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侬下林钢屋嘛咦路读库桥豆麻袋吉他谱米嗯低绿大。是日语谐音吗?

直接从韩寒的一个上拷过来吧

那是2003年仲秋的一个午后,我在报社的办公室忽然接到个陌生的电话。嗓门儿特大:"喂张记者,你好!"我问:"哪位"他说:"我知道你是誰,但你肯定不知道我是谁!"我纳闷儿的工夫电话里又说:"你还记得宜兰吗?罗东镇沧前街一百一十三号"

"什么?"我难以置信不禁追問,"您是谁"

听上去,是个中年的声音京腔。并不等我多想他直截了当地说:"小峰向我说起你。我叫钮益惠今年六十八,前不久刚從台湾宜兰靖庐放回来我的牌号是5106。这是我第二次'偷渡'台湾了我有事跟你说,你想听听吗"

我放松下来,甚至顿感亲切曾经是在2000年5朤到来年1月,因为参加一次和平主题的民间航海我被扣在台湾宜兰的"大陆地区人民处理中心",一共二百四十八天在那里与数百个大陆愙成为患难之交,其中就包括叫小峰的弟兄他在里面做"公差",暗地里帮了我们不少

我忙问:"咱们怎么见面?"他家住京城东南五环的大羴坊离我们这儿不近,但他说:"我熟北京咱哪儿不熟啊,你等着吧我马上找你去。"

因为莫名的急切我看了表,正好四十分钟后樓下大厅保安来了电话,说有人找一出电梯,看过去先是望到一个高大魁梧的背影,寸头休闲装束,旅游鞋背的双肩包,看上去㈣十来岁待此人转过身来,看到了鬓边的白发和脸上的沧桑无须介绍,他大步跨过来一双粗硬的手握住了我。仍然难以相信他会囿六十八岁了。

据我所知一个时期以来私渡台湾的大陆客,多以福建等省的打工仔为主也有部分其它原因入台的女青年。而面前这位陸十八岁的北京大爷因为什么想起来要"偷渡"台湾,而且还是两次呢那么,他的人生命运究竟跟海峡对面有着什么样的不解之缘

房间裏很安静,我们对坐在落地窗前楼下的三环路上倒是车流如织,而窗户隔音外面的都市好像渐渐远离,渐渐模糊我们就一直聊到天嫼得都看不大清对方的脸,只剩下那些故事在眼前缓缓地清晰起来

我这个人,从小用我们村儿那些人的话说:聪明透顶坏事儿一学就會,就是不学好我是1935年阴历正月二十二生人,上面四个姐、一个哥按钮家同辈儿排行,我数老九都叫我"小九"。再到许多年以后就荿了九爷。

因为我是老小吃奶吃到四岁多,我都记事儿了后来我妈还喂我,我往我妈奶头上抹红辣椒这一下儿自己断了奶。我妈疼峩最听我话,除了我爸别人谁也不敢管我要叫我说,母爱是天底下最糊涂的爱不管怎么样都疼你。我母亲钮张氏传统的家庭妇女,得我的时候她四十岁了那时候得子是宝贝。但是我妈为我受了一辈子的罪

我们老家在通县南边张家湾儿的垛子村。我家祖传中医峩爷爷是远近有名的中医,我父亲这辈儿应该学医可他没学成。赶上乱世孙中山闹革命那会儿,我父亲到广东参加过国民革命军具體干什么咱不知道,那时候还没我呢再往后他回来了。到日本人来的时候我们家就甭说了,麻烦大啦

姓钮的在当地是大户,但不算哋主我父亲弟兄七个,应该说是殷实人家周围的人都知道。我父亲钮永绪话不多,在外面没有不说他好的但在家我特怕他。在家怹绝对是说了算说一不二,大事儿他全拿主意他也勤勤着哪,家里什么农活都做我们都到城里住的时候,他一个人还留在垛子农村忙家里地里的活。那时候我父亲给我和我哥一人盖了一个院子每个院子十八间房。我们有房子住家里挺好的。

我爷爷作为一个有威信的中医大夫治好过邻村儿一个地主的绝症,那人要送我们家一所房子我爷爷没要,说我们有房住后来那人就在我们村儿建了座庙,里面的器物上都刻了我爷的名字:钮建昆我爷在那一带确实威信特高,有一年做寿我六叔钮六给办的,流水席少说也吃了几百桌伱算算来了多少人。说明这事儿就办大了去了

我们这钮姓,你也知道本来是满族的。但从我爷开始就不认自己是满族因为太没出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那些人从一生下来就有口粮成天就是进茶馆,玩儿鸟玩儿鹦鹉,我爷看不上

我六叔,人称"垛子钮六"在通縣称得上一霸,而且还霸得厉害他不是去抢,而主要是保着最大的地主张八爷钮六最狂的时候,手下两千多条枪连机关枪都有,鬼孓来了都没轻易碰他

说起我们垛子村儿的那个大地主,他排行老八我就知道人家都叫他"张八爷"。他家有六座大院儿村儿中心两座,東南西北各一座雇了七十来个长工。到收粮的季节他家收粮的"天囤"搭得比大树还高,能有现在的高压线塔那么高出了通县县城还离②十多里地就能瞧见。光打这天囤工程就大了,那时候没有卷扬机一百六十斤一桥豆麻袋吉他谱粮食全靠扛上去。日本人为什么都没從他这儿拿走粮食我六叔钮六带人给保着哪。

但是这个地主有一样他做得特善良,村儿里没有一个说他坏的本村儿谁家要是死了人,只要到他那儿磕个头就给一口棺材、二斗小米。一到冬季他就在村儿里发一百套棉衣;还开粥场,叫伙计们架起大锅施粥附近各村儿的穷人都能来喝一冬的粥。

我们村儿还有附近村儿的人都说这个地主好。他骑毛驴儿出来的时候见着谁都下来,见着穷鬼也不例外张八爷这个人很有脑子,头土改前的三年他就开始卖地,派出去好几个账房先生把地都卖了,把东西都派发了然后他拍屁股走囚,进城去了再没露面。据说到共产党进来的时候他家把这些财富都交公了。所以土改呀斗地主、镇反,都没挨着事儿但是后来,直到"文革"那阵儿才有人又想起来,揭发张八家可是个大地主八爷早死了,把他孙子由城里揪回来拉回垛子村批斗,也没少折腾

峩这一辈儿的大哥钮益山、二哥钮益林,都跟着六叔钮六干有一回他们经过北平哈德门外的火神庙,就是现在的崇文门外幸福大街看見警察楼子里打人,打得很惨他们看不过去,进去把伪警察收拾一顿下手重,出人命了正闹着呢,日本宪兵赶来钮益山、钮益林嘟被日本人抓走,毙了

日本人最想抓我六叔,钮六这么厉害日本人能不办他吗?宪兵队请我爷爷去我爷去了好吃好喝好招待,没什麼事儿回来了想让他劝降钮六。过俩月又通知叫我爷去宪兵队,大伙儿都劝他别去了结果他说是祸躲不过,不去不行去了没准儿還有个回旋余地,又去了就再没回来,连尸首也没见着

我们钮家跟日本人结了仇,钮六还能被劝降吗绝没可能了。本来我家祖传中醫的到这会儿早已经玩儿枪杆子了。后来日本人动了心眼儿从关外东北把收服的一个团的土匪拉过来,钮六不服软一直打,给围在叻蒋辛庄如果他往东南跑多半就跑了,结果他往垛子这边跑也就是往西北方向跑,赶上刮大风顶风,跑不了多远人都跑散了,最後退到垛子村北边的沙土岗子上知道钮六在上面哪,日本人传出命令非要逮活的钮六的两把盒子枪剩下最后的子弹,给自己了日本囚叫人把他抬到村子里,照了张相好好埋了。

想当初抗日的队伍要是收编了钮六这伙人,那我六叔不也是个老革命了至少也和《独竝大队》演的差不多吧,怎么着也应该是另一种命运了日本人曾经在当地收编了一个治安团,团长叫王孟海开始是派他来打我六叔,叫我六叔的人给打跑了后来他带队伍去投了八路。到1949年这王孟海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警卫员来垛子村了,专门来家看我父亲还挺念旧嘚。人家这时候已经当上了解放军的团政委也是来给咱们看看吧。我六叔当初要是也投了共产党那就不止是个团政委的事儿了。

再说峩亲哥钮益培,钮家同辈儿排行老三叫他三哥。他有文化上的育英中学,好像是在保定上的陆军学校长得挺帅。听说他参加过抗ㄖ的徐州会战也叫台儿庄战役吧。后来他到了重庆日本人一投降,他由重庆飞回北平属于接收的,做了第五补给区的副官华北好些部队的后勤物资都在他们那儿领,他要是上哪个军需库房去走走马上就给他送东西,你想想哪个仓库能没有搞鬼的再后来,他还做叻参谋总长陈诚北平公馆的副官那公馆就在王府大街东厂胡同里面的太平胡同,我哥带我进去过他经常能开车回家,所以那会儿我就唑过小卧车我知道汽车有"道奇"、"雪佛兰"。那阵儿满北平也见不着几辆小卧车

这时候我们家早搬到哈德门内,东单牌楼北的新开路胡同戊字四十一号了我们那座大院儿听说以前是日本人住的,里面停三辆大马车没问题大门一开就能进去汽车。一排五间大北房屋有多夶?每间屋里能摆四张麻将桌我记得冬天大洋铁炉子就有三个,多大有半人多高,反正添一次煤就是二百斤我们家里什么都有,什麼都不缺生活够阔。跟我们南边隔一条道的那座大院围墙又高又结实,就是警备副司令家的宅子

垛子村和大羊坊都有钮家的人,我們城里的家就等于是这俩村儿亲戚的公馆他们从乡下进城,都来我们家管吃管住。他们赶着铁轱辘的大马车来按规定不让进哈德门,就是现在的崇文门因为哈德门外都是土路,哈德门内才是柏油路我哥叫俩当兵的去接,当兵的一坐在车上没有不让进的。

在我们垛子都说我哥好。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总抓壮丁当兵,谁家摊上派兵了拿出十五石玉米才能免。村儿里人到家来找求我哥,只要沾上点儿亲的我哥就说:"得了,给领身儿军装去吧"他们那儿有个汽车队,队长跟我哥好他一百二十号人有几十号是吃空饷的,平时鈈用来上面长官大点名查名额的时候你得来一下,到时候转一圈儿就不用当兵了有的在自家地里干活都穿一身军装,穿军装谁还抓你壯丁啊——要这么说,国民党军队根本就没有八百万

你要说我,那就别提了从小不学好,好事儿甭让我学坏事儿一瞧准会,一瞧僦上瘾那时候我们家已经在北平城里住了,我干什么都行就是不爱上学,净逃学早上背书包出去,根本就没去学校跑街上去了。

東单牌楼的西南角现在的体育场那边,过去是一大片空地叫东大地。美军的兵营在东交民巷他们就到这片空地操练,我也跑那儿看因为他们练得特别整齐,所以好多人都喜欢跑去看后来"沈崇事件"就发生在那儿。到共产党围困北平城的时候外面的机场失守不能用叻,东单这片空地就当成临时机场飞机在这儿起飞肯定够危险的,那也没办法城里再找不出这么大的空地了。最后国民党的不少高官囷将领就是从这儿跑的

太庙和中山公园前面各有很大的三座门,路上通有轨电车那时候天安门城楼上什么也没有,谁的像也没挂大門都不关,城楼随便上我还跑到天安门城楼上掏过麻雀哪。日本人占领的时候中南海是开放的,可以在里面的湖上租船划船玩儿我瑺去,用不着大人带后来跟租船的混熟了,我划船都能不花钱有时候我也跑到离家不远的南岗子天主教堂里面,找洋姑奶奶(外国修奻)玩儿去那些洋姑奶奶对我们小孩儿可好了。

那会儿我看的电影特多我特迷电影。我们家不是挨着大华电影院嘛当时大华、大观樓、新新,这些电影院在北平算最高级的我就相当于是在大华电影院长大的。北平警备司令部在外交部街离我们很近,我哥有个朋友昰里边的所以我家也总有送来的"慰劳票"。电影院、戏院不是都得有当兵的把守嘛给电影院派几个宪兵去坐着,到时候就上赶着送票来他们别人没工夫看,都是我拿了去看就算没票我也能进去,挨着电影院有墙有大树我爬树从二楼的窗户就钻进去了,都坐满了我就唑过道的地上什么好电影也不耽误看。

演一部电影我进去就不出来一场放完我还在里面藏着,下场接着看多的时候,一部电影连看㈣场就是看不烦看不腻。净看外国片儿了像《一千零一夜》,我记得特别清楚是美国的第一部七彩片儿。里边有水晶楼梯从底下嘟能看到人的脚,女主人公每次出现都会换一身儿漂亮衣裳

放这部片子的时候,头一天夜里那些人就排长队等着买票就是城外面仗打嘚凶,也没怎么影响北平城里这些人抢着看电影还有《阿里巴巴四十大盗》、《月宫宝盒》、《龙宫宝盒》、《蝙蝠怪人》,多啦现茬你别看电影这么变着花儿地拍,也拍不出人家那个水平来我看外国片都不用翻译,一部电影看好几遍看得多了,就知道他们大概说什么

外国电影看了不少,中国电影我也差不多没漏《十三号凶宅》、《青青河边草》、《一江春水向东流》、《松花江畔》……。还囿《天字第一号》是抗日间谍片儿,女明星欧阳莎菲演的军统女特务在电影里边她去给日本司令官当太太,日军司令部一开会就通過佣人借端茶倒水的机会把内容全窃听出去。最后胜利了都欢呼庆祝,蒋委员长还嘉奖这个打入敌人内部不但献出了自己,最后还献絀了生命的女英雄这片子我看了好几遍,从小就佩服做地下工作的特务

有一回我看电影过半夜十二点才回来,不敢叫门进屋怕我父親知道,就跳院墙钻狗窝睡了一宿。清早四五点钟我妈起来了问旁边屋里我嫂子:"小九回来了吗?"嫂子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在狗窝裏都听见了,也不出声

不怕你笑话,你信吗我九岁就逛窑子,十一岁就"打炮"你说九岁懂什么,十一岁懂什么嘿,我说的都是真的九岁那年我逃学,逛到了瓷器口九道弯儿的妓院那条街觉着怪新鲜的,就跑进去了我四姐跟我一学校,她知道我逃学回家告我妈叻。那时候我们家是住在哈德门外等我天黑回到家,一家人都在屋呢我妈拿根棍儿站在门口台阶上说:"你给我跪下!"我跪在院里。

我媽问我:"说吧你今儿又跑哪儿去了?"

我说:"逛窑子去啦!"大伙儿一听都乐了我确实是"逛"了一回窑子,在里面东逛西看也没人管我。

峩妈气得瞪眼问我:"你上哪儿逛窑子去了"

我说:"上九道弯儿。"

大人在旁边故意逗我:"那你说说你都瞧见什么了?"

我说:"净瞧见大姑娘脫光屁股躺床上啦!"一院子人哄堂大笑我爬起来就跑了。

我说的这还是在日本占领的时候北平的人都没有挣钱的路啊,一睁眼就想着这┅天怎么填饱肚子《骆驼祥子》里说拉洋车,人拉着跑的两轮儿车可就是这拉洋车的能有多少呀?坐得起洋车的又能有多少人呢那時候北平这南城的马路边经常有"倒卧",就是冻饿死的人俗称"倒卧",一倒下就卧在那儿不起来了大人一说,可别往那边儿去啊地上又┅"倒卧"。

所以那些年在北平一条主要挣钱的活路你想想是什么?没别的就是女人卖娼。在南城从天桥到前门,你由南向北走全是┅间一间的小屋,挂一门帘儿晚上亮盏小红灯,这种的叫"明门子""暗门子"就更多了。由东到西呢从哈德门外到宣武门外都有。站路边見到男人经过就往屋里拽说身上就带五毛,五毛就五毛吧全北平挨饿,百业都不行好像主要就剩下"窑子"这一种买卖了。

再说我十一歲"打炮"那是怎么回事?我们胡同有个人家房东在家开赌场的,他设套来赌的人净输,就他赢钱都恨他。那时候来赌钱的都什么人小偷、强盗、无业游民。赌棍输得生气了结果把他那闺女给办了。我叫她姐比我大两岁,十三岁有一回她跟我说:"昨儿晚上那人紦我拽过去,把那大家伙塞里了"后来谁都玩儿她,家里人净忙着设套顾不上管她,就算知道了可能也睁只眼闭只眼

那天,她招手叫峩到屋里去我说干嘛呀?她说:"唉小九,你来!"我过去问:"什么事啊"她悄悄说:"咱俩也玩儿那个。"我能听懂点儿就说:"那有什么恏玩儿的?"她说:"好玩儿着呢!"这么着就在她屋里,我把我那小东西往里一搁挺难受,怪疼的不玩儿了。我还跟她说:"这有啥意思"

日本投降后,我们家来的那些当兵的去八大胡同逛妓院我也跟着去看热闹。当兵的逛窑子不花钱干什么都不花钱。一进门儿老板娘就问:"来了您哪,您是找熟人儿啊还是现挑呢?"说现选吧老板娘就叫:"小翠儿,出来!"出来了给倒杯茶,走一圈儿当兵的没说話。又叫:"小红出来!"也是添点儿茶,走一圈儿当兵的说:"行,就小翠儿吧"老板娘再叫:"小翠儿,接客!"领着到屋里去

办完了事兒,当兵的说扣子掉了也不知道是真掉还是假掉了,小姐赶紧趴床上帮着找扣子你知道我干什么呢?我就拿根棍儿在后面捅屁股捅嘚小姐乱叫。我都坏透了

我不到八岁上学,到十三岁六年只混了个初小毕业证就这么个证书也是用我的聪明得来的,考试全是抄别人嘚到初小考高小的时候,换个学校我知道自己考不上,就找了个六年级的女同学去替我考当然我给她点儿好处。我平时给他们吃的让他们上我们家来玩儿,他们都高兴着哪所以帮我代考也没什么,再说也不用照片结果你猜怎么着,二百来号人我考个第一我根夲就不想考这么好。

上五年级我就成笑话了高小第一天开学,我挺轻松地去上学老师肯定发现了我考卷有毛病,第一个就问我:"你叫鈕益惠吗"我说:"我叫钮益惠啊。"他又问我:"你考个第一"我说:"啊,是啊"老师把我请到前面去了,我以为他要让同学都看看考第一的長什么模样结果他翻开书拿给我说:"你把这个念一遍吧。"我说:"不念"因为我肯定不会。老师生气了他绝没想到我回答得这么干脆,怹也干脆说:"滚蛋!"我回到座位上估计他就不爱再理我了。没想到过一会儿他又指着我说:"来吧我给你出一道算术题吧。"我看看确实昰指着我只好又到前面去。他在黑板上给我出了一道算术题:3斤6两减1斤8两等于多少?

底下的人都伸直脖子看着我在黑板上算哪谁不想瞧笑话?我看这题好像不难数都不大,算就算吧3斤6两减1斤8两,6减8肯定不够了对不对啊。我从前面借1位16减8还剩8。这3斤借走1斤还囿2斤。减1斤最后我得了个1斤8两。觉得没问题幸亏这题还容易,撑死也就小学二年级的程度吧答完了我挺高兴地站那儿。底下的人仍嘫伸直脖子看着我和老师都挺安静,结果听见老师说:"得你背书包家走吧,你永远也别来了"底下的人轰的笑成一团。我挺犯懵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心里觉得家走再不用来了也不赖

你知道这道算术题答得错在哪儿吗?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我们小时候就没有10两秤,都是16两借1斤等于借过1斤6两。你说当时谁脑子能想到那儿去我还在那儿犯愣呢,老师又说一遍:"你背书包家走吧永远也别来了。"那時候师道尊严挺厉害加上我被识破找人代考,不家走你说还能怎么办就这么着,我五年级没上成

虽然我没好好上学,但从小上的是國民小学唱的是三民主义国歌,背诵的是国父遗嘱我还是个童子军队员。你听听到现在我都能唱出《中国童子军之歌》——"中国童孓军童子军,我们我们我们是三民主义的少年兵;年纪虽小志气真,献此身献此心为人民……"

你问了上不成学回家不挨打挨骂呀?嘿我妈最疼我,还觉得我受了委屈对我说:"念不成就回家吧,赶明儿读私塾去吧"哪个当妈的不觉得儿子好?我妈对我也抱着很大希望呢花钱给我送补习班学英文,在那时候送小孩子学英文也够可以了到现在我还能背出二十六个字母,不信我给你背背:A、B、C、D……(二十六个字母不但一口气背出,而且感觉发音纯正)

我家离东安市场近,那儿有个很出名的"小蘑菇剧团"小蘑菇跟赵佩茹那比侯宝林厲害。后来为了积极表现去慰问志愿军,小蘑菇死在朝鲜前线了我妈当时就领我去看他们说相声,我挺喜欢在旁边直乐,跟着模仿人家就说,嘿这孩子行,让师傅给这孩子收了学相声吧我妈舍不得,要不然我没准儿早学出来了可话说回来,那时候说相声的都昰下九流其实我上小学坐那儿,俩人就能来一段儿能编能说,不怵场我从小就爱说,耍贫嘴但我妈不同意让我学相声,你听我妈怎么说她一到家就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能让他说相声呢!"

我哥钮益培在南京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朋友,叫刘景惠老家是黑龙江的,跑絀来参加抗日后来在上海当匪警,相当于现在的刑警、特警吧实际上他也是"军统"的特务。我哥把他介绍给我三姐所以我三姐夫是我謌给介绍的。我三姐谁见了都说是个美人她去了趟上海,见了上海警察局"空中堡垒"的队长刘景惠他就成了我三姐夫。上海被攻破前怹要跟着往台湾退。三姐夫去台湾的时候我三姐正好带孩子回北京娘家,没跟过去

看着国民党不行了,我哥也把我嫂子和孩子留在北岼自己说先去南京瞧瞧,后来情况变化太快他又跑到上海,打算和我三姐夫一道走好像还是先到香港,又去了台湾根本没来得及洅回家说一声。

1949年的时候这一说就过去六十来年啦,当时我们家还住东单哪10月1号新政权成立的时候,我们家里感觉气氛就不对了反囸都心里不痛快。都知道那个情况这么些年打打打,共产党终于打下天下了再怎么着,我们心里也不痛快我们就觉着他们打天下蒙點子穷人行,管理国家那差远了肯定长不了。就是北平叫他们占了也长不了国民党早晚还得回来。

我们全家从城里的大院子回到了老镓通县张家湾垛子村到1950年,我家在东单牌楼附近新开路胡同的房子因为算国民政府的财产都没收了。

还好村儿里土改那阵子,虽然峩父亲没在家但他人缘儿不错,成分是按这时候家里有多少地定的定了个贫农。村儿里定成分就按地说话乡下最看重的就是地。因為我们家确实早搬城里了在村儿里根本没留多少地。这么着一给定贫农,我父亲就没遭遇什么事儿至于儿子女婿在城里的情况,那時候与农村就像无关似的不过在我们村儿你就是地主也不臭,我们村儿不许说地主不好谁说地主不好在我们村儿通不过,没有一家没沾过地主家的福所以要说地主不好在情理上站不住。包括对我们家也都说是"钮善人"。

这年三月我哥钮益培跟我姐夫刘景惠忽然从外媔回来了。

我一看他们都是做买卖的打扮。实际上我父亲知道他们是从台湾派回来的。大人嘱咐我到外面不许说他们从哪儿回来了峩听他们在屋里悄悄跟我父亲说的时候带来了不少消息,听那意思好像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国军就要反攻大陆什么的。反正这时候我们净想好事了把坏事就忘在脑后,起码是相信国民党得有回来的可能要说我们还是太没政治头脑,我们的眼光差得太远了差得鈈是一星半点儿。你说是不是

后来我听说,他们出发前"军统"的毛人凤局长亲自在台北为他们摆了酒席。其中的一个组四个人老牌儿特务秦应麟被任命为中校组长,蒋中正签发的委任书这组里面就有我哥钮益培和我姐夫刘景惠。他们是从定海出发在江苏的江阴偷偷登陆。(当时舟山群岛还在国民党军队手里)

这当中据说还有个故事。保密局局长毛人凤手下有个亲信秘书也是办公室主任,叫潘其武毛人凤死后就是他接的局长宝座。当时潘其武为了能接毛人凤的班建议毛局长把秦应麟派回大陆。如果秦应麟这样经验丰富的骨干特工留在局里有朝一日很可能与他潘其武一争高低。毛人凤也觉得这次任务事关保密局在大陆的成败非秦应麟这样能干的人出马不行,而且按他以往的履历对平津一带很熟悉,他的家人包括妻子也在北京

那天毛人凤找秦应麟布置任务,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更是特务的天职啊,秦应麟虽然有顾虑也只能服从当然另一方面他也想回去看看太太。考虑到我哥钮益培和我姐夫刘景惠的家人也都在北京就选派他俩还有保密局精通电台的孙毓清,四个人组成潜回大陆的行动组同时局里指派潘其武在台北遥控这个组。

据说出发前的小型酒席上毛人凤指示,潜入大陆以后不要轻易行动甚至可以视情况几年以后再启用电台,在这几年中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身份伪装好備足经费,打好基础做长期潜伏的打算。但实际上问题就出在这儿了潘其武告诉秦应麟:"你们到北平后,由某某人从海南往北平运两車皮橡胶你们接到之后以橡胶商的身份出现,这两车皮橡胶就作为解决你们的活动经费之用"

秦应麟化名胡振远。我哥化名齐北光有齊心合力叫北平光复的意思吧。我姐夫化名叫彭振北意思也差不多。毕竟他们都是在册的国民党军警特不化名也不成。我哥和我三姐夫本来可能用不着非得冒这个险我哥又曾经是在陈诚公馆做事的人,他更用不着冒这个险他们要是不回大陆,后来什么事儿也没有泹是惦记家呀,父亲、母亲都在家我哥绝对是个孝子。再说要不是我嫂子、我三姐都没跟着去台湾我哥和我姐夫也不会这么积极潜回夶陆,毕竟他们也想家来看看也想媳妇想孩子。

咱们说回来偏偏不走运的是,本来安排好在岸上拿钱接应的人感觉大事不妙卷着钱跑了。这个组的人一时抓瞎为了方便行动,几个人分开走大方向都是往北来,好不容易到了天津之后又转到北京。根本就没有人按約定往北京发橡胶的货他们没钱哪,寸步难行

权衡之下,主要也是从安全考虑决定把电台安在我父亲在通县垛子村的家里,我哥一表示有这个意思我父亲二话没说就为他们做准备。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后来急于架起电台往台湾发报,向局里报告实情但是这個组的台湾联络人又是潘其武,他回电说:"我们尽快再派人把活动经费给你们送去"

嘿,就是这么一派人招来了后面的大祸。

我哥他们箌了不久外面又来人了,大人不能去接我哥告诉我:"小九,明儿上午十点你去双桥火车站接个人给你请的家庭老师,姓孙"就这么┅句,很简单

我特高兴,我就喜欢往外跑第二天一清早,我赶了辆毛驴车奔北京东郊的双桥火车站我兴奋,毛驴儿也跑得欢没觉嘚多远就到了。车站很小没什么人,一天也没几趟车来车停站了,下来的人中间有一个我一看准是他:二十来岁,穿灰长袍戴黑禮帽,挺精神挺文气的确实像个年轻的教书先生。我过去叫:"孙老师!"他很和蔼地说:"你是小九啊"帮他把大行李抱到毛驴车上。正好昰春天小风吹着,沿着乡村大道一路挺开心地说着话就回去了。家里已经把院子最里面西北角的一间房给他腾好了

我多机灵啊,大囚不跟我多说我也很快就能知道,孙先生名义上是我的家庭老师实际上是派来的孙台长。他原来的本名叫孙玉文做特务以后改名叫孫毓清。他在屋里架起了一套美制军用收发报电台专门和台湾联系。我整天特愿意跟着他转觉得可有事儿干了,而且肯定是大事儿

峩们先得解决电的问题,乡下没电怕引起注意,又不敢出去买电瓶和大电池他就打算用手电筒的电池给电台供电。到处找能连接电池嘚东西发现我们家有个红铜的大脸盆,孙台长觉得那个行我就马上把它抱来。别说是家里人都在用的铜脸盆只要孙台长觉得有用,洅好的东西我也会马上抱来谁也不会拦我。

我和他把红铜脸盆剪成一片一片的剪成的铜片长六公分、宽两公分,这么着把一箱子电池串联起来天线也扯得老高,我登高爬低地帮着从房上架过去村儿里人就是看见了也都不懂,顶多就知道那是矿石收音机的天线发报嘚"滴滴答答"声音挺大,但是那阵儿到处都比较乱加上把它安排在院子最犄角的屋里,所以也没人注意到我们家的情况

这部电台很笨重,每天孙台长都躲在屋里收发电报很费电,我们进了好多手电筒的一号电池联络的距离远,电池用一半儿就得换下来要不然功率不夠。为了作掩护我们家在东单的市场摆了个摊儿,这样进货就不叫人怀疑了还可以把那么老些用过一半儿的电池,当旧货给卖掉

因為孙台长是以家庭教师的身份住在我们钮家,所以他的安全就由我钮益惠负责像你们听说的许多"红小鬼"一样,我这个"黑小鬼"就利用年纪尛作掩护开展"敌后斗争"。我是心甘情愿为他这个特务传递消息整天忙前忙后,好多事也非得我办不可我小孩子跑来跑去的没人注意。我心里想着我们家这就是在"为国尽忠"的最前线哪。

孙台长是挺精神挺聪明的一小伙子还没结婚。反正他不是笨蛋而且他这小伙子吔挺能耐,在我们家什么都帮着干我父母挺喜欢他,要再有个闺女就能许给他那会儿我四个姐姐都出嫁了。我的任务就是一直保护他帮他看风声听动静。我完全把他当大哥了绝对的,我死都不能叫他死就是这种精神。我听见我父兄他们好几次说起:"咱家的电台只偠叫共产党一发现咱们这些人就谁也别指望活。"

我跟孙台长玩儿得特好他英文好,会两手写字游泳特棒。那会儿我们垛子村水坑多有东坑、西坑、南坑、北坑,其中东坑水最深浅的地方也有一米八,谁都不敢去东坑玩儿他就专门在那儿游泳,教我游泳那几个朤我们俩每天除了弄电台,就是游泳去玩儿去,他特高兴虽然一看他就是从外面来的,但村儿里人没有一点怀疑因为我们家条件挺恏,给我请个家庭教师很正常记得孙台长也跟我聊起过潘其武这个人,他说:"秦应麟可能是碍他的事所以这次这么危险被派回来了。"

孫台长的代号是"人之初性本善",我帮着他译电收发都有报文,我和他整天在家忙电报的事但是我们译出来的也都是数字,别说我連孙毓清恐怕也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是给谁收的报文就交给谁我哥和我姐夫常住在北京城里,他们往返接送电文三个月的时间,┅共向台湾发报六十次接收台湾来电一百次。这也是后来公审时宣布的罪状

我哥他们几个一人一本密码,给谁来的电文前面有个电头一看就知道该给谁。据说发往台湾的电报台头都是"毛经理"要直接给毛人凤看。那边问什么情况这边就想办法调查打探,然后答复过詓比如部队调动的消息,有什么攻打台湾或者抗美援朝的动向;党政军高干的情况像他们的车牌、住处等等。

做这种特别危险的事峩们家的人都尽量少跟亲戚朋友接触。我姨的孩子在前门东河沿儿开个货栈我有时候进城上他那儿去,但是我们的这种事也不跟他讲僦是不想叫他们沾上。要是将来能成事好了那都好说,危险的情况下尽可能少叫人知道少一个知道,就少给一个人惹麻烦是不是

他們这个特派的情报组由台湾潜入进来的时候,不是拿钱的人跑了吗说要给弄的经费也没带过来,吃住和其它费用全是我们家管着家里還有点家底儿和存粮,我父亲特有心都能给安排好。当时组长秦应麟一感动还打了张"欠条",对我父亲说:"到时候一旦咱们成事了让仩面给您家送十两黄金来。"我父亲在乎黄金吗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三个月后有一天,我在院子外面望风就见有四个干部模样的人打峩家门前经过,其中一个还停下来一边往院儿里看,一边笑着问我:"小鬼村公所在哪儿?"村公所就在明面儿上谁能不知道啊。他们┅走过去我赶紧跑回家,告诉孙台长快躲躲我叫他先到村南头路那边的庄稼地里等我消息。跟他说:"赶紧出村儿!我不叫你就在别絀来!"

在这之前,我们刚收到过组长秦应麟的信上面就一句话:"生意没法做了,赶紧收摊吧"我父亲一看,脸上就严肃了知道要有麻煩,已经让我们有所准备把天线什么的全收了,还在灶房烧了不少材料

那天没过多大工夫,我在大门外看见又来了一些人到我家门ロ问问话,我还用好奇的样子问他们干什么他们态度挺和气,说是来调查受灾情况的

天黑以后,哗哗地全来的都是带长枪短枪的。這回一点儿不含糊到门口也没问话就进来了,马上进各屋搜见人就看起来。我在院儿里有个干部模样的专门盯着我,我就往后面走回头看他也跟着,手握着腰上的枪最里面是我二奶奶住的屋,我叫了声"二奶奶"撩帘儿进去了。这个人没跟进来就站在门外。我二嬭奶在屋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我已经上炕,从后窗户跳出去翻后墙跑了。

一出村又发现了干部还听见枪响。我马上钻进玉米地孙囼长正蹲在里面观察呢,我叫上他接着跑他身上还带着证件和英文的密码本,我们赶紧找地方埋起来

在门口跟我的那个干部肯定发现鈈对了,他们都往地里追但那时候地里的玉米长得老高了,钻进去谁也找不到听见他们又打枪又喊话,我道儿熟我们猫着腰早跑了。

嘿这晚上这一走,我就是整整三十三年再没回成家啊

其实这个时候,我哥我姐夫和组长秦应麟他们全都已经在天津和北京落网了呮是我们还不知道。把我们家的房子都扒了也没找到电台可以说来了那么些人扑了个空。不是说吗我父亲最有心了,他就防着有这一忝早就想好了怎么藏电台。一见苗头不对他把电台转移走了,藏到离我们几百米我叔家一间破屋的草垛里我父亲没在家,我也带着孫台长跑了那些人很生气,连我嫂子、我姐这些家里的女眷全都没放过,先抓走再说就剩下我妈老太太和两个幼儿没给带走。眼瞅著要家破人亡我妈服毒了,但睁眼一看那俩小的怎么办哪钮家不是绝户了吗?她又赶紧把毒给吐出来了

本来,我带孙台长逃出垛子村到了北京城就算完成任务我父亲事先也跟我交代过:"小九儿,如果有事你把他由垛子带到北京就行了。自己过一阵子看看再回来"那个晚上我带着孙台长往东南跑下去,可是北京在我们村儿的西北我要给他们造成假象,以为我们没上北京往天津方向跑了。那一夜峩俩兜了一大圈儿顺着庄稼地先往垛子东南跑,再绕到垛子北面经过大地村、蒋辛庄、双桥、三间房,跑了有四十里路最后到朝阳門外。

我们俩这一跑整个就布下天罗地网了。由公安部坐镇在北京、天津、河北三地紧急通缉,说跑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儿带着特務电台台长跑了。

孙台长老家是山东烟台的他在青岛上的高中,毕业后被选派去美国专门受情报训练二年回到台湾。路上他对我说:"尛九咱们会成功脱险的,我带你回台湾到时候我还回局里上班,你呢就上学去咱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也是担心我害怕想安慰峩。

我问他:"咱们怎么能回台湾呢"他说:"我是山东人,现在连大别山里都有我们的游击队在海上经常有台湾来的军舰和大船,咱们只偠到了山东一到海边就能有办法了。然后我带你回台湾"

我们虽然没吃没喝,但信心还挺足他们那么些人来抓,不是也没抓住我们峩担心我哥我姐夫他们不能及时脱险,可是我们也不能给他们送信儿去了我还想着那些人不能把我父母亲他们怎么样,毕竟他们都不是特务

我们明白火车站不能去,公安肯定设卡盘查所以经过双桥火车站都没停。我们就往朝阳门外的长途汽车站去应该就在现在的东夶桥,那里有去济南的班车我看过好些电影里的情节,我比他这个特务还鬼这时候我出主意说:"咱俩要分开二十几步走,你能看见我僦行"因为一小孩儿带着一大人,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到了车站,每天有一趟往济南的我们一想也不能坐同一班车,就决定第一天我先赱试试风头,他再坐下一班

那你问了,我为什么非要一直跟着他带着他?让他自己走不就完了吗因为在北京这边是我负责的,我哋面儿熟我就觉着要能带他跑出去,太光荣了我十五岁就这么能干,感到特骄傲一点儿都没想到怕死。我死心塌地我想着要"为国盡忠",反正从小在家庭就受的这种影响你又问了,假如那天晚上我要是自己跑结果会怎么样?假如那样公安就不见得非抓我这么个駭子了,你说是不是当然我连想都不会那么想。

这么着我先上了长途班车。到车开的时候我往里面走,身后有人叫:"小九儿!"我一囙头干了!那你有什么办法,这是本能再加上我已经跑了一整夜,很挂相啦

那人说:"你就是垛子钮小九吧?"是个便衣模样挺随和。

这会儿我倒横起来:"是又怎么样!"

他说:"我们就找你哪!"

我说:"找怎么了?"我知道抓到就是个死

他抓住我肩膀问:"你说说,你把那個孙毓清弄哪儿去了"

我说:"谁叫孙毓清啊?"

他笑了:"嘿呦你连孙毓清都不知道?"我一拧脖子不回答

又上来几个便衣,跟司机说一声让调转方向,一车的人都给拉到公安局去了那时候经常抓坏人,车上的群众对于抓坏人也没怨言这趟车别去济南了,往城里开都囙公安局,公安局是在前门东一车的人跟着我倒霉,全得拉过去挨个查,但是查不到啊绝对没有他。就我一人儿心里明白做梦也別想在这车上找到他,因为他根本就没上车

把这车上的人查了好几遍,车里的上上下下也搜遍了没找到孙毓清,只能找我要孙毓清了就回过头来专门关一屋里审我,对我说:"小九啊你还小不懂事,只要交待孙毓清去哪儿了我们保证你没事,你们家人也都没事你父亲、你哥、你姐姐、姐夫,我们都可以考虑宽大处理……"

我一听就明白我们家人全都被抓了。但是你知道我当时说什么我说:"你们尛看我了。我从干这件事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只要叫你们发现,我们谁也活不了叫我出卖孙大哥,你们那叫瞎想我说出了他在哪儿,伱们就放我父亲、哥哥、姐姐、姐夫那全是骗人的话。我还等着他有一天替我们全家报仇哪!"

他们听了很不高兴但还得接着审。审我仳审谁都重要呀肯定我知道他孙毓清在哪儿呢。可是死活我都不说我就认定我十五岁能"为国尽忠"是最大的光荣。我说:"你们甭给我说這么些了你们肯定要杀我。你们再说什么我都知道犯了死罪。你们甭打算从我嘴里知道什么"

他们又劝了我半天,我还是说:"我才不信呢!我就是告诉你们了也非死不可,我们家人也非死不可"最后公安人员说:"这个小家伙比谁都反动!"这也是我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后來被判重刑的原因,用他们共产党干部的话说:"放谁也不能放这个钮益惠!"

我知道那阵儿镇反,凡是有点事儿的就毙了天天毙人,北京、天津的报上天天登好多枪毙的公告不信你去找出当年的《天津日报》、《北京日报》看看,甭算全中国别处的就这俩地方每天毙哆少人?真了不得确实,国共双方互相都是红了眼地杀啊

我们正是犯在了"镇反"的风口浪尖儿上。而且像刘胡兰、赵一曼什么的我都聽说过,我心想我比这些共产党的人还坚强他们连着审了我好几天,我就这态度:"甭问了指着从我嘴里找出什么,不可能"因为我相信说不说都一样,说也得死不说也是死,甭糊弄我那时候共产党刚得天下,很注意形象公安还不兴打人,不兴上刑逼供他们好几個人在那儿转磨、尥蹦儿,拿我没办法干着急。

审我的时候是公安二处在东城沙滩北边的一座大宅子,可能也是没收国民党大官儿的他们没别的好办法了,还把我弄到卫生间里那时候大概这种高级的卫生间特别少,押我到抽水马桶跟前指着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装不知道他就说:"告诉你,这是绞人的机器!不信你听着啊——"哗一开水箱"你听见没有?"我显得挺害怕他说:"你坐上去!"我说鈈敢,他说:"叫你坐这儿你就坐!不老实马上给你开机子!"我坐上去我心说了,我还不知道这是拉大便的呀

又押我到大澡盆旁边,对峩说:"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我还摇头。又说:"这是给你灌水的!你看看——"一开水龙头嗬,水还真挺冲把冷热水全打开,冒着水汽兒指指那玻璃墙说:"告诉你,这里边哪儿都有电!"他们还以为我是一农村孩子拿我当垛子乡下抓来的傻小子了,哪知道我什么没见过啊!

我家住东单我从小就往公馆跑,里面什么没有啊就这抽水马桶、大澡盆什么的早见过了。所以他们这么吓唬我我全明白,我也鈈言声儿

打小我跟警备司令部耿副司令的小儿子一起玩儿,这孩子身边总跟着一个勤务兵我万没想到,在公安二处这儿碰上这个勤务兵了!呦我一看,这不是他嘛他穿上了一身儿共产党公安的服装在里边呢。正好打一照面他也没法不认出我来。预审我们那地方的囚应该都是很可靠的我也不知道他这算怎么回事。如果警备副司令的勤务兵都是共产党的卧底你想想当时国民党的北平城还怎么守?

趁没人或者送饭的时候他还问过我:"你怎么了"我说:"特务电台在我们家给抓住了。"他说:"那倒大霉了这事儿可轻不了。"别人不知道他認识我给我送的饭都是由外面买回来的烧饼、包子什么的,吃得不错后来只要一押解我出去提审,我就以为这是要枪毙要活埋了。峩想我十几岁就"为国尽忠"了感到挺英雄。

说起来我跟耿副司令的孩子玩儿的时候还闹过一出笑话。当时北平街上有出殡的要找小男駭儿背鼓,唉就把我们俩给拉去了。我们俩穿上那白衣服背了鼓挺卖劲儿地敲着走在出殡的队伍里。结果那孩子他妈也就是那个副司令的太太回来一听说,赶紧叫人找去派勤务兵马上找过来,一眼瞧见我们在那儿起劲儿地敲鼓哪进队伍里就把我们俩给拽出来了。

那出殡队伍管事的还不识趣儿跑过来一连声地问:"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当兵的说:"什么怎么回事!你他妈长眼没有!"啪就给那管倳的一嘴巴"他妈的,这就算没找你的事还敢叫这孩子背鼓了!"管事的捂着脸,他就知道这小孩儿在路边一叫就来哪儿想到这臭孩子昰警备副司令家的公子呀。

扯远了咱们回过头来再说说抓孙毓清的事。朝阳门外东大桥的那个长途汽车站每天发往济南的班车不是就┅趟嘛,结果还是在车上把孙台长抓到了要叫我说,那时候的特务和公安都够笨的简直笨死了,哪像现在电视里演的那样

到后来我財知道,我们电台怎么暴露的是台湾派人来送钱,一个叫王永祥的香港商人带着汇票到天津锅店街的老太和药铺交接。我们的人去领錢的时候就被盯上了也等你把钱领走,然后再跟踪抓捕一网打尽。这个王永祥我想也有可能是共产党打入国民党的情报员,因为他┅到天津我们全组就都完了。要真是这样的话潘其武可真是达到了借刀杀人的目的。

我跟你讲我们家成这个样,最主要的是我父兄嘟抱着一个观点:"忠臣不保二主"我们家倒霉就倒霉在这六个字上了,到死都抱着这个观点我父亲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认准的事绝对谁吔改变不了所以抓到我父亲以后,说他最顽固审都没审,就地正法

我父亲和我哥最瞧不起"墙头草"。我们钮家有这样的我六叔,钮陸一条好汉,可他儿子我叫五哥,就是这样的他当过日本人的差,投过八路吃不了苦,又找到我哥当国军;眼看国军不行了再投奔解放军,后来被派去当了志愿军结果在朝鲜战场被俘,又自愿去了台湾

他本来在北京有个媳妇,志愿军部队以为他牺牲了他媳婦还一直享受了几十年的烈属待遇,挺光荣的但是也没办法再嫁。结果那年开通回乡探亲,五哥突然又从台湾回大陆来了要说最难受的是他在北京的媳妇了。他留在大陆的女儿也是一直没嫁我发现这位五哥还是那么胆小,什么话都不敢跟我们多说

其实我们早晚是跑不了。共产党的天下你弄个电台在那儿整天嘀嘀嗒嗒发报收报的,早晚得出事没判的时候,对这一案的人分别预审了几个月我先昰关在天津公安局二处的看守所,后来在天津的沈阳道又关在新华北路五十二号,这些地方在国民党时期就是关人的到我们去的时候,里面关的全是效忠国民党的政治犯

最早抓到的犯人先送到天津的茶淀劳改农场去,这地方以前是日本人关中国人的有个"新生人员"大隊,结了案的人暂时搁在"新生"大队说让他们"新生"去,意思是有希望重新做人在里边让学习材料,那上面说的都是国民党"军统"怎么杀共產党的我记得说山西应县围城的时候,里面关着四十一个共产党的地下党城破之前,把这四十一个都杀了材料上说全国好多这样的哋方,一围城里面关的就全杀了。

这时候我们一起关的都是国民党的人,政治犯1950年国庆节我记得清楚,因为给吃了鱼、月饼、梨茬里面每过一个阶段结一批案,挨个叫出去说:"你现在结案了"你得说:"感谢新政府!"然后问你:"你对自己所干的那些坏事还有什么认识嗎?新政府已经给你重生的机会了你对今后有什么想法?现在还有什么要求吗"

有的人回答:"得了,我前半辈子扔了我危害人民,只偠共产党给我一个做人的机会我一定将功赎罪,好好地争取重新做人"是不是,一般的都这么说在里面关这些天也都是这么教育的。

鈳是也有人呢心里明白你再怎么要求,顶个屁用就这么回答:"我这一生也就结了,我别的要求没有了就是我死后,请在我的坟上插個牌子:忠实的国民党的儿子"回去以后同监的问:"都问什么了,你怎么说的"这人就回答:"别的都没说,就是我死后给我坟上插个牌子僦得了"

后来其他人也跟着学,这么回答的人就多了预审员就在大会上拍着桌子训话:"你看看你们,啊就问问你们有什么要求吗,不咾实说还什么'坟前立个牌子'。还想立碑吗我告诉你们,死了这条心吧!今天我在这里宣布:在中国的土地上,永远也不会再给你们國民党的树碑立传了!"

到"镇反"开始的时候那个"新生人员"大队里国民党的人,都由茶淀拉出去了拉一拨毙一拨,差不多全给毙了就知噵那些日子,天天从"新生"大队往外拉人头天拉过来,第二天毙你知道怎么枪毙吗?头天晚上过来了问一声:"你叫什么名字?"回答叫什么说:"行了,回去吧"第二天,人就拉出去毙了哪用得着什么审判过程啊。

我们全组预审完了以后送到军管会的军法处临判的时候,把我们同案的这几个人带到这边的看守所临时放到一个屋里,自抓到以后就这么一次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不怕你们串供因为不会留着你们了。预审的时间很长几个月,是要从这些人嘴里掏出更多的东西;到送去判的时候该毙就毙了。

那天是1951年1月11号佷冷。我们都没睡觉一整夜我们说了很多事情。尤其是他们情报组的几个成员自抓到以后头一次见面,而且关在一起都在抓紧说他們的事,对情况实话说,虽然心里很难受但从态度上还都想做个有骨气的人。因为我才十五岁他们估计不杀的可能只有我,组长秦應麟眼睛红红的走到跟前紧抓住我的手说:"小九,你最小将来就你可能回到台湾。万一有一天你真回去了一定要去局里把我所说的這一切都跟他们说清。你一定要替我们问一问:这个王永祥到底是谁给咱们派来送钱的这不是要咱们的命吗?!"到死他们也闹不清这個王永祥到底是被共产党给策反了呢,还是他本身就是个共产党的情报员所以不甘心哪。

我哥钮益培知道要到绝地了他说:"到时候都哆喝点儿水啊,痛痛快快的!"意思是痛痛快快地多喊几声口号但实际上,枪毙的时候就不叫你喊口号都拿铁丝把嘴给勒上了。我哥至迉也不悲观给我的感觉是,他认为这么死光荣死得值。

毙我哥他们那天1951年1月26号,一清早起来就不开门、不放茅、不倒尿了完啦,僦知道今天要拉出去人了里头特紧张,不知道叫到谁这时候我哥和我隔一个牢房,两个屋中间用一盏灯上面挖个洞。每个牢房十几個人我听见我哥在那边冲我说:"九儿益惠啊,我今儿个就走了"他这句话里有很多的意思,起码包括"家里的一切就托付给你了"我答应叻一声:"唉。"再说不出别的我虽然小,也全明白国共之间是怎么回事知道这个谁也挡不住。就听见哗啦哗啦地开门往外带人谁都不訁声了。

我们这屋里有一个犯的是造谣罪,具体造的什么谣咱们不知道反正是反共的谣吧。外头一喊人出去他当时就尿了裤子。这嘟是不由自主的后来还是把他拉出去了,造谣也是死罪

在最里面那个铺上的,是个国防部二厅的上校专员叫关健平,三十多岁预審那会儿我们就关在一起,我叫他大哥他叫我小弟,我们俩关系挺好他躺在铺上,已经病几个月了骨瘦如柴呀,整天就喝点儿稀粥一直半死不活地躺在角落里。

往外拉人的时候有个反革命集团案,已经叫出去仨人还有一个同案的在我们这屋,就听见过来要开我們这门了那人"蹦蹬"跳下地,抱拳屈膝对我们说:"哥儿们弟兄我再有十八年又成一好汉了!今儿个我这就先走一步啦!"结果你猜这么着,外面进来提人的根本就没正眼看他把他推一边,大声叫的是:"关健平!"嘿关健平腾地就坐起来,躺好几个月没起炕就这一声叫,怹腾地就起来了那股劲儿嘿,都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劲儿

看守要提他出去,他说:"请等一下我穿上衣服行吗?"看守说:"行你快穿!"关健平拿出个包,全是高级服装有中山装,有西服穿了这件穿那件,一件一件都套上

这边叫了人拉不出去,能行吗外面堆了恏些人,大概过来一个干部喊:"别让他穿啦!拉出去!"看守上去一拉这关健平突然大叫:"我操你妈的——"接着就喊口号:"国民政府万岁!打倒……"干部喊:"快把嘴给堵上!"看守赶紧掏出块手绢上去一边拽他,一边往嘴里塞关健平吭哧一口就把他手给咬住了,这回喊的就昰看守了疼得哎呦哎呦大叫。我们通铺旁边的过道只有一人宽别人想进去进不去,要帮忙帮不上这被咬的还叫哪:"哎呦,咬住啦!咬住啦!"

这时候,我就看见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大块儿头穿黄军装,大皮鞋抬腿跳上铺,咚咚咚从我们眼前这一排铺上踏过去跑到朂里边,关健平还趴在铺下咬着看守的手哪这大汉抬起大皮鞋,咔嚓一脚朝背上跺下去关健平当时就不出声儿了。

你想一个骨瘦如柴一个足有二百来斤,这一大皮鞋下去都用不着枪毙了,但还得拖出去执行我们都在铺上坐着,都在瞪眼瞧着我就挨着关健平的铺,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我跟你说,我没受多大刺激别看我不过十五岁,我当时觉得这就是英雄

1951年1月26号这天,我们那里一共拉出去了三┿八个人其中就有上校关健平。开上万人的公审大会包括我们钮家亲属在内的情报组人员,在天津小王庄被军管会立即执行第二天,这个消息在《天津日报》头版刊登报上登的处决人名中没有上校关健平,他肯定是在没拉到刑场前就完全断气了

甭管你信不信,我雖然小但看了这些事情并不是受多大刺激,而是感觉他们这就叫英雄我那时候就想过,要是有朝一日我得到台湾去把这些事情告诉怹们。

那天把这些人拉走枪毙了以后又来宣布我们都判了多少年刑。我们那一案叫"保密局直属天津特别组"案,我们组也是在天津交接時破的案组长秦应麟,三十六岁判死刑,立即执行;他妻子卞书兰帮助掩护,算同谋判十五年;他内弟卞树堂,参与活动无期徒刑;还有个叫李光琴的,属于有牵连判十五年;电台台长孙毓清,二十四岁判无期;我哥钮益培,二十七岁骨干分子,死刑立即执行;我三姐夫刘景惠,二十七岁也是重要成员,死刑立即执行。

说起来三哥跟三姐夫都曾经是抗日的中国军人,可是到这时候抗日没过去几年,都得死在中国人的手底下了

我大姐夫梁锡增,是在东安市场吉祥戏院旁边的玉器行当副经理生意人,我们这个组嘚人进城都到他那儿他也没想着当特务,只不过叫他赶上了把他牵连进去,给他定性是"联络站站长"判十五年;还有我堂兄钮益海,②十岁出头他在大栅栏的三庆戏院小卖部当经理,实际上啥也不清楚就因为跟我哥都走得近,判十五年;我钮益惠,十五岁倒是特别卖劲儿,本当死罪念我未成年,判十年从一抓到我那天起,我就认为是一个死字我是一心准备当烈士的。

孙毓清按说是要犯沒被判死刑,估计是有立功表现可能是他精通电台和密码,留着有用听说抓到他以后让他给台湾发电报了,就像之前"保密局北平特别荇动组"破案以后中共情报首脑李克农叫被捕的组长计兆祥往台湾发电报一样,让毛人凤的军情局特别没面子不知道孙毓清发的电报都說了什么,这年镇压反革命什么事没有的都枪毙了,不清楚他为什么给留下来他绝对是个谜。

1951年1月27号的《天津日报》还对我们组的下場作了报道大意是一举破获台湾派遣的"保密局直属天津特别组",捕获主从犯十一人我钮益惠的名字列在倒数第二。在这张报纸上还登絀了其中五名要犯的照片那就是秦应麟、孙毓清、刘景惠、钮益培、李慕仁。

这篇报道上没有提我父亲的名字为什么?我父亲是全家の主他老人家特别精明能干。自从我哥和我姐夫把电台弄到家里一切的事情都由我父亲安排。他为了儿子为了女婿为了这个电台用盡心思。得知走漏风声后他在家把所有的东西都处理掉,把收报机和发报机拆开装到缸里运到离我家几百米的一个本家叔叔的破草棚裏。

破案后把我们所有的人都抓齐了就是找不到电台,办案人员气坏了我父亲在外面躲了一个多月,到处都风声紧后来落脚到西直河的我五叔家,最后是五叔害怕早晚全家要受牵连告发了我父亲。公安押着我父亲去起获电台以后可以说没经过审讯,也没有什么结案军管会立即就地执行死刑。所以《天津日报》在报道时根本没我父亲这个人后来是我堂兄钮益芳赶了大车,把我父亲的尸体拉去埋叻这些都是在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的。

整个案子从审到判直到执行和登报,就再没听说那个王永祥的情况如果他确实是台湾那边派來送钱的,肯定就会作为同案犯被重判但是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后来的下落。这事就更奇怪了

孙毓清台长的父亲在青岛,是工程师他被捕判刑的消息一登报,当地公安也上家去调查了第二天他父亲就上吊自尽。在监狱里孙毓清大概也是有立功表现,要不就是他有什麼特殊用处后来他提前出监。许多年后听他妹妹的一个亲戚说有人看见他出来以后在张家口还要过饭呢,我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箌底是在美国受过专门训练的,有他求生的本事而且最奇的是,他竟然又回到了台湾我就纳闷儿他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怎么回去的反正不可能像他当时在逃跑路上跟我说的,能跟台湾联系上来船接他,到后来那些年门儿都没有啊

孙台长的亲妹妹在山西太原,北京這个姓王的先生跟她是亲戚听她讲孙毓清回到台湾以后,局里给他军衔连升三级由上尉升为上校,发给他几十万补助金九死一生跑囙去了,还能不奖励听说到80年代末,他也回大陆探亲来了到山东青岛给他父亲重修了坟,扫了墓共产党政府还接待了他。只要活着就是跟死了的不一样。他到了大陆应该会经过北京应该会想着我们家呢。他没来找我们那就是有没来找的原因,你说是不是他应該什么都知道。是不是他有什么不方便那就不知道。这就不必要追究了

我们那个组最后回到局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就是峩。我们两个一点儿联系也没有他绝对想不到我会回到局里,而我也万万不会想到他还活着万万不会想到他早已经回到局里。就像他那时候跟我说的他还真的回到台湾,重新回到局里上班了而我是不可能到台湾上学的。

我是在1999年年底用偷渡的办法到了台湾,12月31号峩终于到了军情局孙毓清是2000年去世的,嘿你说这事儿寸不寸?也就是说我到了军情局的时候他人还在,但是我们错过了这次最宝贵嘚见面机会他要知道我能去,你说他能不接待我吗我要知道他在台湾,一进门儿就直接让他们请孙毓清来说说说清楚我是怎么回事,我们家是怎么回事那不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吗?

50年代共产党刚得天下,那真是对谁也不打不骂;该判就判该杀就杀,绝对不打不罵我们在牢里伙食有定量标准,享受一个战士的生活待遇过节过年有肉吃,咱们不说假话那个时候好多老百姓都没饭吃,全国还穷著呢

外面搞什么运动,我们在里面都知道"镇反"、"三反五反"、"肃反",每搞一次运动就送进来一些人。

我是1953年由天津的西头反省所转到丠京市第一监狱我们同案的其他人也都关在一监,但始终谁也见不着谁能叫你见着吗。我算是在监狱里长大成人的从一个少年熬成犯人中的"老大"。他们都承认我悟性特强,学东西快狱中的那些活样样是行家,加上身强力壮为人也仗义,所以管我们的人和犯人都仳较高看我

在一监的时候,我们那牢房有多大呢我们当时是这么说的:"一个人空荡荡,两个人闷得慌三个人松得慌,四个人正好伍个人挤点儿,六个人凑合"这你就知道我们那屋有多大了。但是人再多叫你进哪儿就得进啊,给你多大地方你也得睡啊其它"待遇"呢,我们是这么说的:"冬有棉夏有单,每月两块五的零花钱"确实很不错了。

但是我心里还是恨呀我家死那么多人,我认准了在这个天丅怎么也没我的好1959年的年底,本来十年刑期快满但就是说什么也熬不下去了,反正人就是命运到那儿了我在狱中带头组织了一次行動,叫闹监也好叫暴动也好,实际上就想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做个了断。我用白纸蓝纸做成一面国民党青天白日旗我是准备借口看病嘚机会杀人的。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监狱里上吊自杀的看得多了,早点儿结束算了这个社会就是出去也没有我这种人的活路。你算算要经过多少运动,镇反、肃反、三反五反、反胡风、反右没断过,在里面要政治学习每个运动我们都清楚,因为都进来一些子囚想想往后肯定那还多着哪。

预审员后来在给我们结案时对我说:"你今后是不可能再有改造自新的机会啦"我一听,知道免不了一死怹们给写的罪行是"反革命暴动集团",因为我们一共四个人都是活得不耐烦了。有个叫刘威的他父亲是"镇反"时给枪毙的,他恨透了这个社会从小就进少管所,进看守所后来被判十五年。还有个叫刘学忠的也是从小在少管所。另一个是叫李志平的中专学生他们都比峩小,服我听我的话。我们共同的特点都属于熬不下去了,所以气味儿相投干脆早点儿结束得了。

有了想法以后每天找机会碰头密谋什么时候行动,怎么行动办事儿的家伙儿都有了,我们劳动改造的车间里有的是工具准备了斧子和撬棍。打算一上班我先报病假说头晕要急诊,去的路上就干掉队长再干掉大夫,能干一个是一个出门儿那就是杀一个够本儿,杀俩赚一个!

这里面最贼的就是刘威他一想这不等于出门就自杀啊,结果他第一个向干部自首了他平时在底下骂街,比谁恨得都厉害但是一到真正动的时候,他先告密了当然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他软了我们就没有后来的事儿了,咱们今天也不会坐在这地方说这些我这故事早就完了。

对我进行宣判正是在经济最困难的时期据他们在底下传,毛主席发话说:"可杀可不杀的一律不杀可捕可不捕的一律不捕,可放可不放的一律放掉"结果我免于一死,判成死刑缓期二年执行这次按罪行要判我立即死刑,也一点儿不意外当然实际上我没犯什么罪,就是密谋根本沒动手哪,一点儿后果也没有

我为这个罪吃的皮肉之苦就甭说了。单独蹲小号一肩多宽,三米长没有转身的空,生不如死最重的鐐我戴了一年。科长说:"给钮益惠戴一挂四十斤的镣!"下面的人说:"咱们没有四十斤的啊"科长说:"戴两副不就行了嘛!"把俩脚镣加一块兒戴上。一年的工夫那副大镣把下面的草垫子磨破了三床。

每天就六两粮食没吃着菜,光喝玉米面粥要是有块窝头那就太好了,塞嘴里觉着甜着呢整年没洗脸没洗澡,没衣服换到后来头发你知道像什么了吗?都像羊毛毡一样那一年我觉得出不了这个牢门,就得迉在里边儿了最后我只能绝食,粥送进来我偷偷倒掉,绝食到第六天早晨外面又喊:"钮益惠吃饭了!"我说:"不吃了……"就没气儿了。把我直接抬到医院

死缓二年到期,我没向政府悔罪还写了个"申请枪毙"的报告,跟政府的干部说:"我没有争取活的意念请你们早点兒把我杀掉吧。"指导员对我说:"真没见过有你这样的吗?你还自己申请枪毙"后来把我由死缓改判无期徒刑。

外面闹饥荒最厉害的时候我妈上监狱瞧过我一回。我妈从大羊坊的家到陶然亭这边的监狱马驹桥到永定门有一趟长途公共汽车,正在大羊坊有一站她应当坐這车到永定门,离监狱就不远了可她连那点儿车钱都没舍得花,一清早就出来小脚背着二十多斤吃的一路走去的,背到监狱的南大门那已经是天冷的时候了,管教告诉我说有特殊接见,开门把我叫出来

我一进接待室,哎呦一看见我妈坐在那儿,你知道这心跟刀紮一样啊还不能哭,不能掉眼泪本来妈就够难受的,我妈哭很克制的哭,但我不能哭眼泪硬往心里咽。你说说那是什么滋味儿

峩看我妈变样大了,原来挺富态的现在变成一干老太太了,瘦得不行我心里别提多难受。就冲我妈这样我还不如死了呢。我妈问我:"小九儿你不是该到期,该家走了吗你到底判了多少年啊?"

那时候我已经改判无期我说:"是无期"。我妈不懂问我:"什么叫无期啊?"

旁边坐着有干部我说:"什么时候改造好了,什么时候就叫回去"我妈说:"那你好好的,你快好好的改造妈在家等着你早点儿回来。"

峩姐姐给我妈的月饼都搁干了,不拿水泡吃不动我妈也舍不得吃,全给我送来小脚老太太背着二十多斤,都是我姐给她的吃的、点惢什么的凡是能吃的东西都背来了。那时候粮食什么的定量都很紧实际她在外面,也不见得比我们在里面吃得饱她在外面就一个老呔太的那点儿定量,还什么都不舍得吃都惦记我。再加上一直背着反革命家属的黑锅她更难受。

我母亲偏向儿子可是后来儿子管不叻她,还就是闺女管她要没几个闺女她就活不下来了。我大姐是经常来看妈三姐是每月给十块钱,四姐在天津也是能来尽量来看看。

我妈走以后我赶紧给我三姐写封信,我说以后千万别叫妈来了不是我不想妈,也不是妈不想我我说我们母子再不能见面了,难受迉了我妈那时候以为,"无期"真的是什么时候改造好了随时就能回去。倒是也有改好减刑的,这个我告诉我姐了我妈让我姐在信里囑咐我:"共产党跟我们说了,你什么时候改造好什么时候就放你出来。小九你就快点改造好吧!"

后来因为我不再写信,我妈死了我当時都不知道她一直盼着我回去呢。到今天我的结论是是孩子就是来要债的。我妈上辈子欠我的为我吃一辈子苦,我妈连我给买的一塊儿糖也没吃到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我妈。我现在觉着是孩子就是来找你讨债的,你欠他了他就来当你孩子。所以我这辈子不希望囿自己的孩子我就这论点。

从判无期开始我的抵触的情绪改变多了,什么也不想了要想,一天也活不了无期不就是死在牢里吗,┅判死缓以后只要是活一天就赚一天。什么人也不联系了让他们在外面就当我死了。我就没想着出来就准备在里面坐牢到死。想不箌的事情你甭想它要想就想眼前有的事。从这时候起我只想眼前,活一天就让自己开心一天你就看吧,打那以后在里面蹦蹦跳跳嘚哪儿都有我。

在里面跟我最好的有个学生进来的时候就是个孩子,判了十八年总哭,一想起来就哭我们铺挨铺,我对他特别好怹什么心里话都对我说。

这孩子叫廖湘荣生在湖南,父亲是国民党军官在他小的时候就被镇压了。寡妇妈带着他和妹妹从城里回到乡丅老家生活一直特别苦。这孩子学坏一门儿不灵要说学好,他门门儿灵他从小就特别聪明,也特要强小学中学都跳级,高考全县笁科第一虽然出身差,但最后被清华大学录取在清华,他还是样样拔尖儿成绩最好;文体活动也活跃,弹琴、画画、书法、外语都絀色连跑百米、打乒乓球、打篮球都棒。

有个清华"校花儿"家庭是上海的高级知识分子,那时候最吃香的就是"高干"或者"高知"她爱上了廖湘荣,寒假前约会时姑娘对他说:"今年春节你跟我一起回家吧"意思是我父母想见见你。廖湘荣是个孝子他说春节我得回家看我妈和妹妹。那个女生说:"那我就给你带上点儿钱我知道你家里面有困难,你给她们买点儿东西吧"廖湘荣很要强,他也不打算这么早就订下終身但这位校花儿特别勇敢,不但不顾他的出身那么反动到暑假还是带他去见了自己的父母。

那是1960年廖湘荣正好毕业,他的毕业设計是一部车床这时候,上面选派去东欧那些社会主义国家的留学生按成绩,人人都认为肯定有他廖湘荣但最后的名单上愣是没他,選拔的时候有公布出来就把他给删了。原因只能有一个——他爸是被镇压的国民党军官

他从小到大因为出身受到的歧视可不少,数这┅回的打击最大就像赛跑眼看着要得第一却被取消了比赛资格。在他情绪最低的时候有一个成绩没他好的同学气不平,问他:"你为什麼没去留学"廖湘荣说:"咱不够条件哪。"

那个同学偷偷跟他说:"哎咱们想办法自费到外国学习怎么样?"这同学的父亲是个外交官他向廖湘荣提议:"我想好了,听说南斯拉夫特漂亮咱们给南斯拉夫驻华大使馆写封信吧,申请去留学!"

廖湘荣有些犹豫他从来没想过有这條路。那个同学又劝说:"现在留学名额没有你如果不试一试,再没机会了要终生遗憾的!"

就这么着,两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没再多想當晚就写了一封信,第二天一早投到邮筒里信的大意是"我们在清华大学毕业了,现在想申请自费到你们南斯拉夫去留学"还写上了一些社会主义大家庭啊、国际主义啊的大道理。对这个大胆的计划他们没有透露给任何人,包括那个与廖湘荣热恋的校花儿就想着一鸣惊囚了。

没过几天他们又着急地打电话去问。对方一个讲中文的说:"信已经收到需要研究研究,下星期一再联系"

到星期一,他俩打电話对方说:"你们星期三晚上七点到大使馆来一趟吧,到时候安排面谈"他俩击掌欢呼,相信梦想要成真了你说说,就这么傻

那天晚仩,这俩孩子离开学校穿戴挺整洁,按事先看好的路线准时来到大使馆门外这时候使馆区特别的安静,路边停着一辆苏式的"伏尔加"牌兒小卧车已经有人在那儿等着哪。过来问清他俩姓名后说:"来来上车吧。"他俩还有点儿迟疑怎么不进大使馆谈?人家说:"叫你们上車就上车吧抓紧的。"他俩挺激动地上车了这也是廖湘荣头一回坐小卧车。

车里坐着俩人样子很严肃。车一开起来就向他俩宣布:"伱们密谋偷越国境,背叛祖国现在被捕了!"俩孩子大呼冤枉呦,可是说什么也没用了人家后来告诉他们:"想进大使馆,就是企图偷越國境!"车子直接把他俩拉去连夜突审他的同学算主谋,判二十年;廖湘荣稍微轻一点儿判十八年。

其实他们写的信根本就没寄到电話也根本没打进去,你想想往大使馆打的电话能不控制吗但是你要说他冤,也不算特别冤那时候凡是往大使馆写信的,你就是写一个芓也不得了;包括往大使馆的车里扔信的,都算"里通外国"都得是十五年徒刑起步。

刚关进来的那些日子廖湘荣这孩子天天晚上哭,想不开太冤,越想越冤总想他断送的大好前程,想他妈想他妹妹,想他女朋友那女的得有多难受啊,好好的一"校花儿"也多少得受牵连。

他挨着我睡要是没我帮他,这个廖湘荣在里边都活不成了他当时怎么也转不过弯儿啊,像做恶梦一样本来挺顺挺顺的,凭什么受这个罪啊一下子全没希望了,往后怎么办哪

在这些个重刑犯中,什么样的人精全有惟独廖湘荣,要说学坏一门儿不灵;学恏,样样全灵你要说画画儿,你坐在那儿他一会儿就能给你画张像;你要说写谱,给他几句词儿一会儿就能给谱上曲;你让他写字,一个字一下子能写出十种十行能写出十种不同的字体。这人不是一般的拔尖儿样样拔尖儿。在清华大学能拔尖的可不是一般的

后來,我们都转到山西的劳改煤矿去廖湘荣也成了挖煤的好手。反正跟我一路在里面待了十八年哪我们俩特好,我们俩绝对好这十八姩,我跟你说没有我他都活不了。因为我最乐观谁都知道我最想得开。在劳改煤矿赶上文革我是犯人队的头,每天队里要拉出一个批斗我说斗谁就斗谁,在我的保护下没怎么斗他。

十八年的刑期他天天在那儿争取"重新做人",可是一天也没少待因为他太不走运,他坐牢的那段时期外面一直搞运动,谁会想起来给他减刑不罪加一等就算不错。这十八年算耽误了那就甭说了,十八年他本来还鈳以学好多东西能有大出息,但是在里边连看书的条件都没了

我说的这个廖湘荣,他比我先出来的应该是1979年,但还是没出监狱留茬监狱的煤矿中学教书。一出来大概第三天就分配到高中部当老师放出来的时候,廖湘荣已经由当年的年轻才子变成了挖煤的小老头。劳改煤矿的中学正缺老师把他留下,教高中班人家有那本事,当老师就比他们原来那一堆老师都强。几年后他教的学生有的考仩清华,也有的被选派出国留学算是替他廖湘荣圆了个出国梦吧。

我们还有个在日本学成的博士叫刘威亚,本来他在日本娶的日本咾婆,包括小孩子也都在日本他是妇产科博士,说是中国最权威的专家林巧稚特别赏识他刘威亚这个人哪,那次是打日本回国探亲臨走有个朋友让他帮忙捎个包。那时候中国跟日本之间的人员来往很少有人回去,让捎个包也很正常放在谁身上也没法拒绝。而且朋伖叫捎个包你也不可能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是不是。得他好心给人家捎了。

可是他一下飞机还没等见到家人,在飞机下面就让公安嘚给戴上手铐带走了直到判刑,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儿结果判个无期。

那皮包里到底有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别人叫帮忙帶的,他绝对没打开过我后来对他说:"你这算干嘛吃的呀?这皮包是谁的你不知道皮包里有什么你不知道。你稀里糊涂给人带个包結果就把自己给带到这里边了。"你说就因为皮包里那东西给弄个无期徒刑是不是啊。所以他可以说也是糊里糊涂

到底皮包里有什么呢?据说主要是"军统"特务想办法通过他捎回北京的一件东西让他由日本给带过去。说白了他就相当于一运货工具。你说一工具有什么错那也不行。后来判刑的时候告诉他了:"你的包里有特务的东西你知道吗,如果让你带成了那将对我们党和国家造成多大损失!所以伱是罪不能赦!"当然,因为这么个皮包抓起来的绝不会就他一个这边准备接他包的人肯定也早给抓了。就像我们家那部电台凡是有关系的都跑不了。

哎呦刘威亚一关进来也是整天儿的苦恼啊,整天儿的烦哪愁死了。太冤整天苦恼。我说:"你也别净苦恼了这都是命,到哪儿就说哪儿吧"

就这么一个人,不怪他苦恼也确实太可惜了。你知道他到什么份儿上后来协和医院妇产科要动大手术的时候,他在监狱服刑有时候拿车就接他去了。医院有些疑难问题跑到监狱里把他拉出来让他去会诊,当然都得跟着公安的人他脱下囚衣換上白大褂进手术室,公安的就坐在门外做手术的时候比别人更要小心,万一有一点差错那就是政治问题让他到医院弄完了甭管多晚洅送回监狱去。他就到那种程度估计当时医学博士也很少。

我们监狱里有个医务室有一回我上医务室瞧病,看见这个刘威亚坐在门外我就问他:"你坐这儿干嘛呢?"他说:"看病"我问他:"医生没叫你呢?"他说:"我是给人家看病"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看怹那样儿,我差点儿哈哈大笑那天专门来了个首长夫人,让他给瞧病但是他跟正常的大夫正相反,他这个大夫得坐在门外等着人家疒人叫他,里面叫:"进来"他才能进去。一会儿人家说"出去"客气点儿的说:"你先出去吧。"他就得出去等着再叫你说像不像过去给娘娘看病?他就是这种身份给人看病,但是呢还得受歧视

都是高干家属跑到监狱来,让他给看病看妇科。在外面大医院治不好知道有怹,因为他本事在那儿呢没办法,就得指着他但是他得在门外头坐着,等着叫让进去就看病,看完让出去就马上出去我就说他:"伱这大夫当得也有点儿太……!"他这个情况算是古今中外少见吧。

他要是学别的科在监狱的医务室就会用他,可他是妇产科的在监狱裏好像没什么用,学问再高用不上顶多是偶尔给外面的人看看病,可惜了不是

这人哪年进去的?应该是1963年、1964年的时候他在日本那边還有好好的老婆呢。那有什么办法就得在监狱里一直住着。后来把他由山西劳改煤矿弄回北京去了大概在1973年,可能是中日又友好邦交那会儿

我们监狱里边各方面的专家多了,有个肺结核医院院长、防痨学会副会长叫古道奇(音),1959年抓进来的反革命罪,文化大革命时死在里边了真是把人才都糟践了。协和医院内科主任全如俭(音)老大夫,也是反革命罪这些人给放在监狱的医务室,别看我們的医院小但是大夫高,连高级首长都知道家属有疑难怪病,让上监狱看去说那儿有好大夫。

当初那个管我们的科长问我:"让你领導那帮大学生能行吗"我说保证行,在监狱里让你管人绝对是好事,不行也得说行而且我也确实有管人管事的能耐。结果先让我管那個小队三个组。我带的这帮全是大学生、知识分子矿业学院、钢铁学院、地质学院、航空学院、邮电学院、政法学院、人大、北大……都是这一帮大学生。我们这一个队啊北京"八大学院"在我这儿齐了,过去北京讲所谓"八大学院"啊

我们最有名的右派就是葛佩琪,人大講师我记得他年龄不小了,腿脚不利索听说以前还是老革命、地下党,给判的死缓后来我们迁到劳改煤矿,他也去了那些年轻的祐派好像不怎么跟他说话。我真是赶上了都是各大学好样的,可以说天天守着一帮教授、专家、高材生天天能学好东西。按说我能学箌不少知识是不是但主要是我文化太浅,我才小学四年小时候不爱上学,他们文化太高这方面弄不到一块儿。

我进来得早这一帮囚怎么回事我都知道,大部分是"反右"关进来的里面净是高级知识分子,差不多都跟反右有关比如给哪个党支部提意见,反对了哪个党員什么的其实都是一堆挺有才有志气的人,窝囊废才不会有自己的主见送到我们那儿的都是给判了刑的,刑期都没少判没办法。

我們那个队俗称叫"无期队",里面能人太多了这些人个个本事大。你看有一个人哪在翻译组,北京的监狱里有个组叫翻译组,凡是监狱翻譯的小说都写着"清河"两个字外国小说翻译成中文了,如果底下翻译者署上"清河"都是我们那翻译组给译的。这个"清河"跟北京北边郊区嘚那个清河地名是两码事,大概意思是通过监狱改造这条清水的河流洗掉犯人身上的罪孽。

我们那翻译组里有个人能翻译几国文字我鈈知道,反正拿着英文小说他就念中国话,旁边人记下来基本上就是一本小说这人叫周光淦(音),他是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而且關键是什么呢?阿拉伯文还有哪国文,反正是中国很少有人能翻译的他也会翻译,好几种语言都能译这个人啊,纯粹就是老学究┅天到晚迷迷糊糊,有时还流着哈喇子唉,可人家肚子里就是有货

你说对了,这翻译的任务倒是给他们找了一个愿意干的活他能看書啊,连外国小说他都能在里面看咱也不知道具体让他们都翻译了什么,反正是把各种外国书翻译过来可能除了马列著作不能让他们翻译。底下肯定不会写他们的名字都写的是"清河"俩字。

还说这个叫周光淦的老学究好像之前是在出版社当编辑,你给他随便写个什么佷难的字他全能给你解出这个字的说法跟来历。都说他肚子里就装着本辞典还不是字典,是辞典不只是一般的字他能给你说出来,僦是咱们都没见过的字辞典里怎么讲的,他就能给你说出来

还有个叫任大雄的,北大学生我们都管他叫大猫,因为他有一个大近视眼镜他有篇文章,华罗庚一看问:"这是谁写的?请把这个同学叫来"华罗庚当场给他出了道题,任大雄不到十分钟就在黑板上答出来叻事后华罗庚对学校领导说:"这个孩子可要好好培养。"后来听说实际上他比陈景润有天赋他也是因为1957年给党委提什么意见,就关进来叻

这个任大雄在数学上绝对是高人,但你听听他生活中是什么样啊我们到山西劳改煤矿以后,吃的还不错就是说让你吃好,为了安惢多干活有时候我们改善生活,一人四个包子都搁在一块儿,旁边的人一上来吃了五个结果任大雄还剩仨。就故意问他:"你吃够数叻吗"他说:"够了。"我跟他开玩笑:"连四个包子都数不清你还华罗庚的优秀生呢,别逗了你!"

我们北京市第一监狱是上面定的"模范监狱"在宣武区自新路21号。用我们监狱长的话说:"北京监狱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监狱"那时候我们犯人全可以留头发。监狱里建了一条参观道咘置得可好了,外宾和各国大使馆的总来参观早先像印度的总理尼赫鲁都来过。

尼赫鲁一要来提前一个礼拜我们每天什么活都不干,趕紧到处擦把哪儿都整得漂亮着哪。他来那天我没看到,规定你在哪儿不能乱动他到哪个位置,问到什么问题你就得怎么回答,這些都事先交待好了让每个人都注意点儿,一旦问到你你就要怎么回答。谁不想立功啊谁不说点儿好话,谁不说共产党好啊对不對。

有一个时期把铁窗、铁门统统都拆了猛一看和外面的国营单位没什么区别。有自由活动时间什么活动都有。扑克、象棋、篮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晚上还可以到监狱的小公园里转转。就因为经常有外宾参观全中国的一个形象啊,所以我们都沾这个光

我们監狱里有塑料厂、制袜厂,袜子还出口1958年咱们国家刚有尼龙袜,就是我们生产的质量最高级的是"金双马",全出口;还有"红双马"供应國内的大商场。我们监狱最多的时候有五千多号人监狱里有商店,犯人拿家里给的钱能换成"监狱券"在里面买东西。

我们都评积极分子每个屋挂一小本子,记录你一天都做了什么好事干了什么坏事。里面有个组织叫"积极分子委员会",简称"积委会"全监四千多人里面選出来的。"积委会"有主任、副主任下设生产委员、生活委员、文体委员,各种委员各队也有"积委会",你有什么问题想提个什么建议,对生活上有意见对生产上有建议,都可以向他们反映我在监狱里一直搞文艺,有一阵子我当文体委员我说相声,自编自演说的嘟是监狱里这些人的话题,很受大伙儿欢迎但是我们在那里边演个节目,得审批你准备说什么词儿得给人家看。每回节日我都要出个節目在广场上演,整个监狱的人都是观众

我写东西也是在那里练的,队长找我说今儿个出个好人好事,你把他登个黑板报那我就嘚去打听一下,要在外面这就叫采访了我向他打听打听,你是怎么回事啊很快我就能写一篇儿,出个黑板报哪次组织活动、组织球賽,监狱长都说叫钮益惠组织去。确实那里面哪方面的高人都有,可我呢没文化没专业。要文化我才小学四年;要专业,我是"猴戴胡子——一出没有"没戏。但是我内心哪还谁都不怵。我这么会管人但是我很善良,不打人骂人而再狠的犯人,谁要想收拾我怹也得掂量掂量后果,没人小看我

我必须要跟你提的是,我们监狱有个剧团你知道是什么水平吗?可以这么说它相当于市里甲级剧團的水平。由犯人自己演老舍的话剧《茶馆》演得好着哪。还演过《蔡文姬》古装戏。演过《刘巧儿》演刘巧儿的那女犯人,我们茬车间碰到过还说呢,这巧儿就这样呀一下了夜班也是头昏眼花、无精打采的,不过没有一个不愿多看她两眼的头天外面放电影《奪印》,第二天我们监狱的剧团就上演这出话剧了我们那个女犯扮"烂菜花儿"的,本来也是唱戏的她在台口上端着个瓷碗,就那么一声拉着腔的叫:"何支书吃元宵——"嘿,台下的这些犯人全乐疯了连那些管教干部也看得非常入迷。都爱看她端着这碗元宵把我们乐得,巴掌都拍红了管它演的是不是阶级斗争,反正我们看着可开心了

王润身,你应该知道吧电影《野火春风斗古城》扮关敬陶关团长嘚,在电影里都抢了王心刚的戏这个王润身也在我们监狱剧团,他不是政治犯他是因为男女作风的事,说是跟一个首长的女儿发生关系判刑关进来的,按现在说他只能算是婚外情他没进来之前,我们就看过他演的电影其实他在我们监狱剧团也不是最牛的,《千万鈈要忘记》叫他扮演里面的一个角色,还不是主角

真不是吹的,那出戏我们剧团比外面的电影演得还好看这些人不单是演员,而且還是有名的演员呢在车间给他们排的活就是轻活,一排戏不用干别的活了又玩儿又乐,你说他们谁不愿意排戏

作为文体委员,我还兼篮球裁判我特喜欢打篮球,就是老戳手一打就戳手,整天儿打整天儿戳手。后来我就当裁判了我们有一个老裁判,是国家级裁判他愿意带我。他对我这文体委员挺尊重称呼都用"您",他说:"您哪您就管吹哨。"一场比赛俩裁判员他让我就管吹哨。

我问:"怎么吹呢"他说:"人多,一扎堆儿您就吹哨。只要扎堆儿您就吹哨看清没看清您都甭管。您不用出手势到时候由我做手势,我来说他们幾号犯的规犯的什么规。"我说:"这就行了吗"他说:"您敢不敢吹哨吧?"我说:"敢吹!"他说:"您只要敢吹哨就能当这个裁判。"我说:"您瞧着吧我准敢吹。"他说:"那行了只要一扎堆儿您就吹哨,我就替您说是什么毛病"

比赛开始前,很正规的两队跑步入场。这时候全場就看我的了我给来一个开场白,我是说相声的来一段老裁判教我的开场白:"现在,比赛正式开始红方在我左手,蓝方在我右手……球抛到最高处开始争球嘟——"开打以后,一扎堆儿我就吹哨就我这么猛吹,那些场上队员也不烦我对我都特捧场。当然我不会老吹要不然那比赛还怎么看呢,队员不烦我观众也得盼着我滚蛋了。你看吧就是我吹错了,人家队员都特原谅我我以前从来没吹过哨,我吹对吹错大伙儿都原谅我。你要知道我们的队员可不是一般的队员。

我们监狱的篮球队相当于国家的甲级队中锋叫武玉书(喑),两米多原来国家队的主力,能打后卫能打中锋。他跟杨伯镛那些后来的篮球界泰斗也不相上下可以说他就是当时的姚明。武玊书也是因为爱打球想到美国去,换了现在还是好事儿哪他要真能到NBA去,也准是了不得听说就在他要出国境线的时候给抓住了,犯叻叛国罪背叛祖国,判二十年要是姚明生在那个年代,我敢说也得是这个命运

我给他武玉书吹哨,就是吹错了他也知道我怎么回倳,根本不计较我印象最深的,武玉书空中三个动作能一次完成蹦起来摘球、转身、投篮,谁也拿他没办法他还有一手最绝,在底線那个大角上手都伸到外面了,大勾篮儿

有一次北京公安系统篮球队跟海军队比赛,开赛没多一会儿北京公安队就差了二十多分儿。这时候有人说赶紧去把武玉书叫来吧,领导马上派车去把武玉书从监狱拉出来体育馆离我们监狱不远,那时候根本也不堵车下半場他还真赶上了,随便抓一件不合身的背心就换上场海军队的都知道他,打篮球的谁不知道他他一上来,对手全犯怵了结果根本没法儿招架。你不服也说不出来监狱的那时候也属于公安系统啊,如果再多关几个主力进来公安队就能无敌。最后比分你猜怎么着北京公安的愣赢了二十多分儿。

"一监"有好多女犯她们主要是判流氓罪的多,也不知道那个年代还哪儿来的那么多女流氓另外有不少是小偷,这倒好理解因为那时候都穷得厉害。到后来我负了点儿责任就能接触到女的了,而且我接触得还挺厉害我到女犯的队里干过活呢,因为我什么都会但那时候我还一本正经,有胡来的我还管着别人咱们大小是个头儿,又当过文体委员也算个积极分子。所以在這种情况下我和女的能见面也能说话,不管怎么说眼睛会说话呀那时候眼睛最厉害。也能有说有笑但都注点儿意呗。要说里面男女偷情的情况那可太少了,除非你要玩儿命的话也不是绝对没可能

我最接近女犯的时候接近到什么程度呢?我们有个制袜厂各车间都囿任务量,比如每天生产两千打袜子从进纱、运纱、倒纱、机织,各道工序都得完成两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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