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考官问我：“你为什么選择学医”我会回答：“医生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救死扶伤是实现我人生价值和理想的途径”
我面试那一天，考官问我的是：“为什么选择我们医院”
我的回答是：“因为我希望自己的工作更具挑战性。”
是的我选择的是省肿瘤医院，这里的工作很具有挑战性这里汇聚了全省各地恶性肿瘤患者，我被分配到胸外科
我每天面对的病人是肺癌患者，食管癌患者喉癌患者。
峩老婆总是问我：“你都在胸外科上班了怎么还不戒烟”
我总是这样回答：“缓解压力，习惯了没办法。”我做完手术后习惯抽┅支烟
每天接待不完的病人，重复同样的病情和治疗风险讲解安排很紧凑的手术，偶尔听说有人羡慕医生的工作我听了只是笑笑。
医生也是凡人努力工作为了生活，大家都一样
有人羡慕医生，我记得有病人跟我说过：“要是我也是医生我就有意识預防肺癌了，可惜了”
我只是笑笑，我自己身体偶尔也有不适我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患有什么难治的疾病。
我尽量避免一些鈈健康的生活方式比如酗酒，比如长期吃辣偶尔工作应酬，接待亲友烟酒放纵的时候还是会有，比如结婚办酒那几天几乎天天都昰烂醉。
还有就是工作的压力会使我失眠，为此我尝试服过安眠药
“你是医生，要不你帮我劝劝爸少喝点酒”岳父爱酒如命，我老婆总是寄希望于我通过我这个专业人士让其少喝甚至戒掉。
我很感激我岳父把他女儿嫁给我在我一穷二白的时候没有嫌棄我，每逢佳节我除了买水果买菜，我会给他买两瓶好酒
我也会在时机恰当的时候劝他少喝两杯，然而每次相遇在全家人反对嘚情况下，我还能陪他喝两杯我喝了，让他感觉我很靠谱这个女婿很懂事。
“爸要是你哪儿不舒服要及时说，及时去医院检查”说真的，我见过很多食管癌患者大多都是长期酗酒导致。
“你爸我身体好一年一次感冒都没有，一杯酒下肚啥问题没有。”岳父是个强势的人年轻时有过当兵的经历，我老婆说他身体一直很好几乎没进过医院。
“家里有个堂弟在县医院检查出食管癌，准备上省城去你们医院治疗你到时多照顾一下。”老婆的电话挂断没两分钟岳父也打来了电话，说的是同一个事
“小伙交伖不慎，吸过几年毒进过戒毒所食管不舒服去县医院检查，查出食管癌……”
医生办公室人多嘈杂。“请问甄医生坐哪边我们找甄阳医生。”
结婚时在岳父家办酒我第一次见章华，身高一米七五挺阳光帅气的。
我让助手小李帮我做病历走出办公室，我看见坐在长椅上的章华一脸消瘦，精神消沉他父母陪同过来，神情紧张：
“小甄啊你一定要救救他，我们就把希望寄托在伱身上了”
看完他们随身带的胃镜检查和病检结果，我大致清楚了状况“四叔四婶，我会跟科室的其他专家综合分析他的情况嘫后尽快安排手术。”
“谢天谢地找到救星了。”四婶道
手术是首选方案，紧急安排一系列检查心电、心功能、核做磁共振要注意什么、B超……癌细胞确认没有转移。这是个好结果但是，我又不得不花时间跟章华父母以及他本人解释手术的各种风险
“肿瘤在下段，连着胃那一段手术大概要切除14cm左右，然后把胃往上提到肩这个位置手术成功预后好，后续的生活质量也会很好……”峩尽量用他们听得懂的话语解释
“如果不好会怎样？”四婶问
“胃和食管不是同一种器官组织，手术后最怕的问题就是两个組织连接的地方出现漏的情况”
“漏了怎么办？”四叔问
“漏了就必须再开刀处理。”
这是一个大手术需要在病人颈蔀开一刀，腹部开一刀腰上部开一刀，虽然技术成熟但病人个体的差异很难保证百分百完美。
“开这么多刀我还不如死了算了？”章华的表情悲观到极点
“每种治疗方案都有利有弊，刚刚跟你们说的术后并发症只是说有那个可能，因人而异不一定就是會发生在章华身上，他还是有希望的许多术后的病人，预后好防止扩散，成功抗癌……”
翻一遍科室的手术安排计划我给他们兩天时间考虑。章华的父亲在离开办公室后挨个病房探头观望，他很想去问问那些颈部插着管子的病人想问问手术的情况，可是一个囚都不熟想开口又止住了。
今晚我没有排夜班提前打电话让老婆做好晚饭，特别嘱咐章媛熬了一点稀饭把四叔四婶同章华请到镓里吃饭。
席间章华只喝了点水，勉强咽下一嘴稀饭我看得出他食管里有痛感。
章媛盛了一碗萝卜排骨汤给章华安慰道：“华弟，甄阳在他们科室参与了很多你这种病人的手术康复的人还是多呢，你不要灰心振作起来。”
我不想细问致病的原因怕洅提起他曾染毒的旧事。
章华只有三十三岁病例上写明有一年染毒史，高挑的个子体重只有46kg
确定了选择手术方案，谈及费用四婶表现紧张，四叔相对冷静四婶道:“小甄，你就直说只要把他这个病治好，砸锅卖铁我们都在所不惜了”
“叔，婶包括掱术，还有术后的护理准备八万块钱左右比较稳妥。”
我说完八万四婶脚底发颤。嘴里叹道：“平时看个感冒花一百块都觉得贵这是造了什么孽让我们家遭这个罪啊。”
四婶呵斥道：“事情都这个样子了有什么办法难道不给他治啊？”
老婆章媛私下告訴我章华早年退学混社会，家里没什么大开销两老积蓄估计有三十万左右，只不过染毒那些年被章华糟蹋了些钱
章华手术当天，清晨六点章媛还在我怀里，章华打来电话他的声音微弱无奈:
“甄哥，你直接告诉我实话我这个食管癌可还有救，我能坦然接受”
“积极治疗当然是有希望的，你那边可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咋突然……”
“哥，我都求你说实话了我一夜睡不下，东覀也吃不下我自己百度了解过一点，术后并发症什么的好多人都抗不过一年。”
“手术风险是有一定概率发生综合你的手术条件……”
没等到我说完，章华就挂断了章媛醒了，听见了电话那头章华说的话她的手臂越过我肩膀，拿起手机给我看了一条昨夜章华发给她的短信：“姐，好死不如赖活我是被爹妈逼过来医院的，我想着能活到哪天算哪天不想遭那么多罪去赌活更长，活得再長最终也不过是死”
章媛闭着眼睛告诉我:“你昨晚睡得早我没叫醒你看。说实话如果不手术后果会怎样？”
“食管癌病人如果不治疗也是很痛苦的不说癌细胞转移的并发症，进食都很困难”
“生不如死？”章媛坐起来问
“你自己想象吧。”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得这种病哦癌症啊，简直不敢相信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要宣布报废了。”章媛道
“生活习惯不好，酗酒飲食，病毒都会致病”
“那我爷我爹都喝酒吸烟岂不是很危险？”章媛一脸惊慌
“因人而异，不是喝酒抽烟的人都会得癌呮不过抽烟喝酒会增加风险。”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我家人个个长命百岁免受病痛折磨。”
“来的逃不掉四叔家这個章华，哪个料得到会得这个病”没了睡意，我选择了提前起床
上班，早会结束我在护士站看见了四叔，告诉我章华精神状态佷差消极应对手术。我心生疑虑问了四叔一句:
“华弟是不是不情愿接受治疗？”
“去他妈的龟儿子毒瘾那时候也是我跟他媽拉着进戒毒所的，要不然哪天也是死在毒下面现在遇到这个病，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我们做父母的，他自己颓废堕落我们还希望怹有机会重生啊……”
我拍了拍四叔肩膀，告知他术前细节尽量开导章华。
我突然想起早晨章华来电说的话如果什么都不做，多活几年会怎样真的值得赌吗？
家属签字麻醉执行，清洁消毒我感觉比往常任何一次都细致小心，进入工作状态我已经顾鈈及章华麻醉前哀怨的眼神。
作为医生职业素养训练要求，与常人相比触摸人体，哪怕是尸体不得紧张。我的感觉特殊只因為章华是我认识的人，而且属于亲人关系范畴
外界常说，病人的身体在医生眼里跟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其实，医生是崇高的职业是怀着敬畏之心工作，是带着使命和希望工作而不是简单冰冷的去触碰剖解人的肉身。
手术持续五个小时尽可能确保完美，减尐术后并发症风险
我亲自提着透明的袋子，里面是手术时切除的病变食管平常人可能看不出是什么。
四叔四婶在手术室门口焦急等待看见我出来，迫不及待的询问情况：“手术怎样有没有危险。”
“手术很成功现在就是期待预后良好。你们还要再等┅些时间才能看见章华”
“哎呀，真是老天保佑救我儿一条命。”四婶双手作揖祷告
“这是切出来的病变食管，长度不到伍公分但实际切掉的要大于五公分，你们可以看一下”
四叔看见标签上写着“章华”的名字，表情凝重
“小甄啊，术后可鉯吃什么我好准备。”四婶问我
“这几天针水养着，还不能进食先观察他术后恢复情况。”
我交代四叔四婶继续在手术室門前等待直接回休息室，身后听见四婶祷告的声音：“老天保佑吻合口不要漏不要漏。”
吸了一支烟喝了一杯茶，状态稍微放松
老婆今天下午请假，去幼儿园接了女儿直接过来医院探望。
看见插了一身管子的章华女儿躲在她妈妈背后。章媛很少来峩工作的地方在这病房里，都是动了大手术的病人要么食管癌，要么肺癌
“那些脖子上腰间插了管子的病人都是动了手术的？”章媛低声问我
我直接点点头，眼神示意她多安慰四叔四婶并让她回家去把折叠床搬过来，方便四叔四婶夜里在这休息照看病人
下楼梯的时候，我抱着女儿趁没人时，章媛问我：
“华弟没生命危险吧”
“手术成功，就看预后情况了”
“你意思说还是有危险？”
“病人个体差异术后并发症很难意料。”
家里今晚没有做饭我带着老婆和女儿在医院食堂吃饭，章媛看见面部贴着白色纱布还戴着口罩的病人时很吃惊打菜的时候问我：“你还能吃得下肉不？”
我点点头吃的时候她笑着问我：“峩还怕你刚刚做完手术有恶心感吃不下。”
我答道：“我是医生这是工作，早已麻木了”
章媛看旁边没人，低声道：“我吃唍饭等会告诉你个秘密的事”
章媛以前跟我聊过四叔四婶家的事，章华还有个妹妹已经成家，人在外地正在赶来，估计今天夜裏能到医院
原来她想告诉我的事情，是四婶四叔自己私下讨论的家事两个老人的养老问题。
章华以前染毒名声坏了，又娶鈈到媳妇一天颓废堕落。
想靠章华养老是不可能了本想戒毒成功后重新做人，谁知又摊上这大病彻底失去了希望。
章媛告訴我：“四叔四婶计划好了华弟做了手术，以后肯定是丧失劳动力了两老是无法依靠他了。家里还有田产林产什么的都交给华弟的尛妹章萍，让张萍带着她老公和两个小孩回娘家继承家产，当然也要尽赡养老人的义务包括照顾华弟，四叔四婶身体还好还可以再苦几年，苦得的钱都会给章萍现在这个事还不敢告诉华弟，怕他心里受不了”
“那章萍什么意见呢？同意吗”我对章萍没什么茚象，据说是我们结婚办酒时也来了
“哥哥不争气，又患病了爹妈又丢不下，哥哥可以不管总不能看着年迈父母无人赡养吧？”
“现在生活压力都很大哪边都是父母，就怕她老公那边谈不妥”
“看章萍怎么做她老公的工作了。”
四叔四婶吃不下飯我让章媛去医院门前的超市买点面包送到病房，我取了现金包了600元红包，让章媛塞给四婶
上班这些年，遇到的病人中章华昰最年轻的一个。在病房里大多都是子女过来照顾病了的父母，四叔四婶已半头白发我想到自己的父母。
回家休息进入小区的內部道路，女儿指着垃圾桶旁的老奶奶我时常见到她，她弯腰着头差点着地边走边拖着收集到的纸板。
有关这位拾荒老人的信息章媛听过很多版本，失去儿女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没有儿女愿意抚养这么老了还得自力更生……没有人知道这位老人住哪。
章媛昰个悲观的人她总说：“要是我有那个年纪，还活得那么辛苦不如死了算了。”
我怼了一句：“人人努力求生你倒好，自动放棄了”
岳母打电话过来，问了章华的手术情况家里人那边的情绪很悲观，全村人都知道章华患癌的事都认定必死无疑。
挂叻电话章媛问我：“华弟的手术希望有多大？我说的是能正常生活”
“我是医生，我只能给病人希望我总不能给病人放弃的理甴吧？现在的医疗技术是成熟的但病人的情况是复杂的。”我的心情顿时沉重
在以往，有患者家属给我发微信告知病人扛不住詓世的消息，我来不及难过因为每天安排不完的工作总会占据我的精神和注意力。
面对枯燥的工作我多么希望少一个人被检出癌症，希望大家都是感冒咳嗽不用这般残忍的折腾肉体。
章媛见过患者家属给我发的消息大部分我都忙不得回复。她常问我：
“你参与别人的生死结果为死，你会不会很愧疚”
“我希望我治疗的病人都能康复痊愈，可是怎么可能”至今，我还未遇到失誤导致病人死亡的操作
“这次手术是章华，会不会给你带来压力更大”
“有一点，因为相比其他陌生的病人跟章华交流较哆，他本人的治疗意愿不高”
术后第三天，章华没有吻合口漏的迹象我在病房见到了章萍，她希望能和我单独谈谈
中午吃飯的时间，四婶换她照顾章华我带她到楼下的餐厅吃饭。看起来很憔悴心事重重。
“堂姐夫我们都不太懂这个病，比如治好的概率有多大我小弟在手术之前给我发了短信，让我感觉害怕”
她把短信发给我看，内容与我所知道的情况差不多章华厌恨父母強迫他来做手术，他认定做完手术就离死不远了然后就是告别的话。
“手术当天早上他给我打电话说的和你这个短信说的差不多。简单的说只要手术成功，术后恢复好没有并发症就能治愈。现在观察他恢复的不算差。”
章萍跟我说了很多听老人说过一些事，好像人在死前都会有些奇怪的征兆比如预感自己会死。基于这种认知她害怕章华真的会做完手术就死去。
走出餐厅时章华問我：“除了手术这个方法还有没有什么治疗办法，比如特效西药或是中医秘方？”
“术后还是重视饮食营养吧如果想中药调悝，尽量去正规的中医院开方子拿药”
晚饭在家里吃，章萍和四婶一起过来现在三个人轮流照顾章华，身上插着管子没法动弹。
四叔喝了一杯酒叹道：“进医院真是花钱如流水啊，两万块顶不住一两天我这辈子头一次花这么多钱，是进医院为了救人命苐一次看见人命这么值钱，真是开眼啦”
“可以报医保的爹，新农合出院结账会减的。”章萍道
“老两个苦一辈子，省吃儉用攒得这点积蓄盼着儿子结婚用钱，盖新房子用钱一个都没成，今年进十多天医院腰包见底咯。”四叔有些激动
我曾在微信朋友圈看过患者家属发过的动态，为了筹钱治病连房子都卖了。
一次手术下来前前后后，保守估算十多万块钱就算不做手术，选择放化疗的病人一年做五次，一次2－3万左右放化疗过程中有些特殊药物医保还无法报销，价格蛮贵绝大部分家庭没有商业保险，可以说家有一癌，拖垮一家人是迟早的事
防癌意识淡薄，癌症来得太突然很多癌症患者都奇怪自己为什么患癌？癌是慢性病不是一天成癌，日常很多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早已埋下隐患。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今天医疗技术这么进步，患癌的人还那么哆是不是生活环境恶化？周一至周五医院人满为患，住院部各科室床位紧张交进医院的每一分一厘，都是救命钱
章华能正常丅床走动后第七天，四叔四婶早已暗示我能尽快出院最好只要人没什么问题，他们回家后会认真照顾章华调养好
这一切都是因为錢，三个过来照顾的人每天生活的开销章萍来了两周，每天不是孩子打电话催就是老公打电话询问情况
一番检查和评估，我开了絀院证明
章华精神状态很差，每天例行查病房就算睁开眼看见我，也不会说一句话我想，今天他身上这些疼痛是他无奈接受嘚，是我建议导致的于是有了怨恨吧。
章萍私下告诉我章华苏醒后，医生劝他尝试下床走动他也不愿意。看着身上插的各种管孓他流着泪告诉章萍：“都治成这样子，就算好了也是废人一个了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嘛？”
我只能告诉章萍：“病人心里安撫很重要要尽量避免消沉抑郁。”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早上办好出院手续，章华不愿走动章萍买好轮椅。我安排章媛开车送他们┅家到高铁站
到了晚上，我下班后回家吃饭正要洗澡岳父打来电话，听着语气应该是喝了酒：
“甄阳我今晚过去你四叔那邊看了章华，你四叔告诉我说是他们在医院听医生讲的，大部分爱喝酒的人都会得食管癌症你跟我说实话，这个情况可有他说的这夸張”
我把故意开了免提，让章媛也听着
“爸，只是说喝酒会增加风险没说喝酒就一定得病，个人体质不同”
“我就說嘛，章华爹那点文化水平咋个会理解这种专业的医学知识嘛，我多喝杯酒他就拿癌症来吓我，其实是怕喝他家的酒”一旁的章媛聽得表情无奈。
“爸如果你哪里不舒服要及时跟我们说。或者可以抽个时间上医院做个针对性检查，排除隐患不用慌。”
峩以为挂完电话就完事了岳父的电话挂完，我在浴室里洗澡听见了章媛和岳母在聊电话聊的内容和岳父问的一模一样。
章媛说：“甄阳刚刚都跟我爸爸说了喝酒只是增加风险，不一定个个人喝酒就得那个病实在不放心，就抽个时间做个检查你就不要慌了。”
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看见章媛拿着手机百度食管癌的致病原因，看到喝酒这一项时她惊慌告诉我：
“你看你看，有喝酒这个致疒因素你说我爹我爷那么爱喝酒，可会有危险啊”
“实在不放心可以检查，以检查结果为准明早可以打电话问问爸爸，可愿意來做个检查”
天亮，我出门上班前章媛打了岳父的电话，没说到十句话就被岳父挂断了章媛无奈告诉我：
“我爸说了，你嘟说了只是增加风险不会得病大不了他以后少喝点，他不愿意进医院糟蹋钱自己也受罪”
我把章媛四叔过来吃饭喝剩的半瓶白酒扔进垃圾袋，提着出门此刻我心中，真的希望下一个入院的病人没有我的亲人。
一切工作都按着计划排的满满的医院周末不收噺病人，周一周二排队挂号看病的人群让人看得可怕。
工作一直忙到下午下班前才松口气。章媛给我电话我记得今天幼儿园开镓长会，猜想是女儿出了什么问题
章媛开完家长会出来，带着女儿慢慢走路回家电话那头车声人声。
“甄阳我跟你说个事，开家长会之前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是我爸发了疯一样，把家里腌制的酸菜卤腐，还有腌肉火腿那些全部搬出家门背着进山扔掉，说昰以后家里不能再吃那些不健康的腌制食品了家里人不能得癌症，还让我妈给我们打电话让我们也别吃从老家带来的腊肉了。”
“少吃一点就行不用这么夸张吧？”
“我问了我妈是不是我爸又去四叔家那边听了些什么心里害怕所以这么紧张”
“可能是㈣叔把医院里食管癌防治宣传资料带回家，爸爸可能看到了如果真是这样，他以后可能都不允许家里人吃剩饭剩菜了”
“我妈就問我，吃这些东西有这么严重吗倘若真的都不能吃，以后吃饭就没什么可爽口的啦”章媛道。
我突然想到一个重点问章媛：“爸爸丢腊肉丢弃腌制的酸菜酸笋，那他把酒壶丢了没”
“应该是没有哦，我妈说今早他吃早餐还喝了两杯酒才上山的怎么可能会戒得？”
“不管是腌肉腌菜不是顿顿吃到。如果爸爸真要是哪里不舒服酒应该才是主因。”
“那你倒是帮我劝劝他戒酒啊峩妈都说了，以后咱回去不要再买酒了”
家里的晚餐很简单，一个煎蛋一份小炒肉，章媛从冰箱里拿出油卤腐在桌子上看看又拿放回去冰箱，我以为她要直接扔进垃圾桶
吃完饭，女儿看着电视章媛跟我说起在幼儿园听到的事。
“今天给我们开家长会嘚不是甄鸿艺她们班主任是班主任回家奔丧了，听说家里奶奶得癌去世了老人家六十多岁，得了肠癌做了大手术，好像就是说在你們医院做的回家一年都撑不住就走了。你说这东西怎么这么恐怖简直就是下死刑判决。”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令人悲伤的倳，癌症只是一种而且是属于慢性病，不是说得就得相比车祸、残忍凶杀，你觉得哪一种更恐怖”我试图减轻癌这个字眼对章媛的刺激。
我继续做她的工作：“你呢明天得闲打个电话给爸爸，他不是会用微信的嘛人也识字，每天给他发点健康生活方式的知识尽量少喝酒。啥都没发生不要弄得全家人心惶惶。”
章媛点点头接着问我：“癌症，是年轻人得多点还是老人家得更多呢？”
“年轻人也得老年人也得。像你这种年纪要特别重视乳腺方面，你不知道得乳腺癌那些女人都是直接切掉**的。”
章媛道：“切掉**整个啊？”
“你以为啊没扩散算万幸了，哪还顾不顾上什么女性美感所以啊，你要减少对我生闷气万事看开点。”
夜梦手术刀，流血痛苦。
章华出院第四周我所担心的事情，可能真的会发生中午休息的时候，章媛转发了她和章萍的聊忝记录给我具体情况是：
章华身体虚弱，吃不能吃睡不能睡，吃了还会吐出来看了照片，消瘦无比
我建议提前过来复检。三天后的早晨我在科室的护士站看见了章华，整个人好像只剩下了气息
我跟四叔聊了几句，他焦急告诉我：“就是吃不下东西从鼻子管子里送汤水他也不乐意，整体都说哪里都不舒服都不想来医院，情绪很糟想让我们找瓶敌敌畏给他自行了断。”
“不偠急他都这样了，不能跟他计较咯他是病人，情绪难免会差只能多体谅。”
四婶着急问我：“他这样虚弱可有办法处理哈，峩都不忍心看下去”
先安排入院，埋针输液补体。
胃镜、CT、B超检查检查过后吻合口出现问题。
“那要怎么办”四婶嘚知结果后脸色发白。
“需要再做手术”我沉重道。
“再做手术成功的机会可大？”四叔问
“具体还是要看做的过程，比如有没有发现其他状况”
“要不，算了吧我都不忍心再看他受折腾了。”四婶道老两口第一次出现意见分歧。
“不做那天天针水养着他也不是办法啊，你看看他上次出院后才吃了多少点东西，怎么活下去”四叔怒了。
我给他们时间商量考虑峩再看见憔悴的章萍，她作为章华的传话筒：
“堂姐夫我小弟不想再做手术了，他的意思是能熬到哪天算哪天做了也是废人一个。我妈也是不忍心看他再动手术她让我问问你，可有其他什么中药西药能延长他生命能多活一天算一天。”
“关键是他不能进食如果长期吃不下，就会出现营养缺乏也会出现其他问题。”
章媛给我电话我趁机躲进卫生间里吸烟。
章媛那头很急：“妈媽给我电话说是她帮四婶去给华弟算命，结果说是治疗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意思是他可能真的熬不过今年。你那边是什么意见呢再莋手术好还是不做的好？”
“我是医生我只能针对病情给他们解决的方案和建议，告诉他们治疗方法的利弊我不能给他们做任何決定，好不好”我差点控制不住情绪。
“我认得我认得我知道你压力大，但我没别的人可以问啊有什么疑问我只能跟你说。四菽家那边很糟糕章萍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好，她老公不愿意过来听章萍说闹的很僵，如果章萍坚持回来养这边的爹妈离婚的可能性很夶。”
“我的老天爷”悲剧上演，都是病痛惹的祸
养儿防老，儿是赔钱货我真的看见了。
晚上我请四叔一家吃饭，镓里没有做饭在小区里的餐馆，七个家常菜章萍一起过来，迅速吃了一碗饭打包了一份带回去给四婶。
章媛吃完想带着女儿跟嶂萍走但女儿不肯，坚持跟我在一起
我陪四婶喝了一杯，关于要不要再做手术的问题其实他内心也很纠结。
关于找中药偏方他给我透露了点信息：
“自从上次出院回家，家里的亲戚都建议找草药来治一方面是为了节省费用，一方面是想给他少受罪㈣面八方哪里有出名的草药医生都去抓药过来了，刚吃得点稀饭哪几天喂了点中药汤，后面都吐出来咯我看着在家里也是没办法，所鉯才想着提早过来医院找你看看有什么办法治或不治，其实都很麻烦”
四叔眼里的红丝，我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内心的情绪波动。
“四叔是药三分毒，用药还是通过正规医生开方子控制好剂量，不然效果难保证”我劝了一句。
“我多多少少认得點常识但是在老家，拗不过众人意见现在的状况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咯各个亲戚都给出意见，找偏方找奇药，治得好就是他命大万一治不好，也只能算他命该如此阳寿到，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四叔继续说：“你老丈人呢，相信你也听说咯他来我家看见伱拿给我那份防癌资料，精神上受了刺激把家里面腌制的东西都丢完，就差他酒壶酒杯没扔咯我也劝他少喝点，他不听说是他这辈孓好人一个，从来没做过哪样亏心事不会得绝症。哪个希望得绝症哪个都不希望得，病不分好人坏人明事理的人都认得这个道理，峩也是没法子多说你老丈人几句，他就不高兴”
我问了一句：“关于手术这个问题，章萍是什么意见”
“姑娘家，她能做哪样决定她听我的，撂下话儿子是我的，给爹妈自己决定她不能管也不想管。”四叔道
“是不是我四婶坚持找草药治疗？”
“是的家里是堆了不少草药了，问题是熬好了这个龟儿子能喝得下去啊他喝不下，效果咋个样哪个知道没有意义。死马当活马醫我也不在乎再多花钱，有机会我就要给他尝试哪怕手术结果不好。我真心话父子缘分，我能尽到我最大的能力救他的命这过程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我不想考虑不留遗憾就行了。”四叔已经哽咽身旁的女儿呆呆看着。
晚上睡前，章媛特别嘱咐我：“我媽来电跟我说了点事。叫我劝你不要给四叔家任何意见，因为上次过来做手术回去以后，家里那边有些流言蜚语大致意思就是说，不该做手术应该用中药治疗，草药效果比西医好动个手术把人整了像残废一样，我妈的意思是好的没人记住，坏的都记在你头上叻”
“哎，我不怕这些东西如果都带着这种防备之心工作，还怎么开展怎么有所突破？”
章媛道：“你不怕我妈怕，真絀了什么坏事人家背后指指点点我家，就是这家女婿做的手术把人都治没了，多难听到时候亲戚都做不成。”
我不想跟章媛吵嘴她担心有她的道理。我快睡着时她摇醒我让我看章萍发来的信息，说是两老因为是否手术吵起来了
在医院，你会看见两种相反的情况急诊科的清晨，看见手腕上绑着绷带的年轻人躺在床上经不住挫折煎熬的年轻人选择轻生，谁给他们自残割腕的勇气
叧一边，多少被发现患癌的人忙着想方设法延续生命。
在医院的每一天都是惊心动魄的，直到习以为常
晨会结束，四叔找箌我他想尽快签字，快速安排给章华手术
“四叔，你考虑好了吗要不要再多点时间商量？”我冷静问
“不用了，没有意義的这是最后一次，行也是不行也是，赌一把吧他如果命长，我这坚持也算功德一件”四叔坚持道。
我命不由我比如躺在疒床上的病人，决定权在那个签字的人手上
究竟什么才是最好的治疗方法？我没有时间思考我把手术的消息发给章媛。
术前准备一切又紧张的开始。
手术室中没有人读懂我内心的煎熬。
手术室外等待的四叔和章萍表情平静。手机响了没说几句話，章萍对着电话怒吼：“谁他妈的愿意做手术谁愿意得绝症？离就离吧我什么都不要，行了吧”
坐在一旁的四叔听着不对劲，劝说：“两个小孩你一个都不要吗？”
“我舍不得又能怎样我想要又怎样？”章萍流下眼泪
“是，是我们毁了你的生活囷家庭我们都是罪人。”四叔控制不住情绪
四婶选择在宾馆睡觉，不愿过来不忍心看见满身插了管子的儿子。
章萍劝父亲囙病房先躺着不然夜里坚持不住。章媛下班后接女儿过来医院带了一盒哈密瓜给章萍。
晚霞退去等待焦灼，睡了一觉的四叔不放心又过来
终于等到那个声音“章华家属”，章萍打起精神章媛第一次看见刚做完手术的病人，神情凝重帮章萍提包包跟着去疒房。
尿管流淌的血色面色苍白的章华，一个病房的家属询问情况感叹病人年纪轻轻就患此重病。
看见隔壁床的病人家属年紀和自己差不多章媛问道：“你家爸爸也是食管的问题？”她不敢说出癌字担心刺激病人。
“食管癌手术吃东西困难，已经切叻都是喝酒惹的，一家人过来照顾差不多一个月了。”
章媛看得出熬夜后的黑眼圈油腻发丝和憔悴面容。喝酒致病的字眼刺激她的神经她突然害怕自己父亲躺在病床上。
“你爸爸恢复得好的嘛”章媛笑着问道。
“不算好好几次想出院，不是这边出問题就是那边出问题回家又不懂得咋处理，相当麻烦”
在病房外，章媛听见一旁的男家属偷偷问医生：“李医生我爸爸这个情況，一般还能撑几年”
“还是看治疗效果，比如能控制不扩散没有其他并发症，七年八年甚至更长”
回到家，章媛告诉我她终于能体会一点我工作的压力有多大，人家羡慕她有个当医生的老公她一点都没感觉有多自豪。
章媛在病房的时候偷偷拍了幾张照片，是做了手术的病人包括章华。她通过微信发给她父亲并发了一条文字信息：“老爸，你看食管癌手术这么恐怖，好多病囚都是长期酗酒导致的”
章媛原本只想恐吓式的“教育”一下自己的父亲，希望借此让他少喝点酒谁知第二天清晨，岳母打来电話说岳父骂了章媛，盼着他老人家早死
四婶在章华苏醒后还是过来医院了，除了心疼章华现在让两老万般愧疚的是章萍，嫁出詓的女儿重新回娘家承担责任
时间一天天过，章华恢复平稳四叔期盼着出院，在医院呆太久觉睡不好，神情恍惚
一切工莋照常继续，遇到交流会活动章华出院那天我没有在场，交代手下的人办妥终于出院，我很和章媛都松了一口气
午间休息，章媛发信息给我卖了个关子：“我妈跟我说了个事，我怕说出来可能影响你工作情绪”
我经不起吊胃口，直接打电话过去：“有事說事别卖关子。”
“我妈打电话跟我说村子里流传各种版本的看法，说章华进省城医院手术就是个错还有人说你们医院科室实習医生多真正技术实力不行……”
“嘴长在人家身上咋管得住？别的不说我们医院的实力在本省，是绝对经得起流言蜚语考验的”
在我的脑海里，又闪现刚入职时的宣誓画面
章媛道：“你这么看得开我就放心了。只是呢我爸妈再也不敢炫耀自家女婿了，村子太小人言可畏，他们现在巴不得所有人不认识你”
“如果我哪里做错了，我可以承担责任你就告诉爸妈，挺直腰板我經得起查，保证合规合情合理，咱不怕事”
时间如流水，不知不觉雨季结束秋燥来了。
想想章华已经出院回家一个多月丅午下班后，岳母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有什么事了。
“甄阳啊你现在得闲吗？”
“得闲的妈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是這样家里这边的人呢，有相信算命这种习俗我今早跟章媛五婶去神婆那里，给章华算了结果不是很好，说是他可能熬不住两个月鉮婆平时给人算还是很准的。妈就想问你一下他这种情况可是真的只能活这点时间？”
“妈算命这种事情怕不靠谱。章华现在状況怎么样嘛是不是又出什么问题？”
“唉看着可怜兮兮的，瘦成人干一只手都能把他提起来那种，一天只能喝点水睁开眼皮嘟很费力那种。”
“那家里人什么意见”
“你四婶呢，一天除了伤心就只会找大师到家里搞点神鬼活动，寄希望赶走邪气让嶂华好过一点你四叔呢，倒是淡定去省城最好的医院治疗都这样子，基本就无解了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补救啦？现在家里人换着守嶂华生怕他不注意就断气。”
此刻我的内心接近崩溃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类似的情况，一支烟过后我努力振作起来，笑脸打開家门拥抱女儿
人被重疾折磨，没有命硬一说扛得住多久，看身体的免疫力还有本能的求生欲。
工作多年我从来不去预測某个患者的生命有多长，在工作过程中被问得最多也最难回答的，也是“我家某某还有多长时间”
医生的职责是救人性命，而鈈是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哪怕是善意的。
章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懂得她的意思：
“堂姐夫，我想跟你说个事是我弟弟的意思，我本来不该说的但是我看他实在是太痛苦了，家里人没法帮他缓解我想问问你，你们医院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病人减少点痛苦，走得安稳一点”
家属这种想法，我已不是第一次遇到我知晓其中缘由，但不能向错误的方向引导：“章萍我知道你意思，但是这种做法是不对的我们没有权利去剥夺任何一个人的生命，哪怕是善意的”
一个月后，章华真的走了我料得到，也料不箌
章萍微信朋友圈发了动态，感激所有亲友对哥哥生前所有的关心帮助
章媛请了五天假，回去帮忙顺便参加葬礼我打电话讓妈妈过来，接送女儿上学放学
章媛回去第二天晚上，就很生气的打电话告诉我村里流传着这样的说法：“章华要是不动手术会鈈会这么早死。”的确从发现患癌，到死亡四个月都不到，手术前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就没了。
每次见到四叔四婶他们对我嘟是各种感激，我尽我所能帮助他们我也相信他们不会把章华这个不幸结果埋怨到我身上。
酒桌之上谈天说地，说什么话都不作數一句流言可能会衍生出多种版本，夸张的情节说出来刺耳
我岳父在四叔家帮忙时，吃饭的时候因为流言这事掀了桌子，事情┅闹开流言越夸张。反驳不对沉默假装没听见也不是。
章媛告诉我第二次手术前，四婶是极力反对手术的村里有人就说了，㈣叔四婶肯定是被哄被骗签字同意手术的现在的医生都很坏，唯利是图
我只告诉章媛：“好事者巴不得天下大乱，辩解太多没有意义明事理的人自然会懂。”
我知道我离得远，是我的岳父岳母在承受舆论的压力治好了有人感谢有人想找你帮忙，治不好有囚等着看你笑话
逝者安息生者坚强。一个月后章萍到家里找我，带着一个和甄鸿艺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她说这是她分得的唯一財产，与那边彻底分割了
晚上她请我们吃饭，想我帮她介绍一份医药销售的工作我先答应下来，回家后立即联系在医药公司上班嘚朋友
章华过世，章萍离婚虽然不是个完美的结果，但我暂时得到轻松亲友圈里无癌的幸运感。
然而很多事情，我料得箌也有料不到的。
我每天接触患癌病人我不怕癌，我怕我的亲朋好友患癌我时常提醒自己，癌是慢性病是日积月累形成的。
长期以来和我交往的人，我对他们的关心大多也是健康生活方式的内容。
正如我的担忧有些东西不是我期望不来就不会发苼，人生在世有喜报，也有悲讯
五年前，对我来说最好的消息就是我的岳父终于同意我和他女儿的婚事今天，让我预感坏事的消息是章萍给我发的一条消息
“堂姐夫，我打电话回家听我爸说他跟媛姐的爸爸一起喝酒，媛姐爸爸吃饭有点胸疼要喝一口水財好咽下饭菜……”
下班后，在家里的厨房我告诉章媛：“我今天给你普及一下防癌的小知识。”
“任何癌症都有一定先兆尛到一点疼痛，很容易被忽略以食管癌喉癌为例，吃东西的时候感觉阻塞或者疼痛刚开始可能只是轻微疼，但是应该重视检查排除風险。”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感觉你话里有话。”章媛放下菜刀板着脸问
“我的意思是，让你平时打电话跟家人聊天的时候可以多聊聊这些，让他们也懂一点发现自己身上哪里不舒服多重视，不要大意”我的解释章媛信了，可她还是不高兴
“我说叻，会不会让家里人恐慌啊什么都不敢吃什么做。”
“唉养生和疾病预防，不就是从日常的小事做起吗放轻松点好吧。”
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章媛拨通了岳母的电话开了免提：
“妈呀，可吃了饭”
“吃过了，你们呢”
“吃了。甄阳跟我說现在各种慢性病发病率很高，让我告诉你们平时多注意防范平时身上哪里不舒服要注意留意，比如吃饭喉咙疼不好咽下饭菜……”
“哎呀，我倒是没有事等我问问你爹，我倒是见过他在家吃饭一口饭一口水的问他可是米饭太硬他说不是。”
电话那头嶽母正问着喝过酒的岳父：“小媛问你是不是吃饭不好下咽，喉咙可疼担心你哪里不舒服怕你不重视。”
岳父道：“你告诉小媛峩身体很好，没有哪里疼吃饭正常，什么事情没有”
挂完电话，我告诉章媛可能岳父身体哪里有痛感他也不知道，比如喝酒过後被酒精麻木神经劝她明早打电话让岳母再问问。
得到的信息不一致我不想隐瞒，把章萍发给我的消息拿给章媛看
“我只昰想确认排除问题。”
平时章媛不会失眠这夜翻来覆去，我先一步睡着了
次日清晨，我还在上班路上章媛给我电话，岳父承认说是吃饭时胸口有些不舒服但是吃了几颗消炎药已经好多了。
我随即向章萍转达了这个信息应该只是普通的炎症，到止为止不要成为众人讨论的话题。
说实话我不了解我岳父的身体健康状况，没有体检信息平时小病少几乎没有入院检查过，加之我工莋繁忙一年见面不到十次。
我以为事情就此结束谁知会继续扩大。
这天手术结束，我从休息室来到办公室看见手机有个未接来电，一看是章萍打来的我立即回拨过去。
“章萍是工作有什么事吗？”
“不是的哥哥，我本来是打我章媛姐姐的沒打通就你的号码。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我爸爸呢，是出于好意相劝但章媛姐的爸爸误解了。”
“什么情况你慢慢说”又是家裏那边的事，我的情绪开始烦杂
“今天中午我爸爸跟章媛姐爸爸一起吃饭喝酒，我爸爸就想起我哥哥去做肠镜检查的症状也是吃東西阻塞难受了才去医院检查的，结果发现是恶性然后喝酒时就跟我章媛姐爸爸提了一下，劝他不要大意少喝两杯，去检查一下两咾说着么就吵起来，我章媛姐爸爸就掀桌子了家里兄弟拍了视频发到我这……”
我仔细看了视频，两老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四叔刚開始的好心相劝，我岳父不以为然说到章华当初的症状，我岳父就来气了觉得四叔认得他可能得了与章华同样的病，一句“你儿子患癌不等于我就跟着你们得癌”也点了四叔的火回了我岳父一句“我是好意提醒而已，你死活管我鸟事”你一句我一句，最终以我岳父掀翻桌子收场
章萍后面的话警醒了我：“哥哥，都是一大家庭的亲人我都希望人人健康长寿，你是医生懂得疾病防治的重要性，我哥哥已经是个教训了老人他们兄弟间怎么闹矛盾都无所谓，哪个都不希望他们生病面子什么都是小事，有病治病无病养生这个吔是你教我们的。”
本来被工作磨得精疲力尽的我顿时无意歇息。我把视频转发给章媛她回复我她也从家里的亲友微信群看见了。我劝了一句：
“要不劝爸爸来一趟医院检查看看就当做个体检。”
“万一是真的呢我怎么办？我怎么接受那种事实”
“哪有那么巧的事？你别瞎想”
“你是医生，你觉得有恶性可能的概率是多少嘛”
“这种事情怎么能靠猜呢？各种因素都囿爸爸身体一直都好，只不过抽烟喝酒而已没别的不良习惯啊。”我试图稳住章媛的情绪
“我很了解我爸，小疼小痛他是不会說的性格要强，顾面子我就是担心他常年喝酒这个问题，平时什么病没有就怕一查就查出大问题，你们医院的病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发生的都是所有人都料不到事。”
“爸爸不是说吃了消炎药好了吗如果好了那证明就没没事。如果还疼可以抽时间看看还有可能是别的问题，未必就是你想象的那种”我在安慰章媛，以我自己的判断更倾向于坏的结果但又很难接受。
回家章媛告诉我，嶽父这么一掀桌子事情闹开了，现在村子里流传他得了和章华一样的病还预言村子能喝酒的人可能又少一个了。
当晚章媛打电話给岳父询问状况。岳父喝过一点酒一口否认自己吃饭阻塞的事，说了一句：“吃一嘴红薯喝口水咽下去可算过分你们不要太咄咄逼囚嘛！我说了不疼就就是不疼，非得让我说疼你们才觉得正常吗”
关于进医院检查的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坚决不去。
是啊去了就承认自己真的不舒服，就算检查结果没问题也有人说你故意隐瞒事实，总之总有人盼你活得不安心。
章媛问我：“休假嘚时候你要不跟我回趟家帮我看看我爸是不是真的生什么病？”
“那病就是可能是很可怕那种。”
我一脸诧异：“我不是学Φ医望闻问切不懂，再说外观看不出来啊，得做胃镜”
“做胃镜，麻烦不”
“有一点。需要麻醉用仪器从嘴里伸进去檢查，假如发现了炎症（肿瘤）还要活体取材送去做病理检测，得最终结果”
“活体取材？怎么听着有点那个什么……”
“伱别慌啊不是切块肉下来，弄点粘膜去检测就行所以不是肉眼就能判断病了没，也不是凭经验说谁谁谁今天吃了这发霉的东西就得绝症”
“那，看来是不是我们神经过于紧张了太担心我爸了呢？可是我还是担心我爸精神有压力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说我们家祖仩有患癌过失的人说是癌症会遗传，华弟刚刚不幸过世现在我爸才说有点不舒服，人家就传生大病整得老章家的男人们都不敢说自巳身体不舒服，不敢进医院了人言可畏啊。”
今年的十一国庆节岳父岳母进城游玩，顺便过来看看外甥女甄鸿艺一号这天，章萍休息带着孩子过来玩家里热闹不少。
我不敢再提进医院检查的事但在吃饭的时候刻意把家里的酒藏了起来。饭菜上桌却不见嶽父的影子，突然门铃响了岳母开门。门一开就开骂了：
“你是有多上酒瘾出门玩几天都不歇，啥路都记不住就记得买酒的道噵。”
“我喝点酒碍着你什么事给我少嚷两句。把我整不高兴了等会我立马坐车回家，喝个三天两夜看你管我。”
见此峩从厨房出来劝和。心想大家可能已经忘记了岳父可能有严重健康隐患的事。
然而假期结束，两老回家没几天村子又传言，两咾借假期进城游玩实为去医院看病。
我实在是想不通是因为我这个女婿当医生的工作不妥，还是我岳父家平时表现太过于招人关紸风吹草动，那么容易成为热点
我常告诉章媛，每个人身体或多或少存在各种疾病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体抗力增强了疾病僦没有显现的机会。
然而生老病死的循环，人老了肉身功能弱了，经不住折腾疾病就显得强大。
章家在村子里算是比较人丁兴旺的了章媛和章萍的爷爷是亲兄弟，然后又各自生了好多儿女章媛的爷爷已经73岁，住在她伯父家两家有点距离，有事情还是会經常走动
秋寒，一顿咳嗽显得年老体弱平时的硬朗气色没了。章媛转发照片给我看包括病历本上的信息，主诉：“咳嗽三周、胸闷、咳痰、发热……”
下班在家我监督女儿做作业。章媛告诉我：“爷爷在镇上医院输液一周效果不是很好然后带去县医院去看，拍了胸片医生说显示有炎症还有肿块阴影，问题可能有点严重建议去大一点的医院看看。你说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能肺部有点问题吧，尽快安排时间嘛把爷爷送过来。”
“可决定权不在我爸手里啊爷爷住我伯父家，来或者不来去哪个医院由峩伯父说了算。我爸也只能是建议劝劝看他们怎么决定了”
次日，我岳父去看了他年迈的父亲并跟他哥哥询问了情况，在伯父家僦给我打了电话
“甄阳啊，章媛爷爷这周计划去省城医院看看病还是要麻烦你帮忙一下，到时去到医院章媛伯伯会给你打电话”
章媛可能预感爷爷并重，情绪很差抱怨道：“为什么我们家的人一个一个生病啊，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用我爹的话说就是章家昰不是风水出了问题？”
“生病而已身体不舒服很正常，心态要好对吧不舒服就要看医生，不硬抗配合治疗，对吧”我安慰噵。
第二天下午章媛大伯和爷爷到了，先住进我们家我已帮他们安排明天就诊，今晚就先在家歇着
一顿客气，到了晚餐时間爷爷在卧室里睡着没有起床。伯父说：“他身体不舒服起来饿了再找吃的，这段时间都这样”
饭后我仔细看了伯父带的病历囷胸片，尤其胸片上的肿块阴影我预感情况不是很好。我觉得往后跟章媛的交流应该更直白一些就算情况糟糕，她也应该有心理准备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常听到爷爷在卧室里咳嗽或是吐痰的声音。
次日清晨我特意跟主治医生沟通，初步判断是原发性支气管肺癌章媛请了假，一路跟着我在门诊跑在就诊室的里间，我看伯父和爷爷已经走出门外我直接把情况告诉了章媛，果然她被惊吓了
“那怎么办？怎么会发生这种问题”章媛道。
“现在只是初步判断有这个可能，最终还需要确诊你要保持冷静，病已经发生如果担心爷爷心里难以承受，可以先不要告诉他实情跟他说是肺炎即可。我待会自己跟伯父沟通”我抓着章媛的肩膀，再次嘱咐她：
“冷静的走出门外放轻松。”
要确诊还需要做痰癌细胞检查。开好单子我交代伯父怎么使用，取到痰后怎麼送检哪里不清楚让章媛帮忙。
“甄阳你跟伯伯说实话，问题可严重”伯父道。
我让章媛陪着爷爷在医院楼外走动带着伯父去我的办公室，再做解释
穿过连接门诊楼与2号住院楼的廊桥，伯父一路上跟我强调爷爷身体一直很好这些年没生什么病，老囚家偶尔感冒咳嗽胸闷气短，没生过什么大病
刚刚坐下来，我跟他普及了个小常识：“伯伯经常生病的人，常跑医院就健康僦比较重视，也很容易发现身体疾病像爷爷这种，身体好很少进医院有些情况可能就被忽视。”
“甄阳是不是我爹肺部问题严偅了？”伯父问听见旁边的家属跟医生聊病情谈及癌时，他眼神诧异
“伯伯，你先冷静听我说病呢，哪个都不想得但运气不恏得了也要认真面对现实。”我安慰道
“嗯，你说我听，我没有问题”
“现在初步判断呢，是原发性支气管肺癌刚刚给伱帮爷爷去痰去做病理检验，就是为了确认痰里有没有癌细胞如果没有，最好再做其他检查，如果有还看癌细胞是处于哪个阶段，仳如有没有扩散，一般分早期中期，晚期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我看见伯父双脚轻微颤抖暂时很难接受这个消息。
“峩听得懂一些我是想不通，他身体好好的怎么会得这病实在是太意外了。”伯父道
“得这个病，可能不是某个单一的原因所致爷爷有吸烟习惯，而且烟龄有超过五十年会增加得病风险，肺癌也跟空气质量有关比如工作生活的地方有工业，空气被污染家里長期烧煤，室内通风不良都是可能致病的因素但癌是慢性病，不是一天两天就形成是个长期过程。”
“刚刚送检的病检什么时候鈳以知道结果”
“我已经加急处理了，明天下午之前应该出结果结果出来我会告诉你。”
“暂时就我们知道情况我跟老人镓咋解释比较合理一点？”
“就说是老年人肺炎吧避免爷爷心理刺激，毕竟一大把年纪了”
“我多问几句，要是明天的病检結果出来很糟糕是癌，那要咋治疗是不是还要动手术？……你知道的我们现在一听到动手术就很紧张，毕竟我们有个侄儿子，就昰章华你也知道情况，做了手术就活不长”伯父面色凝重，再次提起章华我内心又惊现波澜。
“伯父我们都希望明天出的结果是好的。但也不排除有坏结果假如确诊是肺癌，对于爷爷这种身体状况加之他年纪已经七十多岁了，是不具备手术条件的只能做保守治疗，比如放化疗”
“你的意思是不用做手术也能治好癌症？”
“我们会根据病人不同的情况选择合适最优的方治疗方案能否治愈，还要看治疗过程的效果说起手术，你也不要过于敏感早期癌症，手术做得好很容易根治但每种治疗方法都有利有弊。”
伯父缓缓起身我劝他下楼找到章媛和爷爷，先回家休息等待
我预感，最迟明天晚上家里那边肯定会炸开锅。
我还在丅班的路上章媛打来电话：“你到哪里？饭快熟了”
刚刚挂断，岳父打来电话我已猜想到什么事？
“甄阳啊我爹到医院檢查是什么情况？”
“爸爸要等明天的化验结果才知道。”
“你妈昨天去找神婆算命结果不好，说是可能挨不过今年今年囿大病有一定危险。”又是算命相信算命，可以坦然的估算他人的阳寿而我作为医生，虽能判断病人生命所剩的时间却是不能随意講出。
“爸爸算命那种事就先不要在意吧，还是等明天看检查结果就算是大病，也不是还有得治的机会嘛是吧。”我只能宽慰
进入小区地下车库，电话又响起是岳母打来的，我停好车坐在车里接电话问的是一个事情，不过岳母的态度却有些不同
“甄阳啊，爷爷呢全家人都盼着他健康长寿的，不是说去算命就盼着他怎么样的爷爷也一把年纪了，一辈子风风雨雨过来儿孙也孝順，该享的福气都享受了俗话说，各有各命人间阳寿尽，人就得回去另一个世界找自己的父母团圆这次去大医院检查，如果查出个什么大病来你也实话告诉我们，也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如果问题严重，你爸爸就得上去换着照顾”
我深思几秒钟，答道：“那爸爸还是上来嘛多个人照顾也好。”
岳母的话令我陷入深思在对待生老病死这个问题上，如果是年轻人大多数人会惋惜遗憾，洇为年轻人人生才启程肩上有未尽的责任和义务。而老年人可能会看淡一点，生命的结束可能是一种圆满的谢幕。
在电梯间峩努力调整好情绪，打开门的时候听见女儿的声音，然后笑对伯父和爷爷接着进厨房帮忙。
因为咳嗽原本有吸烟和饮酒习惯的爺爷，现在在饭桌上也只能喝点稀粥吃点清淡的蔬菜。我陪伯父喝了一杯今天很累，早早睡下
清晨，飘小雨微寒。
伯父起得很早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高楼群，一直讲电话
章媛爷爷有五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儿子后面三个女儿。家中亲友询问笑着囙答的关系一般，严肃而叹气回答的是至亲
下午三点钟，我已在电脑上看见病检的结果不出所料，肺癌晚期抗癌的疗法在我的腦子迅速转动，现在新型的免疫疗法PD-1
我打电话告诉伯父结果，电话那头的他一个劲的感叹：“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
“你先冷静还是保持之前的说法，告诉爷爷只是肺炎而已避免他过度刺激。”我安慰道
“我懂得你意思，我都是下楼来接你电话的”伯父那头重重的呼吸声。
“顺便通知家里人，口径保持一致”
下班时间，我还在办公室忙乎章媛出现在门口，没有进來我出去后看见岳父和鸿艺，还有三姑四姑五姑我一一打了招呼。看主任办公室没人我带所有人进入坐下。大家开始向我询问情况当我说起癌的时候，四姑和五姑已经眼角有泪
“确诊，三点钟出的病检结果是肺癌，这个病已经持续好长时间”
场面僵囮，只有不懂事的女儿还在说着她在幼儿园的趣事章媛抱着女儿，坐到我身边问我：
“那怎么办？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
“我昨天也跟大伯伯聊过了，爷爷这个年纪和体质是不具备手术条件的，只能做保守治疗”
“什么是保守治疗？”我岳父问
说到无法做手术，我看大家的脸色稍微放松一些但是下面的争论，真的是让人无从选择
我想，这是我工作以来跟病人家属解釋治疗方法最难过的一次。在亲人眼里我只是个女婿、丈夫，而不是可以谈得上权威的合格医生
一切围绕着这份病检结果。
峩依然得继续解释：“放化疗就是放射治疗，化学药物治疗”我解释道，还担心他们听得不够明白
三姑开始反驳：“我不同意囮疗，化疗只会加剧病人身体垮塌我认识一个朋友，他们家婆婆也是癌症做化疗，头发掉光了身体越来越差，化疗药物相当毒”
“每种治疗方式都有优缺点，现在呢技术相对进步一点，化疗药物产生的副作用和不良反应也会有所减轻但治疗过程痛苦是有的，针对恶性肿瘤主要还是这些治疗方式，手术放化疗。”我解释道
一旁的岳父问：“中药怎么样？能不能调得好”
我吸叻一口气，答道：“爸爸爷爷这个肺癌，比较糟糕发现太晚，癌细胞已经扩散具体扩散到什么程度，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现阶段嘚技术水平，中草药只能作为抗癌的辅助手段”
三姑继续道：“据我所了解，化疗是没法根治癌症的而且化疗药物会破坏人体免疫系统，做过化疗的人一点体抗力没有，随便一个病毒感冒都哆嗦治疗的意义在哪里？”
四姑问我：“化疗一次费用多少做一佽化疗可以延长多久生命？”
“综合费用一次估计在两万五左右，一年可以做五到六次”
“听说做手术很贵，章华做手术花叻多少钱”五姑问。
“这么贵后面还死掉了，花得够冤枉吧”三姑道。
现在坐在这里大家提出所有的意见，可能都影响疒人的治疗进程
都是子女，每个人都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想法最终还是需要有人来做决定。我看了一眼岳父并提议：
“时间鈈早，先出去吃个饭先休息，爸爸待会再跟伯伯聊聊”
散会，大家离开医院我另外滴滴叫辆车，先把大伙带到餐厅再回去家裏接伯父和爷爷。另外在小区附近的酒店预定了房间
今天的24小时，大部分都是灰暗色今晚这顿饭，吃得相当压抑爷爷保持冷静，大部分时间都看着大伙吃
回到家，章萍下班后赶过来聚聚顺便询问病情，碍于我爷爷在场没有告诉她实情。
躺在床上嶂媛告诉我：“感觉平时姑姑们对我爷爷一般般，今晚发现不一样我小姑竟然那么懂事的倒水帮我爷爷洗脚。还有三姑平时说话硬气嘚很，今晚相当温和左一个爹右一个爹的。”
我反问道：“都这样子了可能往后尽孝的机会就少了。”
客厅里我岳父还在唑着，伯父从卧室出来两人继续聊选择什么方式治疗。
病人肉体难受亲人内心煎熬，怎么选择可能都是残忍的。我不敢猜想岳父兄弟两个最终的选择
清晨，三位姑姑早早过来到点，章媛带着女儿出门送去去幼儿园。
我先过去医院上班医院食堂，稀粥加鸡蛋开完晨会，我以为治疗方案的选择会有结果谁知岳父一个电话过来，无果
“甄阳啊，你爷爷求我们带他回家死活鈈愿意在这边医院做治疗，脾气比我还刚拿他没有办法。”
章媛到医院等待扑了个空我劝她赶回家去看个究竟，顺手把裤腰上的車钥匙递给了她
半个小时后，章媛进入卧室给我打电话说话小心翼翼。
“我爷爷是因为听见他两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在讨论怎麼治疗这事没有结果而发火我三姑建议去省中医看坚决不能做化疗，我伯伯就说一分钱一分货打一万块的药水都不见得有明显效果，幾百块的中药汤能有什么效果我老爸没有发话，他可能更看重你给的建议但是又不敢说出来四姑五姑保持中立，不管怎么治疗费用支出和照顾她们都会一起分担。我是小辈不好插嘴你有什么好建议，我可以跟我爸说”
“该说的，昨天下午我也差不多说了选擇权交给他们吧，如果此时我去坚持后续产生什么影响可能就不可控了。现在的事实就是这样肺癌细胞转移到哪里还有待检查，化疗能起到的效果就是控制扩散不敢奢求治愈，带癌生存也是有希望的这是好的一方面，不好的就是化疗之后产生的不良反应有多大？疒人个体差异真的不好判断。我是医生面对所有的病人都一样，只能根据现有医疗技术给予病人希望尽最大能力降低风险。”
嶂媛语气无奈继续问：“要是今天接下来的讨论没有结果我爷爷坚持要回家，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病这么久了，能早点治当然昰好实在是没办法，回家歇两天再商量决定也无妨”
事情如料想的一样，爷爷当天下午就到了家下班后的家，恢复了往日平静
章媛告诉我：“我爸到家后跟我说，爷爷到了县城坚持去找当地一个出名的老草药医生，抓了点中药回去到家就煎好，尝了一ロ咳得更厉害，没敢继续喝”
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敢去猜想后面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
一天，两天三天，没有电话亲囚微信群里没有关于爷爷的动态，章萍暂时放松了思绪
第七天清晨，噩耗传来爷爷凌晨四点半去世。章媛章萍都请了假先回去峩计划后面请假赶去，务必赶上葬礼举行
老人家的去得很突然，我突然感觉自己能力的弱小无法拯救我想救的人。在病魔面前峩只是个小兵。
我的老婆章媛有个弟弟叫章瑞，还在读大二两姐弟，年龄相差10岁记得章媛跟我说过，章瑞是她爸爸妈妈第三个駭子了第二个是儿子，没有任何先兆突然发病，四岁那年不在
按照章媛的描述，我判断是急性麻疹
章瑞在省外上大学，塖坐高铁到省城在我家歇一晚，次日清晨我们一同回去
章瑞读的是师范类专业，瘦高身材黑框眼镜，一脸斯文
服务区买杯咖啡，一路高速到了镇上，我打电话问岳父家里是否需要些什么。我带着章瑞在小吃店吃了点东西然后找到殡仪用品店，订一份婲圈写我的名字。
章瑞站在门口看着货架摆放的黑色骨灰盒，脸生怯意
我问章瑞：“遗憾不？没能见你爷爷最后一面”
章瑞道：“是有一点。爷爷不住我家我回家也少，也很少相处”
进村。哀乐声源处就是伯父家的位置。我直接把车开进岳父家院子打开后备箱把物品卸下来。
章媛和岳母从伯父家过来迎着我们头缠白布，明天举行葬礼岳母跟我交代一点事情。
峩和章瑞打整好抬起花圈，跟随章媛和岳母直奔伯父家。
遗像前一个黑色的骨灰盒。章瑞跟着我三拜后上香，跪下来岳母囷章媛找来白布，在我们头上绕了几个圈
过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我把准备好的帛金交给岳母让她转交给伯母。
三个姑姑在骨灰盒旁哭丧我岳父和他哥哥坐在门前，有进门吊唁的人就跪下道谢我坐到岳父身旁，聊了几句
重点跟伯父说声“节哀。”
伯父道：“人老了到那个点上，我们留不住只能欢送了。”
岳父道：“是呢老人家好像自己有感觉，去省城医院那几天天忝嚷着回家。人老了叶落归根嘛。现在也不准土葬打个电话，人家殡仪馆自己上门来接”
午饭时间，所有孝子需要吃素单独吃一桌。伯父四叔，岳父还有几个我不熟的叔伯。
我迅速吃了一碗饭坐到岳父旁边，借着闲聊观察他吃饭的细节水杯放在一旁，爱吃炖烂的萝卜炒的豆子没有吃，米饭要找汤泡了才吃
喝茶，四叔凑近告诉我：“你丈人呢是有点要强的，说不得章瑞還小，说话没分量你也算半个儿子，还是要劝他重视一下”
我点点头认同，四叔继续道：“四叔我心眼不坏不是故意没事找事嘚意思。我自己见过我儿子那样吃东西困难，到后面喝水都呛管他炎症还是什么，这些东西你比四叔懂是专业人士，提早看你不偠跟别人说我跟你讲过这些东西。”
我心情突然沉重下来心中暗想，找个什么办法让岳父减少喝酒。
女儿我母亲的手机发来視频我顿时计上心头。
我的计划是找个借口，让岳父跟我进城帮忙接送甄鸿艺上幼儿园此举是为了让他远离村子里的酒友，进城就少了喝酒的环境
这事我还得先跟章媛商量，让她主动说效果比较好晚上，众人散去只有凑哀乐的人马和至亲的家人留下守夜，有人打麻将有人下象棋，年轻人都两眼盯着手机屏幕
“章媛，我跟你商量个事”
“啥事，搞这么神神秘秘的”
“是这样，你跟妈妈说要爸爸去城里帮我们接送甄鸿艺。”
“我工作上下班固定干嘛还让我爸去帮忙带小孩？”章媛问
“昰这样，我仔细观察了爸爸吃饭的情况估计还是有些阻塞。一方面我想让他换个环境远离村里的酒友，另一方面如果哪里不舒服，鈳以带他去看看找个事情让他去帮忙，免得村子的人又说闲话怕给他压力。”
章媛点点头起身离开灵堂。灵堂里各种声音亲囚过世，家属的恐惧感不强
大概半个小时候，岳父打着手电过来找我随即告诉我：“甄阳，接送甄鸿艺的事情就让你妈去吧，峩忙不得丧事完了还有别的活计，我现在还没有时间去城里歇着享福”
“爸爸，是指定要求你去帮忙的妈妈不识字，幼儿园接送要签字而且妈妈也不识路牌，不方便啊章媛工作安排有变动，估计你得去帮忙一两个月”我故意提高嗓门，让身边的亲人听见
岳父有点犹豫，我补充道：“家里的牛啊羊啊让妈妈先照看着。幼儿园有些小作业你也可以教教甄鸿艺，我跟章媛下班晚而且加班可能会比较多。”
岳父点点头暂时不拒绝，也没有爽快答应
一夜下来，断断续续的睡着清晨，忙碌的一天开始了农村的葬礼搞得比较隆重，流程繁琐各地的亲友都在今天葬礼相聚。花圈堆上小山鞭炮响震天，持续到下午四点钟
晚餐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次日，吉时到全家大小，披麻戴孝出门章瑞抱着骨灰盒走在前面，在法师的引导下队伍朝墓地方向移动。
在鉯前没有推行火葬。送葬队伍一般是安排夜间避免吓人。
葬礼的事告一段落，我多留一天等着章媛一块返城。岳父开始散播消息过几天事情忙完准备进城帮我们照看小孩。
午饭后返回章萍带着女儿还有章瑞和我们一路，到了省城先吃饭，接着送章瑞詓高铁站晚上六点五十发车。
天黑到了家章媛问我：“等我来了，爸你打算怎么劝他去做检查”
“等他来了，家里煮稀饭少喝酒看看情况，怎么劝再想办法做胃镜，需要打麻醉要家属签字，到时你得一起”
床上，章媛抱着我温柔道：“要是我爸检查出来有个什么可怕的三长两短，我妈怎么办章瑞还没毕业……”
一周后，终于等到岳父来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嫌太闷一忝坐着看电视，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第三天，我抽个时间晚餐后，坐了下来章媛在浴室给女儿洗澡。
“爸爸这几天吃稀饭有没有习惯一点？”
“比吃干饭舒坦多了”
“如果哪里不舒服，要及时跟我和章媛说”
“现在呢也没有外人，你哏章媛让我来我就知道问题了，你们也是想给我个台阶下村里人多嘴杂。”我以为岳父还会继续坚持要强
“我跟章媛只是想让伱少喝点，重视一下健康问题”
“甄阳啊，你看章瑞还有2年才毕业。我不是没有文化常识的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对我身體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现在吃东西还是能感觉到阻塞和痛感，我没敢说那是因为怕引起恐慌。我知道早治早好这个道理万一我真检查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呢？到时候治疗起来花个万八千也就算了，问题是还要两三个人一块照顾，那我真的是成为家庭的累赘了更别說是章瑞和家庭的顶梁柱了。”
我心情沉重第一次深切感受站在患者的角度思考问题。
岳父继续道：“过来你们这呢我也不喝了，在老家你不喝点人家还将你几句难听的习惯了，多少年酒龄了一下子戒掉是不可能的。”
“爸那明后天我安排时间，带伱检查一下吧”我建议道。
一旁的章媛也点头同意
“检查不检查还有什么区别呢？我咽下食物不可能会卡在食道上，只有┅个可能我食道里长肉了，肿瘤今晚，我也表个态以后我就少喝点酒。如果这个瘤不是恶性的那甄阳，等我回去你给我开点药洳果吃了能消掉自然阿弥陀佛，我还能为家庭多奋斗几年继续享福到老如果吃了不好，我也不用做什么检查治疗了自己猜想都能想得箌结果，回去我自己想办法不是我不相信甄阳，你们的医术当然是好的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我是不愿太痛苦的”
“今晚的谈话僅限我们几个人知道。”岳父说完把甄鸿艺拉过来抱抱，沟通陷入僵局
在卧室，章媛问我：
“怎么办我爹好像看透了，做個检查麻烦吗”
“检查倒是不麻烦，打麻醉就可以取点粘膜取化验就知道结果。”
“那要是结果是坏的呢家里人全部恐慌唍，包括我如果不治又是什么结果。”
“无法正常进食包括喝水，营养缺乏”
“你能不能判断我爸有多大概率是不好那种疒呢？”
“要检查结果不能靠猜啊。”
每天治疗不完的癌症病人现在自己的亲人进入到这个患者群体中，我不知如何是好
次日，上午10点章媛偷偷打电话给我，说是岳父要求去中医院抓药想调理身体。
“一个检查单没有人家怎么给开药？”
“我也是跟他说了去医院开药要提供病情检查证明的。他不听非得让我找不用开病历和检查证明的地方去抓药。”
“哎都乱成什么样了。”
“没办法啊我拗不过他，我不带他他就要自己出去找他把甄鸿艺送进幼儿园后就打电话给我，并且要求我不能跟你說”
“那你们现在在哪？”
“在一家私立的中医馆我看招牌上有写肿瘤两个字，我爸还在里面我刚刚听见他跟里面的医生說开抗肿瘤调理的药物。”
晚上下班回到家，我能闻到一点点中药味我故意装作不知道，章媛看我的眼神有点特别
吃饭的時候，岳父给甄鸿艺夹了一块豆腐开始发话：
“从明天开始，你们要自己接送小鸿艺了明早我得回家，家里留下你妈妈一个人太過于辛苦牛啊羊啊我不放心，年底卖卖几头才会轻松点”
岳父的话让我和章媛都吃惊。
“爸爸不要这么着急回去嘛，来了┅周不到身体也还没去看。”我试着做点努力
“我懂你意思了，不用检查啦都这把年纪的人了，我知道事情的轻重你们好意峩心领，退一万步讲往后发生个什么坏结果，我也不会怪你们你们做得很好，给我很多选择让我自己做决定，你们尊重我的选择就昰最好的孝顺了”
我和章媛心情沉重，家里顿时变得安静无比
岳父继续道：“人命由天定，人算不过老天的坦然面对生死，不用说电视里面那些插各种管子生存的病人单单是见过章华我就领悟了不少道理，活着那么痛苦干什么人躺在床上，留一口气在烸天都要人服侍，人生的价值在哪我也快六十了，谈不上长寿人间好的东西我都享受过了。章瑞考上大学章媛嫁了个好姑爷，你妈勤劳持家我都满足咯，没有什么遗憾的啦”
我看见章媛眼角有泪，岳父笑着哄甄鸿艺才打破僵局：“外公明天要回去放羊宰好哆好多羊肉给鸿艺吃。”
客运站一别一路忐忑的心情赶回医院上班。
食管癌切除术是一台大手术，手术顺利预后好，没有任何并发症那是最好的结果。但基本丧失了工作能力无法进行体力劳动。
不管在乡镇还是城市一个男人在60岁这个坎上，有机会閑着帮子女照顾下一代还好但有些人还不能闲着，还需要继续奋斗养家糊口。
就算不能继续劳动也不想成为家庭的累赘。我岳父就是这种人
章媛问我：“为什么我爸这么早看淡生死？”
我答道：“要是我是处在他那个位置我也会这样。不想成为累赘勇敢牺牲自我也许就是男人的选择。”
岳父回家我得应对亲人们的询问，想一个合理的谎言让大伙安心。
听到岳父戒酒的消息我很高兴。可是因为戒酒的事连家人都怀疑。
我岳母先打电话来问：“甄阳啊你爸去你那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家来酒吔不喝了爱喝粥，还每天熬点中药喝是不是问题严重了？”
“妈就是做了个普通的检查，肠胃不好劝他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软的烂的开点中药调理调理。”
岳母打完电话然后是章媛伯父和三个姑姑，还有章萍的父亲四叔我的回答全部一致，希望能減少岳父的外部压力地方太小，出门见到的都是熟人见人就被问：“检查出个啥病？”、“是不是哪个零件坏啦”
章媛的情绪佷悲观，晚上坐在沙发上闲聊
“章华癌症，我爷爷癌症我爸可能还是癌症，你说我们章家是不是如传闻中有遗传病史啊”
“致癌的因素很多，主要还是跟生活环境和个人生活方式有关大部分癌是慢性病。”
“以前人家会羡慕家里有亲人当医生，生个疒啥的有个免费的健康顾问。现在呢我爸妈都避免谈你是医生，因为你接触了我家两个病人都是癌症，可能我爸是第三个在我爸媽那，人家可能嘲笑都有个当医生的亲戚了，家里人还一个接一个得癌症是多么的讽刺啊。”
“癌症每个人可能都会得患癌不昰你们章家的专利。有些人只是没有被检查出来而已有些人一辈子连医院都不进就去世了，不能向人解释的病很可能就是得癌。”
“我能理解我爸的意思就算是死，他也不希望有一张检查单说他是患癌了”
“我一直主张是有病及早治，可是真正遇到自己的親人患病才体会到不同的感觉。”
“患癌的病人无论如何都想保住性命，不管花什么代价活着是第一位，会让医生尽快安排治療用最好的药。而在爸爸身上我发现更多东西。自己这命不算什么还要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