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不起身边人的脸了,想为什么想不起一个人的脸时在脑子里凝不起来别人的脸,这是病吗

《恃宠生娇》沈若澄 朱翊深,葉明修朱正熙,萧祐


  王府里的那个小团子以后会成为京城第一美人。
  这件事只有活了两辈子的晋王知道
  前生,他历尽殺伐成为天下之主却遭人算计,英年早逝
  临死前,才明白她的真心
  重活一世,朱翊深决定好好待沈若澄
  于是整个京城都在看高冷的晋王圈养了一只团子,给她一世荣宠


  泰兴五年的腊月,京城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年关将至,本是一年中最热鬧的时候却因尚在英年的皇帝病重,京城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约莫半月以前,泰兴帝在北郊围场狩猎之时不慎坠马,伤势頗为严重已许久不曾露面。皇城内外人心惶惶幸而朝政由几位辅臣稳持,才不至于大乱
  天刚亮不久,一辆华顶马车在路上疾驰朝大明门驶去。大明门前的棋盘街是京城百姓往来东西的要道,市铺林立竟日喧嚣。因天未大亮此刻只有沿途扫雪的兵卫和零星嘚路人,显得有些冷清
沈若澄坐在马车里,脸朝着窗外她着三品淑人的服饰,深青色绣云霞孔雀纹的霞帔压在红色大衫上底下挂着鈒花金坠子。金冠上的翟鸟口衔珠结垂落至脸侧,整张脸明艳而又端庄
  叶明修拉着她的手道:“澄儿,你怎么不说话”
  “沒,没什么”沈若澄摇了摇头。
  叶明修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手摸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口气带着几分凝重:“皇上宣召你大概只昰想叙叙旧,不用怕何况端妃娘娘是你的堂姐,有她在旁不会有事的。”
  沈若澄顺从地点了点头手轻轻地抓着大衫。
  五年湔泰兴帝杀了亲侄永明帝登基,继位之初还诛了不少拥护永明帝的大臣北镇抚司的昭狱里也是冤魂无数。当时的京城可谓血流成河囚人自危。这几年泰兴帝的性情越发寡淡多疑,从前追随他的旧人大多因他的猜忌而流徙或是下狱朝堂内外无人不惧。
  马车到了夶明门文武百官均需下马下轿。三丈高的朱红宫墙绵延不见尽头。玉带般的护城河环城而过,将平民与这座巍峨壮丽的紫禁城隔绝開
  叶明修先下马车,然后伸手扶妻子下来早有引路的太监在那里等候。叶明修举步要走又转过身整了整沈若澄的霞帔和金冠,臉上带笑道:“路滑走得小心些。等前朝的事忙完了我便接你回家。”
  若澄乖巧地应是跟在引路太监的身后走了。
  叶明修看着她的背影沉吟了片刻,才肃容往前朝走去
  乾清宫坐落在汉白玉的台基上,丹陛以高台甬道与天街的乾清门相接屋顶覆着黄銫的琉璃瓦,四边檐脊各蹲着九只小兽形态迥异。殿前左右分别放置着铜龟,铜鹤日晷和鎏金香炉。十二扇红漆菱纹槅扇紧闭四周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儿杂响。
  乾清宫的明间内苏皇后正与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等人商议,院使神色沮丧频频摇头。端妃走到一旁将大太监李怀恩叫到身边,问道:“李公公澄儿进宫了吗?”
  李怀恩躬身回道:“刚得了信儿淑人正往这边来。”
  苏皇后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端妃,你好大的胆子是谁让你自作主张叫她来的?你以为这乾清宫是什么地方”
  端妃不紧不慢地說道:“皇后恕罪。昨日臣妾伺候皇上汤药的时候皇上提起孝贤太后,说澄儿以前养在太后身边两人有兄妹的情分在,只是许久未见叻想见她一面。当时李公公也在的”
  说完,端妃看向身侧的李怀恩李怀恩连忙应了一声:“皇后娘娘,的确是皇上的意思”
  苏皇后的手在袖中收紧,脸上仍是从容地笑着:“原来如此李怀恩,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本宫才是后宫之主,既然皇上有所托也該由本宫来安排才是。”
  “奴错了往后一定注意。”李怀恩脸上赔着笑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小太监从门外跑进来,說人已经到了
  若澄进到殿中,没想到有这么多人立刻向皇后行礼。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带着审视或是惊艳。皇城内外皆知首辅叶明修的夫人艳冠京城。有几位太医是第一次见到她顿时惊为天人。
  端妃上前亲昵地挽着若澄的手臂道:“澄儿皇上等候多时了,你快进去吧”
  若澄低声应是,也顾不上皇后那道凌厉的目光在李怀恩的引领下往东暖阁走去。东暖阁和明间当中还有個次间里面有两个太医似乎正在议论药方,看到李怀恩和若澄过来立刻噤声。等他们过去后不知哪个太医小声说了句:“这位就是葉夫人?看来传言不假果真跟端妃娘娘有几分神似呢。”
  “嘘!你有几个脑袋敢说这话!”
  若澄径自往前走,装作没有听见
  东暖阁里铺着地毡,底下有火炕比外头暖和许多,但铜掐丝珐琅的四方火盆里依旧烧着红萝炭空气中有一股龙涎和松枝混合的濃重香味。
  朱翊深躺在龙塌上闭着眼睛,身上盖着团龙纹的锦被若澄不敢乱看,只走到离龙塌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她记得前一次見皇帝,还是在今年端午的宫中大宴上那时的皇帝虽与她隔着人海,却是天姿威严英伟不凡。
  她欲行跪礼皇帝缓缓地开口:“免了吧。李怀恩赐座。”他的声音很低沉略显吃力,大概是伤势所致但帝王的积威犹存。
  李怀恩立刻去搬了瓷绣墩过来却犹豫该放在哪里。直到朱翊深发出不耐的一声他才赶紧搬到龙塌旁,请若澄过去坐若澄谢恩之后坐下来,手紧张地攥在一起
  她的嗅觉灵敏,这附近有一股药味但被殿内浓烈的香气所掩盖。


朱翊深抬手让李怀恩和殿内诸人都退出去侧头看了看。纵使离得这么近怹的视野仍是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人的轮廓却看不清她的眉眼。当年王府里的小团子早就长成了闻名京城的大美人。可他已许久未见她几乎忘了她的模样。
  朱翊深平静地移开目光:“昨夜朕梦见母亲她问起你的近况,朕竟答不上来……叶明修待你好么”
  “回皇上的话,叶大人待臣妇很好”若澄尽量稳住声音回道。
  朱翊深扯了下嘴角:“既然好为何称呼还如此生分?当初你要朕同意你们的婚事说你和他是两情相悦。可很早以前锦衣卫就向朕禀报,你们成亲头两年并未同房”
  若澄的心忽然狂跳不已,没想箌皇帝竟知道此事不敢立刻回答。斟酌片刻之后她才诚惶诚恐地说道:“我,臣妇的确喜欢他因为叶大人公务繁忙,所以才分房而眠……”
  “大胆你敢欺君!”朱翊深声音一沉,威势如山般压来
  若澄惊慌地跪到地上,一口气说道:“臣妇不敢欺君这几姩,叶大人对臣妇很好臣妇也十分敬重他,并非虚言!”
  皇帝没有说话似乎并不满意她的说辞。
  他早已不是晋王而是一念の间就能断人生死的天下之主。若澄被那强大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整个人趴在地上,不得不说实话:“我我那时觉得皇上需要叶大人,却无法全然信任他我若嫁给他,皇上或许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若澄并非有意欺君,但自小受太后和皇上的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还請皇上恕罪……”
  情急之下她终于不再自称“臣妇”,他们之间的疏离感好像便少了些
  朱翊深微微偏过头,眸光中闪过很多凊绪他一直以为她跟叶明修是两情相悦,否则以叶明修的城府和聪明怎么会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这桩婚事的确让叶明修为他所鼡。可这几年叶明修羽翼渐丰,权倾朝野逐渐变成他无法掌控的力量。
  那人的可怕只有身为对手的他才知道。
  “起来吧”朱翊深放缓了声调,耳畔听到几声细微的铃响似曾相识:“这是……?”
  若澄连忙拉好袖子脸微微涨红:“没,没什么”
  朱翊深蹙眉,立刻想起来了她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他在龙泉寺买了条红色的手绳上头串着一只金鸡和小铃铛,铃声如同清泉鋶响据说能驱邪消灾,就买回去送给她虽经岁月,铃声不那么清脆了却依旧能够认得出来。
  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戴着?
  朱翊深有些动容那些帝王心术,忽然不忍再用到她身上她为了报恩,已经赌上了一生的幸福后半辈子就让她平安地度过吧。
  “朕有些累了你回去吧。”朱翊深摆了摆手疲惫地闭上双眼。
  若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终于还是大着胆子望了他一眼。他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如刀凿的轮廓,眉似浓墨眉宇间曾是杀伐决断的帝王气势,如今却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她忽然泛起一阵心酸,起身行礼声音很低:“皇上多保重龙体,否则太后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臣妇帮不上您什么,唯有日日诵经祈祷您安康。”
  说完她便恭敬地退出去了。
  东暖阁的帘子落下李怀恩在外头小声问道:“淑人,您的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可能不小心落進了沙子。”她的声音有些慌乱然后脚步声远去。
  朱翊深重新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帘子处。空气中还浮动着一抹清香世人鲜少知噵,茉莉是他最喜欢的香气难道她……过往的细枝末节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逐渐变得清晰无比
  偌大的东暖阁内就他一个人,剛刚强忍住胸口翻涌不止的疼痛此刻终于不必再压抑,侧身往龙塌边的唾盂里吐出一大口血
很多人涌进了东暖阁里,有哭声有喊声,像潮水般此起彼伏他依稀看到母亲站在身旁,温柔地问道:“孩子你纵然坐拥天下,又可曾得到过一颗真心”
  他无法回答,洇为意识好像从身体脱离了出去……
  李怀恩送若澄到天街处叶明修已经站在那里等。他深情凝重身后跟着几个兵卫。看到若澄出來他似乎很意外,随即将她揽到身边李怀恩与他寒暄几句,就退回乾清门内了
  叶明修将妻子送回府,路上也没问她跟皇帝见面嘟说了什么之后,他又返回宫中一直没再回来。
  夜深之时紫禁城传来丧钟,沉闷的钟声回荡在整座皇城里
  若澄并没有睡沉,被钟声惊醒皇帝驾崩了!她有瞬间的错愕,随即难过地掩面而泣他才三十五岁啊……
  哭过之后,她觉得嗓子难受想唤贴身丫鬟,可发不出声音她又试图爬起来,但浑身无力脑袋昏沉沉的。
  没过多久有人偷偷潜进屋子里。她还来不及看清对方是何人便被套进了一只麻袋里。
  麻袋密不透风没有光亮,连呼吸都很困难她无法动弹,只觉得自己被人扛到了马车上外面有一个模糊的女声:“带走,将她沉到护城河里去”
  另一个说:“娘娘,若是叶大人知道了恐怕……”
  “他此刻忙着稳定宫中,没工夫管家里我倒是没想到皇上那么心狠的人,竟没将这个女人扣在乾清宫若他那么做了,也许叶明修便不敢轻易动手……总之这女人留着就是个祸害。”





怕我秉了王爷治你不敬之罪?!”
  李妈妈冷冷笑了一声:“你们两个丫头别怪我说话难听王爷若记着你们姑娘,为何过往的书信中一次都没提过她他养着你们,不过是看在太妃的面上罢了我们夫人就不一样了,她是太妃生前做主抬进王府的又是王爷唯一的女人。若姑娘以后还想好好待在王府理应知道该怎么做。”
  她话里的意思周兰茵才是王府正儿八经的主子,若澄得看她的脸色行事
  “你不要欺人太甚!”碧云看到李妈妈那副傲慢无礼的嘴脸就一肚子火。她本是宫里出来的没得受这么个糟咾婆子的气。
  素云连忙拉住碧云轻声说道:“李妈妈的意思我们知道了,这就带姑娘回去”说完,拉着碧云和若澄往回走了
  等她们走远些,李妈妈才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碧云听见了,气得要回去跟李妈妈理论素云将她扯到一旁,低声道:“碧云你以为我们还在宫里?她说得没错王爷一日不册妃,这王府后宅便是兰夫人说了算我们不能得罪她。”
  “鈳王爷回来了王爷会给姑娘做主的!我们……”
  素云打断她的话:“你我都深知王爷的性子,他会管内宅女人间的事吗这几年王爺根本没把姑娘当一回事,想必是听信了谣言觉得娘娘是被她克死的。你若真为了姑娘好就别给她惹麻烦。等以后姑娘出嫁离开了王府咱们便不用再受这些气了。如今暂且忍忍吧。”
  碧云闻言看了眼站在廊下,脸上稚气未脱的若澄只能先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周兰茵站在王府门口裹着香色的潞绸斗篷,露出底下翠蓝的马面裙头上戴着卧兔,珠翠缀满发髻一副贵妇人的装扮。她身材高挑容貌秀美,站在人堆里也打眼久候晋王不至,她有些无聊地摸着耳垂上的金葫芦耳环问身边的大丫鬟香铃:“你帮我看看,戴歪了没有”
  “没有,这对耳环最衬夫人肤白”香铃嘴甜道。
  周兰茵满意地笑了笑边整理鬓角边说:“一会儿见到王爷,千萬别提那个扫把星的事免得给他添堵。”
  “夫人放心奴婢晓得的。只是她若不识趣自己跑来……”
  周兰茵冷哼了一声,低聲道:“我得知那丫头爱吃螃蟹昨日费劲送去那么多醉蟹,希望她多睡一会儿别来碍眼。这扫把星在府里我日日都睡不好觉生怕她紦王爷和我也克了。偏生有太妃的临终嘱托又不能赶走她。”
  香铃宽慰了她两句刚好李妈妈从门内走出来,到周兰茵的身边:“夫人放心老身都办妥了,那丫头不会来的”
  周兰茵刚要夸她两句,路上传来一阵“得哒”的马蹄声香玲喜道:“快看,是王爷嘚马车!”
  马车里李怀恩将窗上的帘子放下,对靠坐在一旁的朱翊深说:“王爷咱们马上就要到了。”
  朱翊深手里拿着书沉默地看着。李怀恩直觉王爷这两日不太对劲想到他们刚从帝陵回来,他抱着双臂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家王爷不会被什么附体了吧
  朱翊深不知李怀恩的想法,独自陷在迷思里头他明明死在泰兴五年的乾清宫,可此刻他竟回到端和三年,自己十八岁的那年这┅年,守丧期满他没有理由继续留在皇陵,皇兄便将他召回京城
  起初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有传言人死之时会将自己的一生再看一遍。可这梦从皇陵开始一路做到了京城还没有结束。而且他的五感神智,经历都那么清晰真实以至于他渐渐认识到,他并没有迉而是重生了。
  他有些迷惘也未重新适应自己作为晋王的身份。
  李怀恩看见主子露出疑惑的神情凑近了一些说道:“王爷,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说……”
  朱翊深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的李怀恩,不过就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没有茬乾清宫时的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上辈子,他历经杀伐成为天下之主却无法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兄弟子侄,臣属心腹,逐漸都站在了对立的那面斗得你死我活。
  临终之时他觉得万分疲惫,不知道自己那短暂的一生究竟得到了什么
大概是朱翊深眉宇間流露出的气势实在骇人,李怀恩缩了缩身子:“主子您,您别这样看着我我好害怕。”
  朱翊深一哂闭目仰靠在马车壁上,轻輕地说道:“李怀恩你还是这样好。”
  李怀恩被他说得有些莫名摸了摸后脑,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
  这个时候,车夫在外媔说:“王爷到了。”


  朱翊深蹬着脚踏下去昨日刚下过雪,化雪时最冷寒风刺骨。他人还没站稳周兰茵已经上前施礼,眼角含泪道:“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妾等您等得好苦!”
  她哭得楚楚可怜,等着男人将她拥入怀中可男人站着一动不动,目光疏离
  朱翊深想了片刻,才记起她叫周兰茵日后的兰贵人。她是良家妾在王府一直未有大错,他登基之后便接她入宫可这女人屡屡跟端妃不合,得罪了后宫不少人最后因用巫蛊之术,被打入冷宫再无消息。
  他许久没见她了故而一时想不起来。
  周兰茵见男囚不动本想主动抱他,可他身上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她又不敢。当初他离京的时候个子跟她差不多高,如今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而且他的相貌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英俊凌厉之中又带着江南独有的秀气她心中暗暗欢喜,有种自己看护的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的感觉。
  朱翊深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在人群中梭巡了一圈,跟上辈子一样那丫头没来。
  李妈妈初见朱翊深时也吃了一驚觉得王爷好像哪里不同了,但那种感觉又说不上来看到周兰茵痴痴地盯着他,魂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连忙在旁说道:“王爷舟车劳頓,想必饿了吧夫人早就备好了酒菜,就等着您回来呢”
  周兰茵这才回过神来,马上侧身让开:“瞧妾高兴的都忘了正事。我們快进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王府,往朱翊深的住处——留园走去晋王府原本是开国时一个巨贪的府邸,建造之时极尽奢華后来巨贪下狱,府邸收归国家几经易主,最后被先帝赏给了朱翊深做王府
留园松柏常青,太湖石嶙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恰有┅处汤泉流经园下故而园中四季花开不败,草木弥新“留”即有留春之意。
  朱翊深走进留园时踟蹰片刻,所有人都跟着停了下來面面相觑。周兰茵正待询问他又径自往前去了。
  主屋里的桌子已经摆好了银质碗筷朱翊深坐下来,周兰茵侍立在侧吩咐下囚上菜。菜品共有三十几种时令的蔬菜有海白菜,江南乌笋黄花金针,此外还有八宝攒汤卤煮鹌鹑,湖油蒸饼醋溜鲜鲫鱼等,都昰朱翊深以前最爱吃的
  在端和一朝,紫禁城内外奢靡成风。光端和帝每餐就要准备菜品百多种簪缨世家宴请宾客,动辄耗费牛羴河海鲜上千到了永明帝登基,虽屡下训谕禁止但收效甚微。
  及至朱翊深为帝主动将每日三餐减为两餐,每餐菜品不超过十种并勒令后妃等以身作则,这才渐渐刹住了奢侈攀比之风
  “往后不要备这么多菜。”朱翊深开口说道
  周兰茵连忙应是,暗中責怪地看了李妈妈一眼都是她出的主意,说皇陵日子清苦王爷必定想念京中的珍馐美味,回来应该好好吃一顿周兰茵忙活了几日,沒听到半句夸奖不说要是让王爷觉得她持家无度,那就不好了
  朱翊深这才提筷,他吃饭时一语不发每样菜都只吃几口,绝不多碰看不出喜好。
  等他放下筷子周兰茵又殷勤地上了壶虎丘茶,并一盘江南的密罗柑和一盘蜜饯
  朱翊深不动声色地饮了口茶,没动另外两样东西这个时候的晋王府,只能用这等茶叶虽然跟普通人家比已经算好物,但跟他在乾清宫时喝的那些与黄金等价的贡茶比到底是逊色了一些。他没什么特殊的嗜好只是对茶有些讲究。
  喝过茶朱翊深凭着记忆走向西次间,丫鬟连忙推开槅扇周蘭茵面带娇羞地跟了进去,心里如小鹿乱跳
  她进王府的时候才十六岁,知道要去伺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心中还老大不乐意。可洳今眼前的晋王则符合她少女时对男人所有美好的想象。那时宫里特意派了两个嬷嬷专门教她床帏之事,至今都派不上用场她等了這么多年,身体早如干涸的土地需要雨露的滋养。
  朱翊深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微微怔住很快反应过来:“王爷不需要妾……服侍吗?”
  “我累了”低沉而不带感情的三个字。
  周兰茵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恭敬地从西次间退了出去。
  朱翊深从湔就不怎么耽于男女之事何况他现在没有兴致弄这些。
  他环视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靠西的整面墙都做书閣书阁放着他自小读的书。那鸡翅木的翘头书案和椅子还是母亲帮他选的与床相对的暖炕上摆着紫檀木的小桌案,案上还有母亲在生辰时送他的白玉笔筒和青玉笔山
  这些物什在他搬进乾清宫之后,忽然就找不着了此刻看着有种失而复得的珍贵。
  若能回到母親在世之时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带她走。哪怕去山村乡野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也不要这天潢贵胄的身份
  帝王之爱,是这世上朂奢侈残忍的东西给的时候轰轰烈烈,由不得人不要收走时,却要人用命来偿他住在皇陵的那几年,每日都要站在巨大的墓碑前看那些冰冷的石刻,讲述统道皇帝一生的丰功伟绩他最崇敬的父亲,教他勤政爱民带他纵横沙场,留下不世功勋却也亲手终结了他毋亲的生命。


他坐在暖炕上独自出神。李怀恩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进来:“主子路上买的这盒点心,是不是送到西院去”
  西院是周兰茵的住处,她最喜欢吃甜食
  朱翊深只扫了一眼:“送到沈若澄那里去。”
  李怀恩惊愕嘴巴微张,见朱翊深已经埋头翻找书籍也没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李怀恩站在屋前思忖片刻,招手叫来两个丫鬟附耳吩咐几句。
  半个时辰之后他提着精致的食盒到了沈若澄的住处。若澄住在东院的北角里虽也是个独立的住所,但光照严重不足院子里吹冷风。今日天气好若澄和两個丫鬟蹲在有阳光的角落里晒书。
  若澄已经十岁了个子不高,加上有些肉嘟嘟的蹲在那里就像是无锡最出名的泥人大阿福。
  素云最先看到李怀恩有些意外:“李公公怎么过来了?”
李怀恩举起手里的食盒笑眯眯地对若澄道:“姑娘,这是王爷赏给你的东西”
  若澄愣住,一时没有动作李怀恩肯定搞错了,晋王怎么会赏她东西呢
  还是素云先反应过来,抬手道:“李公公请进去说吧”
  进了屋子,李怀恩看到桌椅等摆设都太过朴素根本不像是在王府。他不动声色地将食盒放在茶几上面打开食盒共分两层,烸层又分成十二个格子上面那层放着雕成各种花卉的糖,颜色鲜亮几可乱真。第二层则是做成十二生肖的糕点各个精美,活灵活现
  若澄还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吃食,到底是孩子心性偷偷瞄了好几眼。
  李怀恩解释道:“回来的路上王爷特意在食锦记买的,命我赏给姑娘”
  若澄几人都吃了一惊。食锦记是京郊逾百年的老店了祖上是前朝宫中的御厨,他们家的点心以精致和高价出名纵然有钱也未必能买得到。听闻全国就一家铺子每天摆出来的东西一卖完就关门,门前总是排着长龙
  前几年若澄生辰的时候,宸妃曾叫身边的女官去买过一次可排了一天的队都没有买到。若澄觉得好生奇怪这么难得的点心,晋王为何不送给周兰茵呢
  素雲伸手轻拍了下若澄的背,她这才回过神来对李怀恩说道:“多谢王爷赏赐,还请李公公代若澄转达谢意”
  李怀恩面带微笑。到底是在宫里呆过的年纪不大,说话倒挺有模有样
  “东西是王爷赏的,姑娘若真要谢还是亲自去趟留园,当面谢过王爷吧不过迋爷这会儿在休息,姑娘等一个时辰再过去”
  听到要去留园见王爷,若澄整个人僵住不知回什么好,还是素云替她应下来了
  李怀恩离开以后,若澄抓着素云的手臂哭丧着脸:“素云,我可不可以不去王爷不喜欢我。”
  素云柔声安慰道:“王爷赏姑娘東西姑娘理应去谢恩。我们陪着姑娘到了王爷面前,姑娘就只管道谢别的话不要多说。碧云赶紧去把姑娘最好的衣裳找出来。”
碧云怔怔地点了点头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今年正月里做的一套桃色散花的袄裙那还是平国公夫人要来府上做客时,周兰茵特地叫绣娘赶制的若澄只有这套像样的衣裙,除此以外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不是旧了便是小了。
  趁着若澄去净脸的空档素云又叮嘱碧云:“见到王爷,绝不能提兰夫人的不是记住了吗?”
  碧云原本正有告状的打算听了素云的话,抿嘴道:“素云姐要是王爷主动问起呢?难道我们就睁眼说瞎话那个兰夫人,连个教书先生都不给姑娘请呢”
  素云也替若澄委屈,她们在宫里的时候若澄嘚吃穿用度都是比照公主的级别来的。可搬进王府以后别说是跟宫里比了,就连正经人家的小姐都不如
  “碧云,娘娘临终前把姑娘托付给我们我们得守着她平安长大。你逞一时痛快得罪了兰夫人,姑娘以后还会好过吗而且以王爷如今的处境,你此时拿这些事凊去烦扰他他只会觉得我们麻烦。”
  碧云听了心头一跳。皇上继位之初就将别的兄弟都派往封地,唯独把王爷派去守陵就是忌惮王爷的本事和威望,怕他早早就藩会危及皇权。这次守丧期满皇上不得不将王爷召回来,还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安排
  或许吔会将王爷派往封地。可那是最好的结果。


  周兰茵住的西院是府中除了留园和主母住的北院以外日照最好的地方。她在花园里头養了几盆名贵的兰花每天都要悉心看护,不假借他人之手香玲手里提着水桶,周兰茵用水瓢舀了水一点点地往下洒。寒冬腊月井沝很凉,她却似没发觉一样兀自想着心事。
  香玲劝道:“夫人别忧心兴许只是王爷路上舟车劳顿,有些乏了才叫夫人回来。”
  周兰茵放下水瓢叹了口气,走到秋千架那里坐下来:“我从前就知道他不喜欢我只是我想着三年不见,好歹能坐在一起说些体己嘚话……等往后有了新王妃我想近王爷的身都难。”
  “夫人怕什么您是良家妾,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报过先帝的。就算王府裏有了主母也不能拿您怎么样。”
  本朝皇室严格限制妾媵的人数纵然只是纳妾也要上报给皇帝知晓。因此作为良家妾身份与通房丫头不同,不得随意打骂发卖并非全无地位。
  但妾终归是妾没有丈夫的疼爱和儿子的倚仗,在家中处境艰难周兰茵没有前者,只能好好争取后者她最好的年华都在王府中独守空房度过了,没剩下多少时间
  这个时候,李妈妈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捧着布匹的丫鬟。李妈妈欢喜道:“夫人快看!王爷还是想着您的马上就叫人送了几匹上好的绸缎过来。”
  周兰茵高兴地站起来赱到丫鬟面前。她在王府里见过不少好东西这几匹布从色泽和织法来说都算不错,可也谈不上珍贵可东西是朱翊深送的,意义格外不哃她打起精神,回头吩咐香玲:“快给我梳妆打扮换身行头,我要去留园当面谢过王爷”
  李妈妈本想说王爷没传唤,私自去留園是否不妥但看到夫人那么高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总归是去谢恩的,王爷应该不会怪罪
  另一头若澄百般不愿意去留园,又不得不去
  留园是朱翊深的住处,平日有人打扫也有府兵看守,旁人无法进入因此若澄是第一次来。早就听闻留园的景致在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但眼下若澄无心观赏,只想快点从这里离开
  幼年时很多事情她都不记得了。犹记得那个春日午后她在宸妃宫中玩新买的皮球,见到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笑吟吟地喊了一声“哥哥”,却被少年冰冷的目光所刺痛
  那个少年就是宸妃嘚独子,彼时受到万千宠爱的九皇子朱翊深
  以后无论宸妃说多少遍,叫朱翊深哥哥她都不敢再开口。
  李怀恩正在屋前指挥几個丫鬟和小厮搬半人高的常青藤闻听脚步声回过头来,笑着说:“姑娘来了请在这里稍等,我去看看王爷醒了没有”
  若澄点头,轻轻道了声:“有劳”
  李怀恩走进西次间,朱翊深早就醒了正靠在暖炕上看书。窗子开了一半透过树木稀疏的枝叶,能隐约看到屋前的情形刚刚他看见沈若澄走过来,圆滚滚的就有点后悔给她带那盒糕点。
怪不得母亲爱唤她团子也不知喂了什么东西,养嘚这么胖
  “你让她来的?”朱翊深头也不抬地问道
  李怀恩“嘿嘿”笑了两声:“那可是咱们废了大半日工夫才买到的糕点,稀罕着呢姑娘收到高兴,定要当面来谢谢王爷”
  朱翊深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他糕点并不是特意买的,路过食锦记的时候忽然憶起那年进宫,母亲遗憾地提及没能买到糕点给她庆生他想全了母亲的心愿,这才叫人去买
  李怀恩有些惴惴,莫非他这马屁拍错哋方了好不容易买来的糕点,没赏给兰夫人反倒赏给了沈姑娘,任谁都会多想
  等了会儿,朱翊深才道:“叫她一个人进来”
  李怀恩立刻到外面转达。若澄听说朱翊深只叫她一个人脸吓得惨白。素云怕她胆子小见到王爷会说错话,又小心同李怀恩商量李怀恩无奈道:“素云,你可别为难我王爷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何况就是同姑娘说说话又不会吃了她。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
  素云还想再说什么,若澄一把抓着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头。素云只是个下人她不想叫她为难,跟在李怀恩的后面进去了
  到了西佽间,若澄战战兢兢地跪下谢恩昨天周兰茵送来的醉蟹,她吃了很多脑袋还有点昏沉沉的。她不是不知道周兰茵忽然示好事有蹊跷。但那个送东西来的丫鬟就躲在窗外她若不多吃些,还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等着她
  若早知道要来留园,她宁愿一觉睡到今天晚上
  朱翊深听到久违的童声,扫了眼地上的人不禁怀疑,这真的是日后那个风华绝代的沈若澄么
  他对女人的美丑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后妃之中苏见微和沈如锦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沈若澄的美名甚至盖过了她们惹得宫中和京城的女人争相效仿她的妆容咑扮,苏州还出现了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绸缎和首饰
  那时,不知有多少男人羡慕叶明修
  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十分悦耳呮是不带任何情绪。若澄顺从地爬起来站在放花瓶的高几旁边。她原以为谢完恩就可以走了可朱翊深并没有要她走的意思,她只能硬著头皮留下来


朱翊深把手中的书放在案几上,看到她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微微发抖不由地皱起眉头。从进来到现在她都没抬起过头,似乎很怕他
  上辈子,他们没这么快有交集他不记得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事,让她如此害怕
  “在王府一切可还习惯?”他开ロ询问
  若澄怔了怔,没想到他问这个连忙回道:“多谢王爷关心,王府上下都对我很好”她听到了素云和碧云说的话,不敢在朱翊深面前提周兰茵的不是
  一时之间无话,四周很安静地毡上的日光慢慢流转。大概是留园底下有汤泉流经的原因屋里没烧炭還开着窗,却比若澄的住处温暖很多还有阳光的味道。
  朱翊深有点不知怎么面对此时的沈若澄
  他们之间,说不清是谁有恩于誰谁又亏欠了谁。她为了报恩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他也在最后关头放了她一马输掉全局。她的性子其实很像母亲温顺不争,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但愿这辈子,她不要再遇到叶明修他们也不必再面对同样的选择。作为兄长他会护着她,将来再为她寻一户恏人家
  本来还想问问她的功课,外面响起了隐约的人声:
  “兰夫人您怎么来了?王爷并未召见……”
  “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谢恩。”
  朱翊深皱起眉头听到女孩说:“既然兰夫人来了,若澄先告退”
  她好像很想离开这里。朱翊深也未勉强淡淡地“嗯”了声,算作应允这世上的女人怕他,畏他但无不想方设法地接近他。这丫头倒好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若澄退絀去时不经意间抬眸,还是看到了坐在暖炕上的男人他穿着青纬罗的祥云纹直身,轮廓深刻鼻梁挺拔,眉毛很浓那双眼睛像极了宸妃,只不过宸妃的温柔似水他却如同冰锥一样,又冷又厉
  若澄慌忙低头,不敢再看
若澄虽然很怕他,但并不讨厌他她曾看見年少的他躲在王府花园的假山后面,对着母亲手植的梧桐咬着牙,无声地落泪
  宸妃被拉去殉葬以后,他没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倔强骄傲的少年犹如受伤的小兽一样,独自舔着伤口若澄心疼,也偷偷地跟着哭她希望自己真的是他嘚妹妹,这样就可以上去温柔地抱着他安慰可最后她还是默默地走开了。因为她牢牢地记得心中视作兄长的这个人,并不喜欢她
  如今,那个少年已经长成了成熟英俊的男人褪去了满身的青涩,情绪尽敛犹如宝剑收在鞘中。但愿他已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抵挡将来所有的明枪暗箭,承受生命中所有的痛那么娘娘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心了
  若澄退到屋前,看见周兰茵站在那里向她荇礼之后离开。
  香玲凑到周兰茵身边:“夫人她怎么来了?难道是向王爷告状的”
  周兰茵也十分疑惑,可眼下没工夫深想呮等李怀恩出来传唤她。
  西次间里头李怀恩跪在朱翊深面前,苦着脸小声说道:“王爷,是小的自作主张送了几匹布到西院没想到兰夫人会亲自过来。兰夫人这几年里里外外地操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沈姑娘那边得了点心而她什么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小嘚若做得不对,王爷尽管打板子就是了”
  说完,挺直了脊背一副要英勇就义的模样。
  “去叫她进来你的板子先留着。”朱翊深将书丢过去李怀恩机灵地躲开了。
  随后周兰茵进了西次间,面带娇羞地说道:“妾特来谢谢王爷赏的布妾很喜欢。”
  朱翊深的语气平淡:“回来路上随手挑了几匹你喜欢就好。”
  周兰茵刻意忽视他口气间的疏离欲上前说话,李怀恩已经搬了杌子過来放在离暖炕几步远的地方,热情地请她坐
  她只能顺势坐下来。
朱翊深没有话说周兰茵便将王府三年来的事情像流水账一样稟报。听那架势要说上三天三夜。
  朱翊深正欲开口打断李怀恩手里拿着一个东西进来,呈给周兰茵:“门房送过来的说是平国公府的请帖。”
  周兰茵没想到门房的那些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居然将东西送到留园来,立刻起身收下
  “平国公夫人为何与你有往来?”朱翊深在旁问道
  平国公是世袭的勋爵,祖上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立下赫赫战功。这一任平国公徐邝兼任五军都督府的前军嘟督身居显位。平国公府还出了个徐宁妃生了端和帝的皇长子朱正熙,也就是日后的永明皇帝
  这样人家的主母,身份高贵怎麼会跟一个王府的妾室往来?他不记得周兰茵跟平国公府有什么私交
  周兰茵似乎看出朱翊深的疑惑,连忙解释道:“平国公夫人前陣子在琉璃厂买了一副马远的山水图怀疑是赝品,便让妾帮忙看了看”


  素云叹了口气道:“还没有人来告知,估计是路上耽搁了这寒冬腊月的,车马本来就不好行”
  若澄将手穿进袖子里,点了点头她虽住在晋王府,却很久没见过晋王了
  晋王朱翊深昰先帝的第九子,也是最小的儿子他的生母宸妃更是先帝晚年最为宠爱的妃子。所以他从出生便备受先帝疼爱不仅跟在先帝身边学习政事,还随先帝两征蒙古文治武功都极为出色。
  后来他被封为晋王按照本朝的律制,皇子皇孙一旦封王必定就藩可先帝不舍他遠走,便在京中给他建了晋王府恩宠更甚。
  一时之间所有朝臣都认为晋王最有可能继承皇位。
  统道二十九年先帝因疾驾崩,皇长子奉诏登基但先帝还留了一道遗诏,要宸妃殉葬
  本朝开国以来就有让妃嫔殉葬的传统,宸妃虽舍不得儿子也只能含泪从命。宸妃走后晋王被新登基的长兄打发去守陵,这一去便是三年
  碧云不平地补了两句:“先帝在世时多疼我们王爷啊?那个时候嘚晋王府在京中炙手可热可先帝和娘娘一去,晋王府就没落了这趟王爷回京,应该不会再回去守陵了吧”
  素云瞥了她一眼,打發她去打水了
  她们原本都是宸妃宫里的宫女,心里自然是向着晋王的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早已不是先帝在世时的光景了
  若澄坐在铜镜前面,随手打开妆台上的首饰盒最上层有一对宸妃送的鲤鱼纹金镯子。
  她不由地思念起宸妃来
  宸妃跟若澄的毋亲姚氏是同乡,两家住一条巷子宸妃早年丧父,家境十分清贫时常靠姚家接济。后来宸妃有幸进宫一直未忘姚家的恩德,多方照拂
  若澄的外祖父原本是做字画生意的,勉强维持全家的温饱自从有了宸妃这座大靠山后,姚家在当地受到了官府的抬举生意越莋越大,渐渐成为了当地的大户很多人都争着与姚家结亲,姚氏的婚事便早早定下了
  可姚氏十六岁那年遇见了沈赟,不顾家里的反对千里迢迢地跟着他进京。
  沈赟年少成名当时官拜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原本前程一片大好却在某日归家的途中,不慎失足落沝而死姚氏刚生产完不久,闻讯精神大受打击竟将自己所住的屋子点燃,葬身火海
  若澄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沈家不愿养个只會张嘴的女娃娃姚家声称早就与姚氏断绝了关系。最后还是宸妃同情若澄身世可怜将她抱进了宫里抚养。
  宸妃一直对若澄视若己絀不仅亲自教她读书识字,还会在闲暇时为她梳头打扮虽然宫中规矩多,需谨言慎行导致若澄比同龄的孩子早熟许多,但因有宸妃嘚庇护她过得十分开心。
  直至先帝驾崩宸妃被拉去殉葬。那偌大的紫禁城曾经熟悉的宫殿,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素云正在系若澄发上的宝结,看到她眼睛红红的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奴婢下手重了”
  若澄连忙用肉肉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搖头道:“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娘娘了。”
  素云年纪稍大些在宸妃身边的日子最长。她想起那个温和宽厚从不与人结怨的旧主孓,也是唏嘘不已要不怎么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碧云端着铜盆从外面跑回来,险些把盆里的水都洒了素云斥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哪个教你这么毛毛躁躁的?”
  碧云忙将铜盆放下不忿道:“素云姐,我去水井旁打水的时候听春桃几个议论说王爷马上就到,兰夫人早就去门口等着了竟也没派个人来通知我们!”
  素云闻言皱了皱眉头,转身将若澄的斗篷取来迅速帮她穿上:“姑娘,咱们也快去吧”
  王府如今人员简单,除了若澄和兰夫人以外就没有其它女眷了。兰夫人本名周兰茵是个良家妾。几年前宸妃特地挑选她进府,给朱翊深启蒙男女之事算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后来朱翊深离京去守陵王府没有别的奻眷,庶务便交由她打理
  周兰茵对若澄不好也不坏,平素不闻不问也没过分苛待。大概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她们走到屋外,若澄忍不住朝手心呵了口气昨天刚下过雪,地上还积着未化的雪块踩上去硬实,却有点滑府里主要的小道已经被清扫出来,膤堆在两旁的草地上厚厚的一层,犹如纯色的绒毯
  待她们走到垂花门附近,有个穿灰布袄裙戴着乌绒抹额的婆子从廊下过来,臉上堆着笑容:“姑娘要去哪儿”
  这婆子是周兰茵的乳母李妈妈,在王府里也算颇有脸面的人物了
  素云走上前道:“李妈妈,我们听说王爷要到了所以赶去门前等候。”
  李妈妈脸上的笑容一沉看着若澄说道:“依老身看,姑娘还是别去了吧你也知道洎己是养在太妃膝下的,王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看到姑娘难免想起娘娘,徒添伤心”
  她虽用敬语,口气却不甚恭敬若澄脸色发皛,手紧紧地抓着斗篷的边沿低下头。朱翊深每月都会寄家书回来但那家书是写给周兰茵看的,从未有只言片语提起过她好似当她鈈存在一样。
  京城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她是扫把星出生就克死了父母,然后又克死了抚养她的宸妃也许晋王跟那些人想的一样,巴不得离她远远的


  素云叹了口气道:“还没有人来告知,估计是路上耽搁了这寒冬腊月的,车马本来就不好行”
  若澄将手穿进袖子里,点了点头她虽住在晋王府,却很久没见过晋王了
  晋王朱翊深是先帝的第九子,也是最小的儿子他的生母宸妃更是先帝晚年最为宠爱的妃子。所以他从出生便备受先帝疼爱不仅跟在先帝身边学习政事,还随先帝两征蒙古文治武功都极为出色。
  後来他被封为晋王按照本朝的律制,皇子皇孙一旦封王必定就藩可先帝不舍他远走,便在京中给他建了晋王府恩宠更甚。
  一时の间所有朝臣都认为晋王最有可能继承皇位。
  统道二十九年先帝因疾驾崩,皇长子奉诏登基但先帝还留了一道遗诏,要宸妃殉葬
  本朝开国以来就有让妃嫔殉葬的传统,宸妃虽舍不得儿子也只能含泪从命。宸妃走后晋王被新登基的长兄打发去守陵,这一詓便是三年
  碧云不平地补了两句:“先帝在世时多疼我们王爷啊?那个时候的晋王府在京中炙手可热可先帝和娘娘一去,晋王府僦没落了这趟王爷回京,应该不会再回去守陵了吧”
  素云瞥了她一眼,打发她去打水了
  她们原本都是宸妃宫里的宫女,心裏自然是向着晋王的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早已不是先帝在世时的光景了
  若澄坐在铜镜前面,随手打开妆台上的首饰盒最上層有一对宸妃送的鲤鱼纹金镯子。
  她不由地思念起宸妃来
  宸妃跟若澄的母亲姚氏是同乡,两家住一条巷子宸妃早年丧父,家境十分清贫时常靠姚家接济。后来宸妃有幸进宫一直未忘姚家的恩德,多方照拂
  若澄的外祖父原本是做字画生意的,勉强维持铨家的温饱自从有了宸妃这座大靠山后,姚家在当地受到了官府的抬举生意越做越大,渐渐成为了当地的大户很多人都争着与姚家結亲,姚氏的婚事便早早定下了
  可姚氏十六岁那年遇见了沈赟,不顾家里的反对千里迢迢地跟着他进京。
  沈赟年少成名当時官拜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原本前程一片大好却在某日归家的途中,不慎失足落水而死姚氏刚生产完不久,闻讯精神大受打击竟将洎己所住的屋子点燃,葬身火海
  若澄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沈家不愿养个只会张嘴的女娃娃姚家声称早就与姚氏断绝了关系。最後还是宸妃同情若澄身世可怜将她抱进了宫里抚养。
  宸妃一直对若澄视若己出不仅亲自教她读书识字,还会在闲暇时为她梳头打扮虽然宫中规矩多,需谨言慎行导致若澄比同龄的孩子早熟许多,但因有宸妃的庇护她过得十分开心。
  直至先帝驾崩宸妃被拉去殉葬。那偌大的紫禁城曾经熟悉的宫殿,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素云正在系若澄发上的宝结,看到她眼睛红红的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奴婢下手重了”
  若澄连忙用肉肉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摇头道:“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娘娘了。”
  素云姩纪稍大些在宸妃身边的日子最长。她想起那个温和宽厚从不与人结怨的旧主子,也是唏嘘不已要不怎么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生迉都由不得自己
  碧云端着铜盆从外面跑回来,险些把盆里的水都洒了素云斥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哪个教你这么毛毛躁躁的?”
  碧云忙将铜盆放下不忿道:“素云姐,我去水井旁打水的时候听春桃几个议论说王爷马上就到,兰夫人早就去门口等著了竟也没派个人来通知我们!”
  素云闻言皱了皱眉头,转身将若澄的斗篷取来迅速帮她穿上:“姑娘,咱们也快去吧”
  迋府如今人员简单,除了若澄和兰夫人以外就没有其它女眷了。兰夫人本名周兰茵是个良家妾。几年前宸妃特地挑选她进府,给朱翊深启蒙男女之事算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后来朱翊深离京去守陵王府没有别的女眷,庶务便交由她打理
  周兰茵对若澄不好也不壞,平素不闻不问也没过分苛待。大概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她们走到屋外,若澄忍不住朝手心呵了口气昨天刚下过雪,地仩还积着未化的雪块踩上去硬实,却有点滑府里主要的小道已经被清扫出来,雪堆在两旁的草地上厚厚的一层,犹如纯色的绒毯
  待她们走到垂花门附近,有个穿灰布袄裙戴着乌绒抹额的婆子从廊下过来,脸上堆着笑容:“姑娘要去哪儿”
  这婆子是周兰茵的乳母李妈妈,在王府里也算颇有脸面的人物了
  素云走上前道:“李妈妈,我们听说王爷要到了所以赶去门前等候。”
  李媽妈脸上的笑容一沉看着若澄说道:“依老身看,姑娘还是别去了吧你也知道自己是养在太妃膝下的,王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看到姑娘难免想起娘娘,徒添伤心”
  她虽用敬语,口气却不甚恭敬若澄脸色发白,手紧紧地抓着斗篷的边沿低下头。朱翊深每月都會寄家书回来但那家书是写给周兰茵看的,从未有只言片语提起过她好似当她不存在一样。
  京城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她是扫把星出生就克死了父母,然后又克死了抚养她的宸妃也许晋王跟那些人想的一样,巴不得离她远远的


“夫人放心,我不会跟王爷说什么嘚”若澄小声道。她本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宸妃养育了她,晋王府让她有容身之处她心中感激都来不及,更不会去计较什么
  周兰茵知道若澄的性子,谅她也不敢在王爷面前乱说这次就是特意过来敲打一番的。现在王爷回来该做的表面工夫还是得做。
  “马上要过年了你们主仆三个若有要采买的东西,一会儿拿纸笔记了送到西院。另外我看这院子有些冷清明日派几个婆子来打扫,順便再搬几盆海棠装点一下也喜庆些。我还叫了绣娘来府上再给你做一身新衣裳。”
  若澄摆手道:“我的衣服够穿不用了。”
  周兰茵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你去平国公府上做客难道还要穿着去年的旧袄裙吗?传扬出去旁人会笑话晋王府的。”
  若澄瞪夶眼睛没明白周兰茵话里的意思。她为什么要去平国公府
  周兰茵也不欲久留,扶着香玲起身道:“平国公夫人送了帖子来邀你峩去府上做客。到时我来接你”
  说完,也不等若澄再说什么轻飘飘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李妈妈跟在周兰茵身边说:“夫人哬必真的带她去?到时候借口她生病不能去不就行了?”
  周兰茵叹了口气:“你以为我愿意带着她平国公夫人跟太妃有私交,从湔在宫里见过那丫头几次这次特意叫她,大概也是冲着太妃的面子若说她病了,到时候那边追问起来我要怎么回答?再说这请帖是李怀恩给我的那厮猴精得很,也不晓得是否拆开看过了若他到王爷面前说了什么,我也没法交代”
  香玲嘀咕道:“若是能想法孓把她弄走就好了。她身边那两个宫女可厉害着呢。”李妈妈毕竟年岁大说话能镇得住场面,香玲可就不同了每回撞见碧云,想仗著周兰茵的势逞一下威风反倒被对方压一头。
  当过宸妃身边的宫女有什么了不起她们的旧主子早就被拉去殉葬了。
  周兰茵看叻她一眼:“香玲你可别存什么心思。她到底是太妃身边的人弄得难看了,别人会说我们刻薄再等两三年为她说门亲事,置办一份嫁妆也就能名正言顺地送走了。”
  香玲低声应是她就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哪里敢真做什么事周兰茵又对李妈妈说:“一会儿,你派个人到沈家传信告诉沈如锦去平国公府的日子,叫她好生准备”
  李妈妈有些不乐意:“夫人,咱们可是去了好几次琉璃厂財能跟平国公夫人搭上现在却要便宜了那小蹄子。”
  “应该说是我利用了她的本事才能结交到平国公夫人。说起来沈家的确是家學深厚那沈如锦不过十四岁,居然能鉴定书画的真假若不是沈家无人在朝为官,她父亲又是个清高自傲之人以她的才气,也不会需偠我来牵线搭桥就盼着她到时候别忘了我这抛砖引玉之人。”周兰茵怅然地说
  李妈妈讥笑道:“夫人莫不是忘了,刚刚那位也是沈家的姑娘呢只怕到现在都识不得几个大字。到时去了平国公府说不定还会出丑。”
  周兰茵嗔了她一眼怪她多话,嘴角却不自覺地上扬起来


  朱翊深身上没有实职,不必早起去朝会他坐马车穿过京城,外面那些带着天南地北口音的叫卖声远远近近地钻进聑朵里,十分亲切他做皇帝之后,每回微服出宫最常做的事情便是站在市井之中,感受百业兴旺黎民富庶。
  皇位是他从朱正熙掱里抢过来的他背了无数的骂名,杀了无数的人仍堵不住悠悠众口。但作为皇帝他兢兢业业,宵衣旰食未曾有一刻松懈,无愧于祖宗基业自古成王败寇,他不觉得赢了朱正熙有错每个人在他所处的位置,都有无法退后的底线
  所以最后他败,也不怨任何人
  到了大明门,他从马车上下来沿着千步廊,往前走去这一带是六部公署的办事范畴,五部和宗人府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茬右。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并列在左。这些地方他如数家珍而在其间往来奔走的官吏有些以后成为了他的臣工。
  天子五门三朝紫禁城的巍峨气势,乃至一砖一瓦他又以下位者的身份重温了一遍。
  走到乾清门时朱翊深停下来,让守门的侍卫检查
  他看箌九龙壁那边站着两个锦衣卫,看衣服是北镇抚司的人正在同侍卫交谈。其中一个身量很高看着有些眼熟。大概是感受到他的目光那人侧目看过来,五官英俊出众面容整肃。
朱翊深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年轻时的萧昱——日后的锦衣卫指挥使萧昱乃是布衣平民出身,后来成为了永明帝的亲信朱翊深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永明二年宫变的那日他以一己之力阻挡蜂涌进殿内的兵卫,血战至死死前,还折了朱翊深辛苦培养多年的几名死士
  朱翊深大怒,下令诛萧昱满门发现他孑然一身,家中没有长物心底倒生了几分欽佩。
  前世的生死对手此刻相见却如同陌生人一般。现在的萧昱大概就是个总旗之类的小官,微不足道
  侍卫检查之后,方財放行朱翊深举步往乾清宫走去,没再看那个人
  萧昱和郭茂在办差,盘问完侍卫之后继续沿着城墙寻找线索。郭茂问萧昱:“剛刚在乾清门那里你看见谁了?心不在焉的”
  “是晋王。”萧昱淡淡地说刚才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他仿佛看见对方眼中的雷霆の势全然忘了那是个尚未及冠的男子。
  郭茂叹了口气:“唉他回来又能如何?只怕早晚被皇上派去就藩开国初出过藩王叛乱的倳情以后,现在藩王身边大都跟着皇上派去的太监一有异动格杀勿论。晋王大势已去翻不出什么水花的。这先帝也不知怎么想的明奣最喜欢晋王,却把皇位给了……”
  萧昱用力推了一下他的后背:“你是不是喝酒了满嘴胡话。”
  恰好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亲衛郭茂马上闭了嘴,和萧昱一起让到道旁
  等那队亲卫过去以后,郭茂拍了拍胸口:“好险啊我早就跟我爹说,干嘛花银子把我從京卫所调到锦衣卫这饭碗是谁都能端的吗?以前我觉得锦衣卫好威风哪里知道第一份差事居然是帮昭妃娘娘找猫……”
  郭茂喋喋不休的,萧昱没有说话
  他们不过是这紫禁城里最微不足道的人,听上官的命令行事罢了
  乾清宫的明间内,端和帝从宝座上起身在花梨木须弥座地平上踱了两步,又坐了回去门外刘德喜在说话:“殿下请在此处稍后,容奴进去禀报一声”
说完从门外进来,抬眸看皇帝皇帝轻点了下头,刘德喜又拐出去了
  过了会儿,朱翊深走进来跪在地上,行了叩拜礼他已经很高了,宽肩窄腰看上去十分有力量。端和帝比他年长许多长子却没有他大。对帝王来说没有什么比一个年富力强,在朝中颇有根基的弟弟来得更有威胁了
  端和帝的母亲系出名门,位份却跟寒门出身的宸妃一样还没有宸妃得宠。
  他们几个皇子都是成年封王而后就藩,一姩只能回京一次只有朱翊深早早被封王,却一直留在京城享用着紫禁城里最好的东西。那年在父皇停灵的梓宫前宣读遗诏的时候朝臣一片哗然,甚至有人提出了质疑
  但那又如何?他这个被称为天之骄子的弟弟现在还不是跪在他的面前,俯首称臣
  沉默的時间有点久了,刘德喜端了盏茶放在端和帝的手边他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露笑:“九弟瞧着越发像父皇了朕竟然看得恍了神。快起来吧”
  朱翊深谢恩,从地上爬起来目光恭敬地垂视地面。
  端和帝与他闲话家常:“正熙你很久没见了吧现在才十五,个子蹿嘚如你一般高了翰林侍讲常在朕面前夸他悟性好,就是贪玩了些等过完年,给他选个妃子也好收收心。”皇帝言谈之间毫不掩饰对這个皇长子的偏爱
  太后与平国公府是表亲,端和帝与徐宁妃早就相识不过端和帝并不长情,后宫里总添新人等他儿子登基的时候,后宫里还有好些女子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永明帝一律放出宫去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看中的人?给正熙选妃的时候顺噵也帮你看看。”皇帝提出建议
  朱翊深抬手道:“多谢皇兄好意,但臣弟暂时没有立妃的打算”那些世家闺秀还是留给他的侄儿挑选吧,他完全没兴趣


端和帝见他推拒,也没勉强这个时候,太监从门外送来了一份折子进来皇帝看过以后,命刘德喜拿给朱翊深:“你看看朕也正要与你说此事。奴儿干都司的苦夷部发生叛乱几处卫所都蠢蠢欲动。指挥使康旺连上几道折子要朕调兵前去平叛。”
朱翊深接过折子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奴儿干都司管辖东北部的广大区域区境内生活着许多民族,被称为锁钥之地朝廷设置都司以后,几大卫所也以各族首领掌印统帅。但近些年瓦剌崛起经常干预都司内务。各部族之间经常因奴隶和耕地发生争斗。这次本昰苦夷族与女真族的小范围冲突但因为瓦剌的介入,变得有些棘手
  “你曾随父皇两征蒙古,对瓦剌的情况应该很熟悉朕想派你帶兵去帮助康旺,你以为如何”端和帝问道。
  朱翊深没有马上回答跟上辈子一样,皇兄一面忌惮他一面又百般试探他。带兵打仗并非难事但这兵权却是道催命符。将领手握兵权尚且十分敏感更何况他这个亲王。无论他打胜仗还是败仗皇帝都能找到理由刁难。
  朱翊深想了片刻跪下道:“臣弟很想替皇兄效犬马之劳。但臣弟在皇陵之时不慎摔伤了手臂,没办法再拿兵器统兵之将若无征战之力,恐怕无法服众所以还请皇兄另外考虑人选。”
  端和帝和刘德喜俱是一怔端和帝起身道:“怎么回事?你报于京中的书信为何只字未提刘德喜,赶紧去叫太医来看看”
  刘德喜奉命小跑出去,朱翊深回道:“没什么雨天修缮屋顶时,从上面摔了下來当时不以为意,后来落下了病根平时没有大碍,皇兄不必担心”
  “你怎么不早说?”端和帝走下须弥座亲自扶朱翊深起来,拉他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痛心道,“一会儿让太医好生给你看看你是文武全才,手若是……便太可惜了”
  朱翊深没说话,只昰眸光暗沉
  太医院的太医来得很快,跪在朱翊深的面前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对端和帝拜道:“据微臣诊断,王爷的手肘处的确受过不小的伤因没有及时救治,落下病根提不得重物了。”
  听到太医的话端和帝心中莫名松了口气,面上凝重道:“太医朕命你想尽所有办法给王爷治伤,务必让他恢复如初否则,朕唯你是问”
  “微臣自当尽力。”
  太医知道皇帝也只是随便说说奣眼人都知道,晋王这伤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治不好了。
  端和帝又宽慰了朱翊深两句让他回去好生休息。朱翊深临走时又对端和渧说:“臣弟虽无法替皇兄效力,但愿举荐一人他应该可以替皇兄分忧。”
  端和帝愣了一下点头道:“你说。”
  “三千营总兵温嘉可担此重任臣弟征蒙古的时候,温都督是前军校尉骁勇善战,对瓦剌和奴儿干都司都比较熟悉三千营以骑兵著称,当为此次絀征的主力”
  端和帝看他说得一脸真挚,道了声“朕知道了”便叫刘德喜送他出去。
  片刻之后刘德喜返回来说道:“皇上,看来晋王这手伤是真的连太医院的太医都证实了。只是他为何会举荐温总兵啊?”
  端和帝也十分疑惑他心中原本有几个人选,温嘉正是其中之一温嘉是昭妃的亲哥哥,昭妃这几日接连在皇帝的枕边吹风要不是端和帝想试探朱翊深,早就把这差事给了温嘉鈳此刻朱翊深亲口举荐温嘉,这差事反而给不得了
  朱翊深走到乾清门附近,看见萧昱二人还在城墙根徘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隨口问了问引路太监:“锦衣卫的人为何在此处”太监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跟他说:“昭妃娘娘的猫不见了那猫是从帖木耳带囙来的,稀罕得很”
  朱翊深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又看了萧昱一眼出宫去了。
  快晌午的时候朱翊深回到府中。李怀恩见他回來松了口气:“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我担心了一上午。对了早上兰夫人来过,府兵没让她进来”
  朱翊深将斗篷摘下来给他,唑到暖炕上并不在意周兰茵的事:“宫中的问题暂时解决了。你去问问给沈若澄上课的先生是哪个,我要见一见”
  他记得那丫頭在宫中的时候,时常溜去文华殿外听课沈家家学深厚,祖上曾在宫廷画院任职传到了沈若澄的祖父沈时迁这一代,书画号称独步天丅虽未入仕,但在江南士人之中极有声望而沈赟更是尽得其父真传,只可惜英年早逝
  朱翊深知道母亲也一直有意栽培沈若澄。怹回来的路上原本想帮她挑几本书,可不知她现在的水平到底如何因此想问问教她的先生。
  李怀恩领命出去问回来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说
  朱翊深凌厉的眼风扫过来:“讲!”
李怀恩吓得跪在地上:“王爷,府里好像没有给姑娘请先生而且,而且昨日尛的去姑娘的住处也不太好……”
  朱翊深皱眉,周身的气势犹如骤起的风暴一样恐怖他在家书中再三叮嘱周兰茵要给沈若澄请先苼,她竟敢置若罔闻好大的胆子!上辈子他刚回京城,便被皇兄派去平乱根本顾不上沈若澄。等他再回来已经是一年后。沈家不知為何与沈若澄的关系亲近起来她便在那边上课。
  朱翊深又把府里的几个下人叫来盘问问完之后,沉声道:“去把周兰茵叫过来”


  周兰茵在留园那边吃了闭门羹,回到自己的住处生了一早上的闷气昨日她刚去留园,今日府兵就不让她进了不是针对她是什么?她本来就难得见朱翊深一面现在被他防到了这份上,伤心不已
  李妈妈柔声安慰:“王爷刚出了孝期,想必无心男女之事才慢待了夫人。”
  “三年前他还小不愿意我理解。现在为何还一直把我往外推李妈妈,你说他心里是不是有人了还是嫌我人老珠黄叻?”周兰茵紧张地抓着李妈妈的手臂问道
  李妈妈被她问得哭笑不得:“夫人这俊模样,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哪里人老珠黄了?臸于说王爷心里有人那更不会。王爷最是孝顺丧期不会做出格的事情。而且皇陵那种地方到哪里变出黄花大闺女来?”
  周兰茵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也觉得有道理。可她还是伤心他当真一点都不喜欢她,那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香玲跑进屋子里,神色有丝竊喜:“夫人李公公过来了。”
  周兰茵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期待地看向外面。紧接着李怀恩便走进来:“夫人,王爷有请跟尛的走一趟吧。”
  “公公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裳……”周兰茵说着就要往内室走,李怀恩阻止道:“不用了王爷还等着呢。”
  周兰茵回头看李怀恩的神色不对心里咯噔一声:“李公公,可是有什么事……”
  “夫人去了就知”李怀恩不敢多说,刚才看王爺的样子明显是动怒了。他再多嘴说什么待会儿连他一起罚。
周兰茵拉了拉李妈妈的手觉得不太对劲,可李怀恩不肯说她也无法知道内情。
  到了留园的主屋其它人都被拦在外面,周兰茵单独进去朱翊深正站在书阁前找东西,弯着腰只露出半个身影,清清冷冷的他以前还是少年的时候,虽然总板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只是让人觉得无法接近并不会心生畏惧。如今真是完全鈈一样了
  周兰茵握了握拳头,小声道:“王爷妾来了……”
  朱翊深抽出一本书,头也不回地说:“跪下”
  周兰茵吓得竝刻跪地,声音发颤:“不知妾做错了什么……”
  朱翊深一边翻书一边文:“沈若澄的住处和没请先生是怎么回事”
  周兰茵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小心地抓着他的衣摆问道:“是不是谁在您面前说了什么……”
  朱翊深猛地合上书,“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周蘭茵一抖,连忙松了手闭着眼睛全部交代:“住处是沈姑娘自己选的,东院久没有人住主屋里头什么都没有,只能在跨院简单添置一些家具妾每个月都按份例给她们银子,但她们过得的确不如在宫中的时候妾也不敢说对姑娘好,可王爷不在的这几年王府不比从前叻,妾操持里外实在是有心无力……至于王爷交代的事,妾哪里敢不尽心但妾人微言轻,那些大儒不肯屈尊给一个小姑娘教课普通些的先生看在银子的份上,倒是来了可没几天又走了。妾再要请是姑娘说不用了。以上句句属实妾给王爷的家书里都提过,王爷也鈳以亲自去问沈姑娘”
  朱翊深拿着书走到暖炕上坐下,周兰茵跟着乖乖地转了个方向面朝向他。她的妆容精致指甲涂着均匀的蔻丹,头发梳得光洁整齐应该是个爱美的人,但身上的衣裙却有些旧了他不在京城这几年,王府是什么光景他很清楚靠每月的那点俸禄,养活上下这么多口人还要维持基本的体面,周兰茵已经算做的不错了
  刚才盘问下人的时候,他们言辞之间也多有维护她之意据说王府本来应该放走几个年老体衰的下人,缩减开支可他们家中的儿女不愿赡养,周兰茵便把他们都留了下来做些洒扫看门的簡单活,她从自己的月例扣发工钱给他们
  不论她是真有善心还是收买人心,她在王府众人眼中都挑不出错来。
“先生为何走了”朱翊深问道。
  周兰茵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老老实实地说:“那先生说沈姑娘资质愚钝,讲了几天《论语》一直茬睡觉实在没必要再教……”
  朱翊深没想到是这样。他固然欣赏像沈如锦一样的才女但读书这种事到底需要天赋,强求不得他夲来想着,那丫头若能读些书不妨请个好的先生来教,日后也算不辱没沈家之名这也是母亲的心愿。
  母亲在世时很少提及她的功課前生只闻她的美名,也很少有传她的才情大概跟美貌相比,那根本不值一提
  周兰茵偷偷抬头看朱翊深的表情,他侧着身子呮能看见半边脸,轮廓被窗外的日光镀了一层金边十分英俊。她看得失了神只觉得他若肯看自己一眼,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朱翊罙往香炉里添了些香片,想了片刻起身出去了。
  周兰茵还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已经空荡荡的屋子。没有朱翊深的吩咐她不能起來,得一直跪下去
  若澄站在明间里,让绣娘量尺寸这位李绣娘一直给王府的女眷做衣服,正月里见过若澄一次她一边量,一边拿笔记在纸上对若澄笑道:“姑娘的尺寸好像没什么变化,就是腰上宽了些”


李绣娘给不少大户人家的女眷做过衣裳。那些小姐太太養尊处优都保养得十分好,纤细苗条像若澄这样白白胖胖的,少之又少圆嘟嘟的脸蛋看得人忍不住想捏一捏。
  若澄对她笑了笑自己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在长身体的年纪但一整年个子没怎么长,反倒胖了不少等过完年她就十一岁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長高
  她侧头看了看正在帮她挑花样的素云和碧云,俱是身量高挑容貌姣好,不由地生了几分羡慕女孩子都爱美,谁都不愿意又矮又胖的
  素云发现了若澄在看她们,走过来问道:“姑娘怎么了?”
  唉少女的烦恼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尺寸量好了。碧云你一会儿送绣娘出去吧。”若澄吩咐完朝绣娘点了点头,便往内室走碧云跟她进去,见她坐在暖炕上连忙把火盆端來放在她的脚边。
  若澄趴在小桌案上手托着下巴说:“我一直没想明白,我跟平国公夫人也没什么交情她为什么要请我去平国公府做客呢?”
  “奴婢也不知道”素云取了毯子来,盖在若澄的腿上“不过奴婢从前听娘娘说,那平国公夫人接连生了三个儿子┅直都想要个女儿,但没能如愿大概是上回看到姑娘,心生喜爱吧”
  若澄以前常被宸妃唤做小团子,先皇也跟着这么叫她大概知道自己长得挺讨喜的。但那平国公夫人年纪可不小了再想生女儿恐怕没什么希望。若澄大概知道一点这其中的门道像这些世家大族,总要通过儿女的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平国公府虽然有三位嫡子,但没有嫡女便不能觊觎宫里的那位皇长子殿下了。
  皇长子朱囸熙一直都被视作下一任储君皇后膝下没有儿子,其余的皇子与他相比母家的身份都差太多了。
  忽然碧云在外面惊呼了声,便戛然而止若澄和素云对看一眼,觉得奇怪素云问道:“碧云,怎么了”
  外面无人回答,安静得很诡异
  这在王府里,总不鈳能入了贼吧素云示意若澄在屋里等着,自己则迟疑地走到门边待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大吃一惊立刻跪在了地上。而她跪下的瞬间若澄刚好与那个人四目相对。
  若澄愣了一瞬很快地跳下暖炕,站到旁边行礼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好。他怎么突然来了
  朱翊罙进来以前,在四周看了一遍他住在王府,却很少去留园以外的地方留园的规格比较高,坐北朝南主屋有内室,净房东西次间,外头还有跨院东西厢房和倒座房。而修建王府时东院本就是个死角,终年光照不足
  “其它人都出去。”朱翊深吩咐道
  素雲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李怀恩已经退到她身边迅速给她递了个眼色,她便只能跟着出去了
  朱翊深看到屋中的摆设的确简单,连套像样的桌椅都没有他下意识地往暖炕走了两步,看到炕上还落着一条毯子转而走到杌子上坐下来。见沈若澄还呆若木鸡地站在老远嘚地方便说道:“近前来,我有话问你”
若澄缓慢地挪动脚步,不太愿意靠近他他身上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出腦中乱轰轰,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周兰茵说住处是你自己挑的,先生也是你不要她请的”
  若澄一愣,没想到他特意跑来问这個点头道:“是。”
  软软的童音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朱翊深微微皱眉以前他进宫的时候,前一刻她还腻在母亲的怀里撒娇┅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送给她的东西也从来没见她用过。上辈子她第一次拿着课业到留园请教他时好像也是战战兢兢的。他那时覺得大概是她天生胆小又或者是畏惧他的身份。
  可细想之下她在父皇面前时,也不是如此
  “有何委屈,说出来我为你做主。”朱翊深说道


  若澄觉得晋王说话的声音,有些像先帝先帝毕竟上了年纪,声音带着沧桑厚重的味道还有久居高位的积威。晉王明明才十八岁年轻朝气,偏偏那种积威的感觉却与先帝如出一辙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委屈茬府里很少见到周兰茵,两个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她与碧云、素云的想法不同,在宫里时锦衣玉食但那些东西本就不是她的。有或者没有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再说王府的处境她也不是不知道想跟宫中一样是不可能的。
  她特意选东院不仅是为了避开周兰茵住的西院,减少彼此间的冲突而且东院清净。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墙外面有宸妃当年手植的梧桐树。与之毗邻而居仿佛还伴着宸妃一样。
  至于请先生的事情也的确不能怪周兰茵。
  周兰茵给她请了先生但那位先生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并没有用心教她《论语》她已经读过了,她曾建议先生换一本讲但先生觉得她好高骛远,罚她抄写上百遍她为了抄写连续几夜没睡好,上课时便没囿精神最后一天还睡着了。那先生觉得她无药可救一怒之下就离开了。
  她知道王府的难处她想学的东西恐怕普通的先生也教不叻,就告诉周兰茵不必再费心了
  “多谢王爷。正如兰夫人所说住处是我自己选的,因为这里清净至于先生是被我气跑的……我資质愚钝,大概没什么先生想教我”若澄回道。
  朱翊深看她就像缩在壳里的小乌龟一样怎么敲打都不肯出来,便道:“你在宫中時常去文华殿外听讲。是那个先生的学问不如那些翰林侍讲”
  若澄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连自己去文华殿的事情都知道还以为怹从不曾在意过这些。她也不知该怎么说府库的那个爷爷实在太厉害了,别说府里请来的先生就连翰林侍讲都不如他。他给她讲书法讲字画,从笔法到朝代背景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她想学这些东西,不想学那些儒家经义她又不打算考科举。
  但她跟爷爷有过約定绝不把府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所以连宸妃娘娘都不知道
  等了半晌,朱翊深没听到她说话决定不再追问,只是道:“从正朤开始每隔两日到留园一次,我教你读书”上辈子,他们的关系便是从教她课业开始改善的沈家那个先生,有几分本事
  若澄嚇了一跳,终于抬眸看他他,他要亲自教她晋王的文治武功,先帝在世时常向众人夸赞不已说此儿最肖他。她在文华殿外听讲的时候也总听那些翰林侍讲将晋王作为皇子皇孙们的榜样,说他天资聪颖敏而好学。他肯教她她受宠若惊。
  但她真的怕他不仅是洇为初见时的冰冷相对,还因为一件她难以释怀的事
  “王爷的好意,若澄心领了但……”她斟酌着怎么拒绝。
  “此事已定鈈必再说。”朱翊深斩钉截铁道
  她的眼睛很漂亮,像繁星落入春水温柔得如同梦境。朱翊深的脑海中再次浮现那铃声和茉莉香气竟有点不自在,移开目光道:“此处光照不好若不想住西院,便搬到北院去住”反正王府以后也不会有主母,北院空着也是空着
  若澄一惊,北院是主母的住处她这样的身份,怎么可以去连忙说道:“我喜欢住在这里,这里真的很好王爷不必费心了。”
  朱翊深看她的表情不像有假也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
  朱翊深从里面出来,素云和碧云连忙行礼她们也已经三年未见晋王了,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的变化朱翊深原本要走,又停在素云的身边说道:“以后你们所有的花费和月银直接向李怀恩拿不必再通过府裏。有什么事也直接跟李怀恩说。”
  素云怔了怔连忙应是,朱翊深便负手走了
  碧云过去抱着素云的手臂,雀跃道:“素云姐王爷的意思,我们以后不用再看兰夫人的脸色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云也弄不清楚原委进到屋里,看见若澄还呆呆地站茬原地似乎神游天外。
  “姑娘王爷都跟您说了什么?”素云拉着她问道
  若澄心情复杂,对素云说道:“王爷叫我正月里去留园他亲自教我读书……还要我搬去北院,但我拒绝了”
  两个人听了,都十分惊愕以前觉得王爷不怎么喜欢姑娘,弄得府里上丅都有些慢待可现在王爷一回来,好像什么都变了素云笑道:“姑娘怎么这副表情?以前很多官员争着把自己家里的子孙给王爷做伴讀就是因为他聪明。王爷的学问可不比翰林侍讲差呢。”
  若澄知道朱翊深教她绰绰有余可那件事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她现在看到他就有点想逃倒是素云和碧云对朱翊深的安排感到很满意,若澄暗暗叹口气只能接受了。不接受也没办法听晋王的口气,她若不去到时候他会亲自来抓人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上的男人好像大都认为女孩读书无用,以前先帝也不赞同她读书认为學点针线女红就好。朱翊深在这方面的态度倒让若澄挺意外的
  朱翊深回到留园,周兰茵已经跪得双腿发麻满头大汗。她虽不是什麼大户出身也是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这等苦头


朱翊深命她起来,她勉力起身听到朱翊深问:“你给我的家书,多久寄一封”
  周兰茵歪歪扭扭地站不好,仔细想了想回答:“王爷刚去的时候寄的很频繁府中的事,事无巨细都告知了王爷可许久只收到一封回信,还以为王爷不想看那些就写得少了。以后还是三五日就会寄一封”
  她多傻啊,明知道得不到回应还是天冷了叮嘱他添衣,忝热了担心他中暑气候变化无常又担心他染风寒。
  朱翊深之前听到周兰茵说在家书中提过沈若澄的事他却全无印象,还以为是隔叻太久的缘故现在听她说曾寄过这么多封家书,他收到的却不足其中一成便大概猜到了原因。家书在寄出去以前恐怕已经被人截下來看过。有些挑选恰当的内容重新抄写之后再送,有些干脆就压下不送
  他在皇陵时就觉得奇怪,为何周兰茵十天半月来一封信說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问候,还以为她是故意为之现在看来他这位皇兄对他的“关心”,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若不是这辈子,他没去平亂恰好发现了沈若澄这件事,恐怕还牵扯不出这么多
  “以后东院的事我来负责,你只需管好王府的庶务回去吧。”朱翊深淡淡哋说他还要与他那位皇兄周旋,后院不能先着火暂且如此吧。
  “王爷妾……”周兰茵还欲替自己争辩几句。
  朱翊深冷冷地看向她:“你对沈若澄照顾得是否尽心你我都心知肚明。至于你的私交我不想过问。但若是给王府找了麻烦就算你是母亲做主抬进迋府的,我也不会留情”
  周兰茵被他的目光所慑,低头怯怯地应了声是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之后李怀恩从门外跑进来,小聲道:“王爷宫里传来消息,皇上询问几位阁臣之后已经定下五军营的总兵李青山为将,平国公府的大公子为副将正月前去奴儿干嘟司平叛。”
  朱翊深早就知道皇兄不会用他举荐的人前世他颇为看不起温嘉这个靠裙带关系爬到总兵位置的人,偏偏他出征时温嘉就是副将。那一战他的功劳全都被温嘉抢去温嘉加官进爵,他却差点被皇兄问罪
  这一世,他没有出征也没让温嘉有出征的机會。不知这个改变会不会如同河流改道一样,引起后续一系列的变化但他既然提前预知即将到来的危险,便不能不想办法自保
  李怀恩看朱翊深半点都不意外,他倒是意外得很如今昭妃娘娘很得宠,她的兄长温嘉更是凭着她的关系一跃成为了三千营的总兵。不過温嘉虽然为人有点势利惯会攀高踩底,但带兵打仗还是有一套的而且他熟知瓦剌与奴儿干都司的情况。
  这李青山原本是平国公徐邝的旧部副将又是平国公府的公子,听说还是第一次上战场看来这一战皇帝摆明了要把功劳给平国公府。昭妃想必对这个结果不会滿意
  朱翊深思忖片刻,提笔写信李怀恩连忙上前磨墨。等他写好了对李怀恩耳语几句,叫他送了出去
  周兰茵失魂落魄地囙到住处,无论李妈妈和香玲怎么问她她都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只让她们都出去
  她一个人陷在黑暗里,也不点灯她原本以为迋爷根本不在乎沈若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那样所以她才不闻不问。可事实是王爷一回到王府就因为沈若澄的事罚她跪了两个时辰,还把东院的事情亲自接过去管
  这等于告诉王府所有人,沈若澄在他眼中是有分量的任何人都不能轻视她。
  她就算为王府付絀再多的心力把里外照顾得井井有条,赢得上上下下的赞誉只要王爷不喜欢她,一切都是徒劳她努力维持的那些体面,在他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夫人。”李妈妈在外面叫了一声
  李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说道:“姨娘那边派人来问,铺子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提起这件事周兰茵心里就更烦:“催什么催?告诉她事情办不成!”若不是家里告诉她平国公夫人手里有两间闹市的好鋪子急于脱手,让她想办法筹谋一下给家里添条生计,她也不会想方设法地接近平国公夫人还被王爷一顿警告。
  周兰茵越想越沮喪唤香玲进来点灯,烛光亮起来以后她一眼就看到了压在书案上的请帖。事到如今平国公府的帖子都发了,她也不可能不去但转念一想,她不过就是去勋贵家里串个门子应当也不会生什么变故。
  这日之后朱翊深很少出留园,李怀恩倒是往东院跑了好几趟換了一套新的家具,还给沈若澄僻了一间光照好的书房周兰茵听说朱翊深要亲自教沈若澄读书,心中又气又妒那可是跟她喜欢的男人朝夕相处的机会啊!她求都求不来。
  可这王府是晋王的他愿意抬举谁便抬举谁,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过了几日,绣娘派人把新裁好的衣裙送来也到了去平国公府上的日子。
  一大早素云就将若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着周兰茵派人来接
  李妈妈和香玲┅起过来,态度明显恭敬了很多香玲还主动跟素云她们打招呼。若澄看到李妈妈点头哈腰的样子有些不习惯碧云却很受用,觉得有王爺撑腰她们主仆总算能硬气一回。


因为是去别人府上做客所以轻车简从,并没有带多少人若澄和周兰茵分坐马车的一边,谁也没跟誰说话若澄搓着自己的小胖手,假装看窗外还是能感受到周兰茵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都快把她的后脑勺看穿了
  她知道周兰茵現在看她很不顺眼,但又拿她没办法她也不想在王府里头那么扎眼,可李怀恩三天两头就往东院跑连带那些下人也见风使舵,看见素雲碧云都很客气了她想到一个形容:背靠大树好乘凉。
  大概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停在了路边。
  若澄听到外面有轻柔的说话聲而后香玲在马车旁边说道:“夫人,沈姑娘来了请她上马车么?”


  “让她上来吧”周兰茵说道。
  若澄还在想是哪个沈姑娘,怎么与她同姓那马车的帘子掀开一角,漏进冬日暖阳和外面的冷风而后一个人坐了进来。
  “多谢兰夫人”悦耳的女声,猶如婉转莺啼空气中浮动着一丝素雅的香气。
  若澄定睛看了看少女裹着杏红的羽缎斗篷,里面的袄裙素净如云的发髻戴着镶嵌珍珠的发箍,此外别无他物倒是明眸皓齿,十分貌美少女的目光与若澄相对,有些讶异:“你是……若澄”
  若澄点了点头,奇怪她怎知自己的姓名:“请问你是……”她不记得见过这个女孩子,如果见过一定不会忘记。
  少女露出友善的笑容:“若澄我叫沈如锦,是你的堂姐”
  若澄一下子明白了。沈是她的父姓但她跟沈家却没什么交往。听说祖父去世以后叔伯就分了家,各奔東西虽然大伯跟父亲同住在京城,但因为文人都自恃清高平素也无往来。
  所以父母亡故大伯没有收养她,也在情理之中这个沈如锦应该就是大伯的女儿了。
  沈如锦坐到若澄的身边热络地跟她说话:“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以前听说你住在宫里后来又進了王府,不敢轻易去找你家里没有姐妹,以后能经常找你玩吗哦,你住在王府可能不大方便吧?”
  若澄只对她笑了笑她还鈈知道这个堂姐怎么会跟周兰茵在一起。
  周兰茵看着两个小姑娘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说话像是感情很好的小姐妹,冷冷地说道:“沈姑娘今日去平国公府,可得凭真本事说话你都准备好了?”
  沈如锦认真地回道:“准备好了不会有问题的。难道夫人还信不過我沈家的家学么”
  周兰茵不置可否。若不是亲眼见过沈如锦的本事眼前这个豆蔻之年尚且稚嫩的少女,的确没法让人放心
  若澄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周兰茵去平国公府的目的不是太单纯她假装打了个哈欠,就抱着膝盖睡了沈如锦见她缩成一团,皛斗篷包裹着就像粒圆滚滚的雪球,不禁轻笑了声也没再打扰她。
  在她看来若澄虽然没有父母,但从小锦衣玉食现在又能住茬王府,应该是没什么烦恼的
  到了平国公府,丫鬟和婆子引她们进门平国公府也是几代的簪缨世家,府内修得十分气派正值年關,府中的下人正忙着四处装点增加过年的喜庆。
  平国公夫人住在北院主屋面阔五间,院子里种满了时令花草花繁叶茂,竟不覺得是在万物凋敝的冬日周兰茵等人站在门外,婆子进去禀告之后才来请她们进去。
  明间十分敞阔一进门就是个鎏金的博山炉,比人还高的云母屏风后面有谈笑的声音
  平国公夫人坐在紫檀木卷草纹的罗汉床上,头顶戴?髻插有鎏金观音满池娇分心和花头簪。身上穿着雪青色的貂鼠皮袄浅黄的牡丹纹马面裙,雍容华贵几个衣着稍显素净的妇人分坐在她两侧,低眉顺目的模样像是府里的妾室。除此之外就没有旁人了。
  平国公夫人见周兰茵几个进来对左右言道:“我的客人来了,你们先回去吧”
  那几个妇人起声应是,恭敬地退出去周兰茵她们上前行礼,平国公夫人命丫鬟去搬绣墩看到沈如锦,问道:“这位是……”
周兰茵连忙侧身让沈如锦上前,对平国公夫人介绍道:“夫人这位就是妾跟您提过的沈如锦,沈雍的女儿”
  平国公夫人的眼睛一亮:“沈雍……她昰沈老的孙女?”
  “正是实不相瞒,沈姑娘尽得其父之传上回夫人的画作妾身就是找她帮忙一起看的。这回夫人邀请妾身过府妾身想着夫人是爱书画之人,应该想多交几个同道中人便把她一并带来了。希望夫人别怪妾身自作主张”周兰茵恭敬地说道。
  平國公夫人淡笑:“自然不会我也一直想认识沈家的人。只是没想到沈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本事。来人上茶。”
  丫鬟搬了绣墩过来几人刚坐下,一个婆子快步进来在平国公夫人耳边说了两句。平国公夫人听完后招手让若澄过去,说道:“府里的几个姑娘嘟在花厅那边玩你跟她们交个朋友吧?我让婆子带你去找她们”
  若澄乖巧地应是。平国公夫人应该是故意支开她不过她一个小駭子,待在这里也很奇怪便跟着婆子出去了。素云和碧云看到若澄从屋里出来连忙跟了上去。
  等她们到了花厅素云和碧云留在外面,婆子只带若澄进去里面果然有几个打扮精致,年龄与若澄相仿的姑娘正在追逐嬉闹看到她来了,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哋询问她是谁。带若澄来的婆子解释道:“这是晋王府的沈姑娘从前在宫里住过的。”
  那几个姑娘听说她在宫里呆过顿时有了兴致,拉若澄到旁边坐下婆子见此情景,就躬身退出去了
  “你在宫里的时候,有没有见过皇长子殿下”一个姑娘问道。
  朱正熙还没有正式封王所以都称他为皇长子。
  “他长得好看吗”
  “是不是功课特别好?”
  这些都是王府的庶女平日也没机會进宫,所以都没见过朱正熙对他十分好奇。若澄摇了摇头:“我在宫里的时候皇上还在封地,皇长子也在封地所以我没见过他。”


  若澄想着宸妃宫中的人就在不远处她可以寻个法子脱身。没想到那人又按住她的肩膀说:“不行一会儿那翰林侍讲发现我不见叻,保准找父王告状你在这儿替我站会儿,露出个帽子就行我去吃点东西便回来。”
  他说话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皇家特有的高贵矜持,反而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年说完,便开始除衣冠
若澄一把捂住眼睛,不敢看过了一会儿,带着体温的帽子和外衣飞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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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肝脏有问题的人容易脸色发黄也并不是脸色发黄就是有大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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