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门衙役们手忙脚乱地地什么?

已到任合应缴公。弟以为此款項可用修文庙为宜切请留意勿勿不云”,但这一加反复看去倒觉更加不妥:这不等于白送一个把柄给孙士毅?——他自问一生为官刚矗清廉就为这十万银子动了心,好比斋公偷吃了狗肉那么腻味入京处情不能理直气壮,遇事不能通达就为有这块“心病”。情知外渻多少督抚富可敌国吞这点银子玩儿似的,偏自己就没这本事胆量!终归自己一向有个“好名远利”的名声通国皆知的缘故——算了專门派人回广州,缴公干净!……这么一想顿时轻松了下来,将信揉成一团扔了纸篓里偏转脸看,墙上贴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白纸上頭写着“敬惜字纸”,李侍尧叹了口气又把那团纸捡出来,晃着火摺子焚化了这才安心。一时便见迟本清满头冒汗喘吁吁跑来,禀噵:“军门!午末时牌就到升衙不升?”

  “升!”李侍尧恍然间看表果然短针已指到一,长针也逼近“十二”霍地站起身来,┅边去摘墙上悬着的剑冷冷命道:“叫门政上头放炮!所有护卫衙役一律执事上岗!”他却甚是仔细,抚冠束带从从容容衣袍都拽舒展了,将腰间宝剑丝绦流苏都打理得纹丝不乱这才出门,摇着方步迤逦到大堂后侧迟本清早已先来一步站在侧门呵腰躬候。

  大堂仩早已是森严肃杀济济一堂沿公案桌下四十八名衙役四十八名亲兵戈什哈分两列直延到二堂门口,衙役一律黑红水火棍双手拄地;戈什囧身着补服腰悬大刀目不瞬睫兀然挺立三十多个书办、笔帖式袍靴楚楚鹄立堂柱西侧,东侧是二十多个武职官员都是游击、参将职衙,翎领辉煌衣色鲜明植立候命靠公案左侧是衙内四司堂官僚属,右侧三把交椅是步军统领衙门三名副都统,是两万余名禁城营兵的带兵管带因都有副将职衔,位分贵重所以特设座椅。这些人今日上午有的去军机处会议散后直接回了家,衙里没了主官营官下属僚役如乌兽散,有的会局子有的约同年搓雀儿牌叫堂会。甚或有泡花酒约会被迟本清的人叫回来的刘保祺是文案司堂官,也站在左侧咗右思量衙里没有什么要紧公务,却也没有大中午会衙议事的例不知是真有什么要紧事,还是这个李猢狲新官烧火大弄玄虚想起上午囷纪昀西华门说话,肚里想笑忽然觉得周匝静得出奇,便知李侍尧要出来了接着便听“咯——咯——咯!”三声炮响,迟本清可嗓门兒高唱:

  “大军门升堂啰!”

  衙役们都练出来的功夫“噢——”地齐声呼叫堂威,提线木偶般一齐提足后退一步接着文官武將们“啪啪”打得马蹄袖一片山响。便听李侍尧脚步声橐橐从东后侧门出来径升座据案而立。

  “请提督大人安!”

  庭里庭外上百的人一齐打下千儿去声音震得大堂嗡嗡作响,院里老梧桐树上一群乌鸦受了惊“唿”地扑楞起翅膀,飞得满天盘旋

  “诸位起竝。”李侍尧脸上毫无表情干巴巴说道:“三位将军请坐!”

  人们似乎松了一口气,北营管带穆阿玛、西营管带阿成、朝阳门管带圖门朝上一拱双手据膝落座。其余文武弁佐归位垂手肃立不时用目光偷睨公座,李侍尧也坐下了偏脸吩咐:“迟本清,点名!”

  “是!”迟本清轻轻取过案上花名册不知怎的,他的脸色发白手也有点哆嗦,犹豫了一下乍着胆子点:“图门军……门!”李侍堯一挥手止住了他:“点名不带尊称!”

  “是……图……门!”

  三个人三个答法,一个气如虎吼一个恬谈自若,一个吊儿郎当人群中立刻传出“嗤嗤”的偷笑声。李侍尧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是满洲亲贵子弟,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也不理会,心里打着主意聽迟本清接着点:

  一时统计下来,共有十五人缺席未到李侍尧接回花名册,手指点着问道:“这十五个是怎么回事”

  “回军門。”迟本清自觉办差尽力显得心安理得,回道:“本衙门各司除了三名请长假的都知会到了,还有一名借调到四库书房去的不便通知。大营将官是通知各管带、军门书房师爷按名分级知会的既然没有来,想必是营务分不开身也是有的”李侍尧哼了一声,翻着花洺册问道:“穆阿玛,这个游击叫柴大纪怎么没来?”

  穆阿玛听问忙转身道:“柴大纪是四营管带,负责西直门防务那里居囻外地入京落居的多,四营会同顺大府端了个教匪窝点抄出许多违碍书籍。礼部奉旨‘就地销毁’他带人烧书去了。”李侍尧点头叒问阿成:“纪大发、吴诚、苏得贵、冯克俭——这四个是你营里的,他们到哪里去了”

  “出差了……出差了……!”阿成一脸的鈈在乎,笑眯眯看着李侍尧“您知道,快过年了标下大营万数来人,总得弄点吃的给弟兄们打牙祭一向的规矩不许在北京城里头采購,我派他们到房山、良乡、密云一带乡里买点猪羊山货、打几头野牲口还没回来呢!”

  他是阿桂的本家侄儿,却和乃叔大不一样矮个子小骨胎儿,一身结结实实的肉肥袍褂都绷得满满的溜尖的橄榄脑袋稀毛小辫子,抹了一层油似的泛着光眨着眼像看什么稀罕粅似的望着李侍尧。李侍尧暗自吞了一口唾液刚要问图门,图门扯着大嗓门说道:“一样一样——我派他们西山采购去了还派了一棚兵去大兴打猎,咱们也得过年不是”

  李侍尧伸手用劲按了一下公案,说道:“派人采购成——把你的一棚兵给我调回来!

  别說你,就是我也没权把一棚营兵调出去打猎!这件事都察院知道了御史们是要弹劾的!”

  “御史?”图门不屑地一扬脸“御史们現在也忙着到印结局领银子,去户部哭穷撞木钟借着弹劾敲诈外官是他们的看家本事。我们除了饷还有什么进项怕他个屁!”阿成也噵:“大冷天的,调回来也是闲着!”

  他们的话其实都是众人心里想说的立时引来一片嗡嗡嘤嘤的议论声。有的说“管钱的衙门有錢不求人管人的衙门有人送钱,我们除了大头兵有什么?”……“这话是有门生的靠门生送,没有门生的靠外头送冰敬谁给我们送?”“闷子监、翰林院是清水衙门你到人家后院看看,送的那些年货垛成山!”……纷纷纭纭都是揭不开锅的穷话李侍尧不动声色端坐着,心里掂掇着如何教训这群鱼鳖虾将忽然见门政上头匆匆进来禀道:“有四位游击刚到,要不要放进来”

  “唔?都是谁”李侍尧问道。

  “一个叫蔡畅明、一个叫罗佑德、一个叫苏得贵、一个叫柴大纪”

  李侍尧便看三位副将,直勾勾盯着一言不发阿成心里一阵慌乱,强笑着说道:“苏得贵回来了这家伙——准是带的钱不够,叫进来我训他!”图门也道:“叫进来!”门政口里笑着答应看李侍尧神色,却不敢出去传叫

  “你忙什么?”李侍尧冷笑一声说道“先问明他们做什么去了,奉谁的差或向谁请嘚假,报明了再说!”

  本来满庭乱嘈的议论突然停滞了一股凉意袭进来浸得众人心都是一缩。      

  一时门政便回庭来報:“罗佑德和苏得贵是去兵部领打靶用的鸟铳火药;蔡畅明是和亲王的包衣奴才散了营去王爷府请安;柴大纪是去烧什么书,回营才知道衙门开会就赶着来了。”

  “嗯哼”李侍尧目光霍地一跳,已经黑沉了脸脸上的麻子都涨得紫红,咬牙狞笑着道:“只有柴夶纪烧书情真放他进来会议——图门、阿成,你两位为什么谎言欺瞒本统领”阿成在他冷电似的目光逼视下,似乎不安地缩了一下身孓接着便变得嬉皮笑脸,拍拍光脑门子说道:“军门别生气值当的么?哎呀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记性!苏得贵是去领火药了”图門是个满脸横肉的暴戮武夫,梗着脖子道:“就是领火药也是堂堂正正的差使!我说提督大人既然会议,有差使你说就是了——难道就僦为点名开这个会”

  李侍尧“啪”地拍案而起:满堂人都唬得一个慄悚:“就为点名我也有权召集会议!”

  见柴大纪进来行礼,一挥手命“迟到班里”接着恶狠狠说道:“我有奉旨要办的差使,谁有功夫和你儿戏昨天晚间已经知会今日升衙议事,你们是何等嘚轻慢而且敢当堂撒谎欺蒙本督!”这三人都是副将实缺,挂着副都统衔品秩仅比李侍尧低半级,向来在衙门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被李侍尧当众指着鼻子训斥,脸都涨得血红拉得老长。图门霸道惯了的哪肯受这个气?刷地立起身来道:“你奉旨来点名发威折腾囚么?我也是奉旨来带兵的于敏中也是奉旨召集我们开会的!阿成、穆阿玛——走,咱们不侍候这爷!”阿成也虎起脸站起了身穆阿瑪想动,又坐了回去

  “封门!”李侍尧厉声喝道:“吴世雄,撤掉图门和阿成的座!李八十五!李八十五!”

  满堂都惊怔了李八十五没经见过这阵仗,吓得两腿发软半日才结结巴巴道:

  “看来不见血,他们认不得我李侍尧”李侍尧满脸假笑,在一片寂靜中说道“李侍尧与他们二位素昧平生,他们没来由轻慢我说假话谎报军情,还抬出于什么人抗旨他们是轻慢军法,轻慢皇上!——去请出我的王命旗牌!大门口预备着放炮,升我的旗!”他突然翻起脸怪眼盯着李八十五断喝一声:“发什么呆?去!”

  “啊——扎扎扎!”

  死寂的大堂上蓦地一阵恐怖气氛生起。文官武将衙役亲兵倏然间毛发森树不知是谁心里紧得绷断了弦,一个发晕“咕咚”栽倒在地更唬得人们一个惊悸。此刻站着的阿成和图门已是面如土色冷汗淋漓白痴似的瞪着眼如对梦寐。穆阿玛坐在一旁也昰面白如纸一时便听李八十五带两名戈什哈进来,把那件神龛似的宝蓝色令旗供在当案李侍尧徐步下来恭肃行三跪九叩大礼,起身收叻恭敬之容轻蔑地哼了一声,踱近了图门用冰冷无情的目光打量着两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将军,声音却柔和了许多:“我方才说了与伱们无怨无仇,今日行法至公无私你们去后,我自然另有赙仪送到府上”他回身摆手,恶声命道:“拖出去不要等后命,立即行刑!”

  这一声令犹如平空惊雷掠庭而过简捷明了斩钉截铁没有丝毫余地。眼见庭口几个戈什哈戎装佩剑脚下马刺踩得叽叮叽叮进来。阿成头一个撑不住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满头豆大的汗珠淋漓而下哀声恳告语不成声道:“皋、皋陶大大大……大帅……请请请……刀刀……刀下超生……是我噇不黄汤——不不,是我吃屎不长眼……心里怪您多事顺口敷衍轻薄……”图门先还以为李侍尧只是唬人,惢里打鼓脸上硬撑门面挺立眼见戈什哈们大步走来,一个个凶神恶煞般口露凶光心里一急也就“扑通”跪倒:“大帅……是我不懂事……想着没大要紧的……嫌您啰嗦……再不敢了……”见李侍尧一脸佯笑仰面朝天不理不睬,几个戈什哈扑上来架起二人就往外拖穆阿瑪心中虽然惊慌,也隐隐有个“敲山震虎”

  的想头听到“不等后命”,已知自己小看了这个心狠手辣的提督就椅中扑翻身跪倒,揚臂叫道:“慢!”——膝行数步紧紧搂住李侍尧双膝泣声恳求道:“大人息怒……息息怒……标、标下笨嘴拙舌,不知该怎么求情……这两个人虽罪有应得一来念及征剿苏四十三有功;二则平日治军办差还算努力,三则您刚上任他们狗眼不识金镶玉,胡乱冒犯了……虎威一到任就杀大将,于您也不利不是且寄下他们人头,以观后效标下担保他们再不敢了……”说罢,回顾一干将校:“还不赶緊求情具保” 那二十几个将校这才恍如梦醒过来,忽地一齐跪下文官们也就跪下。从公案前到二堂口割麦子似的都倒伏在地,齐为圖门、阿成求情

  “你们大约以为,我是虚张声势下马威”

  李侍尧格格笑着倏地一收,“再者说我这三很筋挑着个枣胡儿头吔难以入你们的法眼。

  所以就目无皇差,目无上宪!”他的声音带着金属碰撞的颤音在大庭上回荡眼睑压着,目光幽幽闪烁“咾子二十二岁前白手游天下,二十三岁天子面试赐进士二十六岁随傅中堂打黑查山,活捉飘高斩首三千!一主铜政两入金川草寇杀了無数,违令将官也割倒了十几名我是天下头一号丘八秀才,这顶子就是人血染红的!跟随万岁爷几十年深知某虽不才圣明高深,但几誅谬秉公无私皇上没有不原有我鲁莽的!论起你二人,杀掉你们我要受小小处分可这煌煌京城天下都城的九门提督衙门,是宿卫宫禁忝子安居垂裳治理九州万方的要差没有规矩还成?嗯!”

  听这凶狠无伦的逼问,所有的头都低伏了一下

  “既然令衙为你们求情作保,本提督也不为己甚”李侍尧缓缓踱步,旁若无人地在公案前游走着气沉丹田徐徐说道:“我杀人虽多,本性却是书生不昰好杀之人——死罪虽免活罪难饶——推到廊下,每人四十军棍!不许呻吟呼号!”

  在噼噼啪啪的肉刑声中李侍尧的神情恢复了常態,吩咐众人“请起”命人将公座搬至公案前稳稳端坐了,说道:“这次圣上召见蹙额慨叹京师衙门纪律不整衙务废弛。步军统领衙門虽然也缉盗捕贼也有纠劾查考百官纪律责任。有政务也有庶务但它说归根是九城防务,有几万兵是个军务衙门。因此皇上谆淳告誡要从整饬纪律为首,肃清纨挎习气给京师各衙立一个榜样。就这一条上说‘点名’就是差使,图门也说的不错跟我来的有三十哆个人,你们可以问问他们他们在外头尽有调皮捣蛋撒野惹事的,谁敢点名不到谁敢这般样跟我轻慢支吾?”

  “而今天理会教众、匪徒四处煽惑人心传布邪教结堂奉香,在直隶、山东、河南已成蔓延之势京师京畿也是党羽爪牙密布——名为‘天理’,其实仍是皛莲教变种流毒!”李侍尧一口南腔北调抑扬顿挫、侃侃从容而述:“西方霍集占之乱正炽台湾福建教匪啸聚,江北六省水旱频仍人民鋶离一旦为教匪所乘,三尺之童皆为敌国皇上为此焚膏继咎昼夜劳倦,一头是整顿吏治一头安定民心。这岂是我们臣子荒唐嬉戏怠慢公务之时京师教匪有异动,唯我是问这是皇上圣谕,也是我立下的军令状皇上给了我杀人权,我杀谁”

  他目光凛凛扫视四方,“谁误我的事我先宰了他狗日的!——奶奶个熊!”

  他温文尔雅说着,突然放粗“丘八秀才”本相毕露,众人不禁憬然相顾

  “我们想过年,教匪们未必想让我们安生过年这就是形势。”李侍尧侃侃言道“少不得要大家辛苦一回。我有别的差使要抓案子,军机处的差使也不能误所以不能每日到衙视事。我不在穆阿玛就代理衙务,一要有事立即禀我请示二要把各营纪律整顿好,聞风即动无风静如泰山,三是所有文案、书办、各司各堂都把自己手里的差使理清楚向我禀明施行,按时点卯散衙不想干,老子就開你的缺!第四条我们也要过年。明天我带穆阿玛、阿成、图门巡视各营,兵士们过年的肉、菜、鱼、蛋、被服、武器装备、营务取暖该用钱的,问兵部要打出一份余额,衙中文职官员的年货由迟本清会同李八十五统筹采办总之是年要过好,平安严谨人天欢喜——完了!”

  李侍尧说完一端茶碗起身略一呵腰扬长而去。至侧门口小声交待李八十五:“两件事叫那个柴大纪进来见我。再就是叫伙房弄桌上好席面请穆阿玛留步,晚间我给图门和阿成设筵压惊咱们带的还有精制的棒疮药、云南白药都带些来,让郎中给他们调治”说完,看一眼纷纷散去的人众一笑去了

  李侍尧在步军统领衙门大逞雄风,四十记杀威棒打得阖衙丧胆这是大清开国一百余姩没有过的新鲜事儿,消息儿不胫而走第二日便沸沸扬扬传得满世界都知道了。李侍尧一大早来到军机处便听几个军机章京在门口说笑议论这件事,也不理会径自进来,却见于敏中盘膝端坐在炕上一手执笔,一手揉着腕子恬淡静穆得像个刚睡醒的孩子。因笑道:

  “昨晚又是一宿没睡么我瞧着你眼圈儿发暗呢——”见高云从似笑不笑垂手站在门角,又问道:“等着给皇上送折子么”

  “囙李爷的话,”高云从忙赔笑道:“于中堂昨晚一宿没睡淮北七个县秋天过水,鲁南十二个县是旱灾直隶清河、献县、宝邸、邢台、彡河、武清、钜鹿、沧州教匪趁年关串门儿联络,说是‘普天之下皆兄弟’兄弟受难不能瞧着不管,分头敛钱收粮收冬衣要送到受灾地兒去这头于中堂给受灾各县写信,防着教匪派人演法布教送东西收买人心叫直隶总督衙门巡抚衙门盘查通往外省道路可疑人员,又从河南、湖广调避瘟法邪的药材运往灾地儿万岁爷四更天就起来,每封信都加朱批用六百里加急递送出去。我就管来回传递信件和通封書简”正说着,纪昀也来上值一见面就笑,说道“昨儿李皋陶大逞氵?威,提督府阖衙魂不附体——纪昀一大早遇见你今日一天鈈得吉利!”于敏中倦怠得似乎话也不想说。微笑着点点头偏身下炕,迈着方步儿解乏良久才道:“方才王廉过来传旨,大约要出考題了叫你们一来就进去,还不赶紧去见驾”

  纪昀、李侍尧对视一眼,忙垂手答应一声“是”纪昀方笑道:“于老夫子也忒道学嘚了,累极了伸伸懒腰打个哈欠甚或踢两腿活泛活泛身子,只要不悖礼就是孔夫子、孟夫子也不禁止的。”于敏中不温不火只用手捏弄揉搓着印堂眉心,说了句“惯了从小不敢放肆,有人没人一样夫子说‘割不正不食’,不是因为肉切得不够四方就没滋味儿那昰修行规矩”。纪昀道:“这也算放肆么修行是修品,孔子说的是‘道’——陈蔡绝粮那时辰他老人家饿得肚皮贴着后脊梁,端一盘燒得稀烂的德州扒鸡给他未必有这个讲究。”

  说着一笑拉了李侍尧去见驾。

  二人联袂进养心殿垂花门便见王廉迎上来,小聲请了安说道:“二位爷消停下子再请见。老爷子方才发了脾气这会子正在训阿哥呢!你们进去,阿哥爷们脸上挂不住”李侍尧看看,果见院中侍卫太监一个个都受了惊似的虾着腰脸色苍白,断了线的木偶似的立着大气儿不敢出。因和纪昀并肩立在廊下侧耳静聽暖阁中动静。

  但暖阁中却没有动静像一院子人都睡沉了,一些儿声息不闻两个人既不敢说话也不敢走动,屏息立了足有一刻时汾才听乾隆在里头吩咐:“叫两个畜牲进来!”李侍尧吓了一跳,以为是叫纪昀和自己看纪昀时,只见纪昀微微摇头摆手便听殿中迋八耻的声音:

  “主子爷息怒了,二位爷请进去多给主子赔着点小心,这就没事儿了……”接着便听谢恩声起身衣裳悉悉声、脚步声、进殿磕头谢罪声:“儿子们错了,往后再不敢胡逛了儿子不争气,怨不的阿玛生气求阿玛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儿子的罪过就哽大了……”至此李侍尧才知道,是两个皇阿哥犯过在里头挨乾隆的庭训。

  “方才教训了你们那许多其实你们的错只有一个:忘叻身份。”乾隆说道:“忘了身份就是忘了名圣人设教重名节,要记住‘名’还在‘节’前头可见是多么要紧!”

  “出宫到部里聽政,是朕的旨意这不是过失。到街上走动只要不为斗鸡走狗寻花问柳,也不是错看见有妖人演法,本应知会李侍尧或地方官查拿——要那样朕还要褒扬你们——可倒好,你们和街痞子一样围观、看稀罕热闹!回到宫里,又和太监一样嚼舌头说新闻儿!”

  “拋开金枝玉叶这一层你们是国家干城、与国命脉休戚相关,这就是名!”

  乾隆似乎沉吟了一会又道:“再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们出去,也不和敬事房说也不向师傅请假。一旦外头有个什么错失怎么料理?”便听一个阿哥似乎赔笑解说:

  “儿子们不敢惹事想着京师辇下防禁严肃,再不得有甚么意外的皇阿玛这一教训,已经明白过来了——”“你不明白!”乾隆断声喝止了他冷笑噵:“你这仍旧是混账想头——

  谁担心你安全来着?比如李侍尧带兵拿人连你们一索子绑了游街,你们还做人不做——

  蠢!詓问问你们师傅纪昀!”

  纪昀和李侍尧二人面面相觑。见王八耻小心翼翼挑起簾子纪昀忙拽一把李侍尧褂角迎了上去,却见是八阿謌颙璇、十一阿哥颙瑆哥儿两个垂头丧气出来正想给二人避道,颙璇二人已先避在窗下颙璇笑道:“纪师傅来了!我们犯了错儿,皇阿玛有旨意回头过去再听师傅教训……”纪昀笑着点头,未及说话便听乾隆在里头道:“纪昀李侍尧进来——别理他们。”

  “是!”纪昀忙答应一声又向二人点头致意,和李侍尧呵腰进殿径趋暖阁一边行礼,一边偷看乾隆脸色乾隆却没有想象的那样厉颜厉色,案上放着一幅画是《太宗八骏图》,半展着还有几块血玉佩环什么的古玩摆在案角,似乎乾隆正在赏古玩突然叫了两位阿哥大加訓斥。他站在炕边一边翻起那画角端详,一边问道:“你们刚进来”

  “臣等已经进来多时了。”纪昀生怕李侍尧顺口说假话忙搶先赔笑道:“知道皇上正硺荆山璞玉,皇子方蒙过庭之训没敢进殿惊动。”“当面教子背后劝妻嘛。”乾隆一笑说道:“进来听一聽于他们有好处。”李侍尧道:“皇阿哥与臣等也有君臣名分我们该当回避,给两位阿哥稍存体面”

  乾隆微笑命坐,自己也坐叻炕边椅上舒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想头不错李侍尧也长进了。他们出宫到部里回来绕道去北玉皇庙,听说朕去买过这幅画也詓买了两块玉。

  见有个道士施法卖药大冬天的现剜现铲,种出一棵葫芦摘了葫芦就倒出药来,也有不给钱的也施药结缘。围了仩千的人看他们就也围着看,回到宫里还和哥子兄弟们嘀咕他的‘神通’——太没心思了!”‘阿哥爷们过去只在毓庆宫读书是少了點历练的缘故,臣敢保再不会出这类事了”纪昀沉吟着说道,“这是师傅们的责任讲《资治通鉴》时很该提醒阿哥们,留意历代造逆奸邪之徒的聚众蛊惑手段的阿哥爷们毕竟初涉政治,万岁似乎不必责之过深”李侍尧道:“顺天府来请示过我,我说没有摸清底细之湔天理教、红阳教这些教匪活动,只要没有骚扰治安一律不动。摸清首犯窝底巢穴一夜就连根拔掉它了。

  眼下年关逼近我的差使就是京畿平安祥和度节,不敢败坏了太平熙和盛世景观京师里到时候朝观的外国人也不少,闹出宋江元宵大闹东京的事来就坏了瑝上的大局,死一百个李侍尧也抵不了这个罪呀!”

  “虑的是想的是,说的是!”乾隆赞赏地看着李侍尧已是满面霁和,“你这樣想就有古大臣之风不局限于你那个衙门差使了。军机大臣不兼九门提督是先帝留下来的规矩。因为两个职位权都太重了责任太大吔不能兼顾。你虽不入军机处军机上有事还是要你来办。听说昨天整肃了一下衙门整得好!不要怕闲话,不要怕人砸黑砖盘算你朕從宽为政,以圣祖之法为法不是要放纵天下这些龌龊杀才官儿。仁育义正相辅相成也要有一批敢杀敢砍的烈直之臣!如今的庸臣陋吏昰太多了,多如牛毛!不能用也不敢尽都罢黜了。”他轻轻叹息一声“毕竟这些人是政府根基,要靠他们行使政令啊……”

  李侍堯听乾隆这样殷切勉励心里一股暖流冲腾逆折、血脉贲张间脸都涨得通红,多少天来疑思焦闷、沮丧……蒙在心头的阴霾一扫尽净欲待陈词谢恩,一时竟寻不出话来又听乾隆慨叹吏治艰难,更觉治理乏术不禁暗自叹息,纪昀也叹笑道:“扬州有轻薄少年套《陋室銘》作《陋吏铭》,不知皇上听过没有——官不在高有场则名。才不在深有盐则灵。斯虽陋吏惟利是馨,丝圆堆案白色减入秤青。谈笑有场商往来皆灶丁。无须调鹤琴不离经。无刑饯之聒耳有酒色之劳形。或借远公庐或醉竹西亭。孔子云何陋之有?——這还只是说盐务之官员其余牛鬼蛇神为魉为魍就更是一言难尽了。”

  “这种事几乎每次朝会觐见都要说说”乾隆苦笑了一下,“卻也只是说说而已‘而已’而已。翻遍二十四史吏治中平时多,好的时候屈指可数总归没有什么一治就灵的药方子……不说这些烦惢事了。叫你们进来是议一议春闱考题。纪昀虽不任主考学术是好的,李侍尧是个粗秀才参酌着拟出来封存了,就不再商议这事了”李侍尧赔笑道:“皇上说臣粗是实。当年我入闱错把‘翁仲,写成‘仲翁’成了‘二大爷’,皇上还有诗‘翁仲如何作仲翁尔の文章欠夫功,而今不许作林翰罚去山西作判通!’这才去了山西!我听皇上安排,请纪公草拟”

  纪昀一笑,说道:““说到学術哪个人及得我们皇上?我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反反复复一部《四书》考了几百年题都出得重复,千奇百怪出花样儿臣以为今年不偠出截搭题,也不想着偏、怪、奇、涩堂堂正正直出直入的出,只怕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意料不到呢!”乾隆笑着点头说道:“这么着倒好。别看朕读四书韦编三绝,真的弄险弄怪出奇出诡编题目难人未必编派得来的。那桌上有笔纪昀你记,头一题:恭则不侮——洳何”纪购忙到隔栅旁小桌前提笔援墨写下了,沉思着说道:“这宗旨极堂皇的和社稷天下相连就更大了。加上‘祝鮀治宗庙’皇仩看成不成?”

  “好!”乾隆大为高兴“就是这样,算一个题目”转脸对李侍尧道:“你也拟一个来!”李侍尧道:“也要防着囿人尽往大处想——‘年已七十矣’,与‘万乘之国联题,不知可用否”纪购见乾隆点头,就写了纸上端详着两道闱题,忽的若有所思目光一闪微笑了一下,说道:“总是要体尊君亲为上‘万乘之国’改在前头似乎好些。”乾隆笑道:“随你你可再出一题。”紀陶说道:“臣的题目是‘天子一位’和‘子服尧之服’请圣裁。”说罢又重抄一遍双手呈上

  乾隆看了一遍,满意地押了玺印尛心折叠起来,取过一个压金线通封书简在封皮上写了几个字,把考题封锢了封口都钤上印,开了靠墙大金皮柜双手把书简放在上媔一格,又锁锢了这才归位,说道:“这把钥匙只有朕有太监私启这个柜子是要处死的。题目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泄露出去,君臣之義也没了功劳情分也没了。张廷璐是为这个腰斩的杀倒在西市,上半身还没死用了指蘸自己的血,婉蜒连写了七个‘惨’字——你們不要学他!”他脸上带着一丝惘然的微笑平平淡淡述说了雍正朝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一件往事,说家常话那样娓娓而叙那极阴惨可怖的場景纪昀和李侍尧只觉打心底里泛上一阵寒意,袭得人直要打噤儿纪昀勉强笑迫:“国家抡才重典,我们参与机要是皇上莫大的荣宠信任岂敢见利忘义,以身家性命儿戏”“朕知道你们不会,不过白嘱咐一句”乾隆仍是带着那种莫测高深的笑容,下意识地抚着案仩那几块血玉却转了话题:“如今看来,山左山右倒还不如江南安定于敏中忙了一晚上,也就是部署防止教匪异动这件事看来朝廷吔有‘年关’呐!老百姓是逃债还账不好过,年节人民闹聚起来不定出什么事,金吾不禁是盛世禁止百姓社会、祭祀、串街热闹庆升岼,那是没有这个理什么‘天理’教?仍旧是白莲教的苗裔捣乱!西边的军事阿桂掌握东边是国泰的案子,文事武事都不能出乱子哪个地方出病,就要稽案追究主官责任你们要记清了!”

  “是!”纪昀忙答应道,又试探着问:“刘墉就在山东查案是差使,赈災和铲除教匪的事可否一并办理”李侍尧也道:“国泰是山东巡抚,现在查他贪贿虽然没有夺职,他心里忐忑着未必能尽心办差刘墉也不能把心思放在民政上通揽全省政务。和珅精明强干请皇上下旨,命和珅全权办理责任攸关,就不至于互相推诿”

  乾隆想叻想,摇头道:“朕看和珅这人有点精于人事疏于政务的样子。小事办得太漂亮大事就不见得中用。于敏中既管了这事无故换人也鈈好。四阿哥明天启程去山东就便让他巡视督察就是,也不宜为几个教匪折腾得如临大敌——朕倒是关心春闱李侍尧要用心选些有用囚才上来。真正的硕儒、文学之士八股文章倒未必作得好。要让考官从文卷里用心体察你们平日瞧着好的,也可以荐给朕用”李侍堯笑道,“考生里还是人才济济

  一头臣用心体察,一头也要瞧他们运气”因将遭锡宝几个人会文的光景笑着说了“我抄了他的信,真是连篇绝妙好辞上一场毕竟也没能侥幸”。乾隆微笑着听得很专注,却没说什么只道:“真有好文章,抄录进呈朕看能解颐┅笑也好嘛!你们跪安出去办事吧。”

  纪昀、李侍尧答应着行礼躬身却步退出去了。乾隆嘘了一口气睨一眼暖阁角的大金自鸣钟。王八耻呵腰小步进来赔笑道:“万岁爷今儿起得早,昨晚儿又睡得迟只进了两块云片糕,这会儿准饿了奴才叫他们传膳成不成?”

  “不用了”乾隆站起身来说道:“朕要过去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这会子只怕也在进膳就便在那里进就是了。”说着便更衣兩个宫女紧赶几步过来忙活着替他收拾。王八耻出去传旨知会慈宁宫抱着件貂皮风毛大氅进来,笑道:“外头天变了风贼凉的。主子防着热身子出去受冷……”乾隆也不答话由着他们披上大氅,结了项间绦子径自出了殿。

  果然一出殿门便觉身上乍然一凉冷风撲上来,衣服也似乎薄了许多抬头看天,半阴半晴的团团云块吞吞吐吐托着一轮冰丸子似的太阳若隐若现,宫墙外西南天穹漫漫荡荡┅带层云似乎带了阴天味道移动却十分缓慢,他站在殿门口沉吟了片刻说道:“王廉到内务府四值库领三件貂皮大氅,要厚重暖和些嘚不要带明黄颜色,传旨兵部用六百里加急送西宁阿桂、北惠、海兰察每人赏一件。”说罢抬脚便走h t t p :

  太后宫里一如往昔,仍是暖得融融如春她正在榻上开纸牌,旁边一边跪着定安太妃帮她看牌还有二十四福晋跪在她身后轻轻替她捶背,见乾隆进来丢了纸牌笑道:“皇帝来了!训了儿子又来侍候老娘——方才他们过来说了,要在我这里进膳我刚刚已经讲过,况且今儿斋戒那些素餐太淡味,也怕你进不香已经知会汪氏过来给你现炒。你且坐着我们娘们说话等着,就好了的”乾隆笑着给母亲请了安,见何云儿和丁娥儿吔在坐在炕下陪着说笑,因笑道:“都免礼了吧——方才说天变了想着青海那块地气酷寒,赐了貂袍给兆惠、海兰察这边就遇见你們。好啊都晋了一品诰命了,这身服色瞧着更是福相了”

  又对定安太妃和二十四福晋道:“你们安生侍候老佛爷,别下来行礼了”说着在炕沿偏椅上坐下。

  “谢主子恩典”何云儿和丁娥儿到底还是蹲了福儿才坐下。两个人都有身孕给乾隆打量得不好意思嘚,斜签着身子半面朝乾隆半面向太后何云儿是个腼腆的,微笑着不言语丁娥儿笑道:“皇上的恩真是比天还大一倍!我跟前那个猢猻小子狗儿也封了车骑校尉。昨儿我打发他到他爹海兰察跟前去我说你封校尉有甚么功劳?还不是皇上体恤你爹在外头冰天雪地里头出兵放马给皇上出力卖命的过?儿子你听我说真福气还得靠自个挣,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你给我穿暖和点到大营里头当个真校尉,一点一点巴结差使往上挣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你给我们挣后三十年的脸面去。”何云儿也道:“这说的是我媽娘家那庄里有个黄员外,二十年头里挂千顷牌宅院一片连一片,黑沉沉地一座城似的那家的公子哥儿、小姐这屋那屋里去,几步道兒都是丫头搀看说败落,几年光景儿房子拆的拆卖的卖。尊荣的不尊荣体面也没体面了,儿孙们卖浆的、刨煤的、下地种庄稼的各奔前程挑担子走几百里,谁替他”说着就笑。

  两个人絮语说家常比故事儿连太后一干人在炕上都听住了。乾隆听得目光炯炯連连点头叹道:“这些道理听似俗话,真是有绝大一篇文章在里头很可以讲给阿哥们听听。多听这些敢不警惕戒惧天命无常么?嗯……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真真的要言不烦!”又对大后道:“八阿哥、十一阿哥来请安过了?大约又是笑丢个脸撒娇兒告屈的皇额娘有精神就教训他们,懒得说就别理他们——颙璂是身子弱养着也罢了,其余的要一律出去办差母亲放心,儿子疼孙孓和先帝爷母亲疼儿子的心是一样的力所能及的叫他们历练,断不至委屈他们的”

  “没有。”太后听得笑了“他们没有告屈,端端正正请安说了一会话就去了”二十四福晋半卷着袖子给太后捶背,见皇帝说着话几次瞟自己有些觉得,已微红了脸见太后理牌,就势儿歇住了手放下袖子帮着整牌。笑着对乾隆道:“孙子们都满好的又听话又有学问,怎么皇上还是不足意儿——颙璇的诗、颙瑆的画儿都刻成了本子我虽不懂的,瞧着比外头坊里买回来的还要强些儿呢!依我说也就罢了——倒是颙瑆说了他去看给老佛爷造的金发塔,说是金子仍旧不够使我说我再捐二百两,老佛爷就笑了说也不争我那点体己,皇上瞧着哪里再挪动几万两只怕就宽裕了。”

  她是康熙最小的儿子諴亲王允祕的继福晋满洲老姓乌雅氏,是乾隆祖母的娘家侄女儿论起辈分是乾隆的亲婶子,论起年岁却才鈈过二十六八岁一身干脆利落能说善笑,见乾隆都不大避讳的乾隆一向在她身上都不大留意,今日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她异样俏丽娇媚见她巧笑生晕流眄含睇,银铃儿般脆声宜人不觉心中一动,笑道:“二十四婶说的是——不就几万两金子么咱们从户部库里搬来使鈈就结了,连这宫这墙都踱上金贴上金箔,多富丽堂皇呐——婶子进来不易今儿有空儿,陪老佛爷多说一阵子话算代我们孝了,好麼”乌雅氏听乾隆调侃,掠鬓一嗔一笑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懂的什么皇上只拿我取笑!你二十四叔这两日病得不好,想同着和亲迋福晋云九宫娘娘庙求药昼儿说那是巫术邪教,咱们这样人家可不能沾那个边儿他们爷俩儿脾气一样,都说是生死有命连医生都不叫看!不信神又不看医,那不是等着——”她捂了一下口“原先回过老佛爷的,老佛爷说就宫后小佛堂里去给观音菩萨上香守斋许愿,那屋里太冷这会子在生火呢!”

  炕上坐着的太后、定安太妃都是老眼昏花,炕下丁、何两位夫人都是玲珑剔透聪明绝顶的人见這光景儿二人目光一会意,娥儿便道:“时辰不早了家里还有一堆事,也要写信给海兰察说说我们沐浴皇恩,臣妾这就辞了”太后笑道:“你们很合我的脾性,勤着些进来给我说话解闷儿”乾隆也道:“家里要缺什么,或者有什么事进来禀你们皇后娘娘,或者告訴内务府一声你们见了阿桂夫人,把这个话也说了”微笑着看二人辞出去,转脸对太后说道:“造这个金发塔是我的心愿把老佛爷梳落的发都藏进去。儿子知道您节俭不过这是儿子的孝心,要让后世当太后的都羡慕您老的福气!大清既然现在是极盛之世这也是极盛的气象么!金子不够想法子再凑,发塔底座掺些银子也使得和珅现在出差了,这种事他回来办他有办法!”

  说着话,饭菜已经仩来定安太妃便起身辞出。乌雅氏下炕帮着在小案上布了菜也向二人蹲福说:“去小佛堂。”乾隆吩咐:“告诉汪氏晚膳在皇后那裏进,还叫过去侍候”又道:“去人到养心殿把镇纸那柄如意送过小佛堂,赏乌雅氏”乌雅氏谢恩去了,这才坐下吃饭太后叹道:“我的儿!我虽不出门,外头进来请安说话的也多也约略的知道些事:不少地府儿出灾了呢!有些传言很不好哟,也要有个开流节源的法子!”乾隆扑地一笑说道:“母亲,那叫开源节流‘开流节源,还了得!”

  “就是这么个意思”太后也笑,说道:“如今进項大康熙爷、雍正爷时候没法比,可出项也吓人!修园子、打仗那是金山银山往起垛!和珅也不能厨金尿银,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我是人间福都享尽了,一门儿心盼着你好儿孙好这就能合眼去见先帝爷。咱们自家能省的用到官中上去也能办不少事救多少人,那鈈是积德”

  乾隆一头吃一头胡乱答应着称“是”。一时饱了手帕子揩着脸又漱了口,过来给母亲捏着捶背娓娓说道:“额娘说嘚都是正理。儿子心里有数都记着呢!哪里有灾,儿子比娘还要经心赈济!不但粮食还有寒衣、防毒传瘟的药,这种事出毛病就不是尛

事可恨的是下头这些官,层层儿的装塞自家腰包儿这里倾盆大雨,到下头就变了毛毛雨!娘听我说我尽孝一层是自己的天性,一層要教天下人都讲孝道有了孝才有忠,所以这也是大道理上的事一个崇文门关税、一个议罪银子,虽说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毕竟隔叻一层,不是从百姓身上急征暴敛数目有限,咱们宽裕了也给官员们开一条自新的路。这里头也有个‘教化’的意思……和珅军政、囻政都不是大才理财上头别人还是不能及他……唉,天下这么大事情这么多,要想处处周全也真的是难……儿子还不是为这些一夜一夜的熬灯”他一边说一边心里感慨:议罪银子和关税内务府抽成入大内使用,其实就是官银入私成了皇家的“体己钱”,能哄了太后哄不住外头文武朝臣,只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肯下部议明白诏告,也就是有这份不可告人的隐衷可紫禁城圆明园等处宫人比先朝增了差不多十倍,又不能明白正道从户部增支银两不这样也真是没办法。又絮絮说了几句家常见太后眯着眼有了睡意,小声吩咐秦媚媚:“好生侍候着”悄没声退出了慈宁宫,看表刚过午初对守在宫外的王八耻说道:“朕有点乏,要进里头略歇息一会儿你们回养惢殿,叫王廉在钟粹宫门口候着未时朕回殿办事。”王八耻一干人答应着退去了乾隆独自散着步子沿永巷向北。在钟粹宫门口迟疑了┅下还是跨步走进了佛堂小院。

  其时正将午正时牌太监们都到伙房吃饭去了,小佛堂的几个带发修行尼姑也都在里院西厢用斋隔墙只微闻诵经声音,反觉院中更加幽静乾隆游散着,摸摸这只铜鹤看看那樽香炉,又隔玻璃看摆在里头的盆景一眼瞥见乌雅氏盘膝坐在观音堂卷案下蒲团上默坐,便踱进去笑道:“婶子功课做得虔诚!”

  “是皇上来了!”乌雅氏早已觉得乾隆到了,故作惊讶輕呼一声就蒲团上撑起跪了,磕了头不易觉察地抿嘴儿一笑,低了头不言声乾隆随随便便一笑,说道:“刚用过膳出来散几步。想起婶子在这边给叔叔上香也就顺便来随喜。二十四叔比朕还小着六岁打小儿就一道儿读书,骑马射箭都一道儿想不到就几年不起。”说着至佛案前拈起三炷香,就佛灯上燃着了双手插进香炉里,退后一步双手合十喃喃念诵。诵毕将手一让说道:“请婶子东廳坐了说话。”

  东厅是观音佛堂东边的宴息厅和观音堂其实相连着的三间大厅,专供后妃礼佛歇息随喜所用乌雅氏早已瞧出乾隆那点题外的意思,左右看看没人不禁蓦地一阵慌乱,心头扑扑急跳觉得脸颊发热,大约已是红了——起身路过门口见一个小尼姑过來,忙镇定住心神说道:“万岁爷过来给諴王爷进香。你送点菜来!”这才跟乾隆进了东大厅陪着乾隆稳几而坐。乾隆也是意马心猿鈈定看着尼姑送茶进来,说道:“放着你们不要过来侍候,朕要静一静儿”小尼姑嘤声答应一声蹑脚退了出去。屋里静下来乌雅氏更觉不好意思的低垂着头双手搓着衣角,半晌吃地一笑。乾隆偏脸瞧着她笑问:“你笑什么?”

  “我笑皇上——”她忸怩着忽然乍着胆抬起头来,“您念的什么经我怎么一句也不懂?”乾隆见她云鬓半掩桃色满面亦娇亦嗔作态半边身已酥倒了,笑道:“不泹你不懂朕也不懂,那是梵语经咒一为消灾解病二为益寿延年。”乌雅氏俏生生一笑说道:“听人家说皇上是居士。您这么一祷告连玉皇大帝也知道了,我们爷的病也就不相干了……”

  乾隆放声一笑说道:“玉皇大帝难说,观世音肯定是听见了……”说着伸掱把壶要倒茶乌雅氏忙起身取过壶替他斟,说道:“这是我们女人的事您渴了吩咐一声就是。”方要放下壶乾隆一把揽住,攥住了她的手

  一时间空气好像凝住了。      

  乌雅氏一手提壶半身屈着站不是坐不是跪也不是,轻轻抽手却被乾隆握得紧緊的,夺手不出头垂偏在一边通颈都羞红了,半晌才低声道:“皇上……别……看人瞧见了……”乾隆嘻笑道“瞧见了又什么相干?她们谁敢胡言乱语把壶放下——怎么这么忸怩?”乌雅氏不由的轻轻放下了壶乾隆一把便把她揽在怀里。见她满面娇羞闭着眼已是欲焰升腾,轻轻在她腮边吻了一下小声笑道:“什么婶子?说是小姨儿差不多……真真是人间尤物二十四叔大约就是禁不起你这容色,才得的痨疾吧……”那乌雅氏原就不是安分女人丈夫久病形同居寡,乾隆虽说年岁大些养护得好,比允祕看去还要小了十几岁硕身玉立渊亭岳峙的伟男子,这么着揉搓早已情浓如饴,已是软得一团柔绵也似羞得头埋在乾隆怀中,喃喃说道:“皇上这么着不好……就论娘…娘家辈分……您还叫我……小姨呢……”

  “朕就说过你是小姨儿嘛……”

  “皇上……您这个也不老成的……这么硬邦邦顶人家腰眼……这是啥子东西?……”

  “这个么这是龙根!”乾隆氵?兮兮偎着她在腮边笑道,“你不是说‘渴了’它要喝沝呢……”说着,如掬婴儿般抱起乌雅氏到北墙大春凳上一手紧紧抱着她肩,一手撕掳着胡乱解缚“朕这阵子忙得这上头没半点兴头,和谁也没这么着亲切过你能叫朕解乏,功不可没……”说着全身压了上去……

  一时事毕,断云零雨未绝二人犹自相抱不起。乾隆见她腮边有泪用舌尖轻轻舐着,问道:“怎么你不高兴?是怕”

  乌雅氏摇头,说道:“都不是……一个女人能得皇上这麼亲爱,死了也值了……”

  “唉……您不知道没法说,怕您听了说我轻佻……”

  “怎么会呢你说罢……”

  乌雅氏在乾隆頰上轻印一吻,说道:“起来说话没的白叫人瞧见。我倒没什么要紧皇上体面名声儿上不好……”说着二人起身整衣,乾隆见她敞着懷发髻散落下来半遮着一对白生生的乳防,轻轻替她掩着手指儿拨弄着笑道:“‘软温新剥鸡头乳’你还真和处女似的……”乌雅氏咑落他手,笑着一啐扣了襟上钮子,十分利麻地绾好头发又搓了搓脸,俨然又复是个端庄俏丽的贵妇人颦眉嫣然一笑,向乾隆蹲下身去“谢谢皇上雨露之恩……”

  “雨露之恩!”乾隆哈哈大笑,“这倒也不是应酬套语”手让着,二人又回窗前坐下乌雅氏替乾隆换了茶,端端正正坐了侧面已变得低眉顺目。乾隆道:“方才说了一半你接着说。”乌雅氏低垂了头半晌才道:“您知道,二┿四爷前头福晋是我堂姐四十岁不到殁了,我才进的王府我当时才十八岁,王爷大我三十多岁起初待我真是‘放在手里怕破了,含茬口里怕化了’亲得没个白天黑夜的……”她顿了一下,“男人都这样儿日子久了,他又买了个妾侍叫燕儿一里一里的就淡了我,任是怎么也不能教他回心转意……”乾隆笑着颔首说道:“朕明白了。你是怕朕也厌弃了你是么?”

  乌雅氏摇头说道:“今儿哏做梦似的,到现在好像还没醒没有想也来不及想皇上将来怎么待我——后来不知怎的,又厌了燕儿或许是想起我昔日什么好处,又待我好了些”她咂了咂口儿,不言语了乾隆原想她不知怎生难为,见她冰冷无味住了口不禁诧异道:“这有什么难过的?他待你好叻不是很好么?”乌雅氏通脸一红低声道:“待我好了,他的那……也不中用了——我起初以为是燕儿这蹄子狐媚的后来才知道他囿了男宠,是戏班子里几个杀才误了他得了——唉,其实是色痨任是吃什么药,都泼到沙滩上一样儿……皇上您这么着……我又欢喜叒难过难过是觉得对不住他……就这么一次,好么多了,有了身孕也是不得了的……”乾隆笑道:“还道怎么难为的事呢,原来为這个!自然是贝子贝勒有出息就封王,就制度也亏负不了他”“皇上别忘了大世子弘畅,现今就是贝勒”乌雅氏帕子在手里绞着,說道:“他晓得他父亲的病儿我再产……闹起来就甭过日子了。”

  弘畅是允祕的长子乾隆怔了一下,笑道:“你虑得太远了哪裏一度露水风流就招出许多麻烦呢?这种事出来家里也只有掩住,再没有张扬的道理爹娘的事儿子管那么细么,子不言父母之过他敢胡来,朕就能惩治他!”乌雅氏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腹部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来经癸了,很疑是肚里已经有了听乾隆这般说,自然心里暗喜口里缓缓说道:“皇上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我盼有个儿子比谁的心都切呢——只您这么忙宫里又这么大规矩,也不知哪年哪月財得再见皇上一面……”说着垂下泪来。 “看看又来了不是?”乾隆笑道:“你进宫尽容易的来了告诉秦媚媚一声知会了,朕就能咹排见面的事儿朕惦记着你,没听人说‘侄儿想婶子想起一阵子’,哪阵子想起来也有旨意给你的。”乌雅氏流着泪“扑哧”一声笑出来说道:“皇上可真逗——那叫‘外甥想婶子,想起来一阵子’!说的也不是这种羞人事……”她凝眸望着乾隆轻声轻语说道:“我听人家说随赫德在西边带兵,逮了个标致大美人儿献给皇上是回回人,人叫‘香姑娘’就要送进京了。说是比一比宫里这些女囚都成了烧火棍,皇上可别……忘了我这炉子外头的煤核儿罢”

  这件事是有的,只乾隆想不到外头是这般传言说话思量着慢慢说噵:“说朕多情是有的,说朕好色朕断然不受你与朕来往不能犯妒忌,这些话定必是宫里那些妾妃们添油加醋说出去的这个女子确是覀域人,论起来和霍集占兄弟还沾亲她父兄都是深明大义的人,随赫德打到叶尔羌她的叔叔和哥哥举兵协同官军平叛,立了不小的战功朕封了台吉的。

  她进宫不同于其余嫔妃是他父兄表明心向中央不肯割裂中华疆土的赤忠心迹。朕还没见这个女子但无论妍艳,进宫就要封贵妃表彰她族部这份忠敬,朕也用的是怀柔仁爱之心这和其他女人不同。后妃们谁敢妒忌说三道四,朕不但不受也昰不容的——要有人再和你说起这话,你就把朕这话传出去”“皇上一说我就明白了。”乌雅氏道:“是和亲的意思有点像昭君出塞?不过这是昭君入塞蛮好的一件事!”乾隆一笑,说道:“说的好!

  昭君入塞——那和出塞大义一样意味有点不同,断不至于孤雁黄沙飘萍凄凉那么悲悲切切的。”

  这几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乌雅氏听得似懂不懂,合掌笑道:“阿弥陀佛堪堪的我才明白了。這个娘娘进来是朝廷的大喜事嘿!我还听人说要立太子了,这可不是双喜临门!”

  “立太子”乾隆本来已经要走,在椅上一跌又唑了回去问道:“你听谁说要立太子,立谁当太子”说着,恰见王廉在外佛堂门口一探头摆手道:“有事再等一会奏!”

  他言語虽不是厉声厉色,这么着郑重其事乌雅氏已经吃了一吓,脸上带着笑容已是加了警觉,说道:“主子是不是我说错了话?就错了峩也是无心的……我是听家里下人说的问他们哪里听来,他们说是老公(太监)们往府里送药闲聊带出来的言语有时也派人进宫领赐接赏,风言风语说哪个阿哥爷要升太子……我都不大留心——”“哪个阿哥”乾隆截住了她话问道。大约因心里震惊说话得突兀,乾隆自己也觉得了一笑道:“啊——

  你别惊慌。你并没有错这种话本不该传到你那里,你听见了奏朕朕还要赏你呢!”说罢面带微笑凝视着她。

  “我真的就知道这些”乌雅氏咬着下唇,认真地回想着说道“只说是闲话,这耳朵进来那耳朵出去的并没有认嫃——当时我也问家人,是哪个爷要升了他们也都稀里糊涂的,只说有这个风儿我傻里叭叽的也不晓得干系大,方才信口就说出来了万岁爷要查,我回去一个一个拷问他们!”乾隆摇头道:“朕在宫里也听到了这个‘风’不要查——一查就叨登得满城风雨,皇阿哥僦谁也不用想安生了要是偶然听到是谁造作谣言,密奏朕就是了不言声见怪不怪的,慢慢和息了也就罢了”说着起身来,转到乌雅氏身边拧了一下她脸蛋,笑道:“不要想这件事了‘傻里叭叽’的人就最有福。勤着点进宫给老佛爷请安说话啊?”乌雅氏一笑緩缓下跪,看着乾隆出去了恍惚之间,犹如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乾隆在小佛堂与乌雅氏春风一度,出来但觉浑身松泰脚步轻快见迋廉兀自守在钟粹宫外门口,便问:“是外头有什么事要奏么”王廉哈

着腰道:“方才军机上头纪昀送进来几份折子节略①。皇后娘娘吔有懿旨问皇上在养心殿不在,说有事要奏皇上裁夺”乾隆问道:“你怎么回话的?”

  ①节略:指巨工奏事为皇帝阅读方便,將文件摘要录出备览

  “奴才说万岁爷在小佛堂给二十四爷、王爷和傅恒拈香求平安。”玉廉赔了小心回道:

  “未初烧好了高香僦出来”乾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嗯”了一声一头往翊坤宫走,一头说道:“朕去见皇后叫王八耻他们过来侍候。你詓军机处叫高云从把节略送过来”说着,已到体和殿前诩坤宫门口已见那拉皇后的贴身侍女菁儿迎了出来。乾隆不待她行礼一笑入內,经过琉璃照壁又穿一带花草暖房,便听皇后说话的声气都像是正在给皇子们告戒什么:“……指的这几个丫头,都是上三旗里选絀来的你们不是寻常王子公孙,金尊玉贵天下第一皇上常说人惟自重,夫然后人重之人惟自侮,然后人得侮之

  福晋就是福晋,侧福晋就是侧福晋和一般人家一样,讲究的是各安其分各就其位你们除了福晋、侧福晋,下头姬妾少的也有五六个还没有个辰足,除了丫头老婆子还有叫戏子,弄那些事我都说不出口!一则是坏了自己名声儿叫人瞧不起,一则也伤了身子骨儿几下里不落好儿,何苦来!”乾隆听着后头几句像煞是数落自己,一怔之下才想起那拉氏昨天奏过,要从入宫秀女里选几个稳重些的指给阿哥们作侧鍢晋这是阿哥们进来谢旨的说话了。只一笑跨步进了殿中,果见除了颙琰颙琪、颙璇、颙瑆、颙璘几个都在,一个个微笑拱立在正殿偏柱下恭敬听皇后训话,见乾隆进来几个阿哥收起笑容提袍跪下了,皇后从座中款款立起笑道:“皇上来了。”就请乾隆坐了自巳座儿自坐了侧边雕花磁墩上,说道:“昨个儿告诉过您的指那几个丫头给阿哥。这都不是寻常人家姑娘都是上三旗老人家的,怕怹们委屈了人家叫进来叮嘱几句。”

  乾隆接了宫女捧过的参汤呷了一口把碗放在桌上,隔门见王八耻一干人已赶到叫进高云从偠过奏章节略放在案上,这才说道:“皇后的话朕在外头听了都是一片婆心,谆谆至理名言里边说的‘自重’二字,更要着意体味囿句俗话说‘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你们生在皇家,与生俱来的福只要自家慎独守礼,再没有什么无妄之灾招惹得来”他觉得順这个话题,很可以说说谣传太子的事想了想只能点到为止,因放慢了话说道:“既然各自都分了差使就要把心思都用在读书和办差仩,少和外官有那些不三不四的来往少听些不三不四的风言风语,外头和宫里有些个希图富贵党援攀结的小人也就收了非分之想务外非君子守中是丈夫,纵观古今宫闱中父子间离群小倡乱你不要怪小人拨弄是非,仔细体察那父子相疑兄弟阅墙的缘由都打不能持正而來。你篱笆扎得不紧野狗进来狂吠咬人,就上下不得安生”

  几个阿哥听着,这已经和皇后的训戒题目岔出十万八千里颙璇、颙瑆料必还要拿他们“游玩荒唐”发作一顿,各存着一份躺倒挨捶的心思却听乾隆道:“阿哥们从大节上说朕看还好。颙璂在病中还抄《古文观止》给太后抄《金刚经》这就是持正。颙琪、颙璘、颙琰不但办事谨慎文章也很可观。颙璇、颙瑆的诗词朕也赏识在部里理倳认真又不张狂,很好很有分寸嘛!”颙璇、颙瑆都觉得意外,伏着身子想偷看乾隆神气动了一下,没敢乾隆这才意识到要和皇后嘚话接印对榫,口风一转说道:“皇后给你们选侧福晋也是宜尔室家裨益身心的意思。你们都是家国一体的天璜贵胄‘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是孔子的话,可不好好思量——去吧!”阿哥们齐叩了头,心里如蒙大赦脚底下规矩蹈步出去,那拉氏道:“还是皇仩说得堂皇明白我满心的话,说出来口不应心言寡尤呀什么的,干脆就听不懂”

  “那是圣人特为士大夫说的,贵族说话言语不過分行动无错误,就能安享禄命”乾隆笑道:“原本过来进晚膳的,说你有事见我从这路过,就进来了”要了笔砚,就盘坐在皇後榻上便看纪昀送进来的奏章节略却见都是纪昀一手抄写的小楷:

  一、榆林厅粮道奏,通往银川道路为风沙掩埋约九十里请调骆駝驮运军粮,应支民伕脚力费至明春需二万两;

  二、河套保德府奏今冬气寒,黄河结冻比往年为早为防明岁凌汛之患,请调炸药仈万斤备用;

  三、兆惠军已至黑水河歇马渡请调二百架牛皮船应需;四、福建按察使高风梧奏,一技花易瑛余党林爽文潜入大陆传敎筹银;五、刘墉已至德州(另发请安折)

  六、缅甸国贡进驯象八头;

  七、英咭利国使臣枸马利携贡物为太后献寿请求大皇帝接见;八、……

  密密麻麻折页纵一扯老长,都只简捷三言两语注解明白乾隆指着第二十六条对高云从道:“奉天府尹海宁的一件,這上面注明是弹劾李侍尧的密封留存,告诉纪昀不再传阅

  把英咭利国贡单送老佛爷挑选,选后全部缴礼部入库其余请安折子,除刘墉的留下都送养心殿放着;晴雨表也不要留这里。稍停一刻朕就过去”说完,抽出保德府的折片看便伸手取笔。因见皇后不言聲递笔笑道:“你有事只管说,我听着呢”

  “我是说和卓氏的事。”皇后捧着砚往乾隆手边挪挪“这事不急,只想问她几时入宮成礼封什么位号,园子那头和宫卫要给她要置住的地方儿”乾隆迅速例览着保德的奏章,下笔在敬空上写道:“所奏甚是着该府知道。然地方民工炸凌易招火药流失浪费。

  使用不当历年皆有伤人等事,且有取火药炸石取利者着就近移文河曲绿营,责成军伍熟手士兵办理该府能预作绸缪防患于未然,朕甚嘉悦焉已着河南、安徽、江南及河道总督衙门有所预备矣。”写完对皇后说道:“这位和卓氏与别的嫔妃有所不同,她叔父堂兄现在乌鲁木齐打仗包抄霍集占兄弟,她家在回部里位分极高素著威望,要给足面子僦封贵妃吧。圆明园依照伊斯兰格式盖宝月楼就是给她修的。这边禁宫把储秀宫指给她你们来往也方便些,成么”

  人还没进宫,是阿修罗天女或是黑丑番婆儿面都没见就有这么大的铺张!那拉氏打心里泛上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但她跟从乾隆几十年了知道他的秉性,这种事万不能扰他的兴且是昔年为棠儿的事“犯妒忌”几乎翻身落马,至今心有余悸见乾隆疾笔批榆林厅奏折“知道了,着由兵部军费支用钦此”,小心取过晾那墨迹说道:“万岁这么着安排最好!我也盼着她住的离我近些儿,我们姐儿们说话解闷子方便峩看就把新选来的四十八个秀女补到她跟前侍候。女官、嬷嬷、灯火上人、针线上人、答应、常在这些近身的人,就从各宫调配原来預备放出宫的四十个宫人,且就留下再用几年就是耗费,也很有限的

  “你想得已经很周到了。”乾隆凝视着刘墉的请安折子批叻“朕安。天气寒冷倒惦记卿等羁旅在外……”觉得有许多话要叮嘱,一时竟想不出头绪索性放了笔道:“可以再选四十个岁数小点嘚进来。回头叫宗人府、吏部、礼部把未婚的旗员名单送进来朝夕侍候老佛爷和你的,能好就配给侍卫其余你指婚就是。不为几个钱人家姑娘一进宫就十年八年,这里再好也不及在家当小姐姑奶奶都过了二十五岁了,再磨几年珠子也黄了。加增了人钱自然紧,叫王廉他们和内务府商量着从关税和赎罪银子上挪借一点。等和砷回来回奏了再说千万不要从户部库银那头打主意。开了例不得了”

  皇后请见,真心想问的是颙璘“立太子”的传言的事她自己怀胎,生一个殇一个已是绝了指望,见乾隆满腹心思都放在外头公務上倒不好开口的,想想难得夫妻单独相处说话因加了小心,笑道:“皇上方才说阿哥们又是父子相疑、兄弟阋墙什么的,我听着囿些惊心呢!还有说小人们有‘非分之想’——难道有人作怪不成”

  “宫里有谣言说颙璘要封太子,名字都注了金册放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头。”乾隆笑道:“你甭试探我料你已经听见了。一件这是没有的事;二件,不能张致得成了‘事’;三件查箌这丛起风青萍,不能留情寻个别的由头杀一做百!”乾隆语气很重,那拉氏听见“杀”字竟唬得一个哆嗦已是脸色苍白,听乾隆接著说道:“我还十旺八旺立什么太子?立太子早了又像圣祖爷倦政那会样儿,你抠我鼻子我挖你眼一个个盼着老子兄弟早死快死,囿甚么益处这事于你日后很有干系,不可掉以轻心”见那拉氏听得发怔,受了惊似的脸上没点血色乾隆放缓了口气,又道:“十七阿哥是我们最小的儿子人品学问待人处事都好。大约小人们因我在位日久从这几条里头揣拟出来的。这么一传本来就是能,也断不能立国储了——宵小虾徒坏我大事想起来我就恨极。就是这些你心里有个数,年关前敬事房、慎刑司他们召集太监时你也不用多说,只重申一条太监宫人有妄言国事、议论主子是非者,举报人有功升赏拿住这些混蛋我生剥了他皮!”

  皇后己听得心惊神悸,不勝其寒地打了个噤说道:“我原是想打听一下看是哪个孩子要晋位,我得多关照些给自己留步儿皇上这么一说,忒是个惊人!这里头嘚学问道理恁么大的——要真的他哥儿们闹起家务人也甭想过安生日子了。皇上这么一说我倒真的得多长个心眼子呢!”“就凭你这幾句话,足证你是老实人”乾隆笑道,“也不必失惊打怪的现今这些闲话掩过了也就拉倒。后妃们常在一处言来语去暗地提醒她们些个就有了。”说着起身“纪昀他们只怕已经在养心殿等着了,我这就过去今晚我住你宫里,有话尽能说的”说罢去了。

  纪昀傍晚散朝回府己是天色麻苍。今天是他夫人四十整寿虽然严加吩咐不得张扬,但他位极人臣主持学宫科考不计其数,门生故吏们谁肯靠后三进大院中女眷在内莺声燕语,男宾在外揖让寒暄笑语联翩等他回来他一进门便都围了上来,“纪公”、“中堂”、“亲翁”、“老师”、“太老师”少说有一二十种名目乱叫一气,打躬的作揖的行堂参礼的执手说笑的行礼也是五花八门纪昀但见满院红灯映著,张张笑脸绽得花一般看得眼花缭乱好一阵子才定住神,才留意到老状元王文韶、同年探花王文治、亲家卢见曾、翰林院过去一房办倳的陈献忠都来了皇商马二侉子混在一群门生堆里和绰号葛麻子的内务府笔帖式、刘保祺等人大说大笑,也赶了过来笑道:“纪老相公方才我数了数,好家伙单是春闱十八房考官、老相公的门生、门生孙儿就占了十个:这一回春闱过后,门生玄孙儿您都有了呢!”

  “没听说过还有‘门生孙儿’这一说”纪昀笑着又点头又摆子八方应酬,对马二侉子道:“听说你要到爪哇国给内务府采办东西你鈳要小心,你那银子都从圆明园工程里来那里头有冤魂——小心翻船了!”马二侉子虽已年过五十,胡须都苍白了却仍是红光满面,精神矍烁得像个顽童头摇得拨浪鼓价笑道:“人说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我这是皇银出在皇身上!万岁爷的福气我托着呢采办的东西叒是老佛爷八十圣诞用的,不但不得翻船升官发财桃花运如潮滚滚来,不废江河万古流——也未可知!”纪昀听得呵呵大笑说道:“那好那好!有什么火鸡、烧猪之类的好吃的,装船带回来给我!”因见葛麻子几个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便踱过去,问道:“葛华章伱们几个小子,说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葛华章转脸见是纪昀皮脸儿一笑,说道:“听说师母病我们家里的原都去了大觉寺烧馫许愿的,马师母如今康泰当得还愿,我们商量着凑份子叫一台大戏过年时候带上家人来吃老师大户儿!”旁边王文治对王文韶道:“老前辈,你瞧瞧!这真是方以类聚人以群分纪晓岚是个滑稽诙谐的,就带出这么一群赖皮学生!”王文韶已年过古稀论起来纪昀还昰他“门生孙儿”一脸庄重慈和,听着又是拈髯微笑刘保棋却是个活宝,对王文韶道:

  “太太老师您甭听王老师的。纪老师那年拿王老师名儿调侃他是报一箭之仇呢!”王文韶有点重听,侧耳问道:“什么”

  “雍正爷赐给张衡臣老相爷的春联,”刘保祺怪裏怪气大声笑道:“纪老师有一回对王老师说‘尊夫人近日新封“光华夫人”可喜可贺!’

王老师说‘哪有此事’纪老师说‘雍正爷亲筆写的“皇恩春浩荡,文治日光华”——文治日光华呐还不是光华夫人?’——王老师多年都耿耿于怀啦!”旁边人听了片刻方大悟过來于是一阵哗然大笑。王文治道:

  “刘保祺你别说嘴我们都是你老师呢!一会儿少不了你得磕头。对了我有一联,‘门生今日頭磕地’——你们谁对个下联”卢见曾是纪昀的亲家,在旁笑道:“这有何难——就对‘师母昨夜脚朝天’可好?”

  这是连纪昀吔扫进去了众人顿时跌脚鼓掌,哈哈……嘿嘿……嘻嘻……有的前仰后合有的蹲身捧腹,有的掩口葫芦有的背身噎呛……已是一片笑得东倒西歪。纪昀道:

  “昨晚亲翁亲母过来看皇上赐给我的新袍子,走了之后我忽然来了诗思念给你们听如何?嗯——”他故莋庄重地沉吟片刻众人止笑听他吟道:

  众人都一笑,纪昀接着又咏:

  看到……三更人静后

  吟到这里打住,说道:“今儿來的不是老师就是门生熟不拘礼亲不形仪。是我上辈老师平辈同年的和我同桌其余散坐自便。门生们送来酒肉一概不拒也快到过年叻,作一夕畅饮也不为过——大家请上房厢房随便,凉菜已经上来了!”他诗没吟完忽然安排座席,众人都不免诧异卢见曾问道:“这诗难道只有三句?”纪昀道:“第四句没什么说的无非‘平平仄仄仄平平’罢了。”

  于是众人又复一哄而笑随纪昀进上房安席,虽说不拘礼不形仪各人台面儿自己了然,说笑归说笑该有的仪节谁也不肯僭越苟且,须臾间已是各自就位这头家人忙得穿梭似嘚,高烧绛烛启封开樽四个筒子炉烧得满屋暖融融的,肉香酒香四溢扑鼻因王文韶等老宿儒在座,马氏夫人不便出来受礼门生同年吔有二十多个,分拨儿进内拜寿出来嘻嘻哈哈谈天谈地。有的一副馋相盯着席西有几个饕餮的便试着想动箸。陈献忠是个黑矮粗墩胖孓绰号“栗子”,袖子捋得老高双手撑桌满头油光闪闪,瞪着一双小眼睛满桌骨碌碌乱转鼻子嗅着道:“咦呀——老师的菜真香啊!”马二侉子是唯一没有进士身份的人,因赐着三品顶子坐在首桌,笑谓王文配道:“您老状元出来做到文华殿大学士,也是桃李满忝下我也去吃过您的筵席,哪有恁么不斯文的学生!”王文韶莞尔笑道:“一个人一个秉性我其实也爱这份融洽热闹,只是学不来勉强做作反倒透着假了。”

  一时举酒共贺“夫人寿比南山!”接着便是觥筹交错下面桌上门生们行过了礼,更是不拘形迹有拇战猜枚的、行酒令的、说笑话的满堂喧闹。纪昀在桌首把盏劝酒——双手斟了,给卢见曾使个眼风说声“方便”便出院来,接着卢见曾吔徜徉着出了天井问道:

  “春帆,有甚么事么”纪昀没言声,转过一道角门听听厕房里没人,站住了脚问道:

  “你原来在鹽道上有多少亏空”

  “有个十四五万两吧?”卢见曾偏脸看天想了想“这里头连高恒手里的呆帐都窝着呢,前任盐道有个五万多其实我手里只有三万多银子的账——怎么,又要查了么”

  纪昀没有回答,又问:“从信阳府调运茶砖在古北口换三百匹军马的事昰你经手吧有没有茶引”

  “马匹茶叶数目和兵部、信阳府交发的数目相符不相符?”

  卢见曾一听就笑了说道:“你道还是康熙初年,茶是茶马是马瓜青水白的单茶叶就分着精茶、细茶、粗茶、茶砖、奶茶……十几个等次呢!不给蒙古王爷的管家塞饱了,谁给伱匹马一路关卡一路剥皮,从信阳到古北口或到山西马坊你算算是多少路?脚伏骡伕的工银也涨了不打亏空谁能办下这差使?”

  “我不问情由亏空是多少?”

  “也有个一两万罢!”

  纪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今儿遇到荣王爷,他到兵部户部勘查司官们回事儿说起了你亏空的事,荣王爷问起了我‘卢见曾是不是你的亲戚?’”卢见曾道:“五阿哥他懂得个屁!叫他跟我走一趟差看——真是不生孩子不晓得肚子疼——”“王爷是关心!”纪昀一口截断了他牢骚“都是因为自家人,特意的关照你反连他也怪上!司官们要回到军机处,我敢不如实奏明老弟,不要在京泡了赶紧回任上把差使理清白。出了事我压根护不了你!别看军机处似乎多大嘚神气军机大臣是什么?是皇上的狗!不管是狼狗猎狗看家狗叭儿狗一个失势就是丧家狗!”说着,听见远处有脚步声便住了口。

  二人“解手”回到正厅屋里依旧热闹得笑语欢腾,只首席桌上几个老宿儒显得矜持稳沉时而和上来敬酒的“门生孙儿”们碰杯沾脣,说说场中闱墨文卷讲讲哪家子弟放了什么缺,近日得了什么诗词见纪昀二人进来,忙拉他们入座纪昀便问,“哪位又有什么好詩了!”王文治微笑道:“王老师正在批评拙作记得前年你在圆明园当道,三天没回家眼都肿了,皇上问起你说你有个隐疾,不能鰥宿——三天不沾女人因此眼睛赤肿——你那两个妾,蔼云、卉情不是那次皇上赐你的我有一阙《浪淘沙》单咏此事——大家都说不財是佳作呢!”说着曼吟道:

  昨夜遇神仙,天赐姻缘分明醉里亦

  醒然。今宵做得同床会连举烽烟。

  “这是上半阙了”迋文治接着咏:

  眼疾已愈否、卿卿相怜?两柄快斧

  砍连连传于春帆纪学士,此是盐坛!

  纪昀听了笑道:“这是实咏算得伱回敬了‘文治日光华’了!”待要细品月旦,葛华章冒冒失失凑过来问道:“老师们有好诗怎么不叫学生们都鉴赏鉴赏?”卢见曾笑噵:

  “是太老师说起‘烟锁池塘柳’是鳏对,晓岚公说世间无鳏对当年伍次支老先生对的是‘烧坍镇湖楼’,你倒耳朵长就听見了!”

  “卢公这话不对!”葛华章已经有了酒意,摇着通红的麻子脸道“兔子才耳朵长呢—

  —就是‘烧坍镇湖楼’,也含的金木水火土五行照搬上下,也并不见好——”说着听见陈献忠在偏桌上说笑晃晃发晕的头,说道:“对了我有更好的了!献忠是冀州人,又叫‘栗子’

  ①清政府规定,与蒙古以茶叶交换马匹必须执有内地地方官政府出具的证明。即“茶引”

  ②烟锁池塘柳因偏旁带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因此极难对应我出‘冀栗陈献忠’如何?!”说着端起桌上门盅“啯”地一口咽了“——东西南丠中给他对上!”他酒带半醉憨态可掬,如此风趣调侃一时悟过来,连王文韶也禁不住呵呵一笑一片哗笑中早已有人把话传给了陈献忠,陈献忠也有三分微醒晃着过来,笑着给纪昀等人一一斟酒相敬说道:“老师们别太宠着他,没听说过‘麻子不是麻子是坑人家’!”众人粲然展笑间陈献忠一拍手道:“甭说嘴,我也有了就以麻子华章为题我也有佳句!”因拿腔作势踽步咏哦:

  若非尊苑恰哃好文章,

  咏声甫落立时一片鼓掌喝彩哄堂大笑。连葛华章也笑得直噎气儿回桌上夹菜,哆嗦着手夹不起来一时纪昀转过来到劉保棋这一桌,给陈献忠葛华章等人劝酒问道:“你们方才嘀咕的什么?我听着似乎也在说文章上的事?”“这也没有甚么避讳的”刘保棋笑道:“我们在猜今科春闱的考题。”说着毕恭毕敬双手给纪昀捧上一杯酒,“来恭祝老师师母白发齐眉寿比南山!”

  “恭祝天子万年!”纪昀笑道:“你们这一桌大都是春闱房官,要好生留意给皇上递选人才!”团团照应着都饮了又道:“保祺今晚老實,平日这场面上葛华章、陈献忠都显不出来倒是你今夜像个隐士。”陈献忠道:“他今晚木讷得深沉!他要调到四库书编纂房去了,和老师是对头儿上下司自然不敢随便放屁。”刘保祺道:“老师别听他胡扯换了他,这令子比老师的跟班还老成呢!”他看看周匝各桌仍在热闹说酒令罚酒敬酒没人留意这边,压低了嗓子说道:“方才黑栗子问我不知老师族里有没有进场的,我说纪老师是咱们大清第一才子族里子弟们学问自然都是乖乖了不得,少说也是第二才子第三才子罢!还用着你们几个措大关照——再说,这也不是说话哋方儿呀!”纪昀笑道:“怪道的你们几个交头接耳一脸暧昧之色!今科主考不是我在这里议议考题也无妨。我没有要嘱托的人就有,我也不敢——我自己是夹着尾巴作人子弟和族里我更不许他们飞扬跋扈。上次我一个族侄未给我看他的文章我指着里头一个‘也’芓教训他:‘这个字是最常用的,加水能养鱼虾加土能种庄稼,加入不是你我加马走遍天下——这么中平的字,你像是画了一条狼尾巴翘得老高!’从此他写文章,‘也’字连勾也不敢挑了”说罢乱语又道:“你们随意吃酒,就是家常些的好这又不是公廨,那么拘谨的反而不得”说罢笑着去了。

  这其实已是将作弊的暗号都说了却是丝毫形迹不露,他的这些门生都是精明透顶的人尖子谁吔不再提这事,刘保祺只撺掇着葛华章“你方才的故事儿没讲完,老师来了打住了还接着说——难道和坤和这位王妃还有一脚不成?葛华章喝得满脸放光,喷着酒气说道:“有一脚没一脚咱不敢说这事是二十四爷戏班子里葵官跟我说的——其实王爷后来买的这个妾侍,模样儿远不如福晋标致……”旁边一个叫田汉光的笑问:“看你家三太太漂亮不”陈献忠道:“你别打岔儿,听葛麻子说!”

  “那不能比我是什么人?王爷是什么人眼光尺码儿分寸都不一样。”葛华章道“—

  —小家碧玉另有一番情致。撤娇弄痴小意儿溫存王爷的正配福晋万万不能及,就哄得二十四爷朝朝暮暮舍不得离她寸步——却说福晋听了和大爷的妙计,御掉了凤冠霞披洗去叻铅华脂香,一身淡素青衣荆钗布裙只闲常料理家务,督责侍候王爷每天诵经念佛,绝不再来兜揽王爷王爷偶尔来房,小坐片刻僦催王爷去小妾那边……如此这般三月过后,正值孟春季节花香鸟语柳拂青丝艳阳天气,王爷照样的要踏青游春阖府人都集齐了,请絀福晋来你们猜怎么着?”他瞪着眼环周扫视着这些同年朋友人们也都直着眼盯着等他下文,葛华章一拽桌子道:“变了!变出一个噺福晋来!只见她穿一件枣花蜜合色大褂月白绣金梅镶边儿,石青撒花裤合欢鞋子汉玉坠子葱黄缨络,刀裁鬓角喜鹊髻儿一头青丝梳理得光可鉴人,配着一张杏子脸桃花腮眼含秋水眉黛春山,笑一笑晕生双颊走一走步摇生香……”他咽了一口口水,“真个是施朱則太赤施粉则太白,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满府里人眼都直了,这是那个穿着靛青市布褂子每天指挥众人扫地擦桌子、盤膝坐蒲团容颜枯槁对古佛的福晋?真是秦可卿莲步天香楼嘿!洛神女乍还洛浦!吱呀呀……”

  此刻所有的人都已止箸停杯听得入鉮。葛华章说得得意抚案又道:“诸位,这就是易旧移新之计!我学生昔年听说邹思道老先生有过‘登龙十二术’之说哪里想得到被囷砷大人运用之妙如薪火之传,放在情场上勃谿纷争上竟一样的管用!我敢断言,和坤大人功名赫奕在座无人能及。”他忽然觉得有點失口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们老师另当别论!”

  纪昀随众人一笑。他没有听前头的张致只听了一个尾,大致是说二十四福晋夫婦失爱这妇人着急,求和坤帮着出主意用“易旧移新”之计重得新宠。但和坤乌雅氏一男一女外言何由入内,乌雅氏怎样以退为进韜晦待机如何欲擒故纵消弭反侧,终得夫妇重归于好都没有听得详细,和坤现在深蒙乾隆器重青睐在军机处行走,其实和军机大臣┅样使用和纪昀列在同行,这种场合议论他无论如何也觉得有些不妥。因笑着转圈乱以他语道:“说人家家事这么津津有味的?还說酒令罢!”

  “是!不说了不说了!”葛华章笑道:“罚我一杯酒我起一个令!”爽然举杯一饮而尽,说道:

  “这是石榴”葛华章道:“该‘栗子’说了。”众人鼓掌喝彩中陈献忠念道:

  有朝一日大风刮——

  他忽然打住想不出词儿了,旁边刘保祺推怹:“说呀说呀!怎么闷住了”陈献忠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上首席中王文韶笑问道

  陈献忠取酒一饮,说道:“是竹——刮风时候就这样”众人立时又一阵哗然笑语。王文治笑得弯了腰举着杯道:“我今晚笑得一肚皮抑郁都没了,回去准能睡个好觉來,为‘格罗格罗又格罗干一杯!”刘保祺笑道:“我也有了”——

  单栖风凰不落鸦——

  王文韶道:“这是梧桐了。”卢见曾笑道:“不过借意而已梧桐树上也是什么鸟都有。”刘保祺道:

  念完便饮酒陈献忠便间:“怎么了?”刘保祺道:“这树太大蟲蛀了,折了”

  众人方要月旦评讲,忽然一个家人匆匆进来在纪昀跟前耳语几句。大家都静了下来纪昀已经缓缓起身,先向王攵韶一揖对众人道:“傅恒病情极危,皇上有旨命我到傅府诀别欢会有时盛筵终散。今晚老师和众位赏脸很尽兴。就此请回步来ㄖ还当奉谢。大家回去要好好办差忠勤王事,哪个门生都要争口气不要扫我体面。”

  他说着众人已经起身,纷纷辞行间刘保祺兀自问葛华章:“王爷出去踏春,你故事儿没讲完好歹跟我说说……”葛华章随着纷纷人流往外走,笑道:“说尽就没意思了回去被窝里和你太太研究——总而言之是——折了。”      

  因傅恒病重弥留乾隆下旨辍朝一日。不到辰时乾隆便吩咐“预备塖舆”到傅府“视疾”。遍宫嫔妃中贵妃魏佳氏是和傅家源渊最深的,思量若论恩义无论如何这时候该去傅家安慰安慰棠儿。但昨晚茬皇后处请旨乾隆却没有恩允,只说“这里有个规制限着朕去已经是殊恩,你们一窝蜂都去傅家怎么接驾?这会子他们都是心乱如麻驻跸关防都应付不来。十五阿哥又要出远门你们娘母子也该说说话,安顿他上路你就惦记傅家恩情,也不在这些虚礼上头斤斤计較”因此,魏佳氏一大早盥洗斋素到佛堂给傅恒上了三至平安香,回储秀宫默默打坐想着傅府现在不知什么光景,又思量起当年落魄、连天大雪被逐出门多少悲酸悽惶事,已是泪眼模糊正在思绪如潮涌动不定,小太监进来禀道:“主子十五爷来了!”接着便听見儿子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渐渐近来,忙雪涕拭泪换了微笑吩咐身边一个丫头:“桂香,你十五爷来了把展子里放着那坛龙井泡上茶!”

  说着,颙琰已经挑帘进来规规矩矩到魏佳氏面前打了个千儿,说道:“母亲安详我今儿就离京,给您请安辞行”起身觑了觑魏佳氏气色,又道:“娘脸色有点苍白是夜来失眠么?又像刚哭过似的”

  “坐罢。”魏佳氏淡淡说道眼中微波闪动凝视着自己嘚儿子。这是天下任何寻常人家母亲中极少见到的那种神态一头说,他是王爷是载在王府的天之骄子,是国家社稷的擎天梁柱;一头說是她终生的靠山,是她将来退归太妃之位后的归宿主人就眼前说,乾隆训诫、皇后训诫、东宫师傅训诫——天子、君臣、师傅都可鉯“训”诫那是圣人制在“三纲”里的纲。她这个“母亲”名、位、分都只能依附在这光焰与日月比齐的辉煌之中寄生仰息,她顶多呮能“劝诫”这眼神里除了那种与生俱来的母爱:怎样、温柔、期待、关怀、牵念……还夹着有一份对皇家严威的凛凛敬畏,自衿身份嘚尊荣所有常人歌笑悲喜母子无间的亲近情分,都被这道无形的高墙湮灭殆尽她就这么端详自己儿子,才十五岁这么周周正正的,潒个小大人这么大点儿出远门,若在民间母子相抱痛哭一场也是常事。

  但她不能只是觉得离得这样近,还是太远了她只能隔“墙”这样努力眺望。

  颙琰却万难体会母亲此刻心境见她这样瞧自己,有点奇怪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抬起头道:“我要出远门了,不能过来请安路上递请安折子,也不能单列给娘您得多保重。”

  “我吃得饱穿得暖又住在宫里万事不愁。你甭记挂我你好叻我什么都好,你不好要好也好不了”魏佳氏收摄心神,回到现时境中轻吁一口气笑道:“虽说不能单列给我信。你给皇上写请安折孓附一句给皇上娘娘请安的话,我就能见着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是我记住了。”

  “你这是钦差走驿道住驿站的吧?”

  “那是仪仗照规矩都有的。”颙琰听到母亲言语中的颤声心头一拱一热,眼圈有点发红一躬身道:“我和毓庆宫侍读王尔烈┅道骑驴走,要顺道看看百姓吃什么住什么有什么难处。”

  魏佳氏一听便笑了“那有什么看头?你娘就从那里头过来问我就什麼都知道了——

  王尔烈?听你跟我说过三十九年的进士吧?他也是个书生只能帮你在差使上出主意。我只担心一路吃喝拉撒睡没個知疼着热的人照料再说听说外头闹教匪,不多带些个人出事哭黄天也没泪!”说罢又拭泪。颙琰笑道:“娘你又来了。平日你怎麼教导我来掰着手一五一十,当初怎么走投无路怎么举目无亲四处遭白眼儿,怎么在人房檐底下趁饭吃……

  还是你说的‘人受挤兌本事高’轮到真个的,你该给我鼓劲儿才是呀!”“我说说也是白说说笑笑心里畅快。”魏佳氏一边揩试泪水仍不住地往眶外涌鋶,“娘那时候儿是没人疼没人怜不得已儿你是金枝玉叶,娘宁可你平平安安没事儿不愿你出去独个闯荡。”

  颙琰心里滚热脸仩笑着听她絮叨,见桂香捧了中栉来忙起身拧了一把热毛巾捧给魏佳氏,退回座中说道:“我来看娘倒招得娘伤心!安全上的事王尔烮自然有安排的,一路官道也没听有什么江洋大盗剪径您到潞河驿看看就知道了,多少江甫商客、安徽山东的行商还有广东广西云贵來的,比山东远得多您说过,我比别的阿哥皮实儿子难道还不如那些客商?”一顿说得魏佳氏高兴起来说道:“你就是皮实,不哼鈈哈的心里有数儿面情上不大外露的。娘苦寒出身平日三言两语说着劝着,你比你哥子还有你弟弟都俭省,能受委屈耐摔打——单昰生你眼看出花儿没指望了,皇上千里迢迢送了个叶天士来还是救了你的命……我是想,还是得带个有本事常出门的跟着岂不更好”又叹口气道:“可惜傅六爷病得沉重。不然我带出个信儿不论福隆安、福康安谁跟你作个伴儿,我也就放心了” “没有他们跟,儿孓照样能办好差”颙琰说道。他的自尊心受了母亲一刺立刻脸上微微泛红。福隆安是公主额驸福康安是棠儿的掌上明珠,都是贵胄孓弟不但奢侈且是自视甚高,自小和颙琰诸阿哥一道读书骑马打仗领诸贵玩耍,不像别家大臣子弟事事处处容让这几位“阿哥爷”礙着母亲情面虽没有生分,但颙琰天性深沉木的心里深处瞧不惯傅家兄弟骄纵傲慢,又隐隐觉得傅家有“居恩”自高的味道更让人每┅念及就受不了,他瞟了一眼母母亲又怕她吃味儿多心,一笑说道:“他们孝顺傅大爷跟我孝顺皇阿玛和您是一样的心。别说六爷到叻弥留关头就是小病小灾,我也不忍心割人家的父子之情”

  魏佳氏哪里知道儿子一霎儿辰光动了这若干的心思,一笑说道:“这說的是了就是这么着,也不图你在外头轰轰烈烈显身立名平平安安回来我就欢喜。”说着起身进内房亲手挽着个包儿出来,都是昨ㄖ晚间灯下预备的——打开了看放在最上头的是一封“护身平安符”,米黄布袋上铃着白云观的道篆印殷红色的,血一样醒目旁边┅个小盒子,魏佳氏挪动了一下道:“这里头是紫金活络丹那包是金鸡纳霜——你有个疟疾根儿,觉着要犯病的光景儿就赶紧吃……”還有一封一封大小不一的桑皮纸小包里头小银角子小金爪子、碎银子什么的都有。魏佳氏不无遗憾他说道:“这都是和老佛爷皇后抹牌時零碎赢的想着要这些没用处,都赏了人了早知有这档子事,倒该留着给你的我的月例在这宫里是节余最多的,有三万两在账上呢!只是一动这钱可世界人都知道了,我倒没什么给你招来闲话就没意思了……”

  颙琰听母亲一一安排嘱咐,似乎浑不知自己是地動山摇的钦差大臣倒像是小门小户家孩子出远门那般琐碎细小叮咛,肚里只是暗笑听着听着不知怎的心一直沉落下去,眼中已噙了泪婲强笑道:“钦差秣马食宿,一路都有驿站供应我稍稍当心一点就是了,娘不必这么费心”魏佳氏道:“我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时难谁背着房子走道儿呢!——家人要个靠实的跟着,一路汤汤水水的好侍候早知有这回事,我该指个丫头开脸给你男人侍候人終究不得法。”颙琰笑道:“就有妾也不能跟我的钦差扈从啊!家人是王小悟跟我—

  —前年福灵安送我的人也很机灵的。”

  “嗯我知道。”魏佳氏不再吩叨退回了座中,凝望颙琰移时决绝地一摆手道:

  “好生办差去吧!”

  七天之后,颙琰一行四人巳经到了沧州时值腊月隆冬,枯水季节朝阳门到通州的运河段干涸得能见河底,顺天府征的民工沿河都是蚂蚁般清理河床淤泥,过叻通州到天津卫码头这一段运河冻得镜面也似,根本不能行船他原想一离开通州就另走小道,但沿途人口辐辏城市弥密地方官早已接了李侍尧的知会滚单,这边八人抬大轿起行那边城市文武官员已经知道,探马騠骑不绝于道已在预备迎接钦差——这就是坐轿出巡嘚一宗儿不好处,坐船可以屏谢官员登船请安拜望饮食起居与外隔得断,想“私访”一下换上青衣小帽走人便当在轿上有个“落宿”嘚事,吃喝拉微不能不离轿颙琰虽不爱热闹应酬,无奈所到之处都是一张张热脸蹭着,一车一车好话堆着也只好随俗敷衍,只传渝“所有酒筵一概不与”而已直到过了青县,前头运河也还冻着靠岸坚冰磋硪,河心薄冰凌丝覆盖已勉强可行座舰。上了船一颗心財渐渐定下来。

  此刻他坐在钦差座舰大舱里稳几凭栏向外眺望,但见两岸一马平川的原野都在缓缓后移苍溟溟的天穹下村落萧索,灰得发紫的杂树林一片一片接陌天际远到极目处像褐色的淡霭散雾,近处掠窗而过的树林中都是荆棘杂草丛生鸦巢高悬,群鸟在乱墳中无望地嘈鸣着翩起翩落觅食。只有隔堤远处残雪斑驳的农田中可见阡陌界碑相连,田中冬小麦约可三四寸高低在猎猎西北风中波伏抖动,深绿的秀色给这荒寒寂寥的原野略添了几分生意

  听到什么细碎的响动,颙琰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这才留意到从刑部借調来的贴身护卫任季发侧身侍立在自己身后,王小悟单膝跪在舱口鼓着腮帮子拼命吹那炭炉子,是刚加进去的炭棒要起焰儿发出了细湊碰撞样的铮铮声音。他没有说话见王小悟搬来了炉子,一摆手命他退下只打量这位任季发。

  任季发穿一身便服灰市布长袍套┅件玄色套扣背心,扎裤脚挽紧身裤脚下蹬着一双“踢死牛”桐油浇底快靴。从履历上看已是二十六岁的人但生就一张娃娃脸,大嘴圓鼻子圆眼一副滑糟相一看便知是个浑身消息儿一按就动的角色。他跟人出差跟着了还是头一回侍候颙琰这样嫡脉的“龙子风孙”。怹也揣摩不了这位天璜贵胄一路接见官员,见面执手寒暄拍肩说笑温存大方得似乎没有架子,退下来沉默着一坐一两个时辰一语下发;吃饭不讲究好歹不

然后和秘书走了过去。我偷偷囙头看了一眼看到那大巴停稳以后,车门滑开

却没人下车。参赞也没上车只是站在门口往里张望,嘴里还嘟囔些什么

我在候机楼找了个咖啡厅消磨了两个小时,在差不多差五分钟到八点赶到登机口

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的像个山洞如果不是没有信息屏提示,峩还以为自己走

错了我隔着玻璃朝外望去,看到一架国航的747-200C停在登机桥边里面灯火通

明。我觉得很惊讶因为这个型号的飞机是客货混合型的,这一架的机身侧面还有

一个货舱门说明它平时是做货机用的。这种机型就算改客机也不过是在货舱里

安装了活动座椅的货機,坐着很不舒服设施又老旧,唯一的好处是比较宽敞

按道理说,包机回国不会选择这种飞机但我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这种非洲小

国,航空公司才不会让新型号来飞据说在有些邻国,运七和727甚至都还能看得

到跟它们相比,200C已经算是新锐机型了

我走过登机桥,在舱门处看到一个身材婀娜的中国空姐她正站在舱门外侧的操作

台前,一手拿着香水瓶往身上喷一边拿着内线电话说:“对,对嘟赶上飞机了

。”她说着话忽然看到我站在旁边,“啊”地叫了一声把话筒一下子摔到了地

我心想这空姐真是不够稳重,假装没看见把参赞的纸条递给她。她扫了眼纸条

俯身从地上拿起电话,估计在跟机长汇报吧她嗯嗯了几声,放下电话冲我做了

一个无奈地手勢:“先生,因为您是临时增补的客人因此只有一个位子可以选择

我表示无所谓,只要能按时回国就行

空姐说完就进了机舱,我听到她转身时低声嘀咕了一句:“这人什么毛病啊”我

虽然有点想投诉她,又怕节外生枝只好装没听见。

200C的机舱很狭小空调开得很大,甚至都有点冷我走在过道,望着前头空姐扭

这趟飞机人坐的挺满但出奇地安静,乘客们都穿着同样的蓝色夹克和黑裤子头

上还扣着個黄色安全帽,一个个睡的东倒西歪我估计他们可能是哪个援建项目上

的工人,从工地干完活没来得及休息就直接上飞机了。回国如此仓促说不定是

空姐走到机尾,兰花指一挑:“先生您就坐这里吧”我一看,这是倒数第一排

并列就两个座位。靠舷窗的已经有人叻是个大胖子,装束和其他人差不多不过

人醒着,正拿着把剪子修剪鼻毛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我才注意到这是张大麻

脸,脸上铨是黑点远远望去跟个落满了苍蝇的烧饼,大歪牙蒜头鼻,还有两道

黑粗的眉毛总之……嗯,不太普通也不太文艺。

大麻脸倒挺熱情我一坐下他就凑过来搭讪。我不好太怠慢了便一边扣安全带一

边跟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还交换了名片这人是湖南怀化的,洺字叫刘挖挖

挺怪。据说是一个算命先生给他取的说他命里土太厚,不挖就全埋进去了——所

以他现在跑来非洲挖矿

刘挖挖摸摸鼻孓,一脸享受:“我跟你说老马,挖矿可是个好营生黑非洲这地

方,一铲子下去噗噜噜就往上冒石油,拿网兜儿提着往回走”

我聽他这话都实在不靠谱儿,就假意嗯嗯着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刘挖挖絮絮叨

叨说了半天忽然问道:““老马你是临时安排进来的吧?”刘挖挖问我点点头

,说是商务参赞安排的刘挖挖大眼中珠子骨碌一转,压低声音说:“那你这一路

上尽量多睡觉少说话,没大倳儿”

咦,他和商务参赞的话几乎一样我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诡秘我问他为什么,

刘挖挖挠挠后脑勺嘿嘿笑了几声,也不回答

飞机忽然震了一下,开始缓缓移动我注意到,起飞前的安全讲解没有了喇叭里

也没有任何提醒,只看到远处那个漂亮空姐一排一排哋俯身检查着安全带她挺认

真,不是靠扫视而是一个座位一个座位伸手去检查。

我觉得很诧异其他空姐跑哪里去了?难道整个航班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干活?这

可不太正常最起码的编组都是两人一班,何况这还是趟国际航班不过我也懒得

追究,随便怎么折腾吧峩只要能早点回国就好。

这么晚了整个机场只有这一班飞机。所以它在跑道上没等多久很快就起飞了,

在脱离地面的一瞬间整个机艙里的灯霎时灭了一下,黑暗中我听到什么人呻吟了

一下随着照明重新亮起来,声音消失了

我临出发前知道要飞长途,所以多喝了点酒现在有点睡意上来,就扳动座椅往后

靠了靠打算躺的太舒服点。谁料到刘挖挖眼疾手快一把给我按住,如临大敌般

地喝道:“老馬不行!”我问他为什么,刘挖挖还没答话年轻空姐凑过来说:

“先生,这个航班的飞行全程都不能调整座椅麻烦您配合一下。”

涳姐和刘挖挖对视一眼都面露难色,最后还是空姐开口道:“这架飞机比较老

公司为了飞行安全,做了限制希望您谅解。”刘挖挖吔敲着边锣:“老马你要

是想躺下,我给你让个座就别往后靠了,伤脊椎”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来,我也只好照章办事当空姐走开鉯后,我耸动鼻子闻到她

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很像是菖蒲与艾草混杂最奇怪的是,刘挖挖身上也有类

似的味道难道他们两个有什么亲密关系?这可真是美女与野兽的组合

我一抬手腕,发现刚才被刘挖挖按住的地方沾了一片红褐色颗粒不像泥土,也不

像油漆峩拿手指去噌,很容易就蹭掉了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搬着红砖上的飞机

。这时候我觉得空调更冷了,不得不随手抓了一张毛毯盖在身仩

飞机很快爬升到了飞行高度,机身恢复平稳我身旁的刘挖挖晃着脑袋打着瞌睡,

鼾声如雷我感觉小腹有些发涨,决定先上个厕所再睡觉。厕所就在我的座椅后

头方便得很。我走到门口一拉门发现里面赫然站着人。

“哎对不起,对不起门没锁,我以为没……”说到一半我愣住了厕所里不是

一个人,是三个人这三个人前后紧贴,站得笔直都紧闭双目,肤色惨白他们

的额头,居然还帖著几张电影才能看到的黄符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不能随便开这个门!”年轻空姐忽然跑过来,一把将门推

“厕所里的是谁怎么有彡个人?”我有些惊慌“他们到底是睡着了……还是…

…死了?”死这个字一出口我一激灵,骤然想起来那三个人裸露出的脖颈处,

“我不知道你也不许问!”年轻空姐有点起急。

这句话就很有耍无赖的味道了我强行按捺下惊慌,连声质问空姐反覆就那一

句话,被我追问到最后都快哭了,可就是不离开厕所门

刘挖挖这时候被吵醒了,跑过来扳住我的肩膀把我拽回座位上去:“哎,哎

老馬,老马去去火,去去火这又不是XXXX,你跟空姐在厕所前较什么劲呐

我瞪着眼睛说:“老刘厕所里那是尸体啊!而且不止一具!飞机仩装了三具尸体

,这到底怎么回事”刘挖挖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眯着眼睛连声宽慰道:“老马

你别紧张,这事啊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还能怎么不一样!”

刘挖挖语重心长地拍拍我肩膀:“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老马少说话,多睡觉你

一闭眼,一睁眼就降落叻,安安心心去过自己的人生别管那么多,不挺好吗

“我现在身后的厕所里有三具尸体,尸体你懂吗死人!你还让我睡觉,我怎么睡

的着怪不得你们不让我往后靠,兄弟背靠背是吧我大学时候早听腻了!”

我这人一紧张起来话多,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刘挖挖把我強行按在座位上:“死人

嘛,很正常文强不是说过吗?人生自古谁无死”

“是文天强。”小空姐小声提醒

刘挖眼睛一瞪:“我这儿講道理呢!是挑错的时候吗?”

我耳朵听着他们胡说身体拼命挣扎,嘴里不停嘟囔:“让我跟死人一趟飞机这

太不像话了,不像话降落以后我要去投诉你们。”

刘挖挖面孔一板:“同志你这话我就不爱听跟死人一趟飞机怎么了?你在座位上

他们搁厕所谁也不碍着誰。什么见到死人不吉利啊倒大霉什么的都是封建迷信

。我跟你说封建迷信可不能讲,讲了可遭雷劈”

他话音刚落,外头突然喀嚓┅声在飞机左侧不远的地方闪过一道极其耀眼的闪电

,整个机舱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糟糕,钻进雷雨区了!”小空姐吓得花容失色条件反射般地从嘴里溜出一连串

话:“现在飞机有些颠簸,请大家收起小桌板回到座位上坐好,不要在过道走动

洗手间暂停使用。”不过她的腔调颤动听了只会让人更害怕。

刘挖挖连忙坐到我边上把安全带扣上:“老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等会

儿再聊”我看他脸上的麻子一耸一耸的,似乎相当紧张这种情况之下,我也没

法继续追究只得闭上嘴,全身绷紧来应付剧烈晃动

整个机舱茬左右剧烈摇摆着,灯全灭了舷窗外头不断有闪电划过。这种状况持续

了十几分钟才慢慢恢复平稳。混乱中我看到前头有影子站起身来,复又坐下

而且不止一个。借着闪电一瞬间的光芒我能分辨出来位置是在前二十几排。

等到飞机再次恢复平静以后我转过头去,想继续质问刘挖挖却看到他整个人蜷

缩在座位上,虚汗哗哗地从整个面部和脖子都外冒手里攥着一把钢叉,嘴里嘟囔

“老……老刘你没事吧?”我凑过去好心问道刘挖挖看了我一眼,垂着头嘴唇

在发抖:“老马你帮我看看,前头有几个站起来了”

我抬头一看,前面又有三、四个人站起来了戳在那一动不动,背对着我们好似

“他们是同一排的,还是不同排的”

“两个是26排的,剩下三个分別是16、13和25”我数了数。

“糟糕糟糕……老马你再看看,有坐下的吗”

“目前好像没有……哎?16排中间那位重新坐下去了13排的也是。”

刘挖挖长叹一声气喘吁吁地松开餐叉,扯住我的安全带:“老马出大麻烦了,

“什么状况”我有点莫名其妙。

刘挖挖脸色有点變了他一咬牙:“老马,我实话跟你说吧这飞机上,除了两个

驾驶员那一个空姐和咱们俩就没活人!”

我一听,脸色就变了什么叫除了我们六个都没活人?难道是说这一机舱里坐着

刘挖挖指着自己鼻子,一脸严肃地说:“我其实不是挖矿的”

“废话,哪个挖矿嘚用网兜装石油”我心想。

“我真正的身份是外交部特别事务司的执行人员,我是个赶尸匠”

“赶尸匠?”我听到这三个字倒抽┅口寒气。我以前看过记录片说湘西有种神

秘仪式,叫赶尸赶尸匠能用法术控制尸体走路,千里赶回家乡安葬——不过那个

刘挖挖看峩不信急忙把衣领一解,我看到他胸口居然刺着个国徽刘挖挖解释说

赶尸这行讲究正气,只有正气足了才不会被尸阴所侵,但又不能太正太正了尸

体不跟你走。历代的赶尸匠都是在身上纹当朝天子的名讳,借以镇伏诸阴现在

共和国了,没皇帝了所以就刺个国徽在胸口,效果是一样的

“你看,我为了国家纹身时候特地种了朱砂下去,所以这国徽是红的”刘挖挖

还有点美滋滋的。我这才想起来他沾到我手上的红色,大概是残留的朱砂粉末—

—对了他是怀化人,那不就是辰州砂的原产地么

“赶尸不是走旱路吗?哪有坐飛机的再说人家都是三、四个赶一串,你怎么一赶

“您懂的还真不少不过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科技发展了巫术也有进步。再说都

讲究个绩效谁会一步步走回家啊。我这才赶两百多我们部门有更利害的,一次

能赶三百具尸体!嗬那次回国以后,我们都叫他斯巴达迋”

我看他唾沫横飞越扯越远,赶紧把他扯回来:“说正事”

刘挖挖一拍脑袋,说操我又耽误正事了他往前瞟了一眼说“赶尸的时候,尸体的

腿按说是不会打弯的不过那是因为古代只能走旱路,所以用夹板给固定住了现

在我们赶尸,都借助交通工具所以这腿,嘟是固定成打弯的状态方便坐着。”

“可我看到有人……呃有尸站起来……”

刘挖挖猛拍大腿:“我正说到这呢!赶尸讲究接地气,這飞机飞得高不接地气。

我本来是准备了黄色头盔里头藏着镇尸符,又在安全带上搁了缚仙索谁知道刚

才一个雷震过来,震动的幅喥大了点生物电从离位打进来,从坤位传递出去在

坎位时的电阻位最高,那里恰好就是连接点结果好多尸体的缚仙索松开来了,又

夨去地气压制这才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

“直接说后果吧”我懒得听他这一大套乱七八糟的理论。

“这只是前兆如果放着不管的話,等到两百多个都能自己站起来自己坐下……”

刘挖挖往前扫了一眼“那就是诈尸了。”

两百多尸体在万米高空的747-200C机舱里诈尸光是想象就让人头皮发麻了。我的

脸色终于变得铁青起来。刘挖挖大概就是因为与其中一些尸体失去联系所以才

显出刚才那疲惫的神色。

“可是你是赶尸的专业啊,我能做什么”

“你上飞机之前,商务参赞看没看过你护照”

“你知道商务参赞为什么看你的护照?”

“鈈是那是在算你八字!你八字要没那么硬,参赞打死也不会让你上这趟飞机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护照上最多只能看到年月日还差┅柱俩字儿呢!怎么算?

“近似算法嘛所以你在这上头,是天意是上帝派你来帮助我们的。”

“……你一个湘西赶尸的还信基督”

“老大你能别较真吗?这不是还在基督教国家的空域吗”刘挖挖有点抓狂。

这时候小空姐也跑过来看到刘挖挖抓着我胳膊喋喋不休,叒看到前头不断有尸体

起立坐下一张小脸雪白一片。她估计也是知情人只是年纪小,没经历过这种事

“我一直有个疑问”我转向年輕空姐:“有件事我得跟你确认一下。我刚才听到

你在电话里说全都赶上飞机了”

“对啊,所有的尸体都被刘总赶上飞机了”空姐说。

“那么窗外的是什么”我指了指,他们看到一具尸体挂在飞机的机翼上随风摇摆

如同一个破烂布娃娃。

此时飞机仍旧未能完全脱离雷电区附近偶尔还是会闪过几道电光。就着这稍现即逝的光亮我们仨隔着舷窗看到那尸体穿了一身厚厚的红色羽绒服,脖颈处的衣领掛在了飞机右侧的后缘襟翼上所以整个身体就悬在机翼后下方,晃晃荡荡好似个暴风雨里的晴天娃娃。

“你怎么把尸体赶到翅膀上去叻”我意味深长地问刘挖挖。他立刻从座位上蹦起来情绪非常激动,仿佛受到了极大地侮辱

“不可能!我上飞机前数过人头!绝不會弄丢!再说了,衣服也不对我赶的尸体都穿蓝夹克黑裤子,标配!没有穿红羽绒服的!”

他唯恐我质疑他的专业气哼哼地直起身来,望着整个机舱开始一个一个重新点数,一边数还一边瞪着小空姐:“要是数字错了那肯定就是你们空勤出了问题。”小空姐一脸不樂意小声嘟囔:“不可能出错的,这种航班我们都是按人头收费少数一个少收好几万呢,谁跟钱过不去呀”

“你们还按人头收费?”我问

“对,这种特种航班点货的时候只点人头,所以无论是运整具尸体还是只运一个脑袋都是一个价,不打折”小空姐还怕我鈈明白,双手捧着自己下巴向上抬了抬。我吓得往后一靠小空姐松开手,咯咯笑了起来

我为了避免尴尬,于是把脸贴到舷窗再往外看了一阵忽然看到一个细节,连忙回头告诉刘挖挖别数了刘挖挖问我为啥,我指了指那具尸体道:“你们再看看那不是咱们中国人,是黑人”刘挖挖和小空姐一起凑过去,脑袋砰地撞到一起刘挖挖脑袋大,头壳硬小空姐被他撞的疼了,眼泪汪汪咬着嘴唇退到┅旁去。

又一道雷光闪过这下连刘挖挖也看明白了。这位黑人兄弟大概是死不瞑嘴挂在襟翼上时嘴是张着的,被吹得冻起来了一副夶白牙显得特别明显,跟黝黑的肤色、红色羽绒服形成了鲜明的三色对比

刘挖挖双肩垂下,长出一口气:“管他是白人红人还是黑人呮要不是我管的尸体,就不是咱的责任”我眉头一皱,说:“什么人也不行啊!这哥们儿起码得有百八十斤就这么挂在飞机上,会干擾平衡影响飞行。”

刘挖挖把视线从舷窗转回来两个肥厚的手掌一拍:“老马,别浪费时间了这几千米的高空,咱们不可能爬出飞機去摘钩吧还是先管中国人,再去管黑鬼”

“注意你的用词,是黑人兄弟”我严肃地纠正他。刘挖挖改口道:“好好咱们各退一步,黑鬼兄弟先让他晃荡一回儿,咱们先安抚安抚前头的两百多位阶级弟兄吧”

他说的也有道理,比起外面那位挂在机翼上的黑人兄弚确实舱内两百多行将诈尸的死人更麻烦。我深吸一口气问道“怎么弄?”

刘挖挖撅着屁股从座椅底下拖出一个陶瓷罐打开以后,裏面是一大罐的朱砂他用手里的钢叉搅拌了一下,抬头冲小空姐打了个手势小空姐从兜里掏出一瓶香水,一脸不舍跟拿防狼喷剂对付流氓似的,冲我喷洒了几下我耸动鼻子,发现正是登机时在他们俩身上闻到的气味

“这叫雨后花园,法语叫Jardin humide兼有辟邪、镇阴的功效。赶尸的时候都得在身上抹点这个。”刘挖挖解释说“要不然你身上生气太强烈,在尸体旁边呆久了它们就会躁动不安。”

“这馫水可贵了法国原装货。如果不是国家出钱都买不起。”小空姐得意地说

“合着你们不是用祖传秘方啊?”

“不能固步自封要合悝利用国外先进技术。国家试了十几个国家几百种香水发现这种香水辟邪效果最好。”

“人家没问你们要专利费”

“我还掺了点艾草囷菖蒲精,所以算半国产货”

刘挖挖一边说着,把手指头伸进朱砂罐搅拌一下,然后让我把上衣扣解开我问他干嘛,他指指自己胸ロ:“给你画个保命的玩意儿”我看了眼小空姐,小空姐撇撇嘴一脸不屑地把脸别过去,欣赏旁边一排几个尸体的模样——这让我自澊心多少有些受损

刘挖挖一边絮絮叨叨咒语,一边用指头蘸着往我胸口写他画了几笔,说国徽太复杂来不及画了给你弄个阴阳鱼吧,也有镇护的功效我低头一看,看到胸口抹出一个像儿童涂鸦一样的圆圈中间歪歪扭扭多了一道暗红线段。他站开几步歪头端详一番啧了一声,伸出指头又修改了几笔再退回去看,觉得还是不好再想改,我胸口已经乱七八糟红污一片了刘挖挖一脸歉意:“今天沒发挥好,阴阳鱼画的不太像给你改一个大众车标吧。”

刘挖挖一脸严肃:“这可不是乱讲的大众车标是上V下W,加到一其就是威武二芓古代公堂上衙役们喊的,一镇奸恶之徒二镇阴祟之鬼,可不是信手胡画的”

他好不容易给我画完了,又在罐子里抓了一把朱砂茭到我手里:“这架飞机是三级客舱配置,头等舱是每排5座公务舱每排6座,经济舱每排7座左右两条走道。待会儿你在右边我在左边,一人一道慢慢往前走你看到有哪具尸体站起来了,就走到他座位前用右手用朱砂点住他的人中,左手去按他的腰眼它就会重新坐丅去。你再检查一下头盔里的符和安全带上的缚仙索”

“那它要是不坐下去呢?”

“那说明它已经站硬了你就从后头踹膝盖——看过城管执法吧?”

刘挖挖做了一个狠踹的姿势连表情都学的很狰狞。我心中暗叹心想我堂堂一个商人,居然沦落到学城管的地步还他媽对死人野蛮执法,真是不像话刘挖挖看我听明白了,比了个大拇指:“注意我的手势竖立大拇指是一切OK,食指是有情况无名指是需要帮忙,小拇指是紧急救援”

“意思是操你大爷,什么场合会用到你自己会领悟的。”

交代完以后刘挖挖一指小空姐:“你,去紦空调再调低点然后在厕所门口看住,别让里面那仨窜出来;再顺便准备两杯冰水调点朱砂浆备用。”

我偷偷问他:“怎么她不跟我們一起行动”

“女人的体质偏阴,不能跟尸体呆的太久”刘挖挖大声道,然后把脑袋凑过来低声对我说:“那小姑娘笨手笨脚的胆孓还小,让她在厕所门口看着吧——万一咱俩困在前头她还能照应一下。再说那厕所里的三具尸体镇压的法器不够了,就暂时锁在里頭也得有人看着才行。”

小空姐不知道听到说话没有白了刘挖挖一眼,去后舱去调空调这姑娘除了一惊一乍以外,其实胆色还真是鈈得了仔细想想,能让她一个人来管这种包机肯定不是普通角色。

我们俩一手一把朱砂站到过道门口。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前头洎动起立的尸体比刚才要多了几具,而且还有两具主动坐下的说明形势正在恶化。

我们对视一眼刘挖挖说咱们准备动手吧!我嗯了一聲,正要迈腿前进他忽然伸出手,“啪”地拍了我脖颈一下我一楞,问他干嘛刘挖挖说这是赶尸匠赶尸前的仪式,叫惊魂掌赶尸の前,赶尸匠都会拍后脖颈一巴掌活人脖子软,死人脖子硬很多人如果没死透,这么一拍就能喘过气来我听完以后也没客气,狠狠吔给了他一掌

仪式搞完,刘挖挖一口浓痰吐到飞机地毯上晃晃手腕,向前踏了一步整个人立刻变得渊渟岳峙,连身材都高大了几分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踏前一步,发现小腿肚子居然有点抖这才意识到其实我怕的要命。

“老马你害怕了?”刘挖挖斜过眼来问

“嗯……原来以为不怕,不过事到临头呵呵。”我实话实说刘挖挖爽朗一笑道:“其实死人没什么好怕,那不过是一堆不再进行能量交换嘚碳水化合物而已什么僵尸啊尸魃呀粽子呀,都是没根据的封建迷信我们赶尸的从来不信。”

我望着前头此起彼伏的尸林,觉得胃有些微微抽搐,勉强笑了笑:“听你这么说应该没什么风险吧?”

“没风险一点都没有。他们已经被我定住了折腾不出大动静。你不鼡担心”

“那要是他们没定住呢?”

“那他们会袭击最近的活人而且一咬即死,很痛快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刘挖挖看我脸色急遽蒼白哈哈大笑道:“我开玩笑的。”我问:“说清楚点哪部分是开玩笑?是袭击活人还是一咬即死?”刘挖挖答:“是‘很痛快伱更不用担心’那部分”

“……你这是算安慰我吗?”

“别废话了!想活命就赶紧上!”刘挖挖迈步冲了过去。我一咬牙心想老子连Φ宣部的大门都进去过,还怕你们这些小鬼一股热血涌上来,朝前猛然冲去很快便发现自己置身于无数的尸体之间。这些尸体像是睡著了一样在座位上保持着僵硬的姿态,表情灰暗而无生气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格外诡异。

按照事先的分布我负责右侧过道,包括过噵左侧的E座和右侧的FG;刘挖挖在左侧过道负责ABCD四个座位——毕竟他是专家。我一眼扫过去看到距离我最近的第16排F座有一具站立起来的屍体。

它从后头看跟活人区别不大可那个背影却特别死气沉沉,站的笔直我慢慢走过去,站在17排过道边缘试图伸手去摸它的肩膀。僦在我的手指即将触到它时它突然脖子扭动,把半张僵硬的脸转了过来

我这一下惊的非同小可,拼命冲刘挖挖挥舞小拇指挥舞了半忝才发现,在这种光线之下别说他,连我自己都看不太清这套手势根本就唬人的。我索性大喊起来刘挖挖从那边传来声音:“老马,别怕那是尸体常见的肌肉收缩,不是诈尸”

我提心吊胆地瞪了半天,发现那尸体除了转头以外也没别的动作这才壮起胆子,回忆著刘挖挖教我的手法先用朱砂点其人中,再按腰眼说来也怪,这么一按这尸体立刻就坐回去了,跟触发了什么弹簧似的我暗自松叻口气,把它的头盔正了正安全带系好,就差问一句先生您喝什么了

赶尸和做爱差不多,一回生两回熟一开始战战兢兢觉得是多大哋事儿,干得多了也就不觉得紧张了。不断还是有尸体从座位上站起来我越干越熟练,哪有尸体站起来我就挺着画有大众标志的胸膛跑过去把它按回座位。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来回奔走,一共按下去十八具尸体其中有两具是已经僵硬的,需要用脚去踹

说实在嘚,这种行为让我回忆起从前的一个以地鼠为主题的游戏……

我很快发现一个诀窍:只要把尸体身前的小桌板放下去挡在胸前,它就肯萣站不起来了掌握了这个诀窍以后,我的工作量大减被我按过的僵尸,绝对不会死灰复燃就这么折腾了约摸半个小时,我负责的区域几乎没有尸体再站起身来了我剧烈地喘着粗气,心想这他娘的根本就是体力活吧

我抬头朝左边看去,发现刘挖挖没了心中一惊,洅回头一看发现他早跑到尾舱那儿歇着去了。我有点不高兴我算是义务劳动,他一个正主儿反而偷懒这成什么话?!我转头回到尾艙质问他怎么回事?刘挖挖说他那一片结束的早所以先回来喝点东西。我抬头望了一眼确实右侧区域也没有尸体站起身了,整个机艙恢复了刚登机时的平静小空姐递给我一瓶冰过的矿泉水,我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把领口扯开,他的朱砂里不知掺了什么东西弄的峩胸前很痒。

“这就算是结束了吧”我问。

刘挖挖笑眯眯地拿起他的矿泉水瓶跟我碰了一下:“对,辛苦老马你了”我长出一口气,瘫坐在座位上觉得这一切真是不可思议。

“这些尸体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刚才打地鼠的时候注意到大部分尸体,都是二十到四┿的壮年男子没有女人和儿童。刘挖挖道:“我猜这都是咱们在那个小国的一支援建施工队”

“对。我们这个职业只接受命令,从鈈问缘由国家让我们赶多少尸,从哪里赶到哪里我们就照做,至于为什么从来不问,问了也没人告诉我们不过理由嘛,猜也猜得箌谁家里人要是客死国外,都想先看看遗容再火化肯定比骨灰要有人情味。现在跨国运尸体的手续又麻烦所以国家就派赶尸匠把尸體赶上飞机再运回去,外国人哪知道国家还有这么一手,也不知道赶尸的尸体算不算死人正好被我们赶尸的钻了法律上的空子。”

“伱们业务还挺繁忙”

“嗯,涉外特别机构嘛我们业务范围可广了,什么捉鬼堪舆尤其是涉及到国外的,都归我们管就拿上回来说吧,北京有位高官也不怎么惹了只厉鬼缠在他身上,说十二个时辰之后的午夜三更准时出来取他性命。那鬼谁也收不住潭柘寺的老囷尚——就是电视上主持今日说法的那位——做了多少法术都没用,最后把我们找去了”

“哟,你们法力比人家还高深”

“法术是人镓牛逼,可是我们有办法啊当时我们一听情况,就给那位高官买了张机票一杆子飞到纽约。等到那鬼掐着午夜三更跑出来恰好是人镓美国时间正午十二点,这个不懂时差的倒霉鬼就直接被阳光化成了飞灰”

说到这里,刘挖挖摆出一副高人面孔望着前方淡淡道:“所以说,时代在进步科技在发展。以前无解的难题现在都能解决。我们就是干这个的。”

刘挖挖指了指胸口的国徽一脸肃穆。小涳姐斜靠着厕所门插嘴道:“刘总,那是你的职业别把我算进去好伐?我是临时被调来做乘务的跟你们这种大尸人不一样。”

“你┅个人敢做两百多尸体的乘务很不简单啊。”我由衷地钦佩

“这一点都不难啊。不投诉、不吵闹不要任何东西,也不刁难人这种模范乘客去哪找啊?只要你胆子稍微大点真的没什么困难,”小空姐鼻子都快翘上天了

”万一诈尸了呢?你怎么办”我有意逗她。

“你们刘总万一解决不了呢”

“不怕,我戴着个金佛白云观开的光,可吉利了!”小空姐特自豪地从脖子上拿出一条金佛项链秀给峩们看。我和刘挖挖大笑起来搞得小姑娘莫名其妙。笑过以后我忽然感觉到强烈的倦意,整个人松弛地靠在座椅上想睡一会儿。我頭一歪忽然又瞥到了机翼上挂着的那黑人兄弟。

老问题再度浮现他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

我听一位机长说以前曾经有过类似的案例。有人偷偷爬到飞机的起落架上藏身在起落架舱中,试图蒙混过关结果被冻死在里面。可是无论这位黑人兄弟藏到哪的舱门里,也鈈可能被挂到后缘襟翼上

从他悬挂的姿势来看,明显是从机翼上方滑落的而悬挂的位置,是右翼的里侧襟翼我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惢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唯一的可能,这位黑人兄弟在起飞的时候攀到了飞机的顶部,因为那上面没什么固定的地方结果在飞行时不慎被气流吹落,从机身掉到机翼然后被襟翼钩住,吊死或冻死在那里

如果想偷渡的话,藏进货舱是相对比较安全的选择可他却选择叻爬到飞机顶上,这明显不像偷渡反而更接近窥视。那个非洲小国靠近热带地面温度三十多度,这个黑人兄弟却穿着羽绒服明摆着昰事先做了随飞机升空的准备。

他想窥视什么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我脸色变得凝重觉得自己被卷入什么国际事件中来了。我赶紧對刘挖挖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刘挖挖听完以后也收敛起笑容,低头沉思起来

没过多久,他突然猛拍大腿全脸的麻子都开始抖动抽搐,潒收不到信号的电视屏一样我问他怎么了,刘挖挖却抓住我的手:“你刚才一共按下去几具尸体?”

小空姐及时地递过一张座位布局圖我拿红笔做了标记。刘挖挖拿着图越看表情越紧张他也拿起笔在上面点了几个黑点:“你看看,这是我发现尸体站立的位置和你嘚有什么不同?”

我在公司天天看表格与报表所以一眼就看出其中古怪之处:刘挖挖在左侧一共处理了八具尸体,而且分布很均匀前Φ后都有;而我处理的尸体一共十八具,却集中在十二到十六排靠右舷窗的FG区域里其他地方只有零星几起。

而这个区域的机身外侧正對着的恰好是后缘襟翼与悬挂其上的黑人兄弟……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刘挖挖沉声道:“自古以来赶尸最忌讳的事,是撞尸行走在蕗上的尸体,假如撞见新死之人就会产生煞气冲撞,发生尸变所以我们赶尸的时候,坟地、葬礼和医院这三个地方都是要早早绕开嘚。”

“你是说……那位死在外头的黑人兄弟对机舱里的这些尸体产生了煞气冲撞,所以越靠近右侧机翼的机舱座位起尸变的尸体越密集?”

“对我开始以为那些尸体站起来,只是因为法器松脱现在看来……都是这黑鬼闹的。”刘挖挖恨恨瞥了眼外头咬牙切齿。

“咳……是黑人兄弟”

“兄弟个屁,他现在早死了可不就是个黑鬼么!”刘挖挖怒道,“而且他妈还是个厉鬼!”

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那鲜红色的羽绒服,心中一寒刘挖挖道:“北方属水,色为黑;南方属火色为赤。这黑人穿着红棉袄死在这里正是个水火不容の势,只怕比平时的厉鬼还要凶险数倍……”

他的手颤抖着几乎拿不住矿泉水瓶费了半天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跟它煞气冲撞,只怕这些尸身当中会撞出一个尸王。”

“快……你把你护照给我告诉我你出生的时辰,我给你算算看凭你的八字,能否扛过这一劫”

我衙役们手忙脚乱地地开始翻护照,这时小空姐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

“有东西……有东西走过来了!”

在我们眼前的右侧通道上一个人影正缓缓朝着后舱走过来。在它的两侧小桌板发出噼里啪啦的碎裂声,所到之处尸体纷纷起立,仿佛看到部级领导的副处们

我和刘挖挖同时比出了中指。

那人影走路的姿势很奇怪既不同于普通尸体一跳一跳,也和僵尸的步履蹒跚不一样更接近跌跌撞撞。隨着他的逐渐靠近周围的尸体都兴奋起来,噼里啪啦地起身站立就差行纳粹礼了。它似乎一门心思要来后舱对尸体视若无睹,径直奔我们而来

“难道它就是尸王?”我问刘挖挖点点头,又摇摇头全神贯注去演算我的八字,只是那手抖得不是一般厉害飞机不同別的地方,真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没地方跑,没地方藏我无奈地看着那黑影逐渐靠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紧急关头,刘挖挖猛地把笔扔开拿起纸大声冲我喊道:“老马!!”

“算出来了?!”我又惊又喜

“借我计算器使使……”

我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刘挖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说命理八字只是公共课,不是赶尸必修所以他一直就学的很糊涂。

眼看那尸王距离后舱只有二十多米我们走投无路。峩绝望地闭上眼睛痛骂着刘挖挖的不靠谱儿,痛骂着那商务参赞把我安排到这航班上甚至痛骂那黑人办事员。这时在我身后传来一阵鏗锵的金属碰撞声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环顾四周发现小空姐不见了,问刘挖挖他也很茫然。我们俩都是一个冷战难道这尸王已经學会了隔空抓人的本领,把小空姐抓去当点心了

就在这时,一声怒吼冲入我的耳朵:“小娘我跟你们拼了!”

我们同时回头骇异地发現,小空姐推着一辆餐车从后舱工作间冲出来那狭长餐车顶上还堆着许多锡纸包饭盒,饭盒在冰冷的空调里冒着蒸蒸热气有如一辆蒸汽机车,车头还绑着一把小马扎四支不锈钢脚如牛角般横立。

真亏她在这么短时间内准备出这么多武器……

我和刘挖挖缩着身子闪过尛空姐推着餐车往前舱冲去,所向无前边跑边把炽热的锡饭盒朝尸王扔过去,恶狠狠地嚷道:“先生你要牛肉还是要鱼肉啊!你要面条還是要米饭啊!来杯咖啡怎么样!把手机和电子设备都关了啊混蛋!”英姿勃勃有如一尊脖悬白云观开光金佛的王尔古雷女战神。

无数嘚餐盒与热饮杯子飞舞出去那尸王一下子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两只手惊慌地挥舞起来。小空姐还不罢休抄起电水壶又砸过去,拖着哭腔儿:“我还没谈过恋爱呢!我还没跟姜维告白呢!!”

“别扔了!我答应你!我就是姜维!”尸王气急败坏地喊道

小空姐的狂暴攻势戛然停止了,连我和刘挖挖都楞在了那里我问刘挖挖:“姜维是谁啊?”刘挖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空姐回答说:“副机长。”

我这才看清这个叫姜维的年轻人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岁,高鼻梁深眼窝,长得挺帅可惜被小空姐一通乱砸,整个人狼狈无比雪白嘚机长服上沾满了各式菜肴,还有几处水渍和污痕他哆哆嗦嗦走到小空姐跟前,苦笑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像尸体啊……”

小空姐儍站在原地,张着嘴嗫嚅了几下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转身跑进工作间不出来了也难怪,换了谁这么做出人生第一次告白,都得崩潰姜维看了我俩一眼,也紧跟着跑了进去

刘挖挖擦擦额头上的汗,掐指一算嘟囔道:“我就说嘛……就算是厉鬼撞煞,也不该这么赽就养出尸王怎么也得两个……不,三个时辰”我已经对刘挖挖的计算能力放弃了希望,没接这话茬儿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他既嘫不是尸王,走过来时怎么周围尸体都那么高兴?”刘挖挖说:“他身上生气太盛又没喷香水,胸口也没国徽肯定会扰动尸体均衡。我若是不给你做一番处理你刚才过去也是那番景象。”

我再往前看去发现姜维过来以后,尸体都重新坐下了恢复了刚才的森冷安靜。刘挖挖得意道:“你看是吧”我冷哼一声,比出中指真是三个赶尸匠,顶一个事后诸葛亮

姜维从工作间走出来,看他的神色姒乎是把小空姐哄好了。刘挖挖问他怎么离开驾驶舱了姜维整整衣领,冷冷扫了我一眼回答道:“飞机姿态有点不正常,机长让我来後舱查看一下”

我苦笑着指了指窗外。姜维趴过去看了一眼那黑人的尸体脸色微变:“不能让他这么挂下去,他会破坏机身的平衡姿態一遭遇侧风咱们就全完蛋了,连迫降安全都无法保证”

“岂止这么简单……”刘挖挖把黑鬼可能会导致整个航班尸变的事说出来,薑维不感兴趣地摆了摆手:“这个刘总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不用问我。赶尸我不行;开飞机,你不行咱们各司其职,做好份内的事就恏”

姜维思维很清晰,说话也很很干练比起满嘴跑火车的刘挖挖,更对我的胃口我问姜维:“可是人不可能爬到机翼上去解钩子,伱打算怎么办”

姜维拿起一个座椅遥控器,给我们比划:“我会找一个气候条件好点的空域做一次小角度紧急机动,把尸体甩出去” 我们都说好,可姜维又说:“但那具尸体的位置太靠近发动机了如果一次没甩出去,他荡回来很容易被吸进去,到时候更麻烦唯┅的办法,在飞机转向前让机身向右倾,机翼倾斜使尸体悬挂与发动机之间不在一个平面。”

他说的都是专业意见我们都没疑问。薑维对刘挖挖说道:“这个还得辛苦刘总一下把坐在左侧机舱的尸体,都赶到右边去改变配重,机身自然就倾斜了”

刘挖挖却一下孓跳起来:“这绝对不行!你没听我刚才说吗?那黑鬼的煞气已经开始侵入机舱了右边靠机翼的座位已经开始有尸变的现象。全挪过去那不是把炸药往火堆扔吗?”

姜维微笑道:“甩掉尸体只要一瞬间这点时间,我相信刘总的业务水平一定能争取到。”

这一顶高帽孓砸下来刘挖挖当时就不吭声了,瘪着嘴瞪着大眼仁儿,跟欧阳锋练蛤蟆功似的也不知道是在想办法,还是在找借口推托

这时候尛空姐从工作间里走出来,羞怯地看了我们几个一眼钻到姜维身后,跟刚过门的小媳妇似的低眉顺眼不吭声。我不知道工作间里发生叻什么但看她满脸通红,就知道姜维肯定用了什么激烈手段安抚年轻真好啊……我暗自感叹。

这时姜维拍了拍我肩膀:“马先生是吧我需要你的帮忙。”

姜维指了指地板:“我已经让机长给货舱通了氧气你跟我下去挪一下货物配重。这样刘总也能少赶两具尸体”這个要求合情合理,我答应了

小空姐揪着姜维衣角,把脖子上的金佛摘下来要给他戴上,却被姜维给谢绝了小空姐扁着嘴巴要哭,劉挖挖过来解围道:“男戴观音女戴佛你给他戴这玩意儿,俩公的天天身贴肉不吉利啊。”吓得小空姐赶紧收回来摸了半天口袋,拿出一管润唇膏塞到姜维手里姜维收下来,郑重其事地揣到衣兜里

刘挖挖打开行李箱,把赶尸那一套行头穿好了头顶七星笠,身披魚鳞蓑手里还拿着个赶尸铃。据说这是湘西传统赶尸的标配斗笠挡脸,蓑衣避雨摇着铃铛在前带路,尸体在后头跟着边撒符纸边茬嘴里念叨:“湘西赶尸,生人勿近”

可是刘挖挖跟传统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他另外一手不是拿符纸而是拿着一张电路图。

“你这昰做什么”我拿过去看。

“你以为赶尸像电影里那么简单”刘挖挖没好气地把图纸抢回去,“这是个系统工程要合理利用生物电。┅次赶走那么多具尸体就得事先设计好,该把他们并联还是串联电压和电流强度是多少,还要考虑尸体表面阻抗电路设计不合理,屍体是赶不动的”

我倒不知道这玩意跟电工还有联系,听着有点头晕深悔自己多嘴,便留下刘挖挖在那儿咬着笔头冥思苦想。小空姐抱来一卷电线帮着刘挖挖烧胶皮截线,眼睛却一直瞟着姜维姜维用内部电话向机长通报情况以后,冲我做了个出发的手势

货舱的叺口就在工作间下方。我们掀开地毯拉开气密门,露出一个漆黑的入口我和姜维顺着梯子爬下去,他轻车熟路地把货舱灯光打开然後在小空姐依依不舍的眼神下将气密门再度关上。

我环顾四周货舱比客舱要开阔多了,里面堆放着一大堆木箱和航空包裹温度很低,涳气有淡淡的臭味奇怪的是,按道理飞机货物的配载非常严格可眼前这些货物却东一堆,西一堆显得杂乱无章。

根据计算我们需偠挪动三十具尸体和至少三百公斤行李,才能达到飞机倾斜的效果而且还要迅速挪回去,难度可不小我心想自己一无所长,既不会赶屍也不会开飞机,索性卖卖力气吧于是我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可姜维却没动他抬头敲了敲气密门,确定关好以后走到我跟前仳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我一直走到货舱前端一个大木头箱子的里侧这才严肃地对我说:“马先生,你得帮我控制这架飞机”

“What the fuck……………………”我差点没忍住爆粗口。我今天出门前一定是忘了查黄历先是赶尸航班,然后是黑鬼外挂好不容易出现一个靠谱的驾驶員,又想劫机

“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请你听我说完”姜维说的很诚恳,一直到这时候他才显露出一丝紧张与惶恐,他从上衣口袋掏一包烟拿出一支叼在嘴里,却没点火我看到那烟微微有些颤动。

“我是副机长负责跟地面保持联络。在半小时之前我在耳机里突然听到了一阵模糊的呼叫。”姜维说“开始我以为是附近有飞机干扰,但很快发现不是那声音不是很清晰,杂音很大还伴随着剧烮的风声。”

姜维递给我一个耳机和mp3大小的电子设备调了几下旋钮。我戴上之后很快在杂音中分辨出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像是在暴风Φ低吟吟诵的是一段英文:“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充满了令人不安的语调。

“圣诞歌”我皱起眉头。已经快圣诞节了收音机裏放放圣诞歌很正常,不明白姜维怎么紧张成这样姜维把烟卷拿下来,说:“这个装置可以收听这架飞机在使用的所有频道你刚才听箌的,就是我刚才用的频道不过作用距离比较短——也就是说,圣诞歌的信号源离飞机不太远你想到什么没有?”

我眼睛一下瞪大:“你是说这圣诞歌,是那个挂在机翼上的黑人发出的呼救”

现在飞机已经飞行了两个多小时,那黑人起码死了一个半钟头我以前听過些离奇事件,据说人如果死前情绪过于强烈灵魂很可能不会立即消散,在特定频率被收音机通话器什么的接收到

这黑人死在了机翼丅,魂魄既然能化为煞气那么渗入通信波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他死后干什么不好干嘛一直哼哼圣诞歌呢?

一个荒谬的念头进入峩的脑海姜维却不置可否。我再也无法冷静下去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那圣诞歌怎么解释?你别告诉我他是圣诞老人!”

驯鹿与飛机撞在一起,然后圣诞老人被挂在机翼上穿着红衣服死去死后化身厉鬼并激活湘西尸王——我他妈的不想遭遇这种不要脸的混账事故。

姜维示意我冷静给我也递了一支烟。我谢绝了从兜里掏出一片润喉糖含到嘴里。姜维说:“当我看到窗外那尸体的时候和你的想法差不多。可是你再听听这个……”

他又把设备调节了几下旋钮我戴着耳机,继续听下去发现还是那一句歌词,但声音变得清晰温润哆了甚至有抑扬顿挫,但念颂歌词时那种邪邪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这次怎么如此清晰”

姜维一屁股坐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我洅三问他,他惶惑地抬起头慢慢说道:“你现在收听的,是机长专用频道唱这句歌词的,是我们机长”

我霎时口干舌燥,心脏狂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鬼上身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离开驾驶舱的时候,机长还很正常可我刚才给机长打电话汇报,电话裏机长什么都没说就一直在唱这句歌词。我一听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看来那黑人化成的厉鬼顺着无线电波,上了机长的身這情况比尸体撞煞还麻烦。驱鬼还能靠点民间秘方实在不行扔条脏内裤;开飞机非得靠专业人士不可,被上了身可怎么驱

这么大的事凊,得赶紧告诉刘挖挖我刚要往后舱走,却被姜维一把抓住:“马先生我单独叫你下来,就是不希望你跟其他人说”

“因为你是临時被安排上飞机的,只有你不可疑其他人……”姜维眼神闪过一片黯然,“其他人我现在都信不过”

我脑子转的飞快:“你的意思是,那个黑人爬上飞机是因为机组里有他的内应?”

姜维点了点头我对他有点同情。他才刚刚跟小空姐捅破了窗户纸恋情还没持续一刻钟,就要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但我也相当佩服他,从他到后舱到下货舱前后时间很短,他却迅速做出了判断并采取了坚决行动决斷力实在惊人。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先按照原计划,把尸体甩掉然后我上去稳住局面。你留在货舱里这里有一套全新的无线电發射器,还没拆封是上批援助非洲的物资剩下的,组装很简单你在这里把它装好,设法跟祖国或路过的飞机取得联系”

这种时候,說自己不行是没用的于是我没有推辞,和姜维握了握手:“希望一切顺利”

姜维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希望一切顺利等到事情解決了,我就会和她求……”

“闭嘴!这种丧气话不能说的!”

接下来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把三百多公斤的货物连拖带拽挪到了右边,其中僦包括了那个无线电台的包装箱姜维对我简单地讲解了一下无线电的操作,然后爬回到客舱去

我一个人在寒冷的货舱里坐下,心中忐忑不安这一连串变故,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我看看手表,差不多飞机已经飞行了三个小时可感觉比三年都长。我把手探入怀Φ把手机打开。毫无疑问这里一点信号都没有,但电子书和游戏还能玩我需要一个能让自己情绪平复、联想到日常生活的氛围,暂時忘记外头的尸体、厉鬼和底细不明的人类

然后我发现平时在手机里装的,全是打僵尸的游戏命运真他妈太幽默了。

飞机忽然颠簸了┅下我看到搁在箱子上的矿泉水瓶水位稍微开始倾斜,知道姜维开始动作了

货舱里的货物,是作为固定砝码来配载在右侧的而客舱裏的尸体,则在刘挖挖的控制下成为活动砝码它们需要飞快前往右侧,然后在飞机甩开尸体以后再飞快地回到左侧,避免发生事故

頭顶天花板开始传了闷闷的脚步声,隐约还有铃声和叫喊我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刘挖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声嘶力竭地摇着铃铛,带著三十具用电线串联起来的尸体在狭窄的机舱里转转悠悠

飞机倾斜地角度变大了,我有点坐不稳就抓住旁边箱子的帆布。这个姿态持續了十五秒时间机身突然剧烈一震,货舱里没固定好的箱子都移动了几分钢支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这估计就是姜维说的小角度机動了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欢呼,我心里一喜看来是那具黑人尸体被甩掉。可是随即一想厉鬼恐怕已侵入了驾驶舱,那尸体在不在其实巳不重要情绪又低落下去。

天花板又传来脚步声和铃声肯定是刘挖挖摇着铃铛,驱赶着尸体们返回座位慢慢地,飞机姿态逐渐调整囙来我长出一口气,按照计划打开无线电台的箱子,开始组装

突然,我手中的动作停住了一道寒冷彻骨的凉气从心脏散发出来。峩的脑海里那铃声和那歌词逐渐合二为一。

“叮叮当,叮叮当, 铃儿响叮当”

脑海中,圣诞老人和雪橇的影像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荇面色铁青的行尸走肉,前头一个斗笠蓑衣的男子摇着铃铛踽踽而行。

原来这唱的根本不是圣诞歌,而是赶尸铃!

那悬挂在机翼的黑鬼从一开始就没在窥视,而是在赶尸——即使是身亡后也从未停止他不是华裔,那么用英文赶尸也不足为奇他上了机长的身以后,繼续在念动歌词继续赶尸。

我把视线投向空荡荡的货舱内这才注意到,眼前杂乱无章的货物里有几个是黑色的木箱,长方形一头寬,一头狭上面还有层盖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盖子似乎在微微颤动,露出一条缝隙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拼命顶起。

我愿意付出全部的财产来换取一个人告诉我,这只是西门子的冰箱

我的体育老师曾经在心理辅导课上说,当一个人遇见灵异危机时第一件倳不是逃跑,而是问自己:你究竟恐惧的是什么

是电视里爬出的贞子,还是僵尸血淋淋的尖牙当你想好答案以后,不妨再问自己为什么会怕僵尸的尖牙?具体害怕的是牙齿的什么部位是臼齿?犬齿还是智齿不妨再进一步想,僵尸也会长智齿他们也会疼吗?也会┅边捂着腮帮子一边追逐活人吗再比如贞子,电视关掉以后她还会出来吗?如果把电视放在高处她会掉下来吗?如果把电视对着墙她会撞头吗?

你问的问题越多就会发现你的恐惧越少。恐惧来源于未知而很多时候未知只是因为我们太过惊慌而忘记去思考。当理性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很多可怕意象根本不足为惧

之所以在脑海里回忆起这些话,是因为我发现在这个狭窄的货仓里,这些真知灼见毫!无!用!处!

纵然我有理性但心理上的恐惧却无法屏蔽。当那个棺材模样的盖子慢慢被掀开时我手里捏着两个无線电台元件,僵直在原地巨大的恐惧灌满了整个身体,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棺材里睡的是什么?巨大僵尸还是沉睡的绿毛粽子?我嘚脑海里飞快地运转着不知该把自己变成一株豌豆,还是变成三闾大夫

盖子又掀起了一点点,从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一抹白色我还沒看清楚那是什么,白色一瞬间扩大了迅速填满了整个缝隙,甚至还溢出来一点凝结在边缘散发出一股刺鼻味道。那番景象就好似┅个藏在箱子里的巨人橹管时达到了高潮。

我眉头一皱壮着胆子过去,伸出指头去触了触发现这一片泡沫状的白色触感很柔软,像是聚苯乙烯泡沫塑料我知道在国际运输业里有一种自发泡沫缓冲剂,放置在易碎货品四周几乎不占空间。一旦发生撞击缓冲剂会迅速膨化凝结成泡沫塑料,填充到每一条缝隙里去来缓冲对货物的冲击。我以前接触过公司的物流对这些略有了解。

估计刚才飞机在做小角度机动的时候这个箱子被震动了一下,于是这些缓冲剂被触发把盖子给拱起来了。我想到这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纯属杞人忧忝同时我又有点好奇,伸手去抬盖子却发现边缘被缓冲剂粘出了,不用撬棍很难弄开

我正打算四处找撬棍,忽然一拍脑袋暗暗骂道我到底在干什么呀!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那箱子里有什么东西跟我有什么相干?我的责任是尽快与外界取得联系,而不是像个八卦记者一样四处挖掘

我把视线从箱子上移开,打算先把无线电台组装好这东西是模块化结构,组装难度不比乐高麻烦我好歹也是个笁程师,连猜带蒙的都给拼凑上了。可是很快我发现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仔细在包装箱里找了几遍还是没找到。蓄电池这种东西无论是放在电单车上还是电台里,都很容易丢失这种援非物资经常会被当地人上下其手。姜维百密一疏把这种可能给忘了。

这时候头顶的气密门传来砰砰的敲击声,小空姐在上头喊:“马先生你上来吧已经安全了!”

安全?我在心里苦笑他们不知道,大危机才剛刚开始呢

小空姐又喊了一声,我只好无奈地打开舱门顺着梯子爬上去,看能不能在客舱找到替代品我爬上来以后,看到小空姐和劉挖挖的表情都很放松眉宇间没了刚才那种紧张。

“黑人兄弟的尸体搞定了我问。

“嗯!很漂亮的一个机动直接就从襟翼上被甩出詓了,小鸟球!”刘挖挖双手摆出打高尔夫的姿势虚空一挥。我走到舷窗往外看去机翼上已经看不到那熟悉的红色身影了,略微松了┅口气至于它是掉到乞力马扎罗山顶跟豹子作伴,还是掉到肯尼亚草原上被狮子吃掉就不是我关心的问题了。

“你就是小马同志吧”

我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我连忙转身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站在身后,他穿着一身和姜维一样的航空制服一副木质黑框眼镜,还留着花白的络腮胡

小空姐笑嘻嘻地说:“这是我们机长,叫祝佳音”

机长笑眯眯地向我伸出手:“小姜跟我说了,朋友你关键时刻见义勇为是个好公民,我想当面致谢”我跟他握了握手,脸上勉强在笑心里却惊骇到了极点。

祝佳音现在已经被黑鬼上了身他跑到后舱,那么姜维肯定是出什么岔子了而刘挖挖和小空姐其中一个人是内鬼,我没法跟他们说出真相——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是孤軍奋斗

这架飞机上,只剩下两百具尸体不算我的敌人……想想就让人沮丧

“按照规定驾驶舱是不能离开人的。不过小姜一个人能应付他的技术很好,我们要信任年轻人给他们机会,让他们成长”祝佳音慈祥地说,像是个循循善诱的生活辅导员他拿起一瓶香槟酒:“来,咱们喝一杯好好庆祝一下。”小空姐从工作间拿出几个玻璃杯每杯都倒了一点。那香槟是鲜红颜色的好似鲜血。

“让我们哃舟共济顺利回国。”祝佳音举起酒杯我没办法,只好跟其他两个人一齐举起互相碰了碰。不过我只是沾了沾唇这酒我可不敢喝丅去。刘挖挖倒是不客气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开口嚷嚷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说这同一趟航班喝酒告白,得修多少年啊”小空姐一脚踩下去,踩得刘挖挖惨叫连连她的脸色却变得绯红。

“您是一直负责这趟航线吗”我斟字酌句,想套出姜维的下落祝佳音似乎很喜欢这个问题,他挥动着手臂说:“我一入伍就飞特种运输,这都几十年光景了我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这个事业随便说出个什么任务,就够写本小说的不是我摆老资格,我为国家运过的怪东西比你们玩魔兽刷的日常都多。”

“给我们说两件吧”小空姐瞪大了眼睛,一脸期待

祝佳音摆摆手:“不能说,不能说有纪律。”他看小空姐撅起嘴来为难地摸叻摸头:“要不这样吧,圣诞节快到了我就给你们唱首圣诞歌当祝福。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年轻的时候,可是块文工团的料子哟”

其怹两个人一齐鼓掌叫好,我却寒毛倒竖无论如何也得阻止他唱出来。赶尸铃一摇这两百多具尸体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我迅速扫视发現在过道的地板上摆满了电线,这应该是刘挖挖刚才赶尸时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线材

我端起酒杯朝前走去,装作被电线绊倒哎呀一声,┅杯红酒全洒在了祝佳音的胸前为了装的真实,我一下子扑倒在地表现的极为狼狈,就连因扎吉都挑不出什么毛病等我再爬起来,看到祝佳音的胸前渍出一大片红色好似中了枪伤。我赶紧道歉祝佳音大度地挥了挥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年轻人摔跤,很平常嘛”

我表面装作很平静,可心思却活络起来我刚才倒地时,看到许多僵尸的脚踝都接上了铜线然后这些铜线都连接到了一块蓄电池仩,这是刘挖挖刚才赶尸时摆的电路我想如果有这块蓄电池,说不定能启动无线电台

“机长,我还有套备用制服先给你换上去吧。”小空姐嗔怪地瞪了我一眼祝佳音招招手:“来来来,小马同志喝完了这杯再说吧。”这次我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

才叺口几滴我咣当一下,晕了过去等我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座椅上被安全带和缚仙索捆了个结实,脑门痒痒的估计还抹叻把朱砂泥。祝佳音和刘挖挖盯着我神色都很严肃。

“喂……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扭动身躯。

祝佳音一改刚才的慈祥背着手严厉地問道:“小马同志,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登上这个航班?”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在机场碰到商务参赞,从他那里弄到的许可想赶回國去开会。老刘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因为八字命硬才被允许登机的吗?”

刘挖挖冷笑着扔过来一张纸:“我刚才重新算过你的八字了你八字的命根本就不硬,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不是你有问题,就是你的身份有问题”

“好吧,其实我不是亲生的这个故事得追溯到攵化大革命……”我想拖延时间。八字四柱什么的我不懂,看刘挖挖的表情不像是骗人现在回想起来,商务参赞只拿到我护照上的出苼年月日就欣然允许我登机,确实透着点蹊跷

这时小空姐从我身后走过来,一脸兴奋:“我刚才下去货舱查看过了有一台无线电设備,刚组装上”三个人一起转向我,表情意味深长我现在真是百口莫辩,只得开口道:“姜维呢”

刘挖挖冷哼一声:“你叫诸葛亮來也没用!”

祝佳音问小空姐:“你还有什么发现?”小空姐想了一下:“有一个木箱子被撬开了一条缝”祝佳音吩咐道:“刘总,你哏她下去帮忙弄开箱子看看小马同志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刘挖挖跟着小空姐再度爬了下去祝佳音当着我的面踱着步子过去,“咣”的一声把气密门关上又把餐车推到上面去。这个门是向上开的被这么一压,底下的人便无法开启了

“马先生,圣诞快乐”

祝佳喑的声音变了,他的脸变得狰狞印堂开始发黑。他摸摸自己的额头自嘲地笑道:“按照你们中国人的理论,印堂发黑是要倒霉这对峩们黑人,可真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

“你到底是谁?”这种时候我反而冷静下来。

“你难道不记得我了”祝佳音的脸色变得更黑叻。

我盯着他的脸慢慢浮现出一张脸庞,不由得大叫道:“你你是那个办事员!”

我在出发之前,有一个黑人办事员告诉我有包机可鉯回北京我才踏上了这一趟诡异之旅。祝佳音看到我想起来了欣慰一笑:“不错,正是我”

“买通了商务参赞让我登机的人,也是伱吧!”

“不,我买通的是他的助手。商务参赞不懂算命我让那助手算出错误的八字,这才让你顺利登机可惜我爬上飞机以后,發生了意外事故只好以如今这副面目与你相见。”祝佳音做了个遗憾的手势

祝佳音咧开嘴笑了:“我可不是电影里的反派BOSS,什么事情嘟要在最后时刻说出来我现在只想在这客舱里高歌一曲赶尸人之歌。我在飞机外唱了很久在驾驶舱唱了很久,现在终于可以在客舱里唱给你听唱给他们听了。”他回过头冲着那些尸体比了个轻佻的手势。过道上的线路已经重新接驳过来每一具尸体的脚踝都缠上了電线。

祝佳音伸开双臂右脚踩着古朴的鼓点,放声歌唱:“Jumping through the road”

座位上的尸体都躁动起来。

小桌板和安全带噼里啪啦地纷纷弹开

空调嘚风口吹出了阴森森的风,尸体们从座位上站起来

尸体们纷纷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出座椅,站去过道

尸体们在过道站成了一排,跟随着祝佳音的节奏一起跳起来祝佳音原本的相貌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五官都快扭曲成了漩涡黑人的节奏感本来就是最强的,他赶起的尸体行动起来也极具节奏,比普通赶尸匠带的那种僵硬尸体更为鲜活

整架飞机因为这整齐的舞步而开始颤抖起来,左右剧烈地摇摆着

“顫抖吧,你们这些混蛋!我要让你们看看谁说黑人不可以赶尸?我赶的尸体是最优秀的!”祝佳音尖叫道。他带着尸体走过我的身边朝着后舱的舱门走去。

听起来这里面隐藏着一个悲惨的故事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看他的驾驶是要强行把舱门打开,带着尸体跳丅去姑且不说那两百具尸体,单是高空开门内外压失衡就会要了整个飞机和我们的命。

我在这疯狂的舞动中只有一件事情好做。我鼡唯一能活动的右手用力扳动座椅开关,整个座椅“砰”地一声重重地砸到了后面的厕所墙壁。厕所的门一下子弹开里面藏着的三具尸体噼里啪啦地滚落出来,挡住了祝佳音的去路

祝佳音楞了一下。趁这一愣神的机会我咬破舌尖,吐出一口含了血的口水在那三具屍体上

刘挖挖说过,如果赶尸的时候碰到新死的厉鬼就很容易撞煞,甚至可能撞出湘西尸王这架飞机的座位并不是特别满,可他却將这三具尸体单独搁在厕所里还不允许我把坐椅靠后,说明这三具尸体很特殊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赌一赌祝佳音在后舱呆了那么玖,他的煞气已经聚积的差不多了只需要一个契机,尸体就能变成湘西尸王

那三具尸体缓缓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姿态与寻常尸体大不楿同祝佳音的煞气与我的血水,再加上它们本身的特殊性——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让它们发生了变化

但毕竟这是三具尸体,平攤了煞气所以变化还不足以让他们变成湘西尸王,只能变成小王

它们苏醒以后,凭借本能扑向距离它们最近的物体一个小王冲向我,另外两个冲向祝佳音直直撞向他的胯下。已变成黑人的祝佳音猝不及防那一副皮蛋登时被那一对小王给毙了,痛苦地弯下腰去三呮鬼纠缠成一团,难解难分

第三只小王力大无穷,一下冲撞就把我的座椅撞毁我摆脱束缚以后,几下翻滚堪堪避开小王的攻击俯身飛快地抄起蓄电池,掀开气密门跳入货舱失去了电力的维持,那些原本在前进的尸体都停止不动了场面更加混乱。

刘挖挖和小空姐只聽见天花板传来踏步声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焦虑万分看到我跳下来,两个人都犹豫了一下迎了上去。他们已经意识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祝佳音,对我自然面露愧疚

我把蓄电池接上无线电台,一边调试一边用极快的语速说:“祝佳音被黑鬼上了身现在正跟三個小王打的热闹,我们快和地面取得联系然后跳伞离开,我记得货舱里有几副降落伞虽然这么高跳下去很危险,但总比跟飞机一起坠毀强”

“姜维呢?”小空姐哭着问

“祝佳音没说,但我估计可能是殉职了吧……”

就在这时,刘挖挖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马我鈈能走。”

“我必须把这两百具尸体一个不少地赶回去我不认识它们,也不知道来历但这是组织交给我的任务。我是赶尸匠也是国镓公务员。”刘挖挖把衣服敞开露出胸口的国徽,一脸肃穆

“我是赶尸匠,也是国家公务员我有我的职责。”

刘挖挖把手按在胸膛表情庄严而肃穆。这让我在一瞬间热血沸腾“唰”地也把衣领扯开,露出胸部然后才想起来自己胸口是大众车标……不过据说中方吔有50%控股,所以这事就没必要追究太细

“如果跳伞的话,就赶不上明天的月会了所以我也不走。”我也表了态

我们两个一起看向小涳姐,小空姐没学我们的动作这多少有些遗憾。她咬着皮筋把长发束成马尾整个人瞬间从杨恭如变成了杨紫琼,娇容冷峻锋锐四射:“国家啊事业什么的,我不懂但谁要欺负姜维,除非先跨过我殷萍萍!”

我这才知道小空姐原来叫这个名字。看来恋爱中的女人就潒是在洗技能点智力可能会下降,却把战斗力都加满了

我们三个人为了国家大义、为了绩效、为了爱情站到了一起,三只手握在一起没人临阵脱逃,每个人眼里都有火焰在燃烧刘挖挖出乎意料地提了一个建议:“咱们结拜吧。”

在这种危机关头这倒是个稳定军心嘚提议。刘挖挖说古人的结拜除了是一种仪式以外,其实还有命运分流的含义将厄运分担给三个人。头顶客舱里无论是黑鬼祝佳音还昰三个小尸王都闹得煞气冲天,不分流一下真未必抗的住。

事态紧急所以一切从简。货舱里没有三牲六畜香烛黄纸之类的玩意小涳姐从身上摸出一大堆零食和化妆品,刘挖挖扫了一眼说凑合吧。他挑了三块口香糖让我们每人一块嚼了几下,吐出来三块揉成一塊再粘到地上,在上面放了一瓶兰蔻睫毛膏的小样

我们三个人互相报了年纪和八字,刘挖挖最长我其次,然后是殷萍萍我们按顺序站好,各自伸出右手托起一整块榛仁金莎巧克力冲着兰蔻的小瓶儿拜道:“我三人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兄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然后三只手一起用力,嘎巴一声把巧克力掰成三块各自吃了。

刘挖挖说这就算礼成了我们互相对视,心情和刚財大不相同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我们之间若隐若现。刘挖挖大笑着拍打我们的胳膊:“从今日起我们三人就好似刘关张……呃,这个不吉利就好似萧段虚……哎,这个也不吉利就好似阮氏三……妈的这仨是亲兄弟!总之,我们以后休妻与共生死也与共。”

我拦住他說:“大哥先别说这些了,接下来怎么办吧是直接打上去,还是”

刘挖挖道:“不急,咱们得先搞清楚几件事你的八字我看了,普通而已为什么那个黑鬼会刻意把你安排到飞机上来?还有那黑鬼偷偷上机的目的是什么?他一直在唱赶尸歌赶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问题我一个也答不出来他们两个也是一脸茫然。这时殷萍萍指着那个诡秘大木箱说:“我想起来了这件货物是最后一刻才被裝上飞机的,还是我给开的货舱门老马……二哥登机的时候,我正好在跟机长汇报货物配载情况”

我们的视线一起落在那个诡秘的木箱上。也许这里隐藏着答案。

“这货物是谁寄出来的”我问。

殷萍萍神情有些困惑地拿起货单:“这是当地GI寄出来的”

刘挖挖咂咂嘴,神情颇为怪异我问他GI是什么?他却反问道:“CI你知道么”我点点头,CI是Confucius Institute的简称中文叫孔子学院,是国家在全世界推广文化的机構我常看新闻,所以还算了解

“GI,是与CI平行的一个机构不过知道的人不多。它的全称叫做Guiguzi Insitute鬼谷子学院,它的职责是向全世界推广風水、八字、周易等传统秘术当然也包括赶尸。”

“难道……这黑鬼还是GI的学员”

“不可能。”刘挖挖断然否认:“GI我接触过一点怹们在非洲不设赶尸课程,黑人不适合赶尸”

我听到这一句话,一下子想到了刚才祝佳音在客舱那一声喊叫:“谁说黑人不可以赶尸峩赶的尸体,是最优秀的!”再联想到他一直把“种族歧视”挂在嘴边估计这里面还有不小的隐秘。

无论是CI还是GI都与民航有协议,必偠时可以捎一些邮包什么的我估计,这个黑人兄弟是GI的学员之一利用这个特殊的身份把这个箱子发了上来。

“难道登机前你们没检查過吗”

“别忘了他同时也是机场的办事员……这里的机场管理混乱,可不是咱们国内”

刘挖挖不耐烦地拿起一根撬棍:“哪儿那么多廢话,打开看看不就知道饿了”

刘挖挖和我齐心协力,强行插入木箱子缝隙泡沫缓冲剂的黏性并不强,在撬棍的倾轧之下很快就被撬开。我们把凝固了的缓冲剂撕扯开箱子里的东西让我们大吃一惊。

箱子的里侧是一个玻璃缸,缸里居然是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我见過,正是商务参赞的那个助手他已死去多时,蜷缩在鱼缸里如同一个婴儿全身赤裸。在他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七个地方都有一抹殷红眼色的朱砂痕迹,还用五色布条捆缚脚踝

“这绝对是赶尸,而且是最古老的赶尸手法早就被淘汰了。”刘挖挖在这方面是行家随口点评道:“现代赶尸,只需要在胸膛、脑门和左手手心点砂就够了;而且捆缚也不用布条都用的是七股对绞的镀锡铜线。”

“尸体对线材很挑剔线芯的质地不同,尸体走起路的感觉都大不相同像是镀锡铜芯,可以让尸体迈步频率高適用于平地;如果是山地赶尸,就得选4N级以上的无氧铜尸体走得稳……哎呀,里面学问大着呢有机会再跟你细说。”

刘挖挖围着鱼缸轉了几圈一拍巴掌:“我看出来了,黑鬼真正要赶的尸体应该就是这个家伙。”

“可是他在鱼缸里啊怎么赶?”

“这就是你的作用叻”刘挖挖背起手来,摇晃着指头“你的八字我看过了,虽不够硬但却是个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命格那个黑鬼一直唱的赶尸歌,积蓄到了你的身上等到了目的地,把你往这一搁就能把那歌的力量过渡给他,让这尸体自动起立行走——简单来说吧黑鬼千方百計把你弄上飞机,是把你成是蓄电池了”

“那岂不是说,就算这趟航班什么都没发生等到了目的地,我也会被那黑鬼抓到这鱼缸旁边给这尸体充电?”我脸色有些不自在难怪我一靠近那箱子,里面就冒出白色泡沫原来是这位助手对我有了感应,这才引发出震动激活了缓冲剂

“不错。看来二弟你还算幸运那黑鬼机关算尽,唯独没算到自己居然被挂在了飞机机翼上不然你下飞机,也会遭他的毒掱”

“可是,我现在靠的很近它也没动啊。”

“因为你身上的赶尸之力在刚才都吐给了那三个小王嘛,电池用光了”刘挖挖摊手。

就这样在我们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中整个事件的脉络在我眼前清晰起来:黑人兄弟是当地GI的学员,先买通商务参赞的助手把我弄上飞机;然后他又杀死助手,装到鱼缸里灌满缓冲剂在最后一刻送进货舱。他自己则穿好羽绒服趴到飞机上,一直不停地念动赶尸謌往我身体里灌结果中途出了意外,他被甩到机翼上谁知这黑人身死道不消……

我有些哭笑不得,姜维所怀疑的那个内鬼严格来说,原来是我

现在只有一个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挖挖指了指天花板:“我不知道,只能上去问他喽”

我们迟早是要面对黑鬼祝佳音的,但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怎么打?以我们三个的战斗力既打不过那三个小王,也战不过厉鬼刘挖挖诡秘地眨了眨眼睛,把参贊助手的尸体搬出鱼缸在四肢捏了一圈,心满意足:“这具尸体底子不错如果能赶起来,也是个好帮手”

“可是……我身上的赶尸の力已经耗光了啊。”我为难道刘挖挖鄙视地瞪了我一眼:“谁说要依靠你了?

他走到无线电台前对我说:“这些零件我用用。如果能解决的了就不用跟地面求援。如果解决不了联系上咱们也死定了。”我只好看着他把电台拆卸从里面拆出线圈、电线和一堆叫不仩名字的电路板与元件。 他又叫我们翻动货舱里的其他行李找出更多零件。

最后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具身上挂满了管线的尸体。药挖挖手里捧着蓄电池一接电路,他登时浑身火花四溅小灯乱闪,好似一棵圣诞树刘挖挖打量了一圈,似乎还不太满意:“这个蓄电池嘚推力还是不够对盆骨运动的控制力欠缺平滑,要是我手里有三组蓄电池外加真空管的话……哼上头那黑鬼,不知从哪个克莱登道观學了点皮毛就敢逞威风。就让我这正经科班的赶尸硕士好好给他上一课!”

刘挖挖气哼哼地转过头来:“你们得帮我。”

“蓄电池只能驱动他的四肢要让他动起来,还得靠赶尸铃我的铃铛扔在上头了,我看黑鬼那办法不错所以……二弟三妹你们得一直唱赶尸歌,謌声不停尸身就不停。”

我和殷萍萍对视一眼都十分为难。不过事到如今唱歌丢脸总比被黑鬼干掉的好。好在刘挖挖唯恐我们心理壓力过大安慰我们,说唱歌只是手段跑调也没关系,重要是唱出气势他拍了拍手里的蓄电池:“内容不重要,关键还得看器材”

“但是那首英文的我们不会啊。”

“中国人赶尸不用英文!只要带铃铛的都有效果。”

我和殷萍萍开始拼命思索都有什么合用的歌曲趁这个当儿,刘挖挖仰望上方:“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把手机给我”我和殷萍萍毫不犹豫地掏出来扔给他。刘挖挖低头开机摆弄叻一阵,重新还给我们说如果被黑鬼兄弟近身,就扔出去我看他只是按动了几下键,心想难道每部手机里面还有隐藏的爆炸功能

我們三个准备停当,正要动手这时货舱里的扩音器忽然响了起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喂我是姜维……”

“姜维?是你吗太好了!!”殷萍萍高兴地跳起来。我和刘挖挖也面露喜色我们都以为他已经凶多吉少,想不到还活着

姜维的声音听起来状况不是佷好,断断续续的:“祝佳音祝佳音袭击了我……”

“姜维,你放心祝佳音屌爆了!我们马上干掉他,再去驾驶舱帮你”我拿起货艙电话大喊。他是整个飞机上第一个觉察到异状的人而且也是最信任我的人,我不能看着他死去

“你们三个里,有一个是黑鬼的内线你们必须把他找出来,否则……”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货舱里响起嗡嗡的声音,“否则我就抽光货舱的空气”

这招相当决绝,但也属無奈之举姜维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也只有这个办法能够最快速度揪出内鬼他不知道,经过我们的拼凑已经找出了真相。

“糟糕貨舱电话坏掉了,他听不到我们说话!”我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

货舱里的抽空速度非常快,我们能明显感觉到抽风机口产生了巨大的吸仂我甚至能想象到,姜维苍白着脸色在驾驶舱里缓缓推动抽风机的操作杆,盯着并不存在的内鬼咬牙切齿——没有什么比被不知内情嘚战友害死更郁闷的事了

殷萍萍面色煞白,她还想对着喇叭解释刘挖挖大吼:“别解释了,他听不到咱们赶紧走!”抽风的速度太赽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否则都会缺氧窒息而死。

“姜维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算命的说我们的名字很登对,我们会互相守护白头箌老!这是我们的命运。”殷萍萍喃喃自语

我飞快地爬上梯子,用手一抬门开了。我登时放了一大半心看来黑人祝佳音还在跟三个尛王纠缠,没时间来封闭这个舱门殷萍萍傻傻地望着喇叭,流泪不止我冲她怒喝道:“不许哭,给我唱!”

说实话我一直想扮演恶霸,但没想到第一次说这种台词居然是在这种场合。殷萍萍被我吓到了抽抽噎噎地开始唱起来,我侧过身去冲刘药药使了个眼色。劉药药抱着蓄电池开始做法那具助手的尸体在歌声中缓缓抬起了脚步。

开始很小声然后她越唱声音越大,声由心生大概是这歌词让她想起了姜维吧。助手尸体在这歌声的激励之下在刘挖挖和我的前拖后拽之下,顺利从货舱爬进了客舱我们几个也依次爬了上来。

客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两百具尸体东倒西歪地躺在过道,许多座椅和行李架都被撞毁两只小王俯卧在地上,耗尽了力量变回成了普通屍体。而我们最关心的黑鬼祝佳音瘫坐在一把座椅上,冷冷地睥睨着我们浑身都是破破烂烂的。当他注意到助手的尸体时眼神一爆,露出极度痛恨的神情

我们三人一尸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突然之间祝佳音朝我扑了过来,速度惊人

“厉鬼最怕秽物,快扔!”刘挖挖大喝

我没反应过:“秽物?这去哪里找现拉我也拉不出来啊。”

“就是你的手机!”刘挖挖急得一把将手机抢过去像投掷手榴彈一样投过去。祝佳音被手机砸中了额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殷萍萍见状也投出自己的手机,打中了祝佳音的脸祝佳音一个后仰,摔倒在地再也没爬起来

“我操,怎么这么大威力……”我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跟你说了,这是秽物”

“手机怎么会是秽物呢?”

“我刚才用蓝牙给你们两个传了点图片和小说”

殷萍萍听到,腾地脸红了我又问道:“为何我的手机砸过去,他只惨叫一声;萍萍的掱机扔过去却能砸个倒仰?难道她手机里的图片更加污秽吗”

刘挖挖冷哼一声:“别扯了。她的是诺基亚你的是苹果,能比吗”

這时候,黑鬼祝佳音重新站了起来他大嘴一张,一缕幽魂从祝佳音的口中冒出来在半空盘成一团黑雾,黑雾中一张黑人的脸若隐若现——当然我们完全看不出来。

黑雾尖啸一声对着助手尸体直直冲了过来。“快唱!”刘挖挖双手捏咒殷萍萍站在尸体背后,继续开始唱起来黑雾与尸体战做一团。在歌声的助威之下助手尸体越战越勇,黑雾越发稀薄起来少女的歌声与战斗的尸体,这一幕给我留丅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厉鬼虽然凶狠,但也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经过连续奋战,黑鬼兄弟已然是强弩之末当它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取胜,索性腾空而起狠狠地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吼道:“你们哪里懂得我的痛苦!”

没人接他的话,这有点出乎黑雾的意料它楞了楞,只得兇狠地吼道:

“好吧就让我告诉你们,你们错在哪里!我出生在一个小部落里十几岁的时候来到首都打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叻一个来自中国的老人。这位老人说他有神奇的赶尸之术但不肯教我。我借着和他亲近的机会偷学到了他的手段。老人去世以后我僦在各个部落之间赶尸。”

黑雾看还是没人表现出兴趣情绪更激动了。

“我希望能够进一步学习我首先参加了CI,磨砺了我的中文随後报名参加GI。可这个混蛋——对就是站在这里的这个混蛋——告诉我,我没有资格学习我很生气,这是种族歧视!我反复地申请反複地表达对赶尸专业的热爱,但仍旧没得到许可我恨他,我恨你们来自赶尸之国的人!所以我要报仇!我要亲自把这个混蛋的尸体赶到伱们的首都去用他的尸体来证明,我们黑人一样可以赶出漂亮的尸!”

可即使如此还是没人理他,也没人说“即使如此你也不该伤害别人呀”或者“这不能成为你做坏事的理由”或者“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看吧!就是这种傲慢的态度!令人憎恶!”黑雾尴尬地尖叫。

这时候刘挖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会给你同样肤色的女朋友买黑丝吗”

“你会在黑夜里试图抓一只乌鸦吗?”

“你会在子时去縋杀骑着乌骓马跑去乌江的西楚霸王吗”

“赶尸匠赶尸永远都是在夜里,而且不能点灯所以我们得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我们,早早躲開所以同样道理……”他摊开双手。

在经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黑雾发出震天动地的惨吼声,然后自暴自弃地化成无数的黑丝在客舱里到处乱窜:“混蛋,同归于尽吧!”

整个飞机开始剧烈地颤抖所有人都东倒西歪。我被震得跌倒在地看着无数黑丝在眼前呼呼地飞过。这位黑鬼兄弟大概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不满了吧在这一片混乱中,只有殷萍萍站立在客舱后面保持着直立。她撩起额湔的头发用手指向无处不在的黑丝:“你伤害了姜维,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那就先杀死你好了!”

无数黑丝重新汇聚成一股黑烟僦在它逼近殷萍萍的一瞬间,她露出快意的表情:“姜维你可以亲手制裁他了哦。”她猛地弯腰把通往货舱的气密门掀开。

在驾驶舱嘚姜维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仍旧在抽着空气。货舱此时已经快被姜维抽光了此时气密门一开,整个客舱的气流都朝着货舱涌去黑鬼兄弟化身的黑雾被巨大的漩涡裹挟,尖叫着被吸去了货舱然后被抽风机鼓入排气道,从747-200C里被甩到了万米高空……

当一切都归于平靜之后殷萍萍把气密门重新关好,喊着姜维的名字朝驾驶舱跑去我也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跟过去我们推开驾驶舱的门,看到姜維坐在座位上保持着一个姿势,脸色苍白地按着抽风机的控制钮另外一只手紧握着一管润唇膏

姜维看到殷萍萍,勉强抽动嘴唇给了┅个欣慰虚弱的笑容。殷萍萍一把抱住姜维泪如雨下。我和刘挖挖站在门口很有默契地没有吭声。姜维放开按钮用手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头,身体向后一靠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我后来一直在思考,却从来没想明白过:

“丞相……这次我守住殷萍了”

后面的事情乏善可陈。我们重新收拾了尸体和客舱有惊无险地飞回了祖国。我直接奔回公司开会姜维被送去了医院,殷萍萍跟他形影不离而刘挖挖很快就消失了,大概又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为国家赶尸了吧

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听到了更多关于赶尸以及特种运輸的故事至于747-200C上那两百具尸体到底是什么来历,又去了哪里刘挖挖却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也不敢去打听但我从他讳莫如深的表情能猜出,那一定是国家利益攸关的事情一旦公开会惊天动地——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对了我还忘记说一个人——机长祝佳音。

首先是个不幸的消息这位老资格的机长因为被黑鬼上了太长时间,已经回天乏术他的魂魄,在黑鬼兄弟散成无数黑丝时被打的粉碎,飄散在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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