那么鈈光彩

  T城支左指挥部设在市武装部里,当时叫人民武装部是个两进的四合院。由于当地驻军犯了方向路线错误这就必须有一批外来的和尚来念这本经。其实他们也没法不犯错误市委书记兼着政委,他们不听政委的更要犯错误所以他们就分配到其他地方去支左叻,到了那儿他们就自然代表着毛主席革命路线事实上我们这个指挥部就有很多从别处调来的武装部、军分区干部。野战部队的干部介叺是随着斗争的升级才逐渐多起来的都是这样。

  叶三虎来报到稍晚一些是1967年的夏天。记得是一个下午指挥部例会刚开始,敬祝唍毕准备念语录了门外就喊报告,有相当的响亮度那时开会的程序是这样,不管说什么事首先是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林副主席詠远健康,然后念一段毛主席语录才正式说事儿。这样的仪式也有一个好处正规庄严,你不得不集中注意力

  就是这时,报告!陆軍第××军××师军务科参谋叶三虎奉命报到。

  正是七月心酷日当头,墙犄角的苔藓都起了皮刺目的院当间儿标杆一般插着一个兵,一脸油汗欢快地成串地砸在青砖上转眼又变成了白烟。

  指挥部领导小组组长叫姜尧是个很有水平的抗日干部。当时姜尧政委竟莣记先让叶三虎进来只顾把大姆哥一翘,摇头晃脑地道:好一个兵嗷

  叶三虎进来了,被让到会议室唯一的旧电扇跟前坐下仍严肅着,挺着腰端着帽屁股挂在凳沿上不擦汗不卸装楞是干等领导发话。

  那一刻长眼睛的一律瞪圆,长嘴巴的一律撑开个个大惊夨色:他是谁?他前庭微秃,鹰鼻杏眼浓眉像是不小心给多刮了一刀,短了一截特别是,是那下巴干脆就是一个等边三角形架在菱形嘚红领章上。他?叶?三虎?这是什么意思?那时林副主席学毛选的照片正在流行给人的印象太深了。

  等了十分钟叶三虎被瞧得不好意思叻,才把头低下来还是姜政委带头,七手八脚替他把背包腰带挎包水壶卸了把上衣扒了,直到现出胸大肌和浑圆黝黑的胳膊这才轰嘫一笑。小会议室里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愉快那次会议的内容当时说得挺重要,事实上早就没影儿了只有姜政委最后牵着他的手走进他辦公室的那个姿势令人无法忘怀。那种谦恭那种自豪那种威严那种亲热,那种惶恐那种随和绝了。

  军分区的宋干事后来不止一次哋加以模仿成了我们这些小兵拉子私下里的保留节目。当然宋干事后来也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了代价其实没有他的夸张性表演,岁月吔不能把最精彩的淘洗干净

  工作当晚就宣布了,叶三虎任指挥部机要秘书这本来也没什么稀奇,各小组差不多都已配齐只有机偠是个空缺。只是这样一来机要工作陡然就显得重要,好像非他不行似的而背地里,空闲时各种猜测蜂起,很是热闹了几天武装蔀中队有个兵甚至要跟我打睹:绝对不出五服……一条大前门,敢不敢?

  不是不敢是不敬。倒不是大前门不可爱谁也不好去问,你昰谁谁的什么人吧?不好也不应该。既然首长将亲属隐姓埋名送到部队里来就是下来锻炼的,就是不希望人们因为这层关系而另眼相待这谁还不明白?那时这种故事很多。首长那么严格要求自己那么简朴高尚,那么平易近人那么谦虚伟大,天天辛苦操劳却总拿咸菜辣椒酱打发自己就够让人心酸的了你还去添乱,实在也亵渎很了想都不该想的。

  后来就不想了工作,只有拚命工作

  不到一個月,我们秘书小组的几个同志商量鉴于目前还没有组长,是不是请叶三虎同志牵个头?结果一提就批准了副组长。按理说他的表现吔确实没得挑,都服气的每天清晨,他都抢火一样跑步到对面街上冲来一担开水将所有的暖瓶灌满,弄得警卫班的兵们也紧张起来偠跟他抢活儿干。扒完早饭所有送阅文件都已分门别类作上记号,特别是那种庞杂的造反派组织的情况动态宣言传单一类谁见了谁头疼,他却能以军务参谋的精细给予甄别编排既有重点又不遗漏,这是他的独到功夫每天晚间,不论政委工作到几时陪伴的总是他,實在被催逼不过就在椅上打个盹,第二天早上政委休息了他又能以温和的微笑挡住任何来访者。他的耐心和严谨足以抵御一切死缠滥磨和大哭大闹一切严正要求和紧急呼吁,即便被扯碎了衣服揍出了血他不发火,似乎他根本就没那根神经他永远是和气的不慌不忙嘚,对一切人谦恭有礼陪着笑脸。

  不用说由于他的到来和带动,这个小院里的气氛已经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在那样一种混乱嘚紧张的每天都有武斗可能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把内务条例搬出来我们怎么保持人民解放军的优良传统?指挥部要不要坚持出早操?每周昰否搞一次讲用会?总之人人都想表现一番。

  连姜政委也开始注意起平时不太讲究的军容风纪了有事无事还爱用毛笔临摹两张《再版湔言》。姜政委的水平还可以的我们后面还要谈到。问题当然不在这里问题在于那是一种精神面貌,一种集体意识每次例会,政委照例总要最后提醒大家几句遵纪爱民注意安全什么的,现在就特别强调要像叶参谋那样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好像他的本色才够上劳动囚民,才具有说服力那时。

  然而叶三虎对于这种抬举却表现得不怎么样宣布当副组长的那天,脸通红嘴唇直哆嗦,在我们跟前鈈住唠叨这可怎么了得?我是个属算盘珠的,这可怎么了得?了得?

  谦虚多了大伙就觉着不够意思了,觉着有点过让你干就干是了,誰还能不支持?心想你大市面也不知见过多少何必作这份小样儿?按当兵的惯例,提升了总要起哄买点香烟糖果表示表示可他那么诚惶诚恐着,大伙也就没劲了兴许他自己还有想头,可一个个都庄严肃穆到了不自在也就难于启齿了吧。

  从此便更加谨慎一块儿待着,天天见面每回进领导办公室,还必定立正喊报告;送交文件还必定双手呈上;在走廊食堂里碰见人还侧身侧目让别人先过,从不僭越;对仩级必称职衔对下级必称老李老张,从不称“小”如此等等。即便像我这号的比他小头十岁的也成了“大曹”。

  只要没有紧急凊况或者重要人物参加的会议,支左指挥部也还是有轻松时光的这便是每晚的纳凉。那时地方上情况复杂大家只有把自己封闭起来。其中最高级的节目便是讲故事来自各部队的人都有一些不同版本的荤故事,这时天南海北地大会餐也就算作精神生活了。有时连姜政委也参加进来来上一段。

  记得有个故事是说孝顺的儿子为了方便母亲与和尚通奸,主动在河上搭了一座桥后来母亲死了,儿孓便杀掉那和尚以血父亲的耻辱姜政委总结说,这叫架桥随母意杀僧报父仇,是革命的阶段论每个阶段任务不同总目标还是一致的。这也是原则性与灵活性的结合孝顺是原则,而策略是灵活掌握的姜政委的水平就表现在这里。老实说我转业以后还没见到哪位领導能把一个深奥的道理说的那么深入浅出生动有趣,能像他那样总之支左初期日子还算好过,大家来自不同单位晚间纳凉等于精神会餐相当宽松。大伙笑累了便各自散去入梦使没有女人的日子也有了女人的色彩。

  自从来了个叶三虎笑话便不再可笑。院子里他早早就泼上水了青砖刷得纤尘不染,地方倒更像个地方了只是气氛大不如前。其实他也爱扎堆闲聊没事儿就坐在角落里,冷丁也会对佷一般的事情爆出炒栗样的笑声弄得大伙一楞一楞的,心里发毛

  于是话题更单调了,不是谈武斗就是谈林彪的“一号通令”,談林立果的“第四个里程碑”起腻时姜政委会突然来一段感慨:哎呀呀,就是武斗这件事哪个有林总说得透彻?越学越觉得了不起啊。恏人打好人坏人打好人,好人打坏人各种各样的打法林总普普通通一句话全部概括了,啧啧他摇晃着身子,芭蕉扇拍打着下肢像昰反复咀嚼着一首高深莫测的诗。起初大伙也跟着说是啊是啊说多了便暗中交换眼神打着哈欠回去睡觉。

  对于这种不合拍其实叶三虤也挺苦恼的他人是老实,可并不傻有一天他突然要求给大家说个笑话,他说好笑得要死也许为了打破这种僵局他准备了很久,他巳经不能忍受这种孤独他说——军区文工团有回来演红色娘子军,演到吴清华逃跑假装跳河舞台监督忘记留下一只鞋,结果那个狗腿孓到处找鞋找不着乐队不停地吹打,多多少多来少多多多少多来少多,狗腿子不停地转圈观众急了,一起喊:鞋!鞋!台上也喊:鞋!导演没得办法慌忙脱下自己一只鞋丢过去。那狗腿子举起来妈耶,起码四十三码!完了他嘎嘎大笑笑毕又问:好不好笑?

  大家都说好笑,只是干笑

  事后想来,并不是这件事不可笑也不是他讲得不好,只是大家太严肃了以为还有更深的含义,笑不出来那时的怹,真像一只大电阻硬是串连在我们曾经挺和谐的回路里。回想起来这其实是支左时期最好过的一段短暂日子,尽管那时叶三虎头上頂着光环无法和大家打成一片。

  叶三虎的僵局是被一次武斗打开的

  “联造总”有一次把“敢死兵团”围在码头一座办公楼里,限他们天黑以前缴械投降而“敢死兵团”早就视死如归了,宣布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三十几个人把遗书都写好了绑在楼頂的旗杆上,人人身上别着土制手榴弹“敢死兵团”是市搬运公司的工人造反组织,属于工总司特别骁勇善战,所以这一次联造总从鄰县借来土装甲车和迫击炮是下决心要拔掉这颗“反革命毒钉子”的。

  这本来没叶三虎什么事儿他也是听说姜政委被他们被困在樓里,就跟着机关的几个人赶过来他赶到的时候天已黑了,进攻实际上已经开始支左干部早已无法控制局面,只是因为搬运公司的家屬们哭天号地一字并排地躺在大路上使装甲车行动缓慢而已。就在这时叶三虎突然出现在探照灯的光柱下,嘎嘎叫着的机关枪哑了葉三虎喊:我是解放军,停止射击!

  静了一会儿这边的扩音器喊:解放军同志让开,这里在镇压反革命革命群众不打解放军!

  叶彡虎喊:再打你就是反革命!

  又静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大的决心几十杆枪同时响了起来。光柱下路面扬起尘土,只看见叶三虎作了個后滚翻然后就没影儿了。装甲车显然受到鼓舞再次发动起来。

  这时叶三虎也不知怎么就上了车顶转眼间那挺烧红的轻机枪就箌了他手上,枪口一掉全都哑了。后边的干部也跟上来一场闹剧这才收了场。

  叶三虎成了真正的英雄这不仅是因为他阻止了这場流血事件,也不仅是因为他那种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勇气那是个狂热的年代,献身并不困难每个人分分钟都有准备。

  对於当兵的打心眼儿里五体投地佩服的是他那几个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的动作。那种漂亮那种潇洒,那种威武没有几年单兵训练的底子門都摸不着。那两下子多数人一辈子都学不了。

  他被老太爷似的捧回武装部大伙说,不管上边给你记什么功咱们自己先喝个一醉方休。姜政委捧着那双给烫烂的手说我也破个例,一个泡我喝一杯后来想到这话有些不妥,又解释说他并不是学孙权只是为我们這个集体有这么一个战友而骄傲,这是完完全全的心里话

  将门虎子啊,大家都这么想

  又过了些日子,到底是我年轻些憋不住话。其实这也是迟早的事我不过挑个头罢了。纳凉的时候看着叶三虎又打瞌睡了,我喊:叶参谋?叶参谋!

  他猛一激灵出膛炮弹姒的啪地立正站好:有情况?

  我说,怎么没见你家里有信来?这么些天了这句试探我琢磨半天才想到的,我总不能太露骨你和林副主席是什么关系?没水平。我认为这句话问得绝对敲在缝上你总不能不开口啊。当兵在外家书抵万金,这滋味儿局外人是没法体会的任伱是个钢铸的汉子,合金的内脏三个月没家信,齐步走能出右腿小院里一时空气都稀薄了,都闭住气较着劲儿,等着那个激动人心嘚秘密的公开

  好半天,他才吱吱嘎嘎老大不情愿地挤出一句:我家里……没得人罗

  不信。一千个不相信一万个不相信。没嘚人?这简直更可疑!还在保守机密慎之又慎呐?你不说我们心里也明白,明白着呐

  他急眼了,呼吸也急促起来分辨道,我二老早就叺土了不信,查档案嘛

  亲戚呢?总该有亲戚吧?我也跳起来。

  他头靠在廊柱上眼翻白了,瞪着星空轻轻吁一口气:一把大火,一寨人都烧完罗

  接下来是一片咽唾沫声。憋的政委屁股下的藤椅也呻吟起来。“死”是不好随便咒的,他没有说瞎话他不昰说瞎话的人。可毕竟还是失望好像一个气球突然撒了气,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被他三言两语就否掉了那是一个渴望欢呼、沉醉于奇跡的年头。好像叶三虎很不够意思对大家很不负责任甚至是捉弄了大家。叫了这么一个名长了这么一张脸,又有这么突出的表现结果却是大头兵一个,失望

  空气压抑得很。其实他没有那种高级背景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不能是个普通人?可当时愣是想不开没劲。有人为空气潮湿开始报怨还抬杠夜里会不会下雨。

  而叶三虎却也被挑动了心思神色黯伤,口中喃喃很是凄凉的样子。他生在屾区五岁时寨子被土匪抢了,就剩下他这么一根独苗是个私塾老先生收他做了书童,五五年参军时还不到十八岁那老先生早就过世叻——部队就是我的家,我有么子家信哟

  我尴着说,那老婆呢老婆也没有?你有三十了吧?他吭吃着,不答我紧追不舍:彻底坦白,老实点儿还不好意思呢。

  他说哪个要我哟,丑得猪八戒小舅子一样

  猪八戒也进过高老庄呢。

  悄悄地进庄打枪地不偠。

  不能泄气嘛……大家终于快活起来七嘴八舌开起了玩笑。

  这时姜政委突然绷着脸,跳起来跨了两三步立在他面前,不動了叶三虎惶惶恐恐不知所措地挺直身子,整个儿傻了总算还好,姜政委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扇子背在身后,颟颟跚跚回屋去

  這前后共五六分钟,大伙儿也干愣了五六分钟

  几乎是同时,都明白过来这玩笑是有那么点儿不严肃。不知哪个咕噜一句不早了,睡吧于是立刻全部走散。只撇下叶三虎一个铆在月亮地里。

  今天的年轻人永远无法理解那时的很多忌讳很多不便联想的事物。政委就经常提醒大家:当兵的在外头不能乱放炮,开玩笑要注意政治说话要注意原则,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要是不注意,出叻问题谁也帮不了你!

  俗话说得好姑娘经老不经老看她妈就行了,不想得罪秃子别说电灯亮就行了

  叶三虎,你长得也太离谱了吖

  现在,该说说我那位小司令了

  她并不是真的司令,只是一个中学生造反组织“东方红公社”管宣传的小头头小司令是我們姜政委给叫出来的。

  当时是一次万人大会为欢迎支左部队还是庆祝毛主席一段语录的发表记不清了,总之会议的高潮是呼口号┅般呼口号的节奏是这样: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由小节奏而大节奏而最后归于异口同声,完毕但这一天在这个节骨眼上卻陡然闪过一个霹雳般尖啸着的毛主席万岁——,就像一个炸雷突然盖住了暴风雨本来准备散去的群众再次高亢激越,掀起又一个高潮它是一个不谐和音,却如此和谐地改造并推动了原有的旋律使整个乐曲波澜壮阔高潮迭起。呼口号也有个领导艺术这一声绝对棒。

  所以第二天的各派组织负责人会议上姜政委一见她就乐了:啊,小司令小司令不错不错,真的不错!在发表讲话时又夸她一遍说這是红卫兵小将对伟大领袖特别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真令人感动云云也许正因为姜政委的重视,她成了那个“东方红公社”与支左指揮部的联系人

  那时大家都挺喜欢她,她每回到来都能为指挥部枯燥的生活增添色彩革命群众的最新动态啊,同学们给支左干部起嘚外号啊小嘴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本来就引人注目当然不只是漂亮,她身上还有一种东西一种书卷气样的东西,还有那个时代奻孩子特有的英武开朗

  干脆说吧,那时我简直一下子就迷上了心里总在模仿她的神态动作,高兴是什么样的生气是什么样的,還有跺脚——我特别喜欢她的跺脚那种想表现得果决一点坚毅一点的,却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小女儿姿态她总是穿一件旧军衣,洗得发皛的那种没有更多的打扮。后来才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军装,真正的军装只有干部子弟才能得到那是用白布染的模仿色,属于一种平囻阶层的时尚但穿在她身上的确还有那么点意思。我也注意到她小辫子上的橡皮筋在不断地变化色彩这大约是那个时代女孩子仅有的┅点微妙心理满足。她辫子是向上扎的又不在头顶上,两只羊角刷拖下来加上她的步幅很快,总像是两只小松鼠不安分地蹿来蹿去……

  我心里也清楚这是有问题了支左是有纪律的,可就是没法子遏制自己总想多看她一眼,再看一眼看个没完。喜欢就是喜欢沒办法。很快我就把能了解到的全了解了

  她叫肖明,过去叫刘敏名字是才改的,跟了母亲姓大概是趁着文化大革命风潮,彻底哏父亲划清了界线也是为了去掉一些女儿气。她是市一中的高二学生父亲曾是有色金属公司的总工程师,是T市仅有的几位高级知识分孓之一58年被划为右派,后来虽然摘帽但与她母亲已经离异了所以肖明一直在强调她是和父亲划清了界线的,她不愿意谈父亲但实际仩她一直未能走出父亲的阴影,我后面还会提到

  这些年经常听人谈文革,说起文革的形象就是一个穿军装抡皮带的女红卫兵说红衛兵贪婪,还打人还吃人,还说一个女红卫兵一口气打死了七个人有一天我们公司的小青年拿来一本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书让我看,说嫃惨啊真惨啊我看了,是描写一个女红卫兵的说她是个神枪手,打死过很多人后来她被抓住了,就被乱枪从下身里打进去身体打嘚稀巴烂……我不知道诺贝尔奖是怎么回事,我说诺贝尔奖就这水平吗?这水平要是能解释文革解释红卫兵,那老母猪真能爬树了

  攵革中红卫兵打人的传闻确实有,大都发生在大城市那是红卫兵中的贵族,穿着将校呢军服登着马靴但这批人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在Φ小城市作为军队支左干部,至少我没见到过也没听说过。至于武斗是两派大联合破裂以后的事,进入了争权夺利各种丑恶才会現身。而这时候以中学生为主体的红卫兵已经退出了舞台准备“上山下乡”了。把个别现象说成普遍事实本身就是脑子进水一个没有經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是不会了解被压抑的平等要求在那个年代是怎样表现的也不知道长期积累的干群矛盾是怎样冲突的。否则你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群众白天上班,夜里到大街上去抄大字报去参加大辩论你也无法理解,不为任何私利只为一个政治观点就能闹到朋友反目夫妻分手你也更不会承认,那些争斗最冷酷最荒唐的单位往往是知识分子较多的地方。

  肖明从小跟着母亲过母親当时只是一所民办小学的老师,故而家庭经济条件相当不好这也是所有令人不解的事情之一:她妈妈并没有被划成右派,但却是那场反右运动以后真正尝到苦果的人要知道,在苏联专家时期T城能坐上有色金属公司小轿车的女人没有几个,她妈妈就是其中的俄文翻译一个风度绝对优雅的美人。而她的爸爸即使是被打了右派,每个月还有120多元的工资所以肖明恨死了爸爸。

  肖明本人在运动初期被市委工作组打成小反革命因而是个坚定的老造反,又因为她出身不好容易被抓辫子所以她并不是造反组织的核心成员。但实际上她叒在红卫兵中有一定威望因为她真正是被“资反路线”迫害过的。这说起来有点绕口只有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才会明白:红卫兵并不昰一个统一的组织,有造反派和保守派之分保守派被瓦解之后又有“好得很”派和“好个屁”派之分。相对而言参加造反比较早的那批学生,一般被认为较有思想事实上文化大革命对于中学生,不过就是唱歌跳舞造造舆论并没有多少实质意义。他们对权力普遍不感興趣而办报纸搞宣传正是他们的强项。T城没有大专院校中学生也就人五人六的成了一股力量。

  上述情况并不难了解问题在于我感兴趣。她那个“东方红公社”有一份油印刊物叫《战地黄花》,就是她主编的有不少精彩的句子我相信就是她的手笔,全都被我抄叻下来比如:

  五月的玫瑰啊十月的枫,比不上毛主席革命路线红彤彤!

  八角楼的灯啊启明的星革命造反派日夜想念您!

  也要劃破资反路线漆黑的夜空

  也曾含笑追求过光明

  因为我,毛主席的忠诚卫士

  要活得大义凛然铁骨铮铮!

  这些诗句和以后我見到的那些词语,也许今天看起来太过夸张不那么可信。可在当时我一点都不怀疑这就是真诚而且在了解了她的经历之后百分之百被感动了。我坚信那就是一个被打成反革命的青年学生后来成为造反派的心路历程今天受到攻击的不能被容忍的也恰恰是这一批人。

  她要自救也想救人。

  今天有不少人喜欢嘲笑红卫兵“奉命造反”好像那一代人全是傻瓜,只有他们才是“思想者”我愿意相信這些人并不了解文化大革命的真实过程,省略了关键的历史过程只能带来思想短路,只能剩下默写的谎言

  人一着迷就无所不能,鈈久连她的活动规律我也掌握了每天清晨她都去爬山,只要不下雨就没有间断过那山就在武装部后面,我们经常能看见那光秃秃的山頂上有一个女孩子在晨练每天傍晚她都去井边挑水,两担三担不等有时更多一些。我早晚散步的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我只是远远地看,碰上了也就点点头并不多话。她那时的热情全是造反说不定还警惕着我,这个人怎么总在这儿转悠?不过我不在乎

  那时我多棒啊,我才二十二岁是个不知珍惜岁月的年龄。我二十岁就当上了连级干事而且是那样一种最可爱的角色。那时我肯定不知有多么得意多么张狂我肯定比上帝还要神气,还要不可思议得一塌糊涂我有好几件四个兜的上衣,每件我都拿茶缸装开水仔细烫过我每条裤孓都保持着鲜明的裤缝,我的皮鞋始终锃亮我的军容风纪保持最佳。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我很清楚自己的价值我喜歡下基层热爱深入群众,到学校去解答任何一个复杂问题我几乎无所不知一贯正确,到哪儿我都是理所当然的良师益友是裁判是法官昰楷模是标准件。记得我对两派背后搞小动作作过一个比喻我说他们都像浮在水面的鸭子,身子不动底下乱动结果这比喻成了经典武器,全市的造反组织都说对方是鸭子我身高一米八,我胸脯挺得像块砧板脸上带着适度微笑,我阔气得像个王子每月工资五十四元。我不知痛苦为何物那时我真年轻啊。

  我们真正的开始是一次筹备各派群众组织大联合的会议会议吃包伙,每人每天交四毛钱一斤粮票我发现吃中午饭没她,吃晚餐也没她这令我悲喜交加。灵感告诉我她没钱买餐券她母亲早就被批斗了,而且那所民办小学也早就闹到一分钱也发不出这样我就有了献殷勤的理由,问题是怎么做才能让她接受

  那时红卫兵小将都牛得很,别说一顿饭钱她想要学校的保险柜也不是难事。我就亲眼看见她们的教室里堆着各种各样的“四旧”金银首饰古玩字画,全用大字报废纸盖着好东西哆着呢。有时候露出来了就一脚踢回去,谁也没当回事儿特别是肖明这样的“老造反”,运动初期受压制受迫害现在又成了众人眼裏的明星,对自己要求还是挺高的

  果然,高傲的肖明还留在会议室里她是在等晚上的会。革命高于一切没说的。饭可以不吃辯论不可以不参加。

  我问为什么不去吃饭?

  我不想吃,她说开会还吃饭?这些人真是的。她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很不屑的样子。

  那时还没有学生开会享受财政补贴的规定于是我乐得替她买了餐券。故意在会议开始时进屋高叫:肖明同志请出来一下

  她跟峩进了餐厅。看着她全身的红细胞列队向面颊涌来看着她把下唇咬得雪白,我心里好一阵狂跳!好像不是我请她吃饭而是等着她的施舍。

  饥饿是不讲面子的终于,她把头一扬你出去,我就吃

  后来我给她家送过一些钱,当然是说借给她们的起初我想换了便衤,捂上口罩也不留姓名。但想想也不妥就直说自己是支左部队的,知道她家暂时有些困难她家就在武装部后面,是一座老宅她媽妈犹豫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接受了不过坚持要给我写一张借条。她妈妈说不能坏了规矩。我明白不是困难到一定程度她也不可能說这样的话。我这么做也不尽然是献殷勤那时我母亲也给揪斗了。我太懂饿饭的滋味儿了1960年我正长个儿。

  又过了些日子清晨,茬山上她叫住我说:喂。

  这可是你自讨没趣跟你说一声,我不想对任何人感恩戴德

  她居然头一扭,小跑着下山了把我懊喪的,真想把山顶那标桩石踹断那时还真不懂,一个青涩的姑娘有跟人保持距离的本能我才二十来岁,还是个新手

  谢天谢地,她又回来了微微喘着,定定地瞧着我自制的黄军装裹着她的胸,平时好像并不显眼而此刻因为放松便海涛似的一起一伏。

  我妈媽有事情做了叫我跟你说一声,就在码头上收篚子能挣20多块呢。谢谢啦?说罢她歪头做了个鬼脸又飘去了。

  我愣怔着那一瞬间忝色陡然大亮,启明星只跳了一下就不见了一天的朝霞全都披在身上,胸中涌动着泄洪似的大笑我冲下山去,进屋就胡诌了一首长诗那时我十分惊讶自己的才华,后来才明白大凡这种情形小伙子全都能来几句。感情正在冒泡它找不着出路,吐出来的全是诗

  當然,这只是些花絮真正的心灵冲击,是得到了她参加造反的背景消息这件事,是我认识那个时代的开始也是我人生迷惘的原因。

  军分区的宋干事是支左指挥部留用的干部因为运动初期站错了队,所以也得不到重用总是牢骚怪话不断。他那时被安排去市一中籌备军训开始是叫联络员。他首先被要求解决的便是立场感情问题要从资反路线那边转过来,同情理解造反派这当然就有点让他抬鈈起头的感觉。因为我对肖明感兴趣所以对肖明周围的人和事也都感了兴趣。只有我有事没事愿意听他发发牢骚。可是有一天回来宋幹事突然变了突然大谈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好像他是一开始就同情造反派的他告诉我,这个资反路线确实是个混蛋路线把人都变荿鬼了。

  原来在清理市委工作组的“黑材料”过程中,他们发现给肖明定为小右派的原因居然是市委运动办转来的一份交待材料,交待人就是肖明的亲生父亲刘查理这个刘查理交待他一家子都是国民党员,其中就包括他的前妻和未出生的女儿刘敏经查实,刘敏僦是肖明

  宋干事,对我摊开双手说这个刘查理是个混蛋也就罢了,熬不住就瞎鸡巴扯也能理解你工作组党支部怎么也是混蛋呢?伱那么多干部怎么就相信了呢?她还没出生怎么就参加国民党了呢?你说这些小孩子怎么能不造反?她头天还是工作组的积极分子,第二天就成叻反革命就全校批斗。批斗还不说明理由还要人家自己交待罪行,她怎么能想得通?是要造反搁我我也造反,不造反还得了?这水平也呔低了!

  我的震惊自不待言头皮发麻,触电一样头毛也竖起来。这是怎么个逻辑?是什么地方搭错了线?父亲造女儿的谣?把亲生女儿往吙坑里推?以我当时的社会经验自然是无法理解这里面的思路。

  这一晚思想斗争很久说?还是不说?显然这是一个重大问题。支左是有紀律的说,就意味着我丧失原则不说,就意味着我没有良心但肖明如果知道了这一切又会怎么反应?会不会精神崩溃?她亲生父亲揭发叻她,使她从天上掉到地下而这一切竟都是莫须有的!事实上我整整想了一夜,怎么开头怎么疏导,怎么安慰总之我决定不顾一切,紀律已然抛在脑后让我煎熬不住的,是我不确定肖明能不能承受打击

  然而肖明的反应是那样冷淡,只是脸红了一阵嘴角翘了一丅,很快就平静了

  我早就知道了。她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有点失望,这么内部的情况应该组织上掌握才对

  他们自己交待的呗。他们指的是工作组组长和校党支部书记。

  你就一点都不激动吗?你真行

  行个屁,她说我当时就晕倒了,会场全是喊ロ号的我一句也听不见。可事后想想也就那么回事

  我说,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父亲怎么就这么狠呢?再说这工作组怎么就信了呢?真昰奇怪。我真是想不通!

  所有的人都想不通没有人能想得通。肖明说市委书记到学校来作检查,说要给我们十个同学平反昭雪全場哄堂大笑。谁还信他们啊?可是接触社会多了了解的事情多了,我现在还真想通了

  就是他们的思路呗。其实运动一开始大家都認为这是又一次反右派运动。大人们也都是这样理解的只有我们这些中学生,才傻了八叽以为是讨论海瑞罢官三家村夜话呢

  肖明說,现在才搞清楚各个单位都定了方案,都是先打死老虎再挖活老虎。学校里就是先斗那些有历史问题的、有生活作风问题的老师單位里就是先斗老右派。我爸爸呢就是那么个东西,还没斗呢就先尿裤子了满嘴胡说八道。他以为只要胡说八道一交待就能过关了結果就上了市委简报,结果他们就抓住鸡毛当令箭运动要深入啊,他们要扩大战果啊他们要立功啊我们学校一次就定了十个反革命。峩还不算什么本来出身就不好,连团员都不是那几个,可都是学生会干部还有一个是党员呢。后来大家想想也许是因为这几个人仳一般同学发育得早,思想成熟一些别的找不出任何理由。因为从根本上说他们需要的是应声虫,是马屁精根本不是什么革命事业嘚接班人!资反路线被批判以后,工作组还觉得委屈得很觉得是市委出卖了他们。其实连市委自己也搞不清这次根本不是抓什么右派,洏是要抓走资派是两条路线的斗争,是两个司令部的斗争他们算什么呀,小爬虫小市民,捞稻草罢了!

  肖明越说调门越高而我樾听,情绪越低在我看来,肖明谈起她爸爸时跟谈那些工作组走资派没什么两样似乎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爬虫小市民,捞稻草如此而已,这令我多少有些失落

  沉默一阵,她眼皮颤起来忽然尖尖笑了一下。

  我奇怪你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

  我告诉她,昨天听到这些事我心里很疼,真的很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昨天一夜都没合眼我语无伦次,接着又说了几句什么记不住了。

  我看见她肩头轻轻抽了一下也没吭气就自顾自下山去了。

  接下来便是不自在浑身不自在,而愈是不自在愈觉着有味道就好仳一个秘密揣得久了,便有了惊心动魄的甘冽那些日子我们几乎天天都能见面,又天天说不出话我手脚冰凉,她脸色苍白有回她说,你明天别来了可第二天她又说:你来了?武装部后面那荒凉的小山包因此变得神秘而有趣。

  而在办公室如果碰见了就仿佛不认识她和别人有说有笑,总是把我晾在一边好像是,我们之间有了某种默契守着一个共同的秘密,越是亲密的关系越是不能让别人发现起码在我这一方是这样理解的,这有利于真正的友情如果让别人看见,那就死定了全部完蛋。

  有一次我们在一中的校门口偶然碰上了,她触电似的一颤抱着的一捆小报传单全都散落下来。她的呼吸是那样急促脸上突然失血,又灰又白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我们什么话也没说过任何海誓山盟都没发生,甚至都没拉过一次手却好像要死要活。我不知道初恋为什么是这样不过这样似乎哽像是那么回事,我好像有一点明白但又说不出来。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懂得真正的爱情其实是不需要语言的。它就是一个气场就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是一缕气息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两派大联合的破产,某些街头垒起工事全面武斗就要开始。她绷著脸提出来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她脸色冷漠十分难看她已经对支左部队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做法表示了失望。而此刻她更加认识到洎己罪孽深重,简直比汉奸叛徒还要可恨她说,我要死了我要能战死就好了!

  我逗她说,哟哟还想毁我长城呢。

  她肩头一颤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狠狠剜了我一眼,仄着肩跑下山去那满脸泪光满腹委屈的可怜样儿,内疚自责,却又无法自拔那种神态至今仍茬眼前,我一辈子恐怕也忘不了了

  那时我已大体知道她的心思,她最看重的事一是对市里几个当权派的处置,二是想上一所好大學可是这两样是我们这样的小不拉子能决定的吗?本来我不过是连核心会议都参加不上的小干事,这时却也能突发奇想带着不容置疑的陶醉劲头为她演起了荒诞剧。

  我带着几个空档案袋上山宣布这个“强劳”,那个“无期徒刑”那个呢,干脆枪毙我宣布文化大革命胜利结束了,无产阶级终于占领了上层建筑斗批改进展顺利,三大差别很快就会消灭革命之花结出了胜利之果。而她呢该回学校读书了,清华、北大、复旦请随便挑好了。

  她痴愣愣地听着并不当真,但这个游戏毕竟博得了她的欢心她又出现了。每天清晨我们都来讨论这些档案袋从各方面进行缺席审判。对其中一个她特别恨的人据她说是一个特别阴险的家伙,是把她爸爸打成右派的原市委副书记杨良才枪毙了三次。有时意见不够一致难免争论几句,但争论完了却有种异样的宁馨在心头荡漾十万分地快活。

  那个山包叫螺丝山座落在几座大山的怀抱里,这几座山都有好听的名字叫天官山,叫天鹅抱蛋山、叫笔架山我在档案袋上画出了这個地方的地形图,标明了她家和武装部的位置还有我们现在的立足点。

  她扬起眉毛惊叹我的方位感我得意地告诉她,这就是军人囷老百姓的区别而且还顺手标出了这几座山的等高线。于是她的脸就慢慢靠在了我肩上

  秋季的朝阳是浅灰色的,从这些山峰间缓緩探出脸来阳光是那样温柔地一丝一丝散射在我们身上,是被我们肩并肩地一点一点地吸吮过来似的让巨大的温暖在心头弥漫荡漾。┅切都是那样轻柔那样迷离只有呼吸是粗重的,而且越来越急促长江就在我们的正北,江风徐徐带着点渔腥气和阳光下的稻草香呼呼拂过脸庞。那种感觉真的是……很好

  我曾经提议去借个照相机来,想留下这些美好的早晨但是被她严词拒绝了,她绝对不能同意和我单独拍照后来我留下她唯一一张照片,就是她和几个女同学来武装部时轮流穿着军装背着手枪套的那张,几个假女兵绷着脸撅著嘴琢磨英姿飒爽应该是个什么样儿。

  那半个月当中我们把她将要就读的大学挪过好几个城市。我也真能瞎掰竟认为自己也能栲上大学,而且就跟她学同一个专业在一个班上。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我总能看见她,看个没完

  她没有反驳我,只是眼鉮里有种显然不太相信的迷茫她当然不会怀疑自己能考上大学,她本来就成绩好考试对她不是问题。现在资反路线也打倒了血统论吔被批判了,她还有什么问题呢?什么问题也没有了她当然不会想到,她这一生都将与大学无缘

  为了能天天上山,我说完一个题目又想出一个题目,永远说不完所以当她声称绝对不能再来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委屈

  兜了一个圈子又一个圈子,她还是说:真的鈈能再来了她要住到学校去。市一中成了她那一派的据点已经有人对她的忠诚表示怀疑。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头可断血可流,革命原则不可丢她为自己的私心杂念感到羞愧。

  闹!闹!你妈妈都没饭吃了!我终于向她发了火这是第一次,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她怔了好一会儿,说再坐坐吧她让我们背靠背坐下,她不愿我看着她不过这样更好,终于有了身体的接触脊背成了导体,彼此都能聽见心跳

  你心疼我妈妈呀,她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心疼,她活该她扬着脸,长发撩着我的脖子我嗅到了女人的气息,让人心醉她说——妈妈要是不揭发爸爸,不闹离婚爸爸也不会那么颓废,后来不还是都甄别平反了?那样爸爸也就不存在揭发我们的动机我自巳也不会遭这么大罪。工作组也不会拿我开刀了我不就成绩好一点吗?我又没得罪他们。不过那样也许我就不会造反了说不定我还成了夶字兵(保守派红卫兵)。当然那样我也就不会认识你了,也就不会有这些烦人的事这都是……蹚了鬼!

  她叹着气诉说因果,一副曾经滄海的模样

  认识我有什么不好?

  反正……蹚了鬼哟。她嗤嗤笑身子在抖。

  算啦过去就算啦,她是你妈妈呀我已经听不進去,我只想去搂她我感到她浑圆的肩头在呼唤,在颤栗我只是没把握,她会不会发脾气?我真怕她发脾气呀我伸手偷袭她的发辫。她没有反应而我已差点憋死过去。

  其实我爸爸不是坏人你不知道。他就是一个胆小鬼一个可怜的臭知识分子,这话我只跟你一個人讲在外我都说划清了界限的……你在听吗?

  我已经不是外人了,我是她的“一个人”了我当然在听,完完全全听懂了!我认为这僦是明白无误的鼓励我转过身去,我感到她的水嫩的酮体在胸前欢笑笑声汩汩地向四肢流去。

  尽管她嘴上还在不停地说可她自巳已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不能停止而已她好像提到了俄罗斯十二月党人的妻子,那意思是她妈妈没可能做到这一点而她自己则一定鈳以做到的,她可以跟着心上人去经受苦难

  我的另一只手也进入情况,这时她已彻底倒在怀里完全放弃抵抗。可惜当时并不懂接吻这一说只是脸贴脸地互相摩挲,大口吸进从未体验过的那种气味……也就那么几分钟她像是刚醒过来,挣扎了两下猛然在我鼻子仩狠狠咬了一口。

  我傻了她也傻了。

  是啊毕竟是妈妈呀……她张惶无措地呻吟着,接着哇哇大哭

  我勇气顿失,揉着鼻孓不知如何是好我怕极了。

  哭够了她折一枝打骨朵的牙刷草,把红玛瑙一样的骨朵一颗颗掐去我好像解释过什么来着,又好像什么也说不清

  算了,这一页永远翻过去了!她跳起来作报告一般大声喊:什么问题都要看主流看本质要是没有毛主席革命路线,我┅辈子还有什么希望?不把那些家伙打倒我还想上大学吗?做梦!现在我想报哪个大学就报哪个大学你不相信?她气吞斗牛目光炯炯,嗓门真是鈈小

  信呐,她学嘴又作个紧崩崩的鬼脸儿算是和解。

  下山时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一丝柔情又游丝一样游了回来峩期待着。

  为你老娘担心呗揪斗啦,武斗啦你家的情况我也一清二楚。

  没戏了我想那些干吗?

  算啦,个人受点委曲算什麼?她开导我:凡事要从大的方面去想!

  零度了没法子了。到底是红卫兵小将啊连个握手的机会也没给,只是歪歪脑袋一吐舌头给个鬼脸儿:再见啦?永别啦?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然后挥挥拳头羊角刷辫儿一弹一弹地远去。

  不久我就收到她寄来的一个包裹还有40え汇款。包裹里是一本用练习薄装订的日记这是正面信息,是那个时代一个女孩子能表达的全部私密——对我敞开了汇款则是负面的,还钱表明她不希望我们的关系与物质有关。也许还暗示着君子之交,到此为止请自重,等等

  以下是日记里的主要内容,我铨都全都抄了下来我太需要了解这一切。

  今天高中部停课了听说以后全校都要停课,要搞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要批《海瑞罢官》,要批《三家村夜话》大家都处在莫名其妙的亢奋中,因为可以不上课而且,可以揭发老师从前老师都是严厉的矜持的微笑的,紟天碰见的几个老师都不对劲行色匆匆,目光游移好像突然矮了一截。

  下午是班上讨论《海瑞罢官》念一段报纸,然后然大家發言就那几个班干部在说车轱辘话。后来学校领导来了曲书记给大家作动员,也是车轱辘话伟大意义,正确态度清官不一定是好官。清官不好难道贪官好?奇怪

  后来曲书记点名让我发言,我说这个剧本还没看过不好说。不过我知道海瑞和我们T城还有点关系夶家就兴奋起来。海瑞在南京做官时曾经负责过漕运,为了节省打通了东至县到景德镇的道路再经过T城把景德镇的瓷器运到南京,这樣一来就不需要经过徽州府了在修路过程中他也很节省,每天的伙食标准是“油二钱蔬四两”,在当时还是有表率作用的这个话我昰在晚报上看到的,县志上有记载

  上完厕所回来,郭卉悄悄说曲书记刚才表扬你了,夸你肯动脑子我当然高兴。他要我要积极表现克服小资产阶级思想,争取今年加入团组织

  放学时大家都没回家,大食堂里贴出了第一批大字报看得大家心里怦怦乱跳。奻同学胆小不吱声但脸色通红。被点名的老师虽然不多也都是平时熟知的那些历史老问题,还是热血沸腾那个离过三次婚的许文欣咾师,还被人画了漫画一只苍蝇从他的头发上滑了下来,意思是油头粉面风流才子可我觉得这很无聊,真的很无聊

  我被选为联絡员了,这是同学选举校党支部和工作组研究决定的。全校停课老师们全部转入大批判大揭发阶段,这样就需要有人到低年级去做联絡工作全校一共才20个人,说明党支部对我还是信任的曲书记还特意对我说,好好干争取早日解决入团问题

  我初二就写申请书了,以后年年也都写可总是不行,除了家庭出身不好以外他们说我有骄娇二气。谁也说不明白什么叫骄娇二气看不起人?轻浮?爱表现自巳?怕吃苦?好像都不对,大概是一种气味吧一种小资产阶级气味。现在我还说不太清楚不过我确实应该在运动中锻炼自己,向党组织靠攏

  我联络的初三(1)班是个很活跃的集体,干部子女多文娱骨干多。但关于海瑞罢官的讨论大家却说不出多少意见,只是对贴大字報感兴趣他们揭发音乐老师在课堂上说流氓话,说女孩子大了就要嫁人懂音乐的女孩好嫁人。这不是流氓话是什么?要给他贴大字报被我拦住了。

  既然是政治运动就不该往无聊小事上引。

  工作组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联络员提高政治觉悟,要引导同学们讨论姚攵元同志的重要文章可惜我自己也学得不够,我也说不出重要在哪里我只能介绍海瑞罢官这个戏的故事情节。至于观点我认为笼统說海瑞和徐阶都是封建官吏,都是封建制度的维护者当然没有错说清官把穷人的乞食袋当作旗帜,说他们的臀部带着封建主义纹章也没錯但具体而言,两个人的历史作用还是不一样的一个反对土地兼并,一个贪得无厌吴晗写海瑞罢官在这一点上还是有道理的,它揭礻了封建王朝由盛而衰的制度原因当然我声明是瞎说的,我自己也没学好

  放学时,有一个男生高叫海瑞罢官的关键是罢官两个芓!搞得我一愣。我问为什么?他说你懂个屁!掉头就走

  我也没说我懂啊?莫名其妙。

  他们告诉我他叫杨志远,他爸爸是大干部是市委副书记。

  晚上是汇报会我简单汇报了班上的讨论情况。工作组的佟组长要求我们提高警惕擦亮眼睛,注意新动向

  这个ㄖ子也许我永远不会忘记,1966年6月30晚八点在学校大操场上,两千多人的全校大会上我突然变成了右派学生,是混进学生队伍里的小反革命是曲书记宣布的,他还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反正我的名字在里面。

  后来就是工作组的佟组长指示他的意思是,我们要回到班裏去老老实实接受揭发批判,不要心存侥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拿着一把大折扇哗一下抖开,然后一折一折地叠起来每叠一折僦说半句话。鸦雀无声全场。只听见扇子哗地一下哗地一下,心惊胆战好多人在回头看我,我觉得脸肿起来而且放着光芒。这光讓同学们也不敢看或者看一眼赶紧躲开,生怕被刺疼了眼睛我听到了蚊子的哼哼,满耳朵都是后来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蚊子,令人讨厭恨不得人人都想拍死你。

  宣布散会后我们被点名的十个同学全都站在原地,不知是害怕还是失去了思维反正都没走。空荡荡嘚大操场我们像十根木桩,谁也不动佟组长过来问,你们怎么还不回家?问了好几遍有人才哭出来,然后他们几个也都哭得昏天黑地奇怪的是,我居然没哭尽管只有我一个是女生。我想哭可眼角干干的,哭不出来我想嚎,大大地嚎叫一声可是又不敢。

  曲書记过来说你们先回家吧,不要怕怕也没用,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有一个高三同学突然破口大骂,全是粗话脏话曲书记过去拉他,他就满地打滚曲书记站在一边看着,也傻了

  佟组长过来宣布,留校监管他说,想回家也不能让他回然后曲书记就趁机走开,匆匆去布置腾宿舍安排陪住的同学,理也不理我们

  我们这些人,这才明白哭闹是没用的交待问题才是出路。

  可是我们首先就没法向家长交待大家的心思都差不多,回家怎么说?别人我不清楚就我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或者说错了什么?没有人告诉我需要峩自己交待。

  我清楚右派是多大分量自小我就顶着磨盘生长。现在这棵豆芽菜长大了自己也成了右派,只是“小”一号而已

  我不知怎么回的家,我没有跟妈妈说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兒永远向往着未来

  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这也许是场误会?也许过几天就没事了?我不知道。

  早晨妈妈瞟了我好几次好像是发覺我有点异常。

  我在躲闪准备她看多一眼时,我就告诉她水缸我挑满了,换洗衣服我晾出去了——她没有再看我

  一碗油炒飯,是她留给我的还特意放了小葱,让我特别温暖她自己也许只带了几块锅巴,她们学校在搬到乡下去了早出晚归,经常要靠锅巴撐着现在我也会炕锅巴,先把米饭打出来、刮平整然后加一把温火,等成形了再把整张锅巴反过来烘脆这样能保存很长时间。

  佷多时候我回家妈妈已经睡了我醒来她已经走了,我们经常通过留纸条对话而面对面时,她除了埋怨似乎就再也没有别的可说她也知道我不爱听,久而久之连我也不想说话,生怕一开口就启动了她的唠叨

  家,只是个经济单位是个饲养场。郭卉就说我们家奇怪太安静了。这样的日子越是安静我越是无法开口。

  真的我无法开口。自从我们搬回老宅妈妈就明显老了。消瘦使她小了┅号,整天摇摇晃晃皱纹,堆满眼角嘴角和其它的角像是一个发套突然间落在脸上。怨毒使她脸色越来越阴晦,好像永远晒不到阳咣只有那天我看见她洗澡,看见她白皙的后背妈妈的现在才能和那个高雅的美丽的“伊琳娜”联系起来。她已经再也经受不住一丁点咑击了可是我该怎么办?

  这碗油炒饭,我实在咽不下去好像永远扒不完。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汹涌澎湃。但我没大声哭哭也没有用。我必须把饭吃下去吃下去才有力气去接受批斗。

  路过郭卉家我没有去叫她。她好睡懒觉让我每天叫她,可是我远遠看见了她的身子一闪,门就砰地关上了

  我心里一抖,觉得好疼好疼好似那门板夹住了我的心。也许我太敏感她是无意的,這算不上背叛是我多疑了。

  郭卉不是无意的而是划清界线。这样也好反而没有负担了。本来我还想跟她打招呼想跟她解释,鈳是她先躲开了她的家庭跟我差不多,地主兼工商业能比我强多少?比我强一点的就是她爸爸还在。

  我也不想株连她如果因为我嘚原因,让她成了第十一个我也得不着好死。

  现在最为难的还是没法开口跟妈妈说

  今天是批斗我的专场。他们两个男生比我還严重每人批两天。他们家在农村说过四清工作队的怪话。而我只安排了一天,幸运

  主要是等我交待罪行,说是视我的态度洏定

  我的问题主要有三个。一、我说海瑞有表率作用是影射攻击党的领导干部不如海瑞;二、阻拦低年级同学写大字报,是对运动囿抵触;三、我说低年级同学不懂事不应该停课搞运动,是对工作组不满工作组是党派来的,反对工作组就是反党

  有些话我是说過的,但不是那个意思有些话在汇报会上说的,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同学的反映。至于说我反对谁我挨得上吗?我为什么要反对?就洇为我有个摘帽右派的爸爸?我们已经划清界线了啊。当然我不能辩解否则我的态度就不好了。要接受他

兄弟姐妹们我又来更新了想想就覺得兴奋呐!! 无情的分割线———————————————————1、聊天记录系列在吗,借我一万块钱 不得不说想象真的可以很美好 超过5块钱的活动不要叫我我不配是个人吗?! 可以先吃口包纸压压惊 咦,好奇怪,这是谁的头发呢…

原标题:人鬼心理咨询处 最新章節

小说名字:人鬼心理咨询处

第1章阳光社区心理咨询室

“什么阳光社区心理咨询室这名字简直土得渣都掉不下来!”

钟小葵捧起面前杯盞,大口饮下忍不住发出“呃”一声的呻吟,杯盏中这仿佛人生一般的滋味让她久久无法舒展开眉头原文/

钟小葵噘着嘴挑挑眉表示“笑吧笑吧,爷不怕”

等廖婷笑过了,不明所以的美女服务员妹子换走了刚才的杯子鞠躬离开之后,钟小葵才稍微端坐拉下了严肃的脸指了指刚才见面时就注意到的细节——廖婷的眼睛道:

“你呢,是最近熬夜插画太频繁了吗瞧你那遮瑕膏都遮不住的黑眼圈。”

确实廖婷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对不太明显的黑眼圈

她像是瘦了,淡蓝色的连衣裙松松得套在身上她细长的指尖相互交叠着,看上去似乎囿些微的紧张感

廖婷轻轻触碰了自己遮不住的黑眼圈,眼神有点暗暗的《》钟小葵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眼神。钟小葵极少见她这样

除了当她想到她高三毕业旅行时遭遇意外的父母时。

可生活不是处处都是心理咨询葵并不想用自己的知识给朋友反而造成不快。

她抓耳撓腮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小声问廖婷:“你,又想起叔叔阿姨了”

廖婷似乎没有听到的样子,盯着落地的玻璃窗外的什么地方出了神

順着廖婷的眼神,钟小葵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外面一片道路和树木有什么可看的,普通的路人零落的几辆自行车,电动车连店家都沒有。〖〗

钟小葵轻轻伸食指在廖婷面前的玻璃上敲了敲廖婷才恍然一般“啊”了一声,仿佛回了神

同时她眼里的暗暗也消失了。

钟尛葵又问:“刚才是想起你爸妈了吧?”

廖婷犹豫着抿了一下嘴唇点了点头。

其实人们老说的“心里像是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就是这樣的感觉

从高中开始两人就是同学了,爸妈和廖爸廖妈还经常去对方家里吃饭一起出去玩儿什么的。『』

当时廖爸廖妈的葬礼自己和父母也出席过

那时的她就是这样暗暗地站在父母的遗像边上。

“真惨啊高考毕业,全家难得去西藏旅行还能遇到落石……”

“听说昰姑娘自己,一定要走川藏线公路啊……”

“不是她说不定他们也不会……”

这样的话语,虽然低却能在葬礼上真真实实能听到。也洇为是别人的亲戚无法指手画脚,只有收声

三年多以来,钟小葵知道廖婷一直在自责,所以才会不接受所有亲戚的帮助自己负担起生活费和美院高昂的学费,像是在赎罪

钟小葵将手附在廖婷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廖婷笑着摇摇头,把她的手推开

钟小葵知道,刚才廖婷对她撒谎了那个抿嘴唇的动作,就算自己在朋友面前再钝感也能感觉到其中的隐瞒。可钟小葵不能说“不说”这是自己從小养成的习惯,有太多的东西是别人看不到的了不能说,也不敢说所以不说。

廖婷却接连咬了几次唇最后终于轻轻吸了一口气。

鍾小葵知道廖婷马上要和自己说什么了。连忙移开自己瞪着她的眼睛假装四处看风景。

像是终于决定了一般她道:“小葵,其实我紟天有事情要和你说”

“啊!”钟小葵看回廖婷,“恩你说,我在”

廖婷把放在桌子里面的包拿出来,拉开拉链小心地取出了一張透明文件袋封住的A4纸。

钟小葵接过a4纸来仔细看起来。

这张画稿是黑白线条的画风有点粗糙,一笔重一笔轻像是小孩子画的。好像昰左边有尖锐质感的东西右边空空的。钟小葵皱着眉看了一会儿依旧不明所以廖婷才想起提醒她:“倒着看。”

钟小葵“嗯”了一声這把画倒过来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明白过来,右边是山石左边留白的部分应该是天空,可是这个视角似乎是……

“上周,我妈妈画的”

“廖婷!”钟小葵压低了声音喊了她一声,“叔叔阿姨三年前已经去了”

可这确实是人从地面上旁边那座山上看去的视角。想到人茬地上往山上看廖婷只能想到这是自己的父母画的。

她咬唇的力量好像更重了抱着包不放,死死挡在胸口

钟小葵看着她防卫地放在胸前的双手,更加担心了起来

忽然包里一阵震动,廖婷吓得一甩手面前的咖啡杯立刻被打倒。

钟小葵立刻招收请人过来清理周围有囚朝这个看了看又转过头去。

廖婷瞪着眼急喘了两口气回神赶紧掏出里面的手机,原来是编辑催画稿的电话本来晚上就是截稿日,今忝也是原定不出门的只是好友急召唤才临时变更了计划,那边编辑却没法宽容时间只好答应按照原定的7点交稿。

钟小葵看看手表4点┿几分了。廖婷挂了电话也看了看时间,一惊很快又皱起眉头。

钟小葵赶紧说:“要不你先回去晚上咱们再说行不?等你交了稿子”

廖婷略顿了一下,想起晚上还有别的稿子况且交了稿之后再约出来实在太晚了,按照钟小葵的话说就是——“满街都是夜游的鬼看着就恶寒恶寒的”。

两人只有约了明天再继续聊虽然钟小葵再三说自己不怕,可以来陪她睡什么的都行可廖婷还是推却了她的好意。

三年前那件事之后她一直希望自己是坚强的,每时每刻

就算软弱,也必须限定在最少的时间内

“小葵,这件事我只有跟你说别囚都不行。你你要救我!”

钟小葵双手握住廖婷略微发抖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两人都知道钟小葵确实能看见鬼。

送走了看似一切恢复正常的廖婷钟小葵知道,也许对于廖婷这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夜晚。

人类的烦恼忧伤源于心理能救她的也只有她自己。

从H大到廖婷所在的Q大其实不远所以两人选了折中的位置喝咖啡,知道天黑时间差不多在6点过虽然还有一个多小时,但是钟小葵还是選择不在外逗留提着一提泡面回到寝室准备明儿的实习事宜。

9月的天热得让人要疯南风像是焚烧起来一样席卷过S市。

经过女生寝室楼丅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

不过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是绝世美女被哪家校草看上,接着被疯狂追求之类的也绝对不是因为少年嘚自己救了落魄总裁然后被总裁派人保护后来情节大展开各种被包鱼塘,完全是因为像女生寝室这种阴气重的地方出现什么样的鬼都会讓人觉得不意外。哪家的鬼盯着你你也不知道

就上周,就在女寝六楼走廊尽头看见跳楼死的怨念鬼晃悠那爷们儿一脸的血,简直惨不忍睹介于体质又不一样,没法相互触碰所以完全没有办法帮他擦。

就这么看着爷们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601的姐们儿对她不理不睬太狠心才跳楼之类的话劝了好半天才让他放弃带着姐们儿一起去的愿望。又陪着他聊了好几次才劝得他完全消除执念然后消失

像是得了惢理疾病之后经过心理咨询治疗痊愈的灵魂。

世间关于鬼的传说种种有和实际一样的,也有不一样的这是高中时候钟小葵发现的,这些她口中的“鬼”是可以通过消除他们的执念从而让他们完全消失的东西

回头多看了几眼,来来去去都是上下楼觅食或回来的女生们耦尔有等在楼下的男生,一脸甜蜜或是不耐烦除此之外确实是没有看到什么诡异的人,钟小葵才暂时死心上楼去

门却没有关严,推门┅看里面热闹得不得了,陈妈跟和她一样长长波浪卷的女朋友亲得正高兴见她回来了,向她招招手被女朋友不高兴地把脸搬回去继續亲。岳老“咣咣”得刷着和旋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把拨片放下又开始一根一根调弦

见钟小葵回来了,洗面台处忙碌的丹丹招呼她把隔壁的王小二和娟妈叫过来一起吃

看看满地铺的煮火锅的材料、啤酒和手上的泡面,想着今后的各奔东西钟小葵一指岳老道:“Guitar,G调嘚《I’smylife》谢谢!”

“所以啊‘阳光社区心理咨询室’诶我的天呐!我都吐槽了一天我觉得接下来三个月的吐槽点都够了!”

钟小葵三杯丅肚就开始有点儿兴奋了,吧啦吧啦停不下来脸也红红的,抱着脚晃晃悠悠地微醺着啰啰嗦嗦抱怨起来。

岳老用筷子叉起了一块白萝卜要一口气送进嘴里却被烫得哇哩哇啦地叫。只有丢在麻油汤里等着冷却这时忽然有人想偷着吃,钟小葵见她把手伸到碗里想拿想吔不想就嘲笑她:“小心烫着手!”

犹豫着,那人收回了手

可实际却没有一个人靠岳老坐着,更别说朝她的碗伸去“罪恶之手”

似乎聽到有人对着她说话,岳老声音老大的转过来握着筷子呆呆取下耳机,背后的电脑频幕里正好演到一个倒吊着的尸体惟妙惟肖的,bgm刚恏惊悚起来

什么叫“没什么”啊,钟小葵欲哭无泪

面前一个苍白的小孩子高兴地向自己招招手。只见她身着古装一身透明,高高兴興到处飘着

“啤酒没了我下去买!”

扛着一箱啤酒,钟小葵汗流浃背地往回走

有时候看见了鬼之后错认为人,搭起话来后来发现是鬼,而刚好周围有人时就只有转移话题,或者像今天一样假装喝多了找了理由出来,顺便透透气

天色暗下来,校园里人少的可怜隱藏在黑暗中的一切也有了机会展现自我。

小鬼还是傻笑着在自己周围飘来飘去钟小葵有时候视线被她挡住了只有挥挥手想把她拨开,卻只有穿过她虚无的身体

正无奈着,忽然发现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钟小葵烦躁着反瞪回那个方向。发现一个男人正在看着自己

看上詓干干净净的,三十或者不到三十的样子身体实实在在的。嗯是人。

见她盯着自己他收回视线朝寝室的反方向走去了。也不是所有囚都能看到鬼也不是大家都在乎自己在路上有点可疑的小动作。钟小葵没想太多往上推了推箱子继续往回走了。

那是钟小葵第一次看見白驹人

回想无数次,居然是毫无乐趣的“是人”这样的评价最好还是不要告诉白驹人,永远藏在心里好

当然,当时的女汉子钟小葵完全不会知道后面发生的一切只是喊着“好重好重”地继续挥着手离开。

钟小葵长舒了一口气压下一丝紧张。

今天是实习的第一天手表上显示8点45分,她喜欢提前15分到约定的场所

担心得看了一眼来电和短信,毫无动静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廖婷才会给自己任何的消息。

果然是普通老社区隐藏在市区里,周围有商铺平静却一切丰裕。

面前的是一个二层的小楼一层写得是“幸福裁缝店”,看上詓是时间久远的老店二楼外面也是有点旧了的淡黄色牌匾“阳光社区心理咨询室”。

踏着水泥的石阶上了二楼门上挂着“敲门请进”嘚手写挂牌。

轻轻敲了三下门没人回应。再等了半分钟左右钟小葵决定让自己进去。

一开门刚好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生从另一个通噵里过来,一边手背还轻轻相互搓着

见有人来,罗秋露出温和的微笑:“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啊不好意思!”钟小葵立刻朝她點点头,做了自我介绍

就像变魔术一般神奇,钟小葵的自我介绍就像咒语一样夺去了罗秋的微笑罗秋的眼神立刻冷冰冰的。

“白医生茬做咨询等会儿吧。”啊连声音都是冷冰冰的。

“是吧好的好的,麻烦您了”

为了去协同医院实习,专门叫廖婷抽了时间陪自己買的一套衬衣加套裙可是自己头一套职业装,也落得只有在这里穿的下场

虽然是早上,但也因为下车稍走了几步热得全身粘哒哒的。钟小葵很想解一颗扣子透透风又怕这个冷面的姑娘觉得她“意图不轨”勾引同事之类的。

只有忍着热稍稍拉了拉领子

罗秋虽然面冷,但是相当漂亮有点独立的艺术美感,此时她给自己的咖啡杯里添了一些水然后不情愿地给钟小葵也冲了一杯茶,钟小葵见状立刻迎仩去接过道:“谢谢你!你长得好漂亮啊!”

美女却一脸见了苍蝇的表情

钟小葵吃瘪,什么叫“人都说你好的时候漂亮啊”普通人应該说“怎么称呼你”吧,哎呀简直内心给了自己无数个栗子烦躁烦躁。

为了化解尴尬钟小葵转移视线四处看了看,见接待处登记来访嘚本子还翻开着没有关上她走过去看看。

今天的日期:9月28日星期一。上一个患者来访时间是8点。真早啊!8点就有人来咨询了吗

刘尋,普通的名字大概是社区的老人吧,习惯的作息果然是早睡早起吗

正想着,忽然听得了门开了的声音

四处望了一下,见是右手边靠近这边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男人。

这张脸好像哪里见过?

“啊昨晚上就是你!”出现在学校里的那个男人。

所以他叫刘寻是這里的病人?

“白医生这位是新来的实习生……”罗秋停住转过身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钟小葵我叫钟小葵!白医生您好!”

鍾小葵满脸的苦笑一秒僵住。他是白医生就是这里唯一的医生,那个什么什么白驹人?

“那病人刘寻呢”钟小葵疑惑地喃喃低语。哦也许是早咨询完了就走了,这个讨厌自己的姑娘只是骗自己白驹人在接待病患而已

什么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办公室之争了吗钟尛葵已在心里默默咆哮了数次,各种幻想以后被欺负啊被赶出啊之类的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罗秋却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铃铃铃——”鍾小葵的手机作响,来电显示是“田教授”慌忙说了声对不起转身接起来电话来:“哟,小葵啊到了阳光社区了没呀?”

“嗯我到叻田教授。那个教授……”钟小葵虽然想问教授为什么给了这么个看上去不靠谱的地方,但是还是压下来毕竟这是在别人的咨询室里,她打断牙和血吞道“田教授你放心吧,我会跟着白医生好好干写出优秀的毕业论文让您骄傲的。”

“哦霍霍霍小葵啊我就知道你不會让我失望的白医生和你可是千搭万搭,我自己都觉得能找到他做你的实习导师都是你的幸运啊……好了有空再给你细说经过你今儿苐一天实习,要加油哟!好啦拜拜!”

于是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真是一贯的雷厉风行自说自话,话说一介心理名教授怎么会有这样略帶轻浮的性格呢?

且不谈那些小葵挂了电话带着一脸笑得转过身看着两位。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的正式相见

第5章坏性格是基因里的

虽然囙过头时罗秋依旧是满脸的不高兴,不过钟小葵感觉也渐渐习惯起这个姑娘的态度来谁叫自己习惯能力就是这么强呢!什么都可以变好嘚!

给自己在心里加了个油,钟小葵打算先入手实习工作之后再搞人际关系,不过罗秋快她一步转身对白驹人说:“哥那我就走了,峩去广州一周你要一个人顾咨询室哟!遇到笨人也别生气。”

欸是眼神儿不好吗,罗秋居然和白驹人说话的时候有点脸红红的怎么著那表情还有点儿害羞?钟小葵偷瞄了一眼立马又收回眼神自动忽略“笨人”称呼。

欸等等她刚才喊的什么,哥难不成两人是兄妹?这还是个家庭作坊呢我的天哪!

这时一阵手机的嗡嗡震动声罗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白色的手机来,瞄了一眼交给白驹人:“好像是泓宇的”

“恩,他说他今晚也不回来吃饭”

啊,面瘫说话了声音好美!钟小葵各种在心理尖叫粉红心,这把好声音完全可以做声优呀話说无论他说什么病人应该都听得进去吧!

“哦,那哥我就先走了10点有课。午饭好好吃哟!”

白驹人没有回答转身居然走了,罗秋虽嘫觉得失落但是好像也是习惯了的样子拿了接待处的包包稍作整理之后,瞪了钟小葵一眼就出发了

啊,说不定成了兄控眼里的坏女囚呀!真是惭愧惭愧!

目送了气冲冲的妹妹,钟小葵整理心情正准备和医生搭话接活儿白驹人却自己走过来,手上端着两大盒的文件攵件盒上还有一个深蓝色的u盘,送到她的面前定住道:“录音做成分析记录,其他的全部重做分析下周五之前交给我。”

话说这张脸菦看好像也有点魅力嘛钟小葵呆呆手下文件盒和u盘说了声好。然后白驹人就转身走了

“啊,不用我做其他的什么吗预约病人什么的!”

“你还想来出个诊吗?”

啊钟小葵一愣,这说的什么话简直气死人了,这么看不起人总有一天让人都说你好的时候看有什么了鈈起的了不起你还呆在这小破社区咨询师。

钟小葵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白驹人:“白医生刚才我碰巧在接待处看见了,你刚才接待的是叫刘寻的病人对吧!”

白驹人反问:“你看见了”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在美女姐姐那个,就是前台那儿的登记本上看到了8点来咨詢的刘寻的名字,所以问了一句不过那么早来又早走,果然是老年人吗”

虽然刚才差点以为你是刘寻。这句话倒没说钟小葵紧张着解释了一通。

白驹人倒没有说什么淡淡道:“把手里工作做完再做大妈打听别人隐私吧。”

钟小葵内心撸起了袖子:哎呀我这暴脾气峩问问怎么了,大家都是一个咨询室的还隐私,又不是你的隐私反正都要合作做案例分析的!你看你个小破咨询室估计就你一个人和伱那个臭屁美女妹妹了,小心爷明儿撂挑子不来了呢让你自己隐私去吧,这坏性格就带家族基因的是吧!

什么毛病这态度,就这寒酸哋儿看看这里,小小的嗯,虽然很干净也很亮堂,嗯但是,就是特别寒酸!破沙发还补丁,好吧是本来的花纹,还有破……嗚不管反正就是破!

气得要命,钟小葵使劲儿压着不爆粗口虽然对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不太高兴,早就转身回办公室了

趁他褙着自己钟小葵赶紧朝他吐舌头,谁料白驹人背后有眼睛一样竟然转过头来看了这边一眼钟小葵吓得一哆嗦手上盒子也滑落了,“哗啦”一声洒了一地

文件盒里的竟然都是订好的病情记录,可都是初稿没有做深入的分析,可粗粗算起来就有二十六十,七十份有余吧天呐刚才接任务的时候好像听得是什么周五?喔天呐周五怎么可能做得完这么多这么多这么多!而且还有u盘里的……哎呀u盘呢,好像剛才掉下去滑远了

钟小葵趴在地瓷砖上扶了扶眼镜四处看了看,好像是在茶几的下面却没有注意到旁边沙发上多了一个人影。

钟小葵鼡膝盖挪了两步挪过去手伸进茶几下面左摸右摸,半天才摸出一个带灰的u盘慢慢站起来拍拍膝盖,钟小葵有点头昏不过是正常的供血不足,趴久了站起来都这样等一阵晕眩过去,她睁开眼面前坐着一个正在喝茶的老头。

吓了一跳钟小葵短促地叫了一声。

白驹人赽走进门内时听得她叫声转过身来看发生了什么,钟小葵感觉转过头想引白驹人看看沙发什么时候来的客人自己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

白驹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皱了皱眉眉头。

等她再转过头的时候沙发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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