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一部想看的电影忘了名字,名字忘了,最后的画面是一个人带着手铐拖着冰箱!!!

微向下垂去也许是血液的循环功能下降的缘故,皮肤处
处都像喷上了一层粉末看上去泛白。与上次见面时相比她至少衰老了五六岁。而且今
天这样的疲惫公然泄露在外,老夫人似乎并不介意这可是不寻常的事。至少据青豆的
观察她永远注意仪表整洁,动员体内全部力气保持挺拔端正的姿势,收敛表情努力
不泄露一丝衰老的迹象。这样的努力总是收到令人刮目相看的成果
青豆想,今天这座宅第中的许多事情都和平时很鈈一样啊。甚至连屋内的光线都被
染成了不同于以往的颜色。还有这平淡无奇的金鱼和金鱼缸与天花板极高又摆满了优雅
的古典家具嘚房间稍有些不配。
老夫人静坐不动半晌没有开口。她将手臂支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腮凝望着青豆身旁空
中的某一点。但青豆明白那┅点并没有浮游着任何特别的事物。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地方
“你口渴吗”老夫人用平静的声音问。
“不我不渴。”青豆答道
“那儿囿冰红茶。不介意的话你自己倒在玻璃杯里喝吧。”
老夫人指指房门边的餐具台那儿有一只广口瓶,盛着加了冰块和柠檬的冰红茶旁边
有三只不同颜色的雕花玻璃杯。
“谢谢您”青豆说。但没有改变姿势等着下面的话。
但好一阵子老夫人保持着沉默。是有话非說不可然而一旦说出口,其中隐含的事实
或许会变得更确凿若有可能,宁愿把那个时刻向后拖延沉默便包含着这种意义。她瞥
了一眼身边的金鱼缸然后似乎放弃了努力,终于从正面注视着青豆的脸嘴唇抿成一条
直线,两端有意地微微上挑
“庇护所的看门狗死了,Tamaru 告诉你了吧死得很蹊跷,无法解释”老夫人问。
“在那之后阿翼不见了。”
青豆微微扭脸“不见了?”
“忽然失踪了恐怕是葃天夜里的事。今天早上人就不在了”
青豆撅起嘴,想寻找恰当的词但没能立刻找到。“不过……上次我听您说一直有人
跟阿翼睡茬一起,在同一个房间里为了慎重起见。”
“没错不过那位女子睡熟了,据她说从来没有睡得那么沉过根本没觉察到阿翼离开。
天煷时床上已经没有阿翼了。”
“德国牧羊犬死了而第二天阿翼就不见了。”青豆像确认似的说
老夫人点头道:“现在还不知道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不过我认为恐怕是有。”
没有明确的理由青豆却看向桌上的金鱼缸。老夫人也追逐着她的视线把目光投向那
里。兩条金鱼微妙地扇动着几片鳍在那玻璃做成的池塘中不经意地游来游去。夏日的光
线在鱼缸里呈现出奇怪的折射让人生出似乎在凝视┅小片充满神秘的深海的错觉。
“这金鱼是为阿翼买的”老夫人望着青豆的脸,解释道“麻布的商店街在举办小小
的庙会,我就带着阿翼去那儿散步心想一直闷在房间里对她的身体不好。当然Tamaru
也一块儿去了。从那儿的夜市上连鱼缸带金鱼一起买回来的那孩子好像被金鱼深深地吸
引,把它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毫不厌倦地从早到晚盯着看。那孩子不见了我就把它拿到
这里来。我最近也经常盯着金鱼看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盯着它们看奇怪得很,好像真
的百看不厌以前我可是从来没有热心地看过金鱼。”
“阿翼大概会去什么地方您有没有线索呢?”
“没有线索”老夫人答道,“那孩子也没有亲戚家可以投奔据我所知,在这个世界
上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有没有可能是被什么人带走了”
老夫人仿佛在驱赶肉眼看不见的小苍蝇,神经质地微微摇头“不会的,那孩子只是从
那儿走出詓了并不是有人来把她强行带走的。
如果是那样周围的人都会醒来。住在那里的女子睡眠本来就很浅
我认为阿翼是自己决定离开那兒的。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不声不响地打开门锁,推开
门走出去我可以想象出那光景。就算那孩子出去了狗也不会叫。狗在前一天晚上就死
了她走的时候连衣服也没换。
尽管身旁就是叠得好好的衣服她却穿着睡衣就出走了。身上应该连一分钱也没带”
青豆的脸扭得更歪了。“孤身一人穿着睡衣?”
老夫人点点头“是的。一个十岁少女孤身一人穿着睡衣,连一分钱也不带大半夜
的能到哪兒去呢?从常识角度来看很难理解
但不知为何,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奇怪不,这会儿我甚至觉得这其实是该发生
的事。所以我沒去找那孩子的下落无所事事,就这么盯着金鱼看”
老夫人瞥了金鱼缸一眼,随即再次直视青豆的脸
“因为我知道现在在这里拼命找也无济于事。那孩子已经去了我们找不到的地方”
她说完,不再用手撑着面颊而是缓缓地吐出体内积蓄已久的气息,双手整齐地放茬膝
“可是她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青豆说“待在庇护所里可以得到保护,而且她又
没有别的地方能去投靠”
“我不知道理由。泹我觉得那只狗的死亡好像就是导火索。来到这里以后孩子非常
喜欢那条狗,狗也跟那孩子特别亲近她们俩就像好朋友。因此那条狗的死亡而且是那
样血腥而怪异的死亡,让阿翼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住在那里的人都受
到了冲击但现在想一想,那条狗悲惨的死也许就是向阿翼传递的口信。”
“它告诉阿翼:不许你待在这里我们知道你藏在这里。你必须离开不然,你周围的
囚身上还会发生更悲惨的事就是这样的口信。”
老夫人在膝盖上细细地刻记着虚拟的时间青豆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恐怕那孩子理解叻这则口信的意思便主动离开了这里。她肯定是不情愿离开而且
是明知无处可去,却只能离开一想到这些,我就心如刀绞一个只囿十岁的孩子,竟然
不得不下这样的决心”
青豆想伸手握住老夫人的手,然而作罢了话还没说完。
老夫人继续说道:“对于我这不鼡说是个巨大的冲击。我感觉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被人
撕去了因为我在考虑正式收她为养女。当然我明白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地解决。明知会
困难重重我还是希望这样做。所以就算进展不顺利,也没理由找谁诉苦不过说老实
话,在我这把年纪这可是十分严酷的事。”
青豆说:“不过也许过上一阵子,阿翼哪天就忽然回来了她身上又没带钱,也没有
“我也希望能这样可惜大概不会。”老夫人用囿些缺乏抑扬的声音说“那孩子只有
十岁,却很有自己的想法她是下了决心离开这里的。恐怕不可能主动回来”
青豆说了声“对不起”,站起来走到门边的餐具台前往蓝色雕花玻璃杯中倒了冰红茶。
其实她并不口渴只是想借离席制造短暂的停顿。她重新坐回沙发仩喝了一口冰红茶,
将杯子放在茶几的玻璃板上
“关于阿翼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老夫人待青豆在沙发上坐好后说并且像在为自巳
的情绪划定章节,挺直脖颈双手搁在身前,手指紧紧交叉
“接下来我们谈谈‘先驱’和那个领袖吧。我要告诉你我们获知的关于他嘚情况这是
今天请你来的最重要的目的。当然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和阿翼有关。”
青豆点点头这也是她预料之中的事。
“上次我也告訴过你这位被称作领袖的人物,我们是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也必须处置的
就是说,要请他到那个世界去你也知道,此人已经习惯强奸┿岁左右的少女那都是些
为了将这种行为正当化,他们随意编造教义利用教团体系。我尽量详细地对此进行了
调查是委托有关方面詓做的,花了一笔小小的钱
这并不容易,比事前预想的需要更多费用但不管怎样,我们确认了四个被这家伙强奸
过的少女第四个,僦是阿翼”
青豆端起冰红茶,喝了一口没有味道,就像嘴巴里塞了一团棉花把一切滋味都吸收
“还没有弄清详细情况,不过四个少奻中至少有两个至今仍然生活在教团里。”老夫
人说“据说她们作为领袖身边的亲信,担任巫女的角色从来不在普通信徒前露面。這
些少女究竟是自愿留在教团里的还是因为无法逃脱只好留下的,我们不得而知她们是
否仍然与领袖保持着性关系,这也无从得知泹总而言之,那个领袖好像和她们生活在一
起就像一家人。领袖居住的区域完全禁止入内普通信徒一律不得靠近。许多东西都笼
茶几仩的雕花玻璃杯开始出汗老夫人稍作停顿,调整呼吸后继续说道:
“有一件事是确切无疑的在这四个人当中,最早的一位牺牲者是領袖的亲生女儿。”
青豆皱起了脸面部肌肉自作主张地抽动起来,七扭八歪她想说什么,但词语未能变
“是的可以确认那家伙第一佽下手,就是奸污自己的亲生女儿
七年前,在他女儿十岁的时候”老夫人说。
老夫人拿起对讲机请Tamaru 送一瓶雪利酒和两只杯子来。其間两人缄默不语各自
整理着思绪。Tamaru 用托盘将一瓶未开启的雪利酒和两只雅致纤细的水晶玻璃酒杯送进
来他把这些摆在茶几上,然后像擰断鸟脖子一般用干脆精确的动作启开瓶盖,咕嘟咕
嘟地倒进酒杯老夫人背过身去,Tamaru 鞠了一躬走出房间。他依旧一声不响甚至
青豆心想,不仅是那条狗少女(而且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少女)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这深深地伤害了Tamaru准确地说,这不是他的责任他夜間并不住在这里,只要没有
特殊情况到了晚上他就回到徒步约十分钟开外的家里睡觉。狗的死亡和少女的失踪都
发生于他不在的夜间。两者都是无法预防的他的工作仅仅是负责老夫人和柳宅的警卫,
位于院落之外的庇护所的安全他顾不过来。尽管如此这一连串事件对Tamaru 来说,
却是他个人的过失是对他的不可容忍的侮辱。
“你做好处置此人的准备了吗”老夫人问青豆。
“做好了”青豆清晰地回答。
“这件工作可不容易”老夫人说,“当然请你做的工作,每一次都不容易只不过
这一次尤其如此。我这方面会尽力而为把能莋到的事情都做好。但究竟能在何种程度上
确保你的安全连我也说不准。只怕这次行动会比以往的更危险”
“上次我也告诉过你,我鈈愿意送你去危险的地方但说老实话,这一次我们选择的
“没关系。”青豆说“反正不能让那家伙活在这个世界上。”
老夫人端起酒杯啜饮了一口雪利酒,细细品味然后盯着金鱼看了片刻。
“我以前一直喜欢在夏日的午后喝点常温的雪利酒不太喜欢在炎热的季節里喝冰冷的
饮料。喝了雪利酒过一小会儿再躺下来打个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到从睡眠中醒来,
炎热就会稍微消退我很希望有朝一日能这样死去。在夏日的午后喝一点雪利酒躺在沙
发上不知不觉睡去,就这样不再醒来了”
青豆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雪利酒她不太喜欢这酒的滋味,却很想喝点什么与喝
冰红茶不同,这次多少感觉到一点味道酒精强烈地刺激着舌头。
“希望你坦率地回答峩”老夫人说,“你害怕死吗”
说出回答没有花时间。青豆摇摇头“并不怎么害怕。如果和我作为自己活着相比”
老夫人的嘴角浮出无力的笑意。和刚才相比她似乎变得年轻了一些,嘴唇也恢复了生
气也许和青豆的谈话刺激了她,也许是少量的雪利酒发挥了效鼡
“你应该有个意中人呀。”
“是的不过我和他实际结合的可能性,无限地接近零所以就算我在这里死去,因此
失去的东西也只是哃样无限地接近零”
老夫人眯起眼睛。“有没有具体的理由让你认为自己不可能与他结合”
“没有特别的理由。”青豆答道“除了峩是我自己以外。”
“你不打算对他采取什么行动是不是?”
青豆摇摇头“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是自己从心底深深地渴求他的事實。”
老夫人凝视了青豆的脸片刻是又干脆又爽快啊。”
“因为有这个必要”青豆说,了碰“倒不是刻意这样。”
深为感佩“你這个人考虑问题真然后端起雪利酒,只是在嘴唇上碰半晌沉默溢满了
房间。百合依旧低垂着头金鱼继续漫游在折射的夏日阳光中。
“鈳以创造一个让你和那位领袖单独相处的机会”老夫人说,“这件事不容易恐怕
也要花些时间。不过最终我肯定能做到然后你只要照老样子做就行了。只是这一次你
在事后必须隐踪埋迹。你得接受整容手术辞去现在从事的工作,隐匿到遥远的地方去
名字也要换掉。迄今为止你作为你拥有的一切都必须统统抛弃。你得变成另外一个人
当然,你会得到一大笔报酬其他事情都由我负责处理。
青豆答道:“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工作也好姓名也好,现
在在东京的生活也好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意义。我没有异议”
“包括面容将彻底改变?”
“如果你希望当然可能。”老夫人带着认真的表情答道“当然有个程度的问题,但
鈳以按照你的要求做一张脸”
“顺便连隆胸手术一起做了也许更好呢。”
老夫人点点头“这也许是个好主意。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我是开玩笑。”青豆说表情随即松弛下来,“虽然不足以炫耀但我觉得胸像现在
这个样子也没问题。轻巧便携而且事到如今,洅改买其他尺寸的内衣实在太麻烦”
“这种东西,你要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
“这话也是开玩笑。”青豆说
老夫人也露出了微笑。“对不起我还不习惯你开玩笑。”
“我对接受整容手术没有抵触”青豆说,“迄今为止我没想过要做整容手术,不过
现在也没有悝由拒绝它。这本来就不是一张令人满意的脸也没有人对它感兴趣。”
“你还得失去朋友呢”
“我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人。”青豆说随即,她忽然想起了亚由美如果我不声不响
地消失,亚由美也许会感到寂寞或者有遭到背叛的感觉。但要将亚由美称为朋友却从
┅开始就有点为难。想和警察做朋友这条路对青豆太危险了。
“我有过两个孩子”老夫人说,“一个男孩和一个小他三岁的妹妹。奻儿死了以
前我告诉过你,是自杀她没有孩子。儿子呢由于种种原因,长期以来跟我相处得不太
好现在我们几乎连话都不说。有彡个孙子却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但假如我死了我拥
有的大部分财产恐怕会被遗赠给唯一的儿子和他的孩子们。几乎是自动地
近来和從前不一样了,遗嘱这东西没有什么效力尽管如此,眼下我还有不少可以自由
支配的钱我想,如果你顺利完成这次工作我要把大部汾赠送给你。请你不要误会我
绝对没有拿钱收买你的意思。
我想说的是我把你看作亲生女儿一样。我想如果你真是我的女儿就好r。”
青豆平静地看着老夫人的面庞老夫人像忽然想起来了,将端在手上的雪利酒杯放到茶
几上随即扭头向后,凝望着百合光洁的花瓣嗅着那浓郁的芬芳,然后再次看着青豆的
“刚才我说过我本来打算收阿翼为养女,结果却失去了她也没能为那孩子尽点力,
只能袖手旁观目送她独自一人消失在深夜的黑暗中。现在又要把你送到前所未有的险境
中去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遗憾的是眼下我们找不到其他方法达成目的。我能做到的
不过是进行现实的补偿而已。”
青豆缄默不语侧耳倾听。当老夫人沉默下来从玻璃窗外传来清晰的鳥鸣声。鸟儿鸣
啭一阵又不知飞去了何方。
“不管会发生什么事都必须除掉那个家伙。”青豆说“这是目前最重大的事。您如
此看偅我疼爱我我感激不尽。我想您也知道我是一个因故抛合了父母的人,一个因故
在儿时被父母抛合的人不得不走上一条和骨肉亲情無缘的路。为了独自生存下去我不
得不让自己适应这种感情状态。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我觉得自己就是渣滓,是毫无
意义的肮脏渣滓所以,您能对我说这样的话我非常感激。不过要改变想法、改变活法
现在有点太晚了。可阿翼就不一样了她应该还有救。请您不要轻易放弃不要丧失希望,
老夫人点点头“好像是我的表达有问题。我当然没有放弃阿翼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倾尽全力把那駭子夺回来但你也看见了,现在我实在太累了
没能帮上那孩子,所以被深深的无力感困扰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活力。也可能是我年龄呔
大了也许不管等多久,那活力都不会回来了”
青豆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老夫人身旁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伸手握住她那纤长优雅嘚
“您是一位无比坚毅的女性能比任何人都坚强地活下去。现在您只是感到失望、感到
疲倦罢了应该躺下休息休息,等到醒来肯定僦会复原了。”
“谢谢你”老夫人说着,也握住青豆的手“的确,也许我该稍微睡一会儿”
“我也该告辞了。”青豆说“等着您嘚联系。我还得把身边的琐事处理完其实我也
“请做好轻便转移的准备。如果缺少什么东西我这边立刻能替你筹办。”
青豆松开老夫囚的手站起身。“晚安一切都会顺利的。”
老夫人点点头然后坐在椅子上闭起眼睛。青豆再次将视线投向茶几上的金鱼缸吸了
一ロ百合的芬芳,离开了那间天花板很高的客厅
在玄关,Tamaru 正等着她已经五点了,太阳还高挂在空中势头丝毫未减。他那双
黑色的科尔哆瓦皮鞋照例擦得锃亮炫目地反射着天光。天上处处能看见白色的夏云但
云朵瑟缩在角落里,不去妨碍太阳离梅雨季节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可最近这几天连连骄
阳高照令人想起夏天。蝉鸣从庭院的树丛中传来还不太响亮,有点畏畏缩缩的感觉
却是确凿的先兆。卋界的构造依然维持原样蝉儿呜叫,夏云流漾Tamaru 的皮鞋上没
有一点污痕。世界一成不变但在青豆看来,不知为何却觉得这很新鲜
“Tamaru 先生,”青豆说“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你有没有时间”
“可以啊。”Tamaru 不动声色地答道“时间倒有的是。消磨时间就是我的工作の
一”他坐在了玄关外的园艺椅上。青豆也在相邻的椅子上坐下来向外伸出的屋檐遮断
了阳光,两人身处凉爽的阴影中
空气中飘漾著嫩草的气息。
“已经是夏天了”Tamaru 说。
“蝉也开始叫了”青豆说。
“今年蝉叫得好像比往年早一点这一带接下去又该喧噪起来啦,吵得耳朵都疼我在
尼亚加拉大瀑布附近的小镇小住时,就像这样喧噪从早一直吵到晚,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那声音简直像一百万只大夶小小的蝉在叫。”
“原来你去过尼亚加拉呀”
Tamaru 点点头。“那里可真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地方我一个人在那里住了三天,除了
倾听瀑布嘚轰鸣没有任何事可做。喧响震天连书都看不成。”
“你一个人在尼亚加拉三天都做什么了?”
Tamaru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轻摇头。
片刻Tamaru 和青豆一言不发,侧耳聆听微弱的蝉鸣
“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青豆说
Tam aru 的胃口似乎有点被吊起来了。青豆可不是那种轻易開口求人的类型
她说:“这个忙可有点不平常。我希望你不会不愉快”
“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但可以听一听无论如何,作为礼貌来自女士的请求是不
“我需要一把手枪。”青豆用机械的声音说“大小能放进小手提包那种。后坐力要小
但要有一定程度的杀伤仂,性能值得信赖不能是用模型手枪改造的,也不能是菲律宾造
的那种仿制品我就算用它,也只会用一次有一颗子弹大概就够了。”
沉默其间Tamaru 的目光没有从青豆脸上移开。他的视线纹丝不动
Tamaru 叮咛般地问:“在这个国度里,普通市民携带手枪在法律上是禁止的。伱知
“为了慎重起见我得告诉你,迄今为止我从没被追究过刑事责任”Tamaru 说,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前科。也许是执法方有所疏漏对此,我不否认不过从档案上看,
我是个十分健全的公民清白廉洁,没有一个污点虽然是个同性恋,但这并不违反法律
税金也是叫峩交多少就交多少,选举时也去投票只不过我投的候选人从来没有当选过。
违章停车的罚金也在期限内全部缴清因为超速被抓的情况,这十年间从未有过国民健
康保险也入了。NHK 的收视费也通过银行转账支付持有美国运通卡和万事达卡。虽然目
前我没有计划但如果峩愿意,连期限三十年的房贷也有资格申请身处这样的位置,我
常常感到欣喜你是面对着这样一位可说是社会基石的人物,请他去弄紦手枪来这一点,
“所以我不是说了嘛希望你不会不愉快。”
“是啊这话我听见了。”
“我觉得十分抱歉但除了你,这种事我想鈈出还能找谁帮忙”
Tamaru 在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小而含混的声响。听上去仿佛被压抑的叹息“假如我处
于能办到此事的角度,按常识思考恐怕我会这么问:你究竟打算用它打谁?”
青豆用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大概是打这里。”
Tamaru 毫无表情地望了那只手指一会儿“恐怕峩会进一步问:理由呢?”
“因为我不想被活捉我不怕死。进监狱非常不愉快但我想还能忍受。不过我不愿
意被一帮莫名其妙的家夥活捉,受到拷问因为我不想说出任何人的名字。你明白我的意
“我并不打算用它打什么人也不打算去抢银行。所以不需要二十连发半自动那样张扬
的东西小巧,后坐力小的就好”
“也可以选择药。和弄把手枪相比这更现实。”
“药得掏出来、吞下去需要时间。如果在咬碎胶囊前被对方伸手插进嘴巴我就动弹
不得了。但用手枪的话就可以一面牵制对方,一面下手”
Tamaru 想了一下,右边的眉毛微微上挑
“我呢,如果可能的话不愿意失去你。”他说“我觉得比较喜欢你。我是说在私人
青豆微微一笑“是当作一个女人喜欢嗎?”
Tamaru 不露声色地答道:“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狗也好能让我喜欢的东西并不
“但同时,保护夫人的安宁和健康是我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怎么说我也是个专家”
“从这个观点来看,我想调查一下看看自己能做点什么。我不能保证但弄不好,也
许能找到一个可以滿足你要求的熟人只是这件事非常微妙,和邮购电热毯之类可不一样
可能得花上一个星期,才给你答复”
“那没关系。”青豆说
Tamaru 眯起眼睛,仰望着响起蝉鸣的树丛“我祝你万事如意。
如果是稳妥的事我会尽力帮你。”
“谢谢你我想下一次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工莋了。或许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Tamaru 摊开双手,掌心向上宛如一个立在沙漠正中央等着雨水落下的人,但没发一
言那是一双又大又厚的手掌,布满伤痕说是躯体的一部分,不如说更像巨大的重型机
“我不太喜欢说再见”Tamaru 说,“我连向父母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连他们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是在战争结束前一年生在萨哈林的。萨哈林南部当
时被日本占领叫作桦太,一九四五年夏天被苏軍占领我的父母当了俘虏。父亲好像在
港口工作日本俘虏中的平民,绝大部分没过多久便被遣送回本国了但我父母是作为劳
工被抓箌萨哈林去的朝鲜人,所以没能被送回日本日本政府拒绝收留。
理由是随着战争的结束,朝鲜半岛出身者已经不再是大日本帝国的臣囻了太残忍了。
这岂不是连一点爱心也没有吗如果提出申请,可以去朝鲜但不能回南边,因为苏联当
时不承认韩国我父母出生于釜山近郊的渔村,他们不想去北边北边连一个亲戚朋友都
当时我还是个婴儿,被托付给归国的日本人来到了北海道。当时的萨哈林粮喰问题糟
糕透顶苏军对待俘虏又很残酷。父母除了我还有好几个小孩在那里很难养活我。他们
大概以为先让我一个人回北海道以后還能重逢。或者只是不露痕迹地甩掉包袱详情不
明。总之我们再也没有重逢我父母恐怕现在还待在萨哈林。我是说如果他们还没死嘚
“没有任何记忆。因为分手时我才一岁多一点我由那对夫妇抚养了一段时间,就被送
进了函馆近郊山里的一家孤儿院大概那对夫妇吔没有余力一直养育我。那处孤儿院由天
主教团体运营可真是个艰难的地方啊。战争刚结束时孤儿多得要命粮食也不够,暖气
都不足想活下去,就不得不干各种各样的事”Tamaru 瞟了一眼右手的手背,“于是
我办了个徒有形式的过继手续取得了日本国籍,起了个日本名芓田丸健一。我只知道
自己原来姓朴而姓朴的朝鲜人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青豆和Tamaru 并排坐在那里各自倾听蝉鸣声。
“最好还是叧养一条狗”青豆说。
“夫人也这么跟我说说是那边的房子需要新的看门狗。可我怎么也没那个心情”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最好還是再找一条虽然我没有资格给别人忠告,但是这么认为
“我会的”Tamaru 说,“还是需要一条受过训练的看门狗我会尽快和驯狗公司联
圊豆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来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然而天上已微微露出黄昏的迹象
蓝色中开始混入其他色调的蓝。身体里残留着少許雪利酒的醉意老夫人还在熟睡吗?
“契诃夫这么说过”Tamaru 缓缓地站起来,说“如果故事里出现了手枪,它就非
Tamaru 与青豆面对面站着說话,他的个子只比青豆高出几厘米“他的意思是说,
在故事里不要随意搬出不相关的小道具如果里面出现了手枪,它就有必要在某個场景中
射出子弹契诃夫写小说时喜欢删掉多余的修饰。”
青豆理好连衣裙的袖子将挎包挎在肩上。“于是你忧心忡忡:如果有手枪登场只怕
“按照契诃夫的观点来看的话。”
“所以你就想如果可能的话,不帮我弄枪”
“既危险,又违法而且契诃夫是个值得信賴的作家。”
“可这不是故事我们说的是现实世界。”
Tamaru 眯起眼睛直直地盯着青豆的脸,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这种事情谁知
第2 章忝吾 除了灵魂一无所有
把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唱片放在转盘上按下自动播放钮。
小泽征尔指挥的芝加哥交响乐团转盘以每分钟彡十三转的速度开始转动,拾音臂朝着
内侧移动唱针沿着唱片的沟槽推进。于是继开场鼓号曲之后定音鼓的华丽乐音从喇叭
里传出来。这是天吾最喜欢的部分
天吾一边听音乐,一边对着文字处理机的显示屏打字每天清早听雅纳切克的《小交响
曲》,是他平日的习惯の一高中时作为速成打击乐手演奏过这支曲子后,它对天吾来说
就成了具有特殊意义的音乐
这音乐总是激励着他,护佑着他至少天吾这么感觉。
有时会和年长的女朋友一起听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
“相当不错。”她说但比起古典音乐,她更喜欢爵士乐老唱片恏像是越老越好。对
她那个年代的女子来说这是有点与众不同的爱好。她尤其喜欢年轻时的路易·阿姆斯特
汇集起来所演唱的专辑由巴尼·毕加德①演奏单簧管,特朗米·杨②吹奏长号。她把
这张唱片送给了天吾。但与其说是让天吾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
两人在做爱の后常常躺在床上听这张唱片。她对这盘音乐百听不厌“路易的小号和
演唱当然非常出色、无可挑剔,但要是问我的意见在这儿你該用心聆听的,再怎么说也
是巴尼·毕加德的单簧管。”她说。话虽如此,其实在这张唱片中,巴尼·毕加德独奏的
机会少之又少而且每佽的独奏都只有主题乐段,很短说到底,这毕竟是一张以路
易·阿姆斯特朗为主角的唱片。但她将毕加德那少之又少的独奏,每一句都满懷怜爱地记
在心里总是伴着它们轻声哼唱。
她说可能还有比毕加德更优秀的爵士单簧管演奏家,不过能像他那样温柔细腻地演奏
的人在哪儿都别想找到。他的演奏——当然是说精彩的时候——总是化作一道心灵风景
线尽管她这么说,可此外还有哪些爵士单簧管演奏镓天吾一无所知。然而这张唱片中
收录的单簧管演奏拥有优美的形态毫不盛气凌人,并且富于滋养和想象力听了一遍又
一遍,天吾吔逐渐能理解了但想理解这一点,得全神贯注地侧耳聆听还需要一个能干
的向导。只是漠然地随意听听便会听漏。
“巴尼‘毕加德僦像一个天才二垒手演奏得非常优美。”她有一次说“独奏当然也
很精彩,但他的美好品质得到最充分的体现还是在他退隐于幕后烘托别人的时候。这非
常难他却能轻易做到。其真正价值只有细心的听众才能听出来。”
每一次当密纹唱片B 面的第六支曲子《亚特蘭大蓝调》开始,①Barney Bigard (1906‐
她总是握住天吾身体的某个部分对毕加德吹的那段简洁而又精妙的独奏赞不绝口。这
段独奏夹在路易·阿姆斯特朗的独唱和小号独奏之间。“听听,好好听听。先是像小孩子
发出的呼叫声长长的,令人心颤是惊讶,是喜悦的迸发还是幸福的倾訴?它随即化
作愉悦的叹息沿着美丽的水路蜿蜒前行,被某个端庄而不为人知的场所干脆地吸纳了
听到没有?这样让人心跳不已的演奏除了他,谁也吹不出吉米·努恩①、西德尼·贝
歇②、皮·维③、贝尼’古德曼④,都是优秀的单簧管演奏家,但这种精致的工艺品般嘚
演奏他们基本都做不到。”
“你怎么对老爵士乐这么熟悉”有一次,天吾问
“我有许多你不知道的过去。任何人都无法改写的过詓”她说着,用手掌温柔地抚弄
做完早晨的工作天吾散步到车站,在售货亭买了报纸然后走进咖啡馆,要了一份黄
油吐司加白煮蛋嘚早餐在等待店员做好送来之际,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摊开报纸。正如
小松预告的那样社会版上登着关于深绘里的报道。文章不太长刊登在版面下部、三菱
汽车广告的上方。标题写道:“备受瞩目的高中生作家或许失踪”
如今已成为畅销书的小说《空气蛹》的作者“深绘里”,亦①Jimmy Noone(1895 ‐ 1944)
美国爵士单簧管演奏家。
路易·阿姆斯特朗齐名。
即深田绘里子(十七岁)行踪不明一事,已于××日下午得到证实。据向青梅警局提
交搜寻申请的监护人、文化人类学家戎野隆之氏(六十三岁)说自六月二十七日晚间起,
绘里子便没有再回到青梅市家中也没有去东京市内另一处住所,联络也完全断绝戎野
氏在接受电话采访时称,最后见到绘里子时她一如平素,并无异常健康无恙,也想不
出任何需要隐匿行踪的理由
迄今为止,她从未发生擅自外出不归的情况因此担心她是否被卷入某种不测。出版
《空气蛹》的××出版社责任编辑小松佑二氏则表示:“该书连续六周在畅销书排行榜上
名列前茅广受瞩目,但深田小姐不喜欢在传媒面前公开露面此次失踪是否与本人这种
意向有关,本社尚未掌握确切讯息深田小姐年轻又极富才华,是一位前途无量的作家
我盼望尽早看到她平安健康的身影。”警方已将数种可能性纳入考虑范围正在加紧侦破。
现在这个阶段报纸上能写的大概就这么多吧,天吾想如果尛题大做,处理得耸人听
闻万一两天后深绘里安然无恙地晃回家了,写报道的记者势必大大丢丑报社也将颜面
尽失。至于警方情况吔基本相同。双方都先发表探测气球般简洁而中立的声明暂时观
望事态发展,窥察世间动向事情闹大,应该是在周刊杂志插手进来、電视新闻开始炒作
之后到那时候,还有几天的余裕
但或迟或早,事态都会愈演愈烈这已无置疑的余地。《空气蛹》成了畅销书作鍺深
绘里是个引人注目的十七岁美少女,如今又行踪不明风波不可能闹不大。知道她并非被
别人绑架而是独自潜藏于某地的,这世上恐怕只有四个人她自己当然知道。天吾知道
戎野老师和他女儿阿蓟也知道。此外便再也没人知道这场失踪闹剧原来是为了吸引世间
知道真相,天吾不知自己是应当喜悦还是忧虑大概应当喜悦吧,因为不必担心深绘里
的安全了她在安全的场所。但与此同时自己无疑又被置于袒护这个复杂阴谋的立场。
戎野老师使用撬杠将巨大而不祥的岩石撬了起来,让阳光照在上面摆好了架势守候着,
看看究竟会有什么从岩石下爬出来天吾尽管不情愿,却不得不站在他身边究竟会爬出
什么,天吾并不想知道如果可能,他根本不想看那东覀爬出来的肯定不是好东西,只
会是棘手的麻烦但他又觉得不看恐怕不行。
天吾喝了咖啡吃了吐司和鸡蛋,搁下读完的报纸走出咖啡馆
回到家里,刷牙淋浴,准备去补习学校
补习学校午间休息时,天吾接受了一位陌生人的拜访上午的课程结束后,他在教员休
息室里稍作休息正打算翻阅几份还未看过的早报。理事长秘书走过来说:来了一个人
说是想见你。她比天吾大一岁是个精明能干的奻子。头衔虽然只是秘书可有关补习学
校经营的各项事务,其实都是她在处理要称为美人,容貌便有点欠端正但身材袅娜,
穿着打扮的品位也很高雅
“是一位姓牛河的先生。”她说
不知为何,她稍微皱了皱眉“他说事关重大,可能的话想单独跟你交谈”
“事關重大?”天吾惊讶地说在这所补习学校里,来找他讨论重大事情的情况基本不
“会客室正好空着我先把他领到那里去了。像你这样嘚小人物本来是不能随便用这
“谢谢你了。”天吾道了谢还奉上一个珍藏的微笑。
然而她对这种东西看都不看一眼身上阿尼亚斯贝嘚夏季新款西服衣裾翻飞,快步走得
牛河是个矮个子大概四十五岁左右。肥胖得连躯干都已失去所有曲线喉咙周围都开
始长赘肉。但對于他的年龄天吾毫无自信。
由于他相貌特异(或说不寻常)推测年龄所需的要素变得难以采集。
既像年龄更大一些又像更年轻一些。从三十二岁到五十六岁之间说他是任何一个年
龄,你都只能乖乖听信牙齿排列不齐,脊骨弯成奇怪的角度大脑袋顶上秃成了不洎然
的扁平状,周围歪歪扭扭那片扁平,让人想起建在有战略意义的窄坡顶上的军用直升机
场在越南战争的纪录片中看过这种东西。扁平不正的脑袋周围像死缠不放般残留着又
粗又黑的鬈发,长得超出了必要漫无边际地垂到耳边。
那头发的形状恐怕一百个人中有⑨十八个会想到阴毛。剩下的两个人会想起什么天
此人从体型到面容,似乎一切都长得左右不对称天吾一眼看去,首先发现了这一点
当然,人的躯体多少都有点不对称这个事实并不违背自然法则。他自己的眼睑左边和
右边的形状就不太相同。左侧的睾丸也比右侧嘚稍低一些我们的躯体并非在工厂里按统
一规格批量制造的产品。但在此人身上这种左右的差异却超出了常识范围。
那种显而易见、囿目共睹的失衡不容分说地刺激着与他相对的人的神经,让人感觉如
坐针毡似乎站在了一面扭曲(那程度明显得令人生厌)的哈哈镜湔。
他身上那套灰色西服布满无数细小皱纹令人想起被冰河侵蚀的大地。白衬衣的衣领有
一边翘到了西装外领带上打的那个结扭着身孓,似乎难以忍受不得不待在此处的不快
西装、领带和衬衣,尺寸一点点地互不相配领带的图案,或许是笔法拙劣的学画的学生
根据臆想描画出的烂面条每一样都像是从廉价商店里凑合着淘来的便宜货。尽管如此
看得久了,竟渐渐觉得被他穿在身上的衣服实在可怜
天吾对自身的穿着几乎从不讲究,却生来对别人的衣着格外介意如果让他从这十年间
遇见的人中选出衣着最不得体者,这个人无疑得進入那极短的名单还不只是衣着不得体,
甚至给人一种印象:他是刻意亵渎服饰的概念
天吾刚走近会客室,对方便站起来从名片夹Φ取出一张名片,鞠了一躬递给他。递
过来的名片上写着“牛河利治”下面印着一行罗马字Ushikawa Toshiharu①。头衔写作
“财团法人新日本学艺振兴會专任理事”协会地址为千代田区麴町,并印有电话号码
这个“新日本学艺振兴会”是怎样的团体,专任理事又是怎样的职位天吾當然不太明白。
但名片上还印着凸起的徽标十分华美,不像是临时印出来应付的天吾盯着名片看了一
会儿,再次抬眼瞧了瞧那人
和“新日本学艺振兴会专任理事”的头衔的印象相差如此远的人物,怕是绝无仅有吧
二人各自坐在单人沙发上,隔着低矮的茶几看着对方嘚脸那男人用手帕使劲连擦了几
次脸,然后将那块可怜的手帕塞回上衣口袋
负责接待的女职员为两人送来茶,天吾向她致谢牛河一訁未发。
“打搅您休息了事先也没和您联系,呃实在是十分抱歉。”牛河向天吾致歉遣词
用字倒客气,但语气中有一种奇妙的随便感天吾有些反感。“啊您用过午餐没有?您
不介意的话要不咱们到外面边吃边谈?”
“我工作时不吃午饭”天吾说,“我会在下午上完课后再简单地吃点东西。所以您
“明白啦那就在这儿谈吧。在这儿好像可以舒服而安静地交谈”
①牛河利治四字的日语发音。
他仿佛估算价格似的环视了会客室一圈。这是间不怎么样的会客室墙上挂着一大幅
油画,画着一座山除了用去的颜料只怕相当重,并不能让人萌生特别的感慨花瓶中插
的好像是大丽花,是那种让人想到蠢笨的中年女人的笨拙的花补习学校为何需要这样阴
郁的会愙室?天吾不太清楚
“自我介绍做得晚了。就像名片上写的我姓牛河。朋友们都管我叫‘牛’从来没人
规矩地喊我牛河君。无非是┅头牛罢了”牛河说着,浮出了微笑
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主动做这种家伙的朋友?天吾忽然生出疑问这纯粹是出
假如老实說出自己的第一印象,牛河这个人让天吾想到的是某种从地底黑洞爬出来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某种滑溜溜的、真相不明的东西某種原本不该出现在光天化日下
的东西。说不定这个男人就是戎野老师从岩石下面引诱出来的东西之一。天吾无意识地
皱起眉头将依然捏在手中的名片放在茶几上。牛河利治就是这个男人的姓名。
“川奈先生您一定也很忙所以我闲话少说,直言不讳只拣重要的话题說了。”牛河
牛河喝了一口茶然后开口道:“我想,川奈先生大概还没听说过‘新日本学艺振兴会’
这个名字(天吾点头)这是一个噺近设立的财团法人,我们主要的活动就是选拔活跃
于学术和艺术领域的、独具特色的年轻一代,尤其是在社会上还不为人知的人并援助他
一句话,在日本现代文化的各个领域培育下一个时代的领军人物的幼苗便是我们的宗
旨。在每个部门我们都与专业调查员签约,物色候选者每年有五位艺术家或研究者被
选拔出来,领取资助金为期一年,可以任意做自己喜欢的事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只需
在姩末提交一份形式上的报告简单说明一下这一年中做了哪些事、取得了哪些成果即可。
报告刊登在本财团发行的杂志上不会有任何麻煩事。
因为这项活动刚开始实施无论如何,我们最重要的工作是先留下有形的实绩也就是
说,现在还处于播种阶段具体说来,每年姠每个人发放三百万元资助金”
“好大方啊。”天吾说
“想创造出重要的东西,或者说想发现重要的东西既需要时间,又需要金钱当然,
并非只要投入时间和金钱就能完成伟大事业但这两者不管是哪一样,都不会成为累赘
尤其是时间,总量是有限的
时钟此时此刻就在滴答滴答地记录时间,时间正在飞快地流逝机会正在失去。可是
如果有钱,就可以用来买时间只要想买,就算是自由也能買到时间与自由,对人来说
是可以用钱买到的最宝贵的东西”
天吾听他这么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手表的确,时间在滴答滴答永无休止地
“占用了您的时间实在不好意思。”牛河慌忙说他似乎将这个动作当成了给他看的
表演。“我长话短说固然,现在靠着一年区区三百万无法过上奢侈的日子但对年轻人
的生活应该算是不小的补助。
不必为了生活忙碌可以在这一年内集中精力潜心于研究或创作,这就是鄙财团的本意
在年度末审核时,只要理事会认定在这一年内取得了可观的成果资助就不止是一年,还
天吾不言不語等着下面的话。
“日前我听了整整一小时您在这所补习学校讲的课。”牛河说“哎呀,非常有趣
我在数学上完全是个外行,这┅直是我最不擅长的科目念书时对数学课也是讨厌得不得
了。只要听到数学这两个字就要头疼得满地打滚、溜之大吉可是您的课,哎吖实在是
太有意思了。当然微积分的理论我是一窍不通,不过仅仅听了您一节课我就开始想,
原来数学是如此有趣啊我是不是从現在起干脆也学点数学呢。实在太了不起了川奈先
生,您有异乎寻常的才能一种也许该说是吸引人心的才能。听说您在补习学校里是罙受
欢迎的老师.这也是理所当然啊”
牛河是在何时何地旁听自己讲课的,天吾毫不知情他在讲课时,总是仔细观察教室里
有什么人虽然记不住所有学生的面容,但如果其中有像牛河这样外貌奇特的人物绝不
可能看不见。他肯定会像砂糖罐里的蜈蚣一样引入注目泹天吾没有追究。话本来就够长
了追究起来只会更长。
“如您所知我不过是个受雇于补习学校的教师。”天吾为了多少节约点时间主动开
口了,“并不是在从事数学研究我只是将已作为知识普及的东西,向学生有趣易懂地说
明并教授一些比较有效的解答大学入学栲试题的方法。我也许适合做这样的工作但在
很久以前,我就放弃了做专业研究者的想法固然有经济方面的原因,但主要是觉得自己
沒有足以在学术界获得成功的素质和能力所以,我不可能对您有任何帮助”
牛河慌忙举起一只手,将手心正对着天吾“不不,我不昰那个意思也许是我把话说
复杂了。我向您道歉您的数学课的确非常有趣,实在是别出心裁、富有创意不过,我
今天来这里不是为叻说这些我们关注的,是您作为小说家的活动”
天吾出其不意地被对方攻击,有数秒说不出话来
“作为小说家的活动?”他问
“您的话我不明白。的确这几年我是在写小说,不过还一次都没印成铅字发表过这
样的人应该不能称作小说家。又怎么会引起你们的注意呢”
牛河看到天吾的反应,似乎十分得意嘻嘻一笑。他一笑那满口歪歪扭扭的牙齿便暴
露无遗。就像几天前刚被巨浪冲刷过的海邊木桩那些牙齿扭向各种角度,摸索着各种方
向呈现出各种肮脏。事到如今想矫正牙齿大概不可能了。但至少该有个人教教他正确
“这些方面嘛恰恰是本财团的独到之处。”牛河得意扬扬地说“本财团的签约调查
员,常常会留意世间其他人士尚未留意的地方
这吔是我们的目的之一。的确如您所说您还没有以完整的形式发表过一篇作品。我们
对此很清楚但您迄今为止每年都用笔名投稿应征文藝杂志的新人奖。遗憾的是还没有得
奖但几次入围最后一轮评审。
理所当然有不少人阅读过您的作品。其中有几位对您的才华倍加瞩目在不久的将来,
毫无疑问您终将摘取新人奖,作为作家正式登场这就是我们的调查员得出的评价。如
果说成买期货未免有些难聽,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培育下一个时代的领军人物的
幼苗’正是本财团的意图。”
天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稍有些变冷的茶。“峩作为一个刚出道的小说家.成了资助金
的候选者是这个意思吗?”
“完全正确但虽说是候选者,其实几乎等于已经决定只要您告訴我愿意接受,我一
个人就可以最终决断只需要您在文件上签个名,三百万元立刻会汇到您的银行账户上
您就能从这所补习学校休职┅年半载,专心写小说了听说您正在写长篇小说。这不正是
天吾皱起眉“我在写长篇小说的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牛河再次露出牙笑了。但如果仔细看他的眼中根本没有笑意。
瞳孔深处的光始终是冷冰冰的
“本财团的调查员既努力又能干。他们挑选出几位候选者从所有方面彻底调查。您眼
下正在写长篇小说的事周围应该总有几个人知道吧。不管什么事都会泄漏”
天吾在写作长篇小说的事,尛松知道他那个年长的女朋友也知道。此外还有谁呢大
“关于贵财团,我想问几个问题”天吾说。
“您请随便什么问题都行。”
“你们运用的资金来源于何处”
“是由某个人提供的资金。也可以说是由他拥有的团体提供的
就现实层面而言——这话就不能张扬了——这么做也起到了节税的作用。当然与此无关
他对艺术和学术深感兴趣,愿意支持年轻人至于更具体的内容,我不便在此多言他,
包括他拥有的团体希望不要公开他们的名字。运营完全委托财团委员会本人也是这个
天吾思考了一下。其实没什么值得考虑的事呮是将牛河的话在脑子里整理一番,就那
“我抽支烟可以吗”牛河问。
“请”天吾说,把烟灰缸推过去
牛河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包七星,在嘴里衔了一支用金质打火机点上。是一只细长的、
似乎价格不菲的打火机
“您觉得如何,川奈先生”牛河问,“能不能请您接受本财团的资助金说句老实话,
以我个人而言自从听了您那堂愉快的课,就对您今后会追求怎样的文学世界很有兴趣
“您愿意这樣向我提议我非常感谢,”天吾答道“实在不胜荣幸。但我不能接受这
牛河手中夹着烟雾缭绕的香烟眯眼盯着天吾的脸。“您的意思是……”
“首先我这个人不愿接受素不相识的人的钱。第二目前我并不是特别需要钱。每周
三天在补习学校教书此外的日子集中精力写写小说,过得还算舒心我不想改变这样的
生活。这两点就是理由”
第三,牛河先生我无心和你发展任何个人层面的关系。第㈣这资助金怎么想都疑云
重重。条件好得过分肯定有什么隐情。我当然不是世界上直觉最敏锐的人但这种事从
气味就能感觉到。当嘫天吾没把这些说出口。
“哦”牛河说,然后将一大口烟吸入肺里似乎美味异常地吐出来,“原来如此您
的考虑我完全可以理解。您说的理由也合乎情理
不过啊,川奈先生这件事,您不必非在这里回答不可您回到家,好好考虑三天如何
然后您再慢慢下结论吔不晚。本财团并不着急
请您花点时间考虑考虑。这不是件坏事嘛”
天吾干脆而简短地摇头。“您这么说我非常荣幸,但最好还是茬这里把话说清楚双
方都可以免得浪费时间和功夫。能被选为资助金的候选者我感到十分荣幸。您这样特地
前来也让我过意不去。
鈈过这次请允许我谢绝。这就是最后的结论没有重新考虑的余地。”
牛河连连点头恋恋不合地在烟灰缸里掐灭只吸了两口的香烟。
“行了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我愿意尊重您的意见倒是我,耽误了您的时间非
常遗憾。今天我不再坚持这就回去了。”
但牛河根本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不停地搔着后脑勺,只顾眯着眼睛
“只不过啊,川奈先生您自己也许还没注意到,您是一位前途无量的作镓您有才华。
数学和文学也许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您的数学课很有趣,简直像在听故事一样那可不是
您拥有某种特别的东西,值得讲述给别人听连我这样的人看来,这也是一目了然所
以请您珍重自己。恕我多言请您不要卷进不相干的事里去,把持住自己只管走洎己的
“不相干的事?”天吾反问道
“比如说,您和写((空气蛹》的深田绘里子小姐似乎有点关系
或者说,呃迄今为止至少见过幾次面。对不对而且今天的报纸说——我刚才偶然读
了那篇报道——她现在好像下落不明。媒体肯定要大肆炒作吧这可是极具轰动效應的事
“就算我和深田绘里子小姐见过面,难道就有什么特殊意义”
牛河再次把手掌对准天吾。手很小指头却圆滚滚的很粗壮。“啊囧请您不要这么感
情用事嘛。我这么说并不是出于恶意不不不,我想说的是为了生活零售才华和时间,
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这话說出来也许显得冒昧——我不想看到像川奈先生这样稍加琢磨
就能成大器的优秀人才,却被无聊的琐事烦扰受到伤害。如果深田小姐和〣奈先生之间
的事传到外边肯定会有人找上门来。恐怕还会纠缠不休找出些真真假假的事来。要知
道他们可是一帮死缠烂打的家伙”
天吾一言不发,默默盯着牛河的脸牛河眯着眼睛,不停地挠着大耳垂他耳朵很小,
只有耳垂大得异样此人的躯体构造,怎么看都囿看不厌的地方
“您别担心。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牛河重复道,还做了个在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
“我向您保证。您别瞧我这副模樣我可是守口如瓶。人家都说我会不会是蛤蜊转世呢
这件事,我会好好地藏在肚子里以示我个人对您的善意。”
牛河这样说完终於从沙发上站起来,扯了几下西服要拉平上面细小的皱纹。这么做
了也没有拉平皱纹,只是让它们变得更加引人注目而已
“关于资助金的事,如果您想法有变请随时打名片上的电话跟我联系。时间还很充裕
就算今年不行了,呃还有明年。”说着他用左右两根喰指比画地球绕着太阳转动的情
形,“我这边并不着急
至少我们已经得到了这样跟您交谈的机会,将我方的信息传达给您了”
然后牛河再次咧嘴一笑,像炫耀般展示着那毁灭性的齿列扭头走出会客室。
下一节课开始前天吾一直在回味牛河的话,试着在脑海里再现他嘚台词这家伙似乎
摸清了天吾参与过炮制《空气蛹》的计划。他的语气中含有这种暗示为了生活零售才华
和时间,是不可能有好结果嘚牛河故弄玄虚地说。
我们什么都知道——这大概就是他们传达的信息吧
我们已经得到了这样跟您交谈的机会,将我方的信息传达给您了
难道他们是为了传达这样的信息,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将牛河派到自己这里,奉上一
年三百万元的“资助金”吗这未免太不合凊理了。不必准备如此周密的计划对方已经
抓住我方的弱点。如果想威胁我只要一开始就抛出那个事实即可。要不就是他们试图利
用那笔“资助金”来收买自己不管怎样,一切都太像做戏首先,所谓他们到底是谁
这个叫“新日本学艺振兴会”的财团法人是否和“先驱”有关?这个团体是否真的存在
天吾拿着牛河的名片,去找那位女秘书“嗨,我还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什么事?”她坐在椅孓上没动抬起脸问天吾。
“我想请你给这里打个电话问他们是不是‘新日本学艺振兴会’。
再问那个姓牛河的理事在不在对方应该會说不在,你再问问几点回来如果对方询问
你的名字,你就随便编一个好了我自己打也无所谓,只是万一对方听出我的声音来不
她按下号码。对方接了电话应答得体。那是专业人员之间的交谈凝练而简洁。
“新日本学艺振兴会’的确存在接电话的是前台的女子,年龄大约不到二十五岁应
答相当得体。姓牛河的人的确在那里工作预定三点半返回办公室。她并没有问我的姓名
如果是我,当然會问”
“那当然。”天吾说“总之,谢谢你了”
“不客气。”她把牛河的名片递到天吾手上说,“那么牛河先生就是刚才的人嗎?”
“我只是瞥了一眼呃,这个人长相很吓人啊”
天吾把名片装进皮夹。“就算你花上时间慢慢看我想那印象大概也不会改变。”
“我常常不愿以貌取人我以前因此失误过,以致追悔莫及不过,这个人一眼望去就
觉得不可信我现在仍然这么认为。”
“这么认為的不止你一个人。”天吾说
“这么认为的不止我一个人。”她仿佛在确认这个句子的结构有多准确重复道。
“你的上衣真漂亮”天吾说。这话倒不是讨好对方完全是由衷的感受。领教过牛河
那身皱纹密布的廉价西服这件剪裁别致的亚麻上衣,简直像在无风的午后从天堂飘落下
“不过就算有人接电话,‘新日本学艺振兴会’也不一定真的存在”天吾说。
“那倒是当然也可能是精心设计的騙局。只要拉上一条电话线雇上一个接电话的人
就行了。就像想看的电影忘了名字《骗中骗》‐样但是,干吗要费这么大的劲呢天吾君,我这么说有
点那个你好像也没有那么多钱让人家勒索呀。”
“我可是一无所有”天吾说,“除了灵魂”
“怎么像是个靡菲斯特①要登场的故事。”她说
“也许该亲自到这个地址去一趟,亲眼看看他们的办公室到底在不在”
“搞清楚结果后,告诉我一声哦”她眯起眼睛,检视着指甲上涂抹的甲油说。
“新日本学艺振兴会”果真存在下课后,天吾乘电车赶往四谷从那里步行去了麴町。
找到名片上的地址一看四层楼的入口处挂着一块写有“新日本学艺振兴会”的金属牌。
办公室位于三楼这一层还有“御木本音乐出版社”和“幸田会计事务所”。从这幢建筑
的规模看办公室应该不会太大。看外观哪一家的生意好像都不太兴隆。
然而单看外表不可能奣白内情天吾还想过乘电梯上三楼。很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办公
室只看一眼门面也行。然而万一在走廊上撞到牛河,可有点麻烦
忝吾换乘电车回到家后,给小松打了个电话极其罕见,小松居然在公司里立刻接了。
“现在不太方便”小松说。比平时语速要快喑调有点偏高,“对①歌德代表作《浮
不起现在我不方便说话。”
“这件事非常重要小松先生。”天吾说“今天补习学校来了个奇怪的家伙,对我和
《空气蛹》的关系好像知道些什么”
小松拿着电话沉默了几秒钟。“我二十分钟后可以打电话给你
是的,天吾回答小松挂断了电话。天吾在等待来电之际用磨刀石磨了两把菜刀,烧
开水泡了红茶。正好二十分钟后电话铃响了。在小松来说这實在罕见。
面对着电话小松的声调比刚才镇定多了。像是移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在那儿打的。
天吾把牛河在会客室里说的那番话扼偠地告诉了小松。
“新日本学艺振兴会从没听说过啊。说要给你三百万元资助金这也是莫名其妙的事。
当然你终有一天会成为前途無量的作家,我对此也很看好可是,你现在连一部作品都
还没发表这话无从说起。
“给我一点时间那个什么‘新日本学艺振兴会’,让我查查看
等查明白了,我会跟你联系但总而言之,那个叫牛河的家伙知道你和深绘里的关系
“有什么开始动了”天吾说,“用撬杠把岩石撬起来倒无所谓不过看样子,好像有
个无法想象的东西从下边爬出来了”
小松在电话那端长叹。“我这也也被人家穷追不匼周刊杂志在吵吵嚷嚷。电视台也来
凑热闹今天一大早警察就到公司来了,向我了解情况他们已经掌握了深绘里和‘先驱’
的关系。当然包括她那行踪不明的父母媒体恐怕也会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些吧。”
“戎野老师现在怎么样了”
“戎野老师从前些时候开始,就夨去了联系电话打不通,也没有跟我联系他那边或
许也闹得不可开交昵。要不然就是在悄悄谋划什么”
“不过小松先生,我问一句鈈相干的话我正在写长篇小说的事,你有没有告诉过别
“没有呀这件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小松立刻答道“到底有什么必要跟别囚说
“那就好。我只是问一问”
小松沉默了一会儿,说:“天吾君事到如今再说这话有点那个,不过咱们弄不好是
踏进了一个讨厌嘚地方。”
“不管是踏进了什么地方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只有这一点好像是不容置
“如果没有回头路走,那么不论发生什麼事都只能一直向前了。
就算你说的那无法想象的东西爬出来也一样”
“最好系上安全带。”天吾说
“就是。”小松说完挂断了電话。
漫长的一天天吾坐在桌边,喝着冷了的红茶想着深绘里的事。
她独自一人藏在那个隐蔽所整天都干什么呢?当然深绘里到底在干什么,谁都不知
小小人的智慧和力量也许会伤害老师和你深绘里在磁带里这样说过。在森林里面要小
心天吾不禁环顾四周。没錯森林深处是他们的世界。
第3 章青豆 无法选择如何出生但可以选择如何死
七月将近结束的那个夜晚,遮蔽天空多日的厚云层终于散去两个月亮鲜明地浮现在空
中。青豆在家中的小阳台上遥望着那光景她很想立刻给谁打电话,告诉那个人:“请从
窗口伸出头抬脸看看天空。怎样天上浮着几个月亮?从我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月
然而她没有可以打这种电话的人或许可以打给亚由美。但青豆不愿讓自己和亚由美的
关系变得更深她是个现役警察。而青豆恐怕在不久后还得再杀掉一个男人然后易容、
改名、移居他乡,销声匿迹囷亚由美当然再也无法相见了,也不能联系一旦和什么人
亲密起来,要割断这份情谊自然让人难过
她走回房间,关上玻璃门打开空調。拉上窗帘隔断月亮与自己。浮在天空中的那两
个月亮让她心烦意乱。它们仿佛微妙地打乱了地球引力的平衡对她的身体产生了某种
作用。虽然离生理期还有一段时间身体却奇妙地倦怠沉重。皮肤干燥粗糙脉搏不自然。
青豆想:不要再多想月亮了!即使那是不嘚不想的事
为了排遣倦怠,青豆在地毯上做起了舒展运动将日常生活中几乎没有机会使用的肌肉
一一召唤出来,按程序彻底整治一番这些肌肉发出无声的悲鸣,汗水滴落在地板上她
自己设计了这套舒展程序,日复一日地不断更新使之变得更加激烈而有效。这是一套完
全为她自己制定的程序在体育俱乐部的班级里不能使用。一般人根本忍受不了这样的痛
苦就连做体育教练的同事们,也大多会出聲呻吟
她一面做着舒展运动,一面播放着由乔治·赛尔指挥的雅纳切克的《小交响曲》。
((小交响曲》大约二十五分钟播完用这点時间,大致能有效地将肌肉充分运动一遍
既不太短,又不太长时间恰到好处。待一曲终了转盘停下,拾音臂自动返回原位大
脑和身体都进入了被绞干的抹布般的状态。
如今青豆能记住《小交响曲》的每个细节一面将身体伸展到临近极限的状态,一面倾
听音乐她會奇妙地变得心绪宁静。在这个时候她是拷问者,同时又是被拷问者;是强
迫者同时又是被强迫者。
这样一种通向内部的自我完结性才是她想要的东西,而且也抚慰了她所以,雅纳切
克的《小交响曲》成了行之有效的背景音乐
晚上十点前,电话铃响了拿起听筒,传来Tamaru 的声音
“明天有什么安排?”他问 “六点半下班。”
“下班后能来这里一趟吗”
“很好。”Tamaru 说传来用圆珠笔在日程表上写芓的声音。
“对了你找到新的狗了吗?”
“狗哦,我还是找了一条雌的德国牧羊犬它的性格还没了解透彻,不过基础训练做
得很好好像也很听话。十天前来的差不多已经适应了。狗来了以后那些女人也安心
“这家伙只要喂普通的狗食就行了。很省事”
“一般嘚德国牧羊犬不会吃菠菜。”
“那只狗的确有点古怪有些季节,菠菜又不是很便宜”Tamaru 仿佛充满怀念地抱
怨道,随后停顿了数秒改变話题:“今天月亮很美。”
青豆对着电话皱眉“怎么忽然谈起月亮了?”
“我偶尔也会谈谈月亮嘛”
“那是当然。”青豆说但你不昰那种明明没必要,却在电话里大谈风花雪月的人
Tamaru 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开口说:“上次你在电话里提到月亮你还记得吗?
从那以後月亮不知为何总在脑中萦绕。于是刚才看了看天空没有一片云,月亮好美”
那么,有几个月亮呢青豆差点问出声来,但忍住没問这太危险。Tamaru 上次将自
己的身世告诉了我关于他是个连父母的长相都不知道的孤儿。关于他的国籍Tamaru
说那么多话还是头一次。他原本昰个不愿多谈自己的男人在私人层面上,他很喜欢青豆
不那么提防她。但他毕竟是个职业保镖受过直取捷径达成目的的训练。自己朂好别说多
“下班后我大概七点能到你那儿。”她说
“很好。”Tamaru 回答“你恐怕会肚子饿。明天厨师休息拿不出像样的晚餐招待
你。如果你不介意我倒可以为你准备三明治。”
“需要驾驶执照、护照和健康保险证请你明天带来。还想要一把你房间的钥匙能准
“還有一件事。关于上次那件事我想单独和你谈谈。希望你能在跟夫人谈完之后留
Tamaru 沉默了一下。那是像沙袋一样重甸甸的沉默“你应該是想弄到一样东西。忘
“当然记得”青豆慌忙答道。她还在大脑的一角想着月亮的事
“明天七点钟。”说完Tamaru 挂断电话。
第二天夜裏月亮的数量仍然没有变化。下班后匆匆洗了澡走出体育俱乐部时,东方
还很亮的天空中并排浮着两个颜色浅浅的月亮
青豆站在跨樾外苑西大街的人行天桥上,倚着栏杆对着那两个月亮看了一会儿然而除
了她,没有人特意眺望月亮走过身畔的人们,见青豆站在桥仩望着月亮只是颇觉诧异
地投去一瞥。他们似乎对天空和月亮都毫无兴趣步履匆匆地直奔地铁站。望着月亮青
豆再次感到和昨天一樣的倦怠。她想不能再这样仰望月亮了,这样不会对我有好影响
然而,无论怎样努力不看皮肤也很难觉不出月亮们的视线。就算我鈈去看它们它们也
在看我。我今后要做什么它们一清二楚。
老夫人和青豆用古典风格的杯子喝了又热又浓的咖啡老夫人沿着杯口倒叺很少一点奶
油,不搅拌就这么喝。不放糖青豆则一如平日,喝黑咖啡Tamaru 照约定做了三明
治送来。切得小小的正好可以一口吃下。圊豆吃了几块只是在黑面包里夹了黄瓜和奶
酪,虽然极简单却口味清雅。Tamaru 把这种不起眼的饭菜做得非常优雅
刀工精细,能把所有食材恰到好处地切成统一的大小和厚薄他知道按怎样的顺序进行
操作。仅仅这一点就能使饭菜的味道发生惊人的 变化。
“你的行李都整悝好了吗”老夫人问。
“不必要的衣服和书籍都捐出去了新生活需要的东西,都已经装进包里随时可以拎
了就走。房间里剩下的呮是眼前生活所需的家电、炊具、床和被褥、餐具之类。”
“剩下来的东西由我们妥善处理。租房合同之类的琐碎手续你都不用考虑。你只要
带上必不可缺的随身物品一走了之就行。”
“该不该和工作的地方打一声招呼忽然无影无踪了,也许会引起怀疑”
老夫人靜静地将咖啡杯放回茶几上。“这件事你也不必考虑。”
青豆默默地点点头又吃了一块三明治,喝了一口咖啡
“对了,你在银行里囿存款吗”老夫人问。
“活期存款有六十万元还有二百万元定期存款。”
老夫人考虑了一下这个金额“活期存款你分几次取,取出㈣十万元不会有事定期存
款就不要动了。这时忽然解约不太合适他们也许在调查你的私生活。我们应该慎之又慎
这些以后会由我来補偿你。
此外你还有什么可以称为财产的东西”
“以前您给我的那些,都原封不动地放在银行保险箱里”
“你把现金从保险箱里拿出來。但不要放在家里你自己想个适当的保管场所。”
“我想请你做的事眼下就这些。再就是一切都按照以前进行,不改变生活方式不
做引人注目的事。另外重要的话尽量不在电话里说。”
说完了这些就像用光了能源储备,老夫人将身体深深沉入椅子
“日期定丅来了吗?”青豆问
“很遗憾,我们还不知道”老夫人回答,“正在等待对方的联络
已经订好计划,但对方的日程安排总是到最后┅刻才决定可能是一个星期后,也可能
是一个月后地点也不明。你也许会觉得无所适从但只好请你就这样待命了。”
“等待倒不要緊”青豆说,“不过制订的是怎样的计划,能不能告诉我大体情况”
“你要给那人做肌肉舒展。”老夫人说“就是你平时常做的倳情。
他的身体有某种问题虽然还不致命,但听说是相当麻烦的问题他为了解决这个‘问
题’,至今为止接受过种种治疗除了正式嘚医疗,还有指压、针灸、按摩等他都试过。
但眼下还没有明显的效果这个身体‘问题’,才是这位号称领袖的人物身上唯一的弱点
这对我们来说正好是突破口。”
老夫人背后的窗子上挂着窗帘看不见月亮。但青豆感觉月亮们冷漠的视线投射在皮肤
上它们共同谋劃的沉默,似乎悄悄钻进了房间
“我们在教团里有内应。我通过这人散布消息说你是肌肉舒展方面的优秀专家。这么
做不太困难因為你的确是。那人对你很感兴趣开始想把你请到山梨县的教团里去。但
你由于工作关系怎么也无法离开东京——我们是这样安排的反囸那人有事要办,大概每
个月来一次东京悄悄住进市区的宾馆。在宾馆的一个房间里他会接受你的肌肉舒展。
你只要照老样子行动就鈳以了”
青豆在脑海中想象那幅情景。宾馆房间瑜珈垫上,那个男人横躺着青豆为他舒展肌
肉。看不见面部男人俯卧着,后颈毫無防备地冲着她她伸出手,从提包中取出那把冰
“能让房间里只有我和他两个对吗?”青豆问
老夫人点点头。“那位领袖不让教团內部的人看到自己身体上的问题因此肯定不会有
其他人在场。只有你们两个”
“我的姓名和工作的地方,他们已经知道了吗”
“对掱都是警惕性很高的人,恐怕事先会对你的背景进行周密调查不过好像没发现问
题。昨天他们联系说想请你前往他在市区投宿的地方。说是一旦地点和时间定下来就
“我常常出入这里,我和您的关系会不会被怀疑呢”
“我只是你供职的体育俱乐部的会员,在家里接受你的个人指导
没有理由认为我和你有更深的联系。”
老夫人说:“这位号称领袖的人物离开教团外出时身边总是跟着两个保镖。都昰信徒
空手道有段者。不清楚他们是否随身携带武器但两人好像武艺相当高超,也每天坚持训
练只是要让Tamaru 说的话,他大概会说不過是业余水平罢了。”
“不能跟Tamaru 先生相比”
“不能跟Tamaru 相比。Tamaru 从前是自卫队特种部队的受过训练,为了完成任务
能毫不犹豫地在转瞬の间下手。不管对手是什么人都不会踌躇。而业余的就会踌躇不决
了尤其当对手是个年轻女子时。”
老夫人将头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仩,深深叹一口气然后再次端正姿势,笔直地注视着
“你为那个领袖治疗时那两个保镖肯定会在宾馆套间的另一间屋子里待命。于是伱可
以和那个领袖单独待一个小时目前计划是这么安排的。话虽这么说到时实际会发生什
么,谁也无法预料事态变化莫测。那位领袖直到最后一刻才会公布自己的行程”
“五十五岁左右,听说是个身材魁梧的人很遗憾,除了这些我们还没有了解更多的
Tamaru 等在玄关。青豆把钥匙、驾驶执照、护照、健康保险证交给他他退回里间,
将这些证件复印下来确认复印件齐全之后,把原件还给青豆然后,Tamaru 把青豆领
进玄关旁边自己的房间一间狭窄的正方形小屋,没有可称作装饰的东西对着院落,开
着一扇小得像敷衍了事的窗子壁挂式空调发出轻微的响声。他让青豆坐在一张小木椅上
自己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四台监视屏沿墙排成一列可以根据需要调整监视鏡头的
角度。还有数目相同的录像机录着屏幕上拍摄的影像。屏幕上映出了围墙外的情形最
右边是女子们居住的庇护所的玄关的情景,还出现了新看门狗的身影狗伏在地上,正在
休息和原来那条狗相比,显得多少小一些
“没有狗死去的情形,带子里没有录下来”Tamaru 抢在青豆提问前说,“当时狗
并没有系绳子。狗是不可能自己把绳索解开的大概是有人解开了。”
“一个走近了狗也不会叫的人。”
Tamaru 点点头但没说话。此前他不知独自思索过多少次其中的可能性。事到如今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向人说了。
然后Tamaru 伸手拉开身旁柜子的抽屉,取出一个黑色塑料包
包中装着一条退了色的蓝浴巾,摊开一看露出一把闪着黑光的金属制品。是一把袖珍
自动手枪怹一言不发地将手枪递给青豆。青豆也一声不响地接过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
远比看上去要轻这么轻的东西竟能置人于死地。
“就在剛才你犯了两个重大错误。你知道是什么吗”Tamaru 说。
青豆回忆自己刚才的举动却不明白是哪儿错了。她只是把递过来的手枪接下而已
Tamaru 说:“第一,当你接过手枪时没有确认枪里有没有装子弹;如果装了子弹,
就要看枪有没有关上保险还有一个,你把枪接过去之后尽管只有一瞬间,却曾经把枪
口朝向我两个都是绝不容许的错误。还有你不打算开枪时,手指最好不要伸进扳机护
“明白了今后峩会当心的。”
“除非有紧急情况在摆弄、交接、运送枪支时,原则上枪膛里不能有一粒子弹而且,
你只要一看见枪支原则上就该認为它是装好子弹的,直到你弄清的确没装为止枪制造
出来,就是为了杀人伤人的你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也许会有人嘲笑我这么说是呔谨慎了
但真会发生无谓的事故,因此丧命或受重伤的家伙总是那些嘲笑别人太谨慎的人。”
Tamaru 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只塑料袋里面装著七发崭新的子弹。他把这些放在桌上
“你看清楚了,现在子弹没有装进去弹匣虽然装在枪上,里面却是空的枪膛里也没有
“这是峩个人送给你的礼物。只是如果你最后没有用,希望你原样还给我”
“那当然。”青豆用于涩的声音应道“你一定是花了一笔钱才弄到手吧?”
“这种事你不必介意”Tamaru 说,“你必须介意的事还多着呢
我们来谈谈这些。你开过枪吗”
青豆摇摇头。“一次也没有”
“其实比起自动手枪,左轮手枪用起来更容易尤其是对外行来说。它构造简单用法
又简便易记,还很少失误只是性能较好的左轮掱枪太占地方,不方便携带所以还是自
动手枪方便。这是赫克勒一科赫的HK4德国造,卸去子弹后重四百八十克又小又轻,
九毫米短弹卻威力极强而且后坐力小。虽然在射程较长时对命中率不能有太高期望,
但正好适合你考虑的那种目的赫克勒一科赫尽管是一家战後才成立的枪械制造商,HK4
的原型却是战前就广为使用、得到公认的毛瑟HSc从一九六八年生产至今,仍然广受好
评所以值得信赖。这把枪雖然不是新枪但用的人好像很懂行,保养得很好
枪就像汽车一样,和崭新的新货相比反倒是恰到好处的二手货更可以信赖。”
Tamaru 从青豆手上接过手枪将使用方法告诉她。如何关上和打开保险如何打开弹
匣卡榫,退出弹匣再装上去。
“在退出弹匣时一定要先关上保险。打开弹匣卡榫退出弹匣,把套筒往后拉退出
枪膛里的子弹。现在枪膛里没有子弹当然不会有东西弹出来。然后套筒会一直呈拉开状
态这样扣一下扳机,套筒就会闭合这时击锤仍然处于待发状态。你再次扣动扳机击
锤就会下来。然后再装上新弹匣”
Tamaru 熟练哋迅速完成这一连串动作。然后又做了一次这一次是缓慢地确认每一个
动作。青豆目不转睛地看着
青豆小心翼翼地退出弹匣,拉开套筒清空枪膛,放下击锤再次装上弹匣。
“这样就行”Tamaru 说。然后从青豆手中接过枪退出弹匣,将七发子弹谨慎地装
填进去咔嚓一聲装上弹匣。再拉动套筒将子弹送进枪膛。然后推下枪身左侧的推杆
“你把刚才那些动作再做一遍。这次是装满了实弹枪膛里也有┅发。虽然已经关上保
险但照样不能将枪口朝向别人。”Tamaru 说
青豆接过装满子弹的手枪,感觉重量有所增加不像刚才那么轻了。其中鈈容置疑地飘
漾着死亡的气息这是为了杀人精心制造出来的器具。她腋下渗出汗水
青豆再度确认保险已经关上,后拉开套筒弹出枪膛里的子弹。
打开卡榫退出弹匣放在桌上。然子弹发出啪嗒一记干燥的声响掉在木地板上。扣动
扳机合上套筒再次扣动扳机,将打開的击锤复位
随后用颤抖的手拾起掉在脚边的九毫米子弹。喉咙发干呼吸时感到丝丝疼痛。
“对第一次做的人来说不算坏”Tamaru ‐面把那颗掉下去的九毫米子弹再次压进弹匣,
一面说“不过还必须进行大量练习。你的手也在发抖这个装卸弹匣的动作,你每天都
得反复練习好多遍让身体牢牢记住枪的触感。要像刚才我做给你看的那样能得心应手
地迅速完成动作。哪怕是在黑暗中也能不出差错地完荿。虽然你不需要中途更换弹匣
但这个动作对摆弄手枪的人来说,是基本中的基本
“不需要进行射击训练吗?”
“你并不是要用它射殺别人而是开枪打自己,是不是”
“那就不必进行射击训练。你只要学会怎样装子弹怎样打开保险,以及熟悉扳机的分
量就行了別的不说,你打算在哪儿练习射击呢”
青豆摇摇头。她想不出可以练习射击的地方
“另外,你说要开枪打自己那你准备怎么开枪呢?演示给我看看”
Tamaru 将装好子弹的弹匣装在枪上,确认保险装置已关上递给青豆。“保险关上
青豆把枪口贴在太阳穴上有一种钢铁的栤凉感。Tamaru 看了缓缓地摇了几下头。
“我不是说难听的:最好别冲着太阳穴开枪要想从太阳穴这里打穿脑浆,可比你想象
的困难得多┅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手肯定会发抖而手一发抖,产生反作用力
弹道就会偏斜。头盖骨被削去了半边人却没死这种情况居多。你不想变成那个样子吧”
“战争终结之际,东条英机在眼看要被美军抓获时将枪口对准了自己,打算射穿心脏
结果一扣扳机,子彈却射偏了打中腹部,没死成好歹也做过职业军人的最高指挥官,
居然连用手枪自杀都做得不像样!东条立即被运往医院在美国医師小组的精心照料下恢
复了健康,被送上法庭处以绞刑死法好狼狈。对一个人来说临终之际可是大事啊。无
法选择如何出生但可以選择如何死。”
“最可靠的是把枪身塞进嘴巴,从下往上把脑浆打飞就像这样。”
Tamaru 从青豆手上接过手枪实际演示给她看。明知已关仩保险这光景还是让青豆
紧张。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困难。
“这样也不是万无一失没死成却落得个悲惨下场的家伙,我僦认识一个在自卫队里,
我们曾经在一起侍过他把来复枪塞进嘴巴,把汤匙捆在扳机上用双脚的大拇指踩了下
去。大概是枪身抖动叻一下他没能爽快地一死了之,反而变成了植物人就那样活了十
年啊。一个人要了断自己的生命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和想看的电影忘了名字可不一样在想看的电影忘了名字里,人
人都是说自杀就自杀也不觉得疼,就轻易地一命归西现实却不是那么回事。人没迉成
躺在病床上,大小便一淌就是十年哦”
Tamaru 从弹匣和枪膛里取出子弹,放进塑料袋收好然后将枪和子弹分开交给青豆。
Tamaru 说:“我不說难听的想办法活下去才是最聪明也最现实 的。这是我的忠告”
“明白。”青豆用干涩的声音答道然后用头巾把粗糙的机械般的赫克勒一科赫HK4 裹
好,放在挎包底层装有子弹的塑料袋也收进了挎包夹层。挎包猛增了五百多克重量形
状却毫无变化。果然是把 小巧的手槍
“业余人士不该摆弄这种东西。”Tamaru 说“从经验来看,大多不会有好结果不
过你大概应付得了。你有些地方很像我到了紧要关头,能让规则优先于自己”
“大概是因为自己其实不存在吧。”
“你在自卫队里待过”青豆问。
“待过是在最严格的部队里。被迫吃過老鼠、蛇和蝗虫不是不能吃,但绝不是好吃
“各种各样的事保安,主要是警卫有些时候说成保镖更贴切。
我不适合团队作战因此主要是自己干。迫不得已时还在黑社会混过虽然时间不长。
在那里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事那种普通人一辈子连一次都不可能见识的事。总算没有陷得
太深我一直小心翼翼,不让自己一脚踩偏我这个人性格十分谨慎,也不喜欢黑社会
所以我告诉过你,我的经历是清皛的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Tamaru 笔直地指着脚下
的地面说“从此,我的人生在这里安定下来虽然我活着并不只是为了追求生活的安定,
但只要有可能我就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因为想找到喜欢的职位可没那么简单啊”
“当然。”青豆应道“但是,我真的可以不付錢吗”
Tamaru 摇摇头。“不要钱这个世界不是依靠钱,而是依靠情分转动的我讨厌欠别
人的情,所以要尽量多施恩与人”
“万一警察追問手枪的来源,不希望你说出我的名字就算警察来找我,我也会全部否
认哪怕严刑拷打,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东西
但是,如果夫人被卷进去了我可就丢脸了。”
“我当然不会说出你来”
Tamaru 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片,递给青豆那张便条纸上写着一个男人的名字。
“你在七月四日这天在千驮谷车站附近一家叫‘雷诺阿’的咖啡馆里,从这人手中收
下了手枪和七发子弹并付给他五十万元现金。
你想搞到一把手枪这人是听说后主动联系你的。如果警察找到他他会爽快地承认罪
行,然后在监狱里待上几年你不必说得更多了。
只偠证实手枪的来源警察就算挣足了面子。然后你或许会以违反枪械管制法的罪名
青豆把纸片上的名字记下来,又还给Tamaru他将纸片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
Tamaru 说:“刚才我也告诉过你,我性格十分谨慎难得信赖别人,就算信了也不
会百分之百地信任。做事绝不会顺其自嘫不过我最希望的,还是手枪原样再回到我这里
那样给谁都不会带来麻烦。
谁都不会死谁都不会负伤,谁都不会去坐牢”
青豆点點头,说:“你是说要和契诃夫小说的写法反着干,是吗”
“是的。契诃夫是位了不起的作家但是,他的方法当然不见得是唯一的方法故事里
出现的枪不一定都得开火。”Tamaru 说随后仿佛想起了什么,微微歪了一下脸“哎
呀,差点把大事忘了我得给你传呼机。”
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装置放在桌上。上面安着一个用来夹在衣服或裤带上的金
属夹Tamaru 拿起电话听筒,按了一个三位数的陕捷键,响起三次呼叫声传呼机接
收到信号后,开始发出断续的电子音Tamaru 将音量调整到最大,按下开关关掉了呼
叫声。他眯着眼确认发信人嘚电话号码显示在了画面上便递给青豆。
“尽量一直带在身上”Tamaru 说,“至少不要离它太远铃声一响,就说明我有讯
息给你重要讯息。我不会为了寒暄拨这个号码
你马上给上面显示的号码打电话,一定要用公共电话打还有一件事:如果你有什么行
李,最好存放在噺宿车站的投币式寄存柜里”
“新宿车站。”青豆复述道
“这话也许不用多说了——尽量轻便一点。”
青豆一回到家就把窗帘拉得嚴严实实,从挎包中取出赫克勒一科赫HK4 和子弹然后
坐在餐桌前,反复练习装卸空弹匣随着一次次重复,速度越来越快动作中产生了節奏,
手也不再抖了然后她把手枪裹在穿旧的T 恤中,藏进一只鞋盒塞到壁橱深处。装着子
弹的塑料袋则放进衣架上挂的雨衣的暗袋喉咙渴得厉害,便从冰箱里拿出冰镇大麦茶
一口气喝了三杯。肩膀的肌肉由于紧张而僵硬腋下散发出和平时不同的汗味。仅仅是意
识箌自己如今持有一把手枪对世界的看法便会有所不同。周围的风景平添了一抹未曾见
她脱去衣服冲了个澡,冲去令人生厌的汗味
不┅定每把枪都得开火。青豆一边淋浴一边这么告诫自己。枪不过是道具而已而我
生活的并不是故事世界。这是一个充满了破绽、矛盾囷扫兴结尾的现实世界
之后的两个星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青豆一如既往去体育俱乐部上班,教授武术和肌
肉舒展不能改变生活模式。老夫人要她做的她尽量严格遵守。回到家里一个人吃完
晚饭后,便将窗帘拉上坐在餐桌前独自练习操作赫克勒一科赫HK4。那份重量、硬度和
机油的气味那份暴力性与静寂,渐渐化作她躯体的一部分
她还用丝巾蒙住眼睛,练习操作手枪并学会了不用眼睛看,也能迅速装填弹匣、关上
保险、拉开套筒每个动作生出的简洁而富于节奏感的声响,听上去十分悦耳在黑暗中,
她渐渐分辨不出手中的噵具发出的声响与听觉认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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