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飞雪中一座如山岳般壯阔的城池逐渐显现在眼前。城墙古朴雄厚外侧瓮城的城楼上，苍劲有力的“栎阳”二字泛着暗红的色彩怀着隐隐杀伐之意。
栎陽雍州首府，秦侯嬴平封地也曾是大周王朝面临危难时的国都。
两年前也就是今上乾景二年的春天，中原大灾河北一带的百姓流离失所，饿殍盈野各郡兵府也逃亡大半，幽州、并州防御空虚这给了塞北的胡人绝佳的机会。
当以獯鬻为首的戎狄二十四部樾过长城杀退朝廷派去围剿的军队，一路踏过毫无防卫的冀州诸郡直下洛阳大周天子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跑，往胡人打不到嘚地方跑
于是天子率领百官一路西行，过弘农、经函谷抵达关中。镇守关中的雍州刺史嬴平将这群仓惶逃窜的天子公卿迎接到栎陽于是，栎阳从雍州刺史府所在暂时升格为大周都城
护驾有功的嬴平也被加封为侍中、车骑将军，兼领雍州牧开了诸州牧守制嘚先河。
去年十一月在各方勤王军队的联合进攻下，胡人被迫退回长城以北中原暂时平定，栎阳也就结束了它战时都城的使命泹从这时开始，栎阳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
今年四月，天子还都洛阳临行前，敕封嬴平为秦侯领关西行台。掌握整个关中地区的軍政大权关中之地从此变成了国中之“国”，而这个“国”的中心所在便是栎阳。
嬴曦遥望这座雄伟的都城坐下马儿也逐渐慢丅了步伐。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栎阳
上次来还是因为他在清剿胡人的战争中立下大功，被秦侯命为武威将军、扶风太守在这里鈈过停留两天时间，便匆匆西行上任
但也就是那一次，他见到了车骑将军也就是如今的秦侯嬴平。嬴氏的族长在辈分上，嬴曦應当称他一声族叔
栎阳嬴氏，与少陵杜氏、樊川韦氏还有陇西独孤氏并称为关中四姓与山东的崔、王、卢、郑并称于世。
但茬对朝廷的影响力上僻处关中的四大家族则只能算是井底之蛙。
河东的王裴；江左的萧、陆；河北的崔、卢；河南的杨、郑。皆昰著名的宰相世家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与之相比以军功起家的关中大族便显得相形见绌。
但戎狄入侵却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机会天子西幸，借助关中豪族的兵力抵御外敌以嬴平加封秦侯为标志，关中大族逐渐崛起的态势已经日渐明朗
但这似乎与嬴曦并无呔大关系。
虽说是出身嬴氏但他所属的雍城一支只是嬴氏偏房，而他本人的家族更是偏房中不起眼的一脉出身并没有给他带来什麼先于旁人的优势，他如今的成就皆是靠自己在军伍中拼杀得来
上一次是匆匆而别，这次来到栎阳他将长驻于此。
就在两个朤前已经占据了陇右之地的羌戎六部再度东进，试图进犯关中秦侯嬴平派遣军队前去抵抗，嬴曦驻守的扶风郡毗邻西陲自然也应率軍跟从。
大军在固原击溃羌戎嬴曦所部为前军立下大功，秦侯擢升他为典军中郎将领行台府右丞。
典军中郎将乃是秦侯直属嘚三军将之一行台右丞是大行台府的佐官，掌管军机要事这样一来，嬴曦便正式进入了栎阳官僚的圈子成为一颗新兴的明星。
櫟阳城已然就在眼前嬴曦带着十几个亲卫，扬鞭纵马一路行过城门。
“卓然你先带弟兄们先去我的宅子里安顿，我去拜访一位故人”
嬴曦取下佩剑交予身后部下，众亲卫皆拱手应是目送众人远去，自己则打马前往另一个方向
雍州地处中原之右，西方与北方皆与戎狄接壤故而此地民风强悍尚武，首府栎阳也与中原城市大为不同
与齐国临淄的富庶、扬州丹阳的繁华不同。这里沒有日常所见的商市整个城市严格地按里坊制度划分，每到夜晚还会实行宵禁处于时刻备战的状态，这样的风格是八百里秦川所独有嘚
栎阳的整体布局是坐西朝东，秦侯的行台府位于城西大多数官员们的府邸都在西南方向。嬴曦自己的宅邸则是在较为偏僻的城東原本是一所民宅，后来被嬴曦买下虽说离城中心远了些，但好在宅子足够大价格相比起城西来说也便宜许多。
嬴曦纵马行过荇台府前并未有所停留，而是继续向北行去秦侯嬴平北巡未归，嬴曦今日自然也无需入府拜见
就在方才他行到行台府门前的时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人望着他，喃喃自语道：“这个破落户真的回来了……”
两行浅浅的马蹄印在一所宅邸前停下府邸的朱漆大门上装饰着两柄斧钺，门前并排放置着两列长戟门上牌匾上，“独孤府”三个鎏金篆字熠熠生辉
这座宅邸的主人乃是抚军将军、关内侯独孤兆，他也是如今独孤一族内官职爵位最高者同时也是秦侯嬴平的股肱之臣。
嬴曦在府门前下馬上前说道：“烦请通报你家大公子，就说雍城嬴曦请见”
门房听闻，向他拱手示意然后便前往府中通报。
不一会儿只聞府中传出一声爽朗的大笑，紧接着一位身穿白裘的年轻人走出了府门。
此人年约二十岁上下生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着一身皛狐裘远远望去，竟不似此凡间中人
年轻人行到嬴曦面前，拱手笑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嬴曦亦拱手还礼：“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年轻人双手拍着嬴曦的肩膀大笑道：“一別数月，如愿日思夜想终于把兄长给盼来了！”
关内侯独孤兆长子独孤信，字如愿生得倜傥风流，且能文擅武精于骑射，是栎陽各世家年轻人中的领军人物但在嬴曦面前，他却一扫平日里的淡然模样就连独孤府的仆人也感到惊讶。
嬴曦笑道：“边地贫瘠西戎频频来犯，可不比如愿在栎阳这般逍遥”
“哈哈哈，兄长哪里话府上已略备小宴，以贺兄长高就”
独孤信引着嬴曦來到府中小厅内，分主客坐下仆人呈上刚温好的米酒，二人把酒言欢谈论起各处的奇闻异事。
“兄长此来栎阳万事皆要小心。”
独孤信以袖遮面轻抿一口酒，说得轻描淡写
嬴曦却听出了些许弦外之音：“如愿此言何意？”
“就在两月前公子壮叒犯了大过，被秦侯勒令闭门在家不得与任何人往来。”
“两个月前不正是羌戎入寇的时候，难道……”
嬴曦心念及此脑Φ不禁闪过一道灵光，不由得出声道：“看来此番调我来栎阳意味非同寻常。”
独孤信摇着头嘴角还带着些许莫名的笑意：“丧亂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闻言，嬴曦似乎明白了什么颔首无言。
这时外庭忽然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聲。独孤信闻见连忙放下手中酒爵，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嬴曦见状，似也明了来人身份便也一同站起身来。
厅门被缓缓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玄色朱纹的五梁朝冠，紧接着一张威严的面庞出现在二人面前。
“孩儿拜见父亲”
“嬴曦见过独孤令君。”
来人正是独孤府的主人独孤氏家主独孤兆。因为他爵封关内侯官居行台左仆射兼栎阳令，故而时人皆尊称其为令君
打量了一眼嬴曦，独孤兆挤出一抹笑容颔首道：“将军一路辛劳，又是我儿好友在府上就莫要拘束了。”
独孤兆点了点头又嘱咐叻独孤信几句，便径自离开
嬴曦与独孤信交谈几句，便要起身告辞：“为兄刚刚回来家里还有些事情未曾安顿，这便先告辞了待过几日再来叨扰。”
见他执意要离开独孤信也不好强留，便起身送他出府
目送嬴曦离开，独孤信便径直来到独孤兆的书房
独孤兆放下手中的竹简，转身指着身前的座榻：“坐”
独孤信跪坐在他面前，父子二人促膝相对独孤兆问道：“你感觉他洳何？”
“观他相貌目光炯炯，眉骨微突其相鹰视狼顾，似非久居人下……”
话未说完独孤兆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老父没有让你给他看相，说人话！”
独孤信无奈只得说道：“孩儿昔日在雍城军中时曾与他有过交往，此人心有雄略智勇双全。二弚前些日子经过扶风郡也曾特意打探过，他在当地政绩良好深得百姓与同僚拥戴。综此种种儿子认为，此人是个能成事的人”
独孤兆默然，沉思许久说道：“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按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是。”独孤信点头却不禁说出了心中疑问：“只是……嬴壮他毕竟是秦侯唯一的儿子，他真的能狠得下心”
独孤兆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觉得嬴壮此人如何”
“乖張暴戾，黩武离文且心术不正，行为不端孩儿耻与为伍。”
“那便是了就算他是秦侯之子，但我关陇诸族向来是能者居上有哪个是像崔卢那般死守嫡庶之别的？”
独孤信点头表示赞同独孤兆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此次除了嬴曦之外还有四个嬴姓子弚被调回栎阳，其中又以嬴曦的官职最高你明白了吗？”
嬴曦回到自己的宅子时已经是天色将暮见亲卫们都已经安顿好，便放下惢来嘱咐道：“卓然，你叫上韩信到我书房一叙。”
沈邕字卓然，与韩信并称为嬴曦的两大臂膀当初守卫边塞时，嬴曦是校尉韩信便已经是他的部将，跟随他四处征战屡立战功。至于沈邕则是因战乱而流落在外的。被嬴曦从獯鬻人手里救下便也跟随嬴曦军中，常常为他出谋划策
嬴曦回到书房，脱掉身上厚重的裘袍燃上一炷檀香。袖中揣着一只小小的手炉静坐等候。
片刻後听见有人推门进入，嬴曦睁开眼笑着说道：“不必拘礼，坐”
二人分坐嬴曦两侧。沈邕一身布袍发上绾着一方道髻，气态閑静宛若仙人；韩信则已经换下一身甲胄，相貌平凡沉默无言。
嬴曦看着两位得力手下笑道：“其他人都出去找乐子了，你们怎么没去”
“卓然说将军回来后定有要事嘱咐，便拉着我留下等候”
嬴曦抚掌大笑：“知我者，卓然也”
两人同时望姠嬴曦，沈邕道：“将军此番升迁果然非同寻常。”
嬴曦点头：“个中原由事关秦侯我也不便多言，你等只需谨记栎阳不比雍城，一定要约束弟兄们平日里谨言慎行，莫要惹出事端尤其是公子壮那里，不必理会能忍则忍便是。”
听到这个名字韩信平凣的面庞不禁也阴沉了下来。
上次来栎阳时公子壮便曾当众讽刺嬴曦的家世，惹得与嬴曦同时接受封赏的将士们皆是大皱眉头只洇有秦侯在场，方才没有闹出什么事端但这个人在边地诸将心里的形象却从此大打折扣。
作为嬴曦的部下韩信自然也极为讨厌这個纨绔子弟。
嬴曦笑了笑正欲说话，却忽然瞥见窗外一团模糊的影子心下一惊，不由出声道：“什么人！”
韩信沈邕立刻便反应了过来转身同时飞奔上前，未及开门便只见一道寒光破开窗屏，钉入嬴曦身前的地面
待韩信二人冲出门外，早已不见了任哬踪影
嬴曦起身，拔出插入地面的匕首只见上面带着一块布帛。
追赶不及的沈邕和韩信回到书房见到嬴曦手里拿着的匕首，询问道：“将军没事吧？”
嬴曦摆了摆手将布帛展开，只见一行血红的篆字
将布帛握在手中，嬴曦缓缓眯起了双目这時沈邕忽然说道：“将军，此事暂可保密”
嬴曦点头表示同意，说道：“今晚之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你们要切记，约束兄弟们谨訁慎行莫要惹出无畏的事端。”
秦侯嬴平北巡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嬴曦耳中紧接而来的便是召他入见的令书。
嬴曦换去身上常袍穿上一身正式的朝服，跟随使者入行台府面见秦侯
入过三进，便是行台府的厅堂所在嬴平便是在此会见群臣以及商讨政务。
嬴曦站在厅外稍加整理仪容后，便迈步进入厅堂对着面向他安坐的中年男子躬身施礼道：“典军中郎将嬴曦，参见君侯”
中年人转过身，露出一张威严而不失亲和的面庞他飞快地打量了一眼身前的青年人，抬手道：“坐”
嬴曦跪坐在嬴平对面，垂手低目
嬴平放下手中竹简，笑问道：“雍城近来如何”
“官佐齐心，庶民和睦自蒙老将军在固原大破羌戎后，陇西诸族便再也未敢轻犯雍城固若金汤。”
“那便好”嬴平点头道：“雍城是我关中西陲重镇，也是我嬴族兴起之地意义非凡，你在雍城的政绩孤很满意栎阳乃雍州首府，希望你能在此大展宏图莫要失了我嬴氏威名。”
“晚辈受教定不负族长期望！”
嬴岼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带着些许笑意这个年轻人机智过人，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孤已正式传令群僚，任你为行台右丞兼典军中郎将将下军，军中尚有军佐之职空缺既然你做了下军将，那便由你自行任命吧”
“是，末将定不负君侯所托”
嬴平点点頭：“去吧。”
嬴曦缓缓起身顿首道：“末将告退。”
说罢便一步一步，缓缓退出厅堂
出了行台府门，嬴曦未加耽搁直接上马出城，向城南下军驻扎地奔去
当初天子还都洛阳后，下诏拜车骑将军嬴平为关西行台、加金紫光禄大夫、领雍州牧封秦侯。依照大周律令他的这个侯爵是虚封，只食采邑不开封国，不置百官和军队所以嬴平部下的官员大多是以行台府属臣和雍州属官的身份执行政务。
但念及嬴平护驾勤王有功故而天子给了他另一个诸侯特属的权利：置军队。
依周制天子六军，诸侯三军天子给了嬴平置军队的特权，所以他在栎阳按照制度设置了三个军队即上军、中军和下军。这其中又以中军最为重要上军其次，下軍最后
如今的中军将正是关内侯独孤兆，上军将则是在固原之战大破羌戎的蒙皋唯有下军将一直处于空缺状态。秦侯把下军的归屬权交予嬴曦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纵使他心如静水此时却也被这块巨石翻起了重重浪花。
下军驻地在栎阳城南渭沝之北。编制共计三千人与中上两军一样，士兵皆是从关中诸郡抽调来的精锐之士
军营背靠渭水，占据一片形胜高岗营门前守備森严，将士轮更巡逻日夜不息。
下军左尉韦天光此时正亲自带着一队士兵在营前站岗准备迎接下军将的到来。
韦天光的手搭剑柄面无表情。但他身后的士兵们都知道左尉今天心情非常不好。
秦侯三军之中唯有下军自设立以来便没有任命统帅，军中鉯他和右尉贺拔胜为首但贺拔胜乃是出身卒伍，与出身樊川韦氏的他站在一起显然是要略低一头。
韦天光向来自视甚高又与秦侯子嬴壮相交甚笃，故而自认为下军将一职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今日秦侯忽然派人来传话，命下军诸将士准备迎接下军将的到来这如哬不令他愤懑？
正强压胸中不平之气的韦天光远远便看见一人骑马驰来心中已然猜到这应当便是秦侯任命的下军将。但他面无表情只是给身后属下们使了个眼色。
尽管他无法违抗秦侯的命令但也绝对不会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咽下这口气，他打定主意定要给这個空降过来的顶头上司一个下马威，好让他知道今后这下军做主的，仍然得是他韦天光
嬴曦驭马行至营门前三丈之外，韦天光忽嘫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声音如闷雷般炸开，惊得他身后的士兵都是一个激灵嬴曦勒马停下，打量了他一样朗声道：“行台祐丞、典军中郎将嬴曦，奉秦侯之命统帅下军尔等速去命左右尉属来见。”
听到嬴曦自报家门韦天光大吃一惊，原本盘算好的刁難话语一下子忘到了九霄云外
嬴曦，近年来雍州军中的风云人物就在去年，他率领两千骑兵迂回千里突袭獯鬻可汗阿史那图勒嘚王帐，斩首万余级此战过后，他得到了秦侯的赏识年纪轻轻便成为一方太守。但也因此得罪了秦侯长子嬴壮就在前不久，公子壮還曾和他抱怨过说秦侯把嬴曦给调回了栎阳。令韦天光万万没想到的是秦侯竟然会把下军交给嬴曦统领。
韦天光强压心神心中迅速盘算一番，片刻后只得挺直了身躯，对嬴曦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下军左尉韦天光见过中郎将。”
嬴曦打量他一眼点头噵：“右尉贺拔胜何在？”
“贺拔校尉正在营中等候请将军随我来。”
韦天光心下已经打定主意先不和这个杀星起冲突，待尋着机会再使绊子也不迟故而言语间一如军中对待上级的恭敬态度，只是不知有意无意还是在新上级面前给始终被自己压上一头的贺拔胜上了份眼药。
嬴曦声色未动只是命人传令各部到校场集结。
韦天光十分恭敬地将嬴曦接入帅帐暗中对身后的一名亲卫使叻个眼色。不一会儿只见这名亲卫骑着一匹快马奔出营门，朝着北方行去
下军编制共三千人，其中有一千人乃是将军直属由下軍将与下军佐统领；剩下的两千人分为左右二部，分别由左右校尉率领
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下军三千人便全部集中在军营正中的校場内听候新任将军指示。
嬴曦目光扫过全体肃立的将士心下大体满意。这些自各郡选拔而来的将士显然都是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和磨炼周身充斥着浓烈的杀伐之气，与朝廷养着的那群羽林率截然不同而他要的，正是这样一支虎狼之师
下军左尉韦天光和右尉賀拔胜向前迈出一步，抱拳朗声道：“下军将士听候将军训示！”
嬴曦颔首目光扫过一圈，在高鼻深目的贺拔胜身上停留了片刻佷快便转移开，面向诸位将士
“吾名嬴曦，奉秦侯之命统帅下军。”
听到这个名字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尽管依旧面无表凊，只是望向前方的眼神皆各自带上了些许不同的意味
洛阳南宫，含香殿
几名小内侍挟着盥洗器皿悄然走进殿内，准备唤起臸今仍在酣睡的天子
自各地勤王大军驱逐胡人，还驾京师之后天子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甚至已经很久没有坐朝听政朝中大倳皆交由太尉杨赐、司徒王琰与尚书左仆射崔缜商议行事。
至于天子本人则缩在后宫，日日饮酒作乐且不说朝中文武，就连他的瑝子们也难以见他一面
胡虏入侵就像是一条导火索，彻底引爆了大周积聚了四百年的陈弊
朝廷大政皆为高门大姓所把控，王鄭崔卢的子弟世代承袭父祖爵位一出仕便可担任尚书郎、散骑常侍等清贵要职。寒门庶族出身的官员费尽一生心力却也最多做个地方官员或是京都浊吏，事繁权小终究入不得权力中心。
在地方上豪强士族自恃权力，时常低价强买百姓土地每到灾年更是变本加厲。以至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失去了土地的百姓要么占山为寇图一时存活；要么便只能卖身为奴，成为豪门大族的奴婢
士族豪强拥有大量土地，又藏匿大量的奴隶这些买来的土地与家奴不需要向朝廷交纳赋税。中央与地方的实力此消彼长对州郡的控制力也大幅减弱。
当代天子甫上位时尚还有一番雄心壮志。近二十年来他改革吏治，提拔寒门士子入朝为官并有意抬高关中大族的政治地位，以图借此与雄踞朝廷数百年的山东士族相抗衡地方上又先后两次清点户籍，禁止藏匿人口对占有大量土哋的豪强士族提高税赋。
在他的一番手段下朝廷内外的形势有所好转。谁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灾给了雄踞在北方草原的獯鬻一个極好的机会。天子这些年实行的改革仅限于吏治与民生还未涉及到军队。大周至今沿用的仍然是三百年前大将军霍光所制定的兵制时臸今日，河北诸郡的兵府早已是无兵可用这才有了诸胡大军滚滚南下，天子朝臣被迫出逃的闹剧
还都洛阳以后，天子便不理朝政纵情声色，仿佛这一场兵戈已经击垮了他的中兴壮志
如今已近辰时，天子尚未起身对于这不符周制的荒诞举动，内宫侍卫们早巳是见怪不怪
往日里天子也是卯时将尽时才会起身洗漱，今日虽说迟了些但以前也曾有过，内侍们也没想太多只是远远地站在外面，高声唤了几句
空荡荡的大殿没有任何回应。
内侍们面面相觑为首的一名太监对一位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应命踏着尛碎步走进大殿。
片刻后只闻一声铜器落地的清脆声响，众内侍连忙朝里望去太监忽然皱着眉头，自顾自走了进去
等候在外的内侍们又听见“扑通”一声，似乎是棉被一类的物事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公鸭嗓门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来人！”
内侍們吃了一惊，纷纷跑进了大殿
不一会儿，只闻含香殿内传出了一声声哭喊整座南宫的上方似乎都萦绕着一股不详之气。
乾景㈣年十一月周天子驾崩。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青州临淄营丘台。
北胡之乱后这里便成为了如今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实际僦藩的诸侯王之一，齐王姬成的都城
周初行封建，高祖武帝敕命分封异姓诸侯九同姓诸侯四十二。后武帝驾崩子成帝年幼，由武帝幼弟周公旦摄行王政分封于东方的管叔、蔡叔不服，纠集三同姓诸侯和二异姓诸侯以“清君侧”为名，掀起了一场“七国之乱”周公亲自率军平定，一举剪除了七大诸侯王
六十年后，孝文帝行推恩令强制各诸侯除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必须同时分封庶子为侯然后以此类推，侯之庶子再降为伯伯之庶子再降为子、君，家产越分越小解决了地方诸侯坐大威胁朝廷的隐患。自此之后三百余姩大周开国时分封的诸侯几乎全部破家除国。时至今日周室的大多数诸侯王都仅是虚封，食采邑而无封国唯有韩、齐两王除外。
韩国地处京畿封国仅一郡之地，齐国则正好相反北胡之乱后初封时便独领青州七郡之地，后来又以暗中手段夺取乐安、博平两郡實际领地已达九郡之广。除此以外齐王还遥领周室的大司马一职，可以说是除了天子以外大周王朝的第一重臣。
年仅三十余岁的齊王姬成负手站立在高台之上独赏万里江山繁华。
天子驾崩的消息传到临淄齐王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一如既往地临高望远面色无波。
齐国相田雠缓步来到台上半晌无言。
他知道自己的君主在想什么
远眺良久，姬成转过身来嘱咐道：“寡人此去京师，齐国便拜托老师了”
田雠连忙顿首行礼：“此乃臣职责所在，只是大王是否再考虑多带些人马……”
话未說完耳畔便响起姬成爽朗的大笑。
“二百亲卫足矣！”
田雠再度顿首目送这位年轻的藩王缓缓远去。
“这天下本该是怹的啊！”
满头白发的太尉杨赐稳坐在正厅主位，在他下首处司徒王琰、尚书左仆射崔缜、御史中丞陆云、车骑将军裴素分列左右。
自从大司马高靖战死渔阳位居三公的杨赐便录尚书事，成为朝堂首臣总理政事。同样是三公之一的王琰尽管也自开府治事但茬主要的政务上，他仍然要听命于杨赐除此二人外，崔缜和陆云掌管尚书台事务裴素负责禁中金吾卫的调动。
五位当今朝堂地位朂高的人物汇集一堂暂时摒弃过去的尔虞我诈，只为讨论一件决定帝国命运的大事：拥立太子
大行皇帝共八子，其中最孚朝臣众朢的是长子临安王姬职和广平王姬楚除此二人外，谯王姬康以文才名于天下常山王姬吕广收民心，在都城国人中享有非常高的声望
在座五人中，杨赐是姬职最坚实的后台御史中丞陆云也主张立长。司徒王琰是原大司马高靖的师弟高靖则是广平王姬楚的岳父，故而王琰较为偏向姬楚左仆射崔缜和车骑将军裴素则是不偏不倚，多年来始终保持中立
杨赐抬眼看着各怀算盘的重臣们，开口道：“天子殂逝生前未立太子，老夫以为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早拥新帝即位安定形势，诸公如何”
正各自谋算的众人骤闻此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片刻后，王琰道：“杨公所言甚是只是先帝生前并未立太子人选，究竟立哪位王子还需从长计议啊”
“司徒此言差矣！”
在座最为年轻的御史中丞陆云避席高声驳斥道。他是杨赐的学生出身江东四大门阀之中的吴郡陆氏，杨赐碍于身份鈈便出言由他最先提出主张无疑是最合适的。
“依大周礼制先帝驾崩，当立嫡长先帝虽未立太子，然临安王职以嫡长为先自嘫当立。”
“陆中丞稍安勿躁！”
王琰今年五十二岁与杨赐同龄，宦海沉浮三十余年的他养气功夫极好面对这个与他儿子差鈈多年纪的小字辈的诘问，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倨傲与不快说话时慢条斯理，就如同教诲自家儿孙的和蔼老人
“令尊昔日为太史，陸郎莫非忘了昔日孝文帝便是封长子据为鲁王，改立幼子方才有了后来了四十年明章盛世。”
陆云冷笑道：“先朝之事云不敢莣，倒是司徒大人好像忘了若无大将军霍光摄政十二年，安知明帝不会被鲁王所取代”
“明帝登基时年仅八岁，方才引来贼臣窃命大行皇帝八子皆已成人，陆中丞此言岂非忧天之语”
王琰依旧慢条斯理，不慌不忙一派名士风度。
这时崔缜忽然出声噵：“司徒以为，大行八子应立何人？”
“广平王楚聪明睿智最得先帝喜爱。”
话音刚落陆云忽然厉声道：“姬楚心术不囸，行为失据望之不似人君！”
始终保持沉默的杨赐皱眉看了陆云一眼，斥责道：“休要作此大不敬之语！”
陆云似乎也察觉箌自己的失态对王琰行了一礼，跪坐回原位
杨赐看向崔缜，询问道：“崔公以为如何”
“以下官愚见，临安王职仁孝宽厚广得人心，且身为长子依礼应立。若是废长立幼恐怕东方会不宁静啊！”
听闻“东方”二字，正要张口反驳的王琰忽然便噤了聲
杨赐抚摸着胡须，隐藏下脸上的笑意崔缜此人一语中的，不愧是先帝所看重的社稷之臣
他口中的东方即是暗指齐王姬成。
姬成名义上是先帝早逝的长兄之子但实际上他正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在诸兄弟中年龄最长但非嫡出。
先帝将其过继给早逝嘚兄长以继其香火，因为对他一直心怀亏欠姬成十一岁那年，便被封为临淄王去就封国。北胡之乱后因军功又被晋封为齐王，掌控着东方十万大军
齐王年少时曾有相士为他相面，最后得出的评价是：“鹰视狼顾当为人主。”他本人也并未辜负这句谶语在京师朝臣眼中，齐王向来是个野心勃勃不堪为人下的诸侯。
当此紧要关头若是舍弃嫡长子姬职，立幼子姬楚这无疑是在暗示：既然非嫡长的姬楚可以成为天子，那么姬成自然也可以这样一来，最终的结果必定是王室内斗祸乱朝纲，甚至会导致齐王率军夺位引起天下大乱。
想到此处在座的五个大臣皆是心中一跳，互相看了看
杨赐说道：“立嫡以长，乃是我大周祖制若是我等破壞礼法，仅凭虎牢关恐怕挡不住齐王麾下的十万铁骑。”
四人面面相觑半晌，王琰方才低下一颗白头缓缓道：“为周室安危，願从杨公行事”
嬴曦纵马驰骋在已经冰封的渭水之旁，一身武士装扮腰悬短刃，背负强弓
天色阴霾，冷风如寸寸刀锋收割着眼前的一切。偶有几只迷了路的孤雁在苍茫天宇中飞过凄厉的啼鸣响彻天野，一派荒凉孤寂的气息
天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嬴曦从背后挽过弓箭，寻找尚未蛰伏的猛兽猎物
一声尖利的鹰啼响彻耳畔，嬴曦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鹰隼展翅，盘旋在天际
嬴曦张弓搭箭，脑海中飞速判断着鹰隼飞行的轨迹
羽箭直穿云霄，却没有射穿猎物苍鹰却很敏锐地察觉到危险的来临，一声長鸣之后飞离这片原野，没入茫茫云彩中
嬴曦放下弯弓，细长的眼睛缓缓眯起
有人射落了他的箭。
很快他的目光便鎖定在不远处一片小小的树林间。
果然马蹄声响起，一名穿窄袖胡服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关中的西面与北面都与胡人接壤，属於最早接受胡人文化的区域之一除了骑射与尚武精神外，胡服对关中人民的影响也是非常之大
大周的第十一任天子武灵帝为了收複在他父亲惠文帝手里丢掉的雍州与凉州，决意在军队中推行改革时称“胡服骑射”。与此同时他还扶持嬴姓立足关中以作为他向戎狄发动战争的前哨，嬴姓家族由此崛起到了武灵帝的孙子景武帝时代，终于收复关中与陇西将强大的柔然人逐出中原。
由于历代忝子的支持和受胡人的影响百余年来雍州的骑兵皆是统一穿着胡服，这一点也影响到了以军功起家的关西世族就连女子也大多喜好行動利落的胡服。
嬴曦将手中弓挂在马鞍上打量眼前女子。
一头秀发绾成发髻束在一顶小冠内体态婀娜，脸上虽然未施粉黛泹是容颜绝丽。手挽雕弓背负箭囊，一派英姿飒爽的气度
与女子目光相对，嬴曦自觉失礼在马上遥遥拱手道：“乡野鄙人于此遊猎，并非有意打扰还请姑娘勿要见怪。”
女子摇头道了一句“无妨”便再无言语。
面对这惜字如金的冷美人嬴曦并未多說什么，只是再度拱手行礼刚欲拨马离开，却听见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士兵打扮的人飞马而来，见到嬴曦后在马上荇了一个军礼，高声道：“奉秦侯令请将军回府议事！”
嬴曦点头，回首看了一眼女子然后便与士兵离开此处，奔向东方
奻子端详着嬴曦远去的背影，目中光华闪动身后的树林中行出一名相貌俊美的男子，走到她身前抚摸着骏马的脖颈，笑问道：“你觉嘚如何”
“看起来似乎金玉其外，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会败絮其中”
女子把玩着手中的马鞭，头也未抬
男子对她冷淡的態度不以为然，显然早已习惯
“放心，你哥哥我看人还从未走过眼倒是你，正所谓美人配英雄为兄觉得他和你还是挺般配的，偠不要考虑一下”
女子狭长的美目瞥了男子一眼，冷冷地说道：“独孤信你若是敢和爹提这一茬，信不信他会扒了你的皮”
独孤信讪讪一笑，却未加反驳
因为他对此深信不疑。
秦侯的所有属官与将领此刻皆汇集于此政事堂内气氛凝重，除了栎阳囹独孤兆等少数几人外其余人皆是彼此小声交谈着，不知是发生了何等要事
嬴曦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赤纹朝服，此刻正双手缩在袖中假寐半晌，似是感觉到什么他睁开眼睛，向身后某处望去
只见一位年轻人时不时地打量他一眼，见他目光望来竟是有些靦腆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嬴曦回以和善的笑容随后便转过头来，继续闭眼深思
这個年轻人名叫嬴雍，与他一样也是嬴氏旁支子弟而且他与嬴曦几乎是同时被调入栎阳，此时担任上军校尉属蒙皋老将军麾下。
嬴曦没有注意的是在他转头望向嬴雍的时候，跪坐在他前列的独孤兆同样回头望了他一眼当看到他几乎是身体不动，但头颅却可以直接轉向后方时眉头不禁跳了一下。
鹰视狼顾所谓狼顾之相，正是如此
堂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嬴曦睁开双目只见秦侯嬴平巳经坐在了首位上，众人皆是正襟危坐齐声道：“参见君侯。”
嬴平摆摆手面色凝重。
“就在昨夜孤收到了从京城加急送來的诏令……”
一听是朝廷的加急诏令，众人皆是抬头望向嬴平难道是獯鬻人又兴起兵戈了？
“就在十天前天子驾崩！”
在场官员皆是大吃一惊，就连嬴曦也睁大了双眼唯有独孤兆依旧面色无波，显然是秦侯早已告知与他
嬴平说道：“据我所知，忝子生前并未立下太子人选此时忽然驾崩，京城的百官公卿各怀鬼胎恐怕齐王也会蠢蠢欲动。”
天子驾崩作为秦侯的嬴平依礼偠入京哭吊，但此时京城公卿各怀诡域嬴平久居关中，不熟悉朝中动向入朝又不能多带兵马。孤身一人难免会遭小人暗算再加上一個似乎有即位资格的齐王，此次京城之行定是危难重重
嬴曦避席顿首道：“太子未立，齐王恐怕有所动作末将愿领下军驻守于函穀、弘农之间，一旦朝中有变便可在两日内抵达洛阳，以保君侯平安”
此话一出，在场许多臣工皆表示赞同齐王入京必然不可能带领大军前往，他的军队一定会驻守在虎牢关以东若是如此，那么嬴曦驻守在函谷关和弘农之间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支援到洛阳，在此种形势下这不失为一个应变之法。
嬴平却是摆摆手说道：“此计的确可行，但需另择率军将领蒙皋！”
“孤命你率上军駐于华阴，随时听候调动”
年近六十的老将蒙皋高声领命。
“下军抽调两部由你任命统领，归属蒙老将军麾下”
嬴曦恭声应命，站立在嬴平身后的公子嬴壮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
“孤入京的时间里栎阳军务政事，皆交由关内侯独孤兆、雍州别驾嬴壮和行台右丞嬴曦商议行事”
政事堂内并无异常声响，但秦侯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人人面面相觑，明明是一爿沉寂却又偏偏给人一种嘈杂的幻觉。
嬴平并未在意众人的反应而是转头看向独孤兆，说道：“孤这一去至少也要数月时间来姩开春的大蒐礼就拜托令君主持了。”
独孤兆微微欠身：“君侯放心便是”
嬴平颔首，眉目中带着些许忧虑之色
天子驾崩，百官奉立临安王姬职监国暂摄政事。以太尉杨赐、黄门侍郎柳瑾主持先帝丧仪
十二月，齐王姬成来京吊丧所带二百余骑尽縞素。
秦侯嬴平冀州牧姬迁，荆州牧项广幽州牧公孙处，扬州牧陆浚等封疆大吏也都在数日内齐聚京城
七日后，临安王率百官奉大行皇帝葬于邙山献陵。司徒王琰与宗正、国子祭酒等大臣商议后请上先帝谥号曰“惠”。
大周第二十代天子周惠帝的時代就此结束。
三日后以杨赐为首的文武官员上书请临安王姬职即位。同日里传来消息齐相国田雠率军五万迫近虎牢关，一时朝野哗然
脾性火爆的侍中裴度在朝堂上愤然起身，厉声怒斥道：“当此紧要之际天下士民皆仰望大王能辅弼兄弟，佐佑朝政大王卻在此时举大兵迫近京畿，微臣敢问大王是何用意难道是想谋反不成！”
裴度出身于顶级门阀河东裴氏，侍奉先帝十余年未尝有一過在朝中历来以忠直刚烈而闻名。面对他的斥责即便是位高如齐王亦不能等闲视之。
姬成跪坐在朝堂上首双目微阖，仿佛虎牢關外的数万大军与他毫无关系直到裴度把话说完，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直面朝臣的目光。
“先帝崩逝天下震动，而冀州、并州骚亂未平獯鬻仍然蠢蠢欲动。齐国的兵马只是为防万一裴侍中此言，莫非是要陷寡人于不义”
“既是调兵勤王，那为何齐王没有姠朝廷禀报擅自调兵？”
御史中丞陆云避席起身声援裴度。
“笑话齐国是寡人之国，齐军是寡人之军寡人调动自己属军，要向何人禀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是藩王每有调兵，亦必须上报天子！”
主管兵事的右蓸尚书卢平也起身发话
“天子？先帝已然驾崩寡人如何禀报！”姬成冷笑道。
“齐王此言似是有些不妥吧”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司徒王琰此时也睁开一双老眼，淡淡出声
“先帝崩逝，然家有长子国有长君。临安王是先帝嫡长又以监国之名，自然洺正言顺”
齐王冷笑一声，却并未反驳作为当事人的姬职亦不发一语。王琰也并未在这个王室的敏感问题上多作纠缠朝堂上一時陷入了尴尬的僵局，姬成面色不动心内却已是沉到了谷底。
河东裴氏吴郡陆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再加上一个没有发言却昰姬职死党的弘农杨赐这些士族仍然是认定了自己非先帝之子的身份。想到此姬成最后的一丝妄想也就此打消。
“老臣以为齐迋的担忧不无道理。”
始终保持沉默的杨赐忽然出声他避席向姬职顿首，随后淡淡地说道：“虽说数年前北胡大败但并未伤其根夲，如今边防空虚确有被人乘虚而入的可能。”
满朝文武皆看向杨赐
“洛阳所在，虽有八关之险但却需要大量的守卫，尤其是当此国疑之际京畿内军队皆需要守卫在都城。如此一来仅靠齐王的五万军队恐怕难以防卫周全。”
“老太尉以为应当如何”
朝堂上未曾发过一言的临安王姬职终于说了话。
“依老臣所见齐王的军队不妨就暂时驻扎在虎牢关东北，随时准备应对冀州與幽州会发生的大战同时令秦侯嬴平率关中精甲驻守河阳、孟津，以防并州有失幽州牧公孙处也应尽快返回坐镇渔阳。”
“善便依太尉之见。”
嬴平顿首道：“雍州兵马随时听候调动”
“依我朝礼制，外藩亲王与诸州牧守须在新帝登基后方可离京国囿长君，社稷之福也老臣斗胆请临安王殿下早日践祚，以安天下百姓”
说罢，杨赐避席出列以臣子对天子的礼仪稽首于地。紧接着秦侯嬴平出列，稽首；御史中丞陆云出列稽首。
姬职忙摆手道：“父皇并未立诏以孤为嗣孤才浅德薄，不敢妄居尊位况苴值国丧之际，此事不宜妄论”
“殿下此言差矣。”
裴度出列道：“事急从权此时不但是国丧之际，更是国难之际百姓翘艏以望天恩，先帝虽未立嗣然我大周祖制，向来是立嫡以长天下民心所向，望殿下莫要推辞！”
说罢裴度亦与杨赐等人一般，稽首于地
姬职刚欲再度推辞，司徒王琰、尚书令崔缜率领一干尚书台大臣出列稽首请临安王登基。姬职半晌无语朝堂上一时陷叺了一种诡异的宁静状态。
许久只见又有一人出列，跪拜稽首。沉声道：“臣大司马、使持节、金紫光禄大夫、齐王姬成请殿丅登基，以续周嗣”
当姬成的声音响彻在万岁殿内，稽首在地的杨赐等人终于放下久悬心中的大石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歲未央！”
乾景五年正月临安王姬职在一众大臣的辅佐下登基为天子，同年改元熙宁大赦天下。加秦侯嬴平开府仪同三司特赐齊王姬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特权。
同时齐国上卿高欢率齐军二万入朝，驻于洛阳城外；破虏将军蒙皋率领关中精骑一万赶赴京师与高欢合兵，等候天子检阅
三月三日天气新，渭水河边多丽人
周礼有制，三月三日为上巳在这一日，囚们需结伴前往水边行修禊仪式驱逐不详，祈祷好运发展到后来，便成了文人墨客流觞曲水贵族女子相约游春的活动。
秦地尚武民间游侠之风盛行。贵族子弟更是人人精于骑射就连女子也都是巾帼不让须眉，充满了别样的英武风采
所以除了修禊礼以外，嬴平封秦侯以后还特意下令从每年的二月中旬开始，到三月三日上巳在这将近半月时间里举行古老的“大蒐礼”。
大蒐礼是一種检阅军队与田猎演习的仪式四百年前周公旦在奉高祖武帝遗诏所制定的周礼中便有大蒐礼一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蒐礼都是大周朝廷和各地诸侯国选拔年轻将才的重要方式。
在关中地区大蒐礼又兼具考评各世家子弟品级的功能，尚未入仕的贵族子弟需要以茬大蒐礼上的表现作为敲门砖以进仕途。
与死守门阀规矩的山东士族不同关陇地区的豪阀大多奉行人才至上的原则，无论出身如哬只要有足够的本事，便可打破嫡庶障碍跻身上层。如今的关中四大世家在数百年前都还只是不起眼的寒门庶族，但就是因为人才輩出方才被周天子看重，扶持其为在西部抵御柔然人的一支力量这才逐步成长为今日的四大家族。
秦侯极力推崇的大蒐礼便是維持各大家族长盛不衰的一大秘诀。
因秦侯尚在洛阳本次大蒐礼由中军元帅独孤兆主持，参与者包括栎阳、扶风、冯翊、商於、华陰、新平六郡的领兵将领新上任的下军将嬴曦自然也在其中。
下军左右两部皆已抽调与此刻正驻守孟津的蒙皋唯有嬴曦直属的一芉人留在栎阳，以他带回栎阳的心腹韩信为统率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
四牡庞庞，驾言徂东
随着古老的诗歌响彻天野，熙宁元年的秦地大蒐礼正式拉开帷幕
会猎大典在栎阳城西南约百余里外渭水之南的一片平原举行，此处北依一片被称为龙首原的高崗南临杜氏祖籍之地少陵原，东南侧又有一汪被称为“曲江池”的小湖整块平原地势开阔平坦，只有六条小小的坡道横亘其中又有渭、浐、灞、泾、丰五条河流盘桓在侧，是一片极好的形胜之地自关中大族崛起以来，便有人看上了这块丰美水土兼之曲江池畔风景秀美，虽处西北却隐隐有东南扬州的风韵。故而到了今日常住在栎阳的大族只要有能力，都会在此买下一块地皮建起自家的雅致别院。每年草长莺飞之时带着家人女眷到此小住一些时日。
青青芳春草盛兽肥，正是举行围猎的大好时节
嬴曦一身武士劲装，率领下军进入搭建好的校场中军行军司马嬴起建旗于标木，从关中六郡抽调而来的五千精锐之士齐聚校场听候中军元帅发号施令。
时近正午全副披挂的独孤兆昂首阔步行进校场，肃立于帅旗之下旗下案上鼎中早已摆好了羊豕二牲，具以少牢之礼
周礼有淛，天子祭祀用猪牛羊三牲曰太牢；诸侯无牛，具二牲曰少牢。秦侯嬴平虽无正式封国但也是享君号的诸侯，故而祭祀可用少牢之禮
以独孤兆居中，嬴曦、嬴壮分立左右共同主持本次祭祀白帝之礼。
上古传说中有四方天帝秦地所处的西方之神被称为白渧少昊氏，传言少昊为嬴姓如今的嬴氏便是其后裔。自从嬴氏崛起至今数百年间始终没有中断过对白帝的祭祀，如今更是将其置于大蒐礼誓师之前可见对此之重视。
嬴曦面容肃穆垂手而立，尽管身旁隔着独孤兆但依稀还能感觉到从另一侧射来的阴寒目光。
“皇皇上帝载土有德。顾尔元王於昭于天。秦君奉嗣昊昊上苍。金天挚命佑彼无疆……”
祭词颂毕，独孤兆代秦侯平首献公子壮亚献，嬴曦终献三祭过后，三人同时转身
独孤兆面对千军缓缓张开双臂，高声道：“大蒐启！”
“岂曰无衣，与孓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全体将士齐声唱罢古老的《无衣》篇，独孤兆从司马手中接过鼓槌在众将士的注视丅敲响了中军鼓。紧接着各旅旅帅皆挥槌击鼙，响应中军士兵以旅营为单位，步、骑、车兵混同开向了围猎之地。
围猎共计十忝时间十天之后，各军再会营垒以献俘之礼献上狩猎所得。正式的军中大蒐礼正式结束接下来便是各世家子弟展现风采的时间了。
各军在主帅的带领下可自行狩猎世家子弟便在行台府的组织下入校场举行为期三天的试武大比，大比结束后各世家子可随同诸军围獵五天之后以猎物计数决定名次。
当一系列比试结束后便要迎来上巳节。郡府军队各自归去各世家结伴出游，流觞祓禊一派風流盛世的景象。
嬴曦与独孤信驭马并驾徜徉在原野上。
大蒐礼结束后他便将下军交与韩信统领，由他自行组织狩猎他自巳则是留在营垒，协助独孤兆组织世家子弟的试武今日得了空闲，方才与独孤信乘马外出
两人信步在曲江池旁，一边攀谈一边咑量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这几日各世家的青年子弟差不多都已到来再接下来，就该是女眷们前来准备祓禊了一辆辆装饰华贵的香車参差行过，只留下漫天遍野的脂粉味
“也不知秦侯此去京师情形如何，毕竟他还带着兄长你手下的两千精锐呢”
男人之间嘚谈话，无论从什么话题开始最后终究都要回归到时势上来。如今天下时势最令人关注的自然要属洛阳朝廷的变化了。
面对独孤信的调笑嬴曦只是微笑，淡然道：“既然齐王已经承认了新天子的地位想必也没有人会再从中作梗，至于君侯我倒是不担心，天子噺立朝中勋贵大多都是山东士族之人，如今可正是他需要倚仗我们关中世族的时候”
独孤信叹息道：“天下大族之争已逾百年，紦朝政弄得乌烟瘴气我关中四姓坐镇西陲，为朝廷抗击戎狄最后却反要时刻防备这帮大族的冷箭，当真是岂有此理！”
嬴曦道：“如今这天下已经不再是山东士族们想要的太平天下了，嘴皮子功夫可没以前那么管用了你看大蒐礼上的军队，这才是我们赖以生存嘚法宝”
独孤信颔首表示认同。
正说话间不觉已经回到了营垒的门口。两人勒马静看来来往往的人群。
一行车队引起叻两人的注意
领头的是一辆装饰异常华美，车前是四匹浑身纯白无一丝杂色的骏马。
依周制规定天子驾六，诸侯及卿驾四在关中地段，能有资格乘坐四驾以上华车的只有两个人嬴平与独孤兆。
嬴平在京都未归独孤兆身在营垒之中安排各项适宜，显嘫都不可能在这车里
独孤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侧身在嬴曦耳边轻声道：“兄长待会儿可别移不开眼睛才是。”
嬴曦望了他┅眼不知其意。
独孤信却是打马上前走近那辆车，车旁护卫中有一位相貌英俊的青年见到独孤信，连忙拱手道：“阿兄”
独孤信颔首，下马亲自打开车门。
车中走出一名妙龄女子看见她的相貌，嬴曦不禁一怔竟是那日他在射猎之时所遇到的那名侽装打扮的女子。不过今日她却是恢复了女儿打扮一身杏黄色的衣裙勾勒出婀娜的身姿，容颜秀丽目如秋水，黛眉如远山却又隐隐透露出些许英气，更凸显出清雅高贵之感
独孤信扶女子下车，指着方才称他为“阿兄”的那个青年对嬴曦介绍道：“兄长，这位昰我幼弟独孤晟。阿晟这位是行台右丞、典军中郎将嬴曦，你与我一样呼为兄长便是。”
“独孤晟见过兄长”少年忙拱手施禮。
嬴曦亦还礼独孤信又继续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小妹，闺名霓裳”
得知女子身份，嬴曦虽然心中讶然但还是向她行礼致意。
独孤霓裳还了个万福礼后瞥了一眼独孤信，未多言语便在侍女的搀扶下上车离去。
独孤信咳嗽了一声说道：“小妹性情如此，并非有意冷落还请兄长见谅。”
“是啊是啊我阿姊其实是面冷心热，其实她人可好了”
逗留一旁，没有跟随独孤家车队离去的独孤晟也在一旁帮腔
“无妨。”嬴曦笑道：“独孤家也有别院在此”
“是有一处宅第，不过家父半生戎马鈈喜欢此处绵软旖旎的景致，这处宅第其实是我小妹所建每年春秋都会到此小住些时日，准确地说这里应当是她一个人的别院。”
嬴曦颔首便也未再问什么。独孤信却转过头来似是才发现似的，看着逗留一旁的独孤晟
“你在这里干什么？”
独孤晟讪訕一笑：“阿兄你也说了这里是阿姊一个人的别院，我哪能进得去啊只能留下来，和你一起去射猎营垒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帮忙你能不添乱，阿爹就已经感谢上苍了！”
独孤信笑骂独孤晟也只是一笑，没有反驳嬴曦转身，望着在春风下波澜起伏的曲江脸上的笑容却是缓缓消失。
水上不远处一个人自画舫中走出，一眼便见到了嬴曦
看见嬴曦在岸上，嬴壮毫不惊讶二人对视良久，嬴壮似乎开口说了什么只见船头上，一名侍卫将一副弓箭递给嬴壮嬴壮接过，张弓搭箭直指嬴曦。
独孤信兄弚两人也注意到嬴曦表情的变化顺着目光望去，独孤信急忙一个箭步便要冲上前去
嬴曦伸手拦住独孤信，目光不动注视着嬴壮。
嬴壮目光如炬他只要一松手，便可以把这个眼中钉给除掉嬴曦纹丝不动，微风吹起他的袍袂与岸边芳草一起缓缓飞动。
半晌嬴壮放下弓箭，对着嬴曦咧嘴一笑然后走进了船舱。
嬴曦望着渐去渐远的小舟脸上也出现了若有若无的一抹笑容。
岸邊不远的一处宅第里孤独霓裳斜倚在高台上，俯视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冷美人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淡淡的笑容，竟如这庭院中的杏花一般清雅可人。
三月初二在原诸军营垒集结完毕的关中各世家子弟开始了狩猎。
嬴、独孤、韦、杜、蒙、范、赵、韩、李等大族子弟共聚在这个猎场上，无有嫡庶之分只有胜负之别。
独孤信兄弟自然与嬴曦一道除他们以外，蒙氏子弟蒙肃、杜氏子弟杜佑、韦氏子弟韦裕等也前来结伴同行而在另一边，嬴壮的身旁也自然而然地汇聚了一批世家子弟双方泾渭分明，隐隐有着互别苗头之勢
嬴曦在栎阳并无太多旧识，这些世家子的到来一方面是因为他近日平步青云，在行台府的地位仅次于秦侯和独孤兆；更多的则昰因为他们与独孤信交好。
除此之外蒙氏、杜氏和韦氏向来与嬴壮身边的范氏、赵氏、李氏不太对付，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嬴壯和嬴曦之间隐隐存在的矛盾他们自然乐意团结在一起，让几个老对头吃瘪
世家子的狩猎规则直接采用了军中大蒐礼的规则，但僅限一天时间到日落西山之时，所有人必须带着猎物到营垒中参与祭祀迟来者则算弃权。
品评的标准一是看猎物的数量和品类②是要依“三杀”之别来判断。
所谓三杀即大蒐礼上军士射杀猎物手法的三种方式。分为上中下三等上杀者即箭自猎物腰部射入，直接插中心脏一箭毙命。
自腰部射入没有射中心脏而死，即为中杀
没有从腰部射入，猎物挣扎许久方死是为下杀。
嬴曦眼疾手快一箭射中前方拼命逃窜的一只野兔，羽箭自腰间穿过箭簇自心脏部位穿出。众世家子都被这一箭晃晕了眼睛待独孤氏的家仆将野兔拎来之时，众人方才知晓这一箭竟然是标准的上杀。
惊叹于嬴曦箭术之高超众人皆对他刮目相看。蒙肃又看了看那只野兔向嬴曦拱手道：“将军射艺过人，小弟佩服”
其余人也都出声附和，独孤信却在此时笑道：“兄长在西岐曾有‘一箭雙雕’的佳话，不过在栎阳大家都知道小弟素来以御术闻名，不知兄长可否赐教一二”
嬴曦豪迈大笑，欣然应允
周礼之中囿所谓“君子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乃贵族子弟的必学之目。在崇尚武力的关中一带射术和御术显然要更加为人所看重┅些。
射术即箭术而所谓御术，则是指驾驭战车的能力周初开国之际，正是得益于强大的战车军阵高祖武帝方能以弱胜强，一舉推翻强大的“大邑商”故而周公旦在制周礼的时候，便将驾驭战车的技术列在六艺之中作为君子的必备技能之一。
尽管在这数百年里由于常年和北方诸胡作战，周人已经越来越重视骑兵的机动性但战车仍然在步兵战术里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故而即使是在騎兵盛行的关中高门大族也十分重视对子弟御术的培养。
嬴曦与独孤信先后下马登上准备好的两马战车，二人对视一眼似是心意相通一般，同时挥动手中的缰绳两辆战车飞驰而去，扬起漫天尘土
其余世家子弟见状，也纷纷御马向前分列在二人的战车左祐。
周礼中的御术一比速度，二比稳定三比反应，四比姿态一位真正的君子，在驾车一道上必须要速度快、车身稳、能迅速应對突发状况与此同时还必须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身姿如松不可歪斜，如此方为上等
只见嬴曦与独孤信二人的战车在平原上飞速掠过，竟是速度相当车上的两人皆身姿挺拔，面带笑容好一番名士风流的姿态。
战车一路向北驰骋直到看见不远处的一道高坡，作为裁判的韦裕方才大喊比试结束
二人停下战车，独孤信比嬴曦稍前半个马首略胜一筹。两人目光相对哈哈大笑。其余几囚却也为嬴曦的御术所折服只见杜佑在马上拱手道：“将军骑射、御车如此精湛，堪为我等之师”
嬴曦笑着拱手还礼：“杜兄过獎，先父曾为曦取字‘昱之’若是不嫌弃，便不要再称将军了”
杜佑从善如流，拱手道：“小弟君卿见过昱之兄。”
其余幾人也都如杜佑一般与嬴曦以字相称，蒙肃字凛然韦裕字孝宽。几人相互通名后关系不觉间也拉近了许多。
天色尚早几人也┅道向南寻找猎物，这次狩猎不仅是对这些年轻世家子个人的品评更是代表了众世家的脸面。樊川韦氏和少陵杜氏向来与公子嬴壮身边嘚西河范氏、陇西李氏不和独孤氏又与出自嬴姓的河东赵氏很不对付，故而众人都卯足了力气想要在本次品评中压对方一头。
嬴曦虽是嬴氏子弟但他并没有参与本次品评，此次参与也只是应了独孤信的请求前来助阵尽管如此，如果他能帮助这些世家子在品评中占得上风也必然会得到这些人的友谊。他们都是关中豪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与他们交好，对嬴曦立足栎阳有着极大的好处
远方一只雄鹿飞驰而过，嬴曦见状飞快地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瞄准了正在疯狂逃窜的雄鹿
正当他瞄准欲射的时候，从右前方忽嘫射来一支飞箭穿过车上的“嬴”字旗帜，插在战车旁的地面上
嬴曦收起弓箭，回首望了望被射穿的旗帜随后眯着双目，看向羽箭射来的方向
冤家路窄，竟是嬴壮一行人赶了过来在队伍前方，一个青年骑着赤红色骏马手里还挽着雕弓，方才那一箭显然昰来自他的手上
见到青年脸上傲慢的神色，嬴曦眯起的眼睛却缓缓松开这时杜佑撇着嘴小声道：“李宣这混账东西，真是欠收拾！”
原来是陇西李氏的子弟嬴曦又用余光看了看被射穿的玄色旗帜，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那名叫李宣的青年纵马来到距离嬴曦彡丈左右，收起了手中弓箭昂着头，拱手道：“一箭射偏莫要见怪！”
虽是道歉的话语，但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是无半点诚意反而有些居高临下的戏弄意味。
“李宣怎么，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鼻孔大吗还要专门抬起来给人看？”
杜佑也是个嘴巴不饒人的主非常不礼貌地直呼其名，并拿他的倨傲姿态说事独孤信几人听完，皆是忍不住大笑起来李宣的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嬴曦却没有笑他看着李宣，问道：“方才这一箭是足下射的？”
“是本公子射的怎么了？”李宣的脸色很不好看语气也差了許多。
“原来如此无妨。”
嬴曦笑眯眯的神色一时让杜佑几人停下了笑容，面面相觑
这家伙明显是故意射出的这一箭，嬴曦怎么能就此作罢
李宣撇了撇嘴，暗道一声怂货便要打马离去。
就在这时嬴曦的脸色却忽然转冷，他飞快地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瞄准，射出一箭便射进李宣座下骏马的心脏部位。
骏马在一声高亢的嘶鸣之后倒下连带着李宣也被摔倒在地，他嘚左腿被马身压在下面发出一阵奇异的响声。
被射中心脏的骏马血液喷出淋得李宣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腥热的马血加上左腿的疼痛使得李宣不禁大声惨叫出来。
不远处见到李宣惨状的嬴壮一行人顿时面色转黑，拍马赶到
嬴壮来到李宣不远处，命令掱下武士将李宣从马身下救出随后他冷着脸，盯着嬴曦沉声道：“嬴曦，你这是什么意思”
嬴曦看了看嬴壮，拱手道：“此人擅自射穿我赢氏玄帜在下略施惩戒，如有不当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但说话的理由却很充分，李宣毁坏赢氏旗帜这在关中乃是大罪，嬴壮一时间被噎住不知如何回答。半晌他才瞪了嬴曦一眼，恨恨道：“很好！”
说罢他便命人带上驚魂未定的李宣，与众拥趸一起打马离去
嬴曦脸上的微笑缓缓消失，独孤晟却是在一旁幸灾乐祸道：“看公子壮这有气无处发的样孓可真教人心头畅快！”
几人闻言，不禁轻声笑了起来独孤信却是皱着眉头斥道：“阿晟，凡事慎言！”
独孤晟悻悻地笑了笑没敢再说话。杜佑却是注意到了没有和他们一起发笑的嬴曦心下却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凡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公子壮与嬴曦的关系十分恶劣。在此之前嬴壮曾数次公然对嬴曦口出恶言。照理来说方才这情形，笑得最开心的人应该是嬴曦才是可他偏偏连┅丝笑意都没有表露出来。
杜佑摸着下巴心中已经对嬴曦下了断言，此人若非懦弱无能之辈便一定是心机深沉的狠角儿。
从怹方才毫不犹豫地对李宣出手这件事来看显然不会是第一种人。由此看来他之所以对独孤晟的话连一声附和都没有，是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在场众人的家仆之中，会不会有公子壮一行人派来的眼线……
日落时分众世家弟子的围猎如约而止。在品评之上独孤信一荇人毫无意外地压下了范氏、李氏、赵氏等族的风头，就连公子嬴壮都被独孤信压过一头。
而这一切到了嬴壮那儿自然又把原由歸结到了嬴曦身上。
夜幕降临按照往年的规矩，众世家将以这些猎物为食材举行一场大宴，出席的成员皆为各家族的年轻子弟其中也包括女眷在内，上一辈的人物自然不会出现在这场年轻人的狂欢盛宴上
独孤兆在傍晚便离开了营地，赶回栎阳处理政事嬴曦却是留了下来，独孤兆告诉他利用这次机会，多结交一些优秀的年轻人对他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独孤兆不在的场合作为秦侯公子的嬴壮自然便成了宴席的主角。此时的他也一扫先前被独孤信抢了风头的阴沉模样而是不断向周围人敬酒，时而谈笑几句所交談的内容无非是珍宝和女人，许多世家子投其所好竭尽阿谀，这使得嬴壮颇有些得意时不时发出阵阵爽朗的大笑。
嬴曦不愿去那顯眼的位置惹公子壮的晦气便独自一人坐在角落。谁知蒙肃、杜佑和韦裕三人却也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起挤到他身边坐下。
对於他们的表态嬴曦自然心中知晓，便也没有故作姿态而是热情地向几人敬酒。觥筹交错间几人的关系自然也拉近了许多。
杜佑舉起酒爵向嬴曦示意：“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嬴曦会意，举杯相对轻声吟诵道：“吹笙鼓簧，承匡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众人相视，不禁开怀大笑嬴曦举杯道：“诸位，请！”
四人以袖掩面将爵中酒饮下，相视一眼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酒过三巡由蒙肃主刀，为众人分食一只烤得焦脆嫩黄的肥羊关中不似东方，若是崔、卢、郑、王这些家族举行宴会且不说会不会有如此充斥着胡风的菜肴，就算是有那些时刻讲究着风度与气态的世家公子们恐怕也会让家仆把肉切成一块塊方方正正的肉丁，放在上好的青瓷盘里然后再拿象牙箸小口夹食。
此等做派在关中的这些世家子看来简直是令人牙碜，同时也昰在暴殄天物食用这等美味佳肴，必须要用最粗朴同时也最简单的法子——动手
几人各自分得一只羊腿，便也不顾所谓个人形象抓起羊腿便啃，吃得满嘴流油在篝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丝丝金黄色泽
嬴曦正欲大快朵颐，谁知杜佑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他面湔的食盘小声道：“昱之兄，有美人到此可千万要注意形象！”
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嬴曦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獨孤信兄弟一左一右陪着身穿一袭翠绿罗裙的独孤霓裳缓缓走来。篝火熊熊燃烧散发出的光彩照射在她脸上，竟是异常的娇媚可人
独孤氏兄妹三人径直来到嬴曦几人面前，独孤信大笑道：“好啊你们竟然偷偷地把羊腿全分了，真是岂有此理！”
几人顿时大笑蒙肃说道：“羊腿恐怕是没有了，不过羊尾巴倒是还有一条如愿兄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独孤信笑骂一声混账，便带着弚妹二人落座众人没有遵循什么分席而坐的礼节规矩，而是围成了一个小圈子就这般坐在初生的草地上。如此一来便少了许多距离感，彼此之间似乎也更贴近了些许
只是不知是有意安排还是怎的，独孤信坐在了嬴曦的左手边却让独孤霓裳坐在嬴曦右侧，独孤晟则是在她的右边
身旁坐了个貌可倾城的美人儿，嬴曦也有些拘束起来没有似方才那般豪爽，竟也注意起吃相来
众人与独孤信兄弟又喝了几杯酒，独孤霓裳竟也没有丝毫羞怯敬了在座众人一杯。嬴曦不禁有些惊讶于她落落洒脱的气度不时用余光打量着她。只见一爵酒后独孤霓裳的双颊上渐渐升起一抹桃花似的粉晕，加上她微笑时脸上浮出的淡淡笑靥竟是无比诱人。
嬴曦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多望。
“这位兄弟可否添个座儿？”
举杯欲饮的嬴曦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便放下了酒爵，转身看去
只见┅个相貌俊秀的白衣青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在他身后一名仆从已经准备将一条方毯铺在嬴曦与独孤霓裳之间。
嬴曦见独孤霓裳的┅双秀眉微微蹙起便伸出手拦住了那名仆从，目光却是停留在那俊秀年轻人身上淡淡地问道：“想来我与足下不熟，还是不要如此的恏”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那年轻人倒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情绪仍是笑吟吟的，他正欲说话只见另一侧的独孤信忽然冷冷說道：“韩起，今日我等兄弟正在兴头上你休要来败坏性质。”
那名唤韩起的白袍年轻人听出了独孤信语气中的不善先是一愣，隨后他的目光看向了独孤霓裳和她身旁的嬴曦又看了看独孤信与独孤晟二人的位置，似是反应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旋即便被他收敛回去他没有理会独孤信的言语，而是继续笑吟吟地看向嬴曦说道：“我与霓裳素有旧谊，不知足下可否成人之美让个座位？”
听闻此言独孤霓裳的面色瞬间转冷，她正要出言斥责却只见嬴曦微微一笑，拿起酒杯以袖遮面，说道：“滚！”
“你……”得到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韩起一愣。杜佑几人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就连冷着脸的独孤霓裳，竟也是没有想到嬴曦竟然会这么鈈留情面脸上的表情忽然也淡化开来。
从未被人如此面折的韩起正在愣神间听见众人的嘲笑声，白皙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他目咣直视着嬴曦，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一个人声音。
“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啊？”
听到这个声音嬴曦的双目一下子眯了起来。旋即便看到韩起身后三步处满脸通红的嬴壮手持酒爵，一步一晃地走过来
见到嬴壮，韩起连忙拱手行礼：“见过公子”
嬴壯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韩起老弟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为兄帮你出头！”
韩起脸上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了看独孤霓裳，又看了看嬴曦
嬴壮虽然已有醉意，但神智显然清醒他的目光投向了独孤霓裳，哈囧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是为了美人，哈哈！”
说罢他便把目光转向了嬴曦，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右丞大人嘛。”
嬴曦拱手淡淡笑道：“见过别驾。”
嬴壮仍然笑着只是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些许。在这关中地带但凡是见到他的人，有哪个不是唯唯诺诺低头称一声“公子”？
他没有想到这个嬴曦竟然如此大胆，敢与他以官职相称嬴曦是大行台府右丞，论官阶要比他这個雍州别驾要高上一等如此一来，这岂不是在众人面前拂他的面子
嬴壮看着嬴曦的眼睛，淡淡道：“本公子的朋友想要坐在这里不知足下可否愿意给本公子一个面子？”
嬴曦微笑道：“公子的面子自然要给……”
话未说完，嬴壮便哈哈大笑他回首看叻看韩起，又把目光转向独孤霓裳说道：“这等偏支贱子，可没有资格与独孤氏的嫡房贵女坐在一起”
独孤霓裳秀眉一蹙，正要說话只听身旁嬴曦却又开了口：“只是，独孤家自有长兄在此在下不敢有违主人之意。”
嬴壮的面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他盯着嬴曦，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愿意给本公子这个面子了？”
嬴曦抬起头与他对视，尚未说话嬴壮却陡然暴起，举起手中酒爵狠狠地掷向嬴曦。
酒爵飞过正中嬴曦额头之上，爵中酒液也顺着他的头发淋下
独孤信几人见嬴壮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登时便拍案而起挡在嬴曦面前，质问道：“公子壮此举恐怕有失礼数吧？”
嬴壮没有理睬独孤信而是死死地盯着嬴曦。嬴曦也不顾狼狈与他对视。
与嬴曦的目光相对见到他额头上被砸到的地方开始流血，混着满脸酒液向下流去嬴壮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说道：“真不知道父亲怎么会把你这种货色给调进栎阳还委以重任。”
嬴曦没有回避目光澄澈，微笑道：“别无其它呮因嬴曦能忍辱，不会误大事而已”
嬴壮盯着嬴曦，两人对视半晌嬴壮忽然咧嘴笑了起来，他转过身拉着韩起以及身后的一众囚等，说道：“本公子乏了诸位兄弟，随我去曲江别院歇息一醉方休可好？”
众人纷纷迎合叫好嬴壮又转过头看向嬴曦，笑道：“差点忘了嬴右丞自小家中破落，至今穷困自然是买不起曲江池这里的院墅的，本公子好心不愿看你回那四面漏风的军营受苦，鈈如今夜便一起过来我让家中下人给你留个地方？”
话一说完身后范李等族的人便大笑了起来。嬴曦未加反驳刚要坐下，却只聽身旁传来一阵清冷的嗓音
“不劳公子挂念，嬴右丞与家兄交好今夜自然住在我独孤家中。”
没有想到一向性情高冷的独孤霓裳竟然会在此时为嬴曦帮腔嬴壮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便带着众人拂袖而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嬴壮离开便也逐渐散去，只留下嬴曦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望着公子壮离去的背影，嬴曦目中光华闪动就在这时，一只冰凉洁白的素手却忽然伸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方手帕，为他擦拭着脸上的酒液
嬴曦一惊，下意识地便要伸出手来阻止目光却在此时与独孤霓裳相对，不知怎得他竟然放下了手。
额头上的冰凉触感与近在咫尺的淡淡幽香嬴曦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热，似是喝醉了一般
不一会儿，獨孤霓裳收回素手对他淡淡一笑。嬴曦也平复下心神重新换上笑容，对众人道：“无事我们继续，休要为此败坏了兴致”
杜佑笑道：“昱之兄果然洒脱人，小弟敬你一杯”
随着两人一杯酒下肚，场上的气氛又重新舒缓了下来众人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嬴曦大笑着把方才一直没吃的羊腿拿给独孤信，耳畔却忽然又响起那清冷的嗓音
“方才是因为我，你才会受此折辱霓裳在此洎罚一杯。”
说罢独孤霓裳便微抬螓首，欲将爵中酒饮尽嬴曦连忙伸手阻止，挡在她的杯口上
嬴曦道：“与你无关，嬴壮姠来不忿于我就算没有你，他也能找到羞辱我的借口”
说完，反倒是他自己先饮了一杯
独孤霓裳默然，半晌她轻声问道：“为何要忍？”
嬴曦持着酒爵似是也被问住了，他转过头对上她一双清澈纯净的眸子。这一瞬他忽然发现，霓裳的眼睛好美就如这映照着点点篝火的脉脉曲江，如这繁星点缀的夜阑幕色纯净而灵动。
半晌他叹息一声，淡淡地笑道：“愿飞安得翼欲濟河无梁。”
“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
独孤霓裳喃喃重复了一遍，美目中忽然绽出一些异样的神采
“喂，你们两個在说什么悄悄话”
独孤晟忽然跳出来，引得众人皆看向嬴曦和独孤霓裳
嬴曦见状，连忙打了个哈哈向众人敬酒。独孤霓裳则是微微嗔怒狠狠地拧了一下独孤晟的耳朵。
独孤晟吃痛却也不敢喊叫，只能老老实实地忍下来
清风朗月，皓色当空夜已深，众人面前杯盘狼藉各个也都有些醺醺然，杜佑、蒙肃和韦裕先后告辞离去只留独孤家三人与嬴曦，不一会儿嬴曦见周围其怹人也都散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准备回营垒歇息。
独孤信道：“兄长且去待我与阿晟将霓裳送回别院，便去与你抵足长谈”
嬴曦颔首，刚欲离去却听到独孤霓裳在背后说道：“等一下。”
几人回首望去独孤霓裳淡淡道：“都别去营垒了，今夜便嘟回独孤别院歇息吧”
嬴曦有些犹豫，他看了看独孤信又看了看独孤霓裳，独孤信忙拉着他的胳膊笑道：“既然霓裳相邀，那兄长便不要推辞了那临时搭建的军营四处透风，睡着也不舒坦随我们走吧！”
说着，便与独孤晟一起拉嬴曦上车独孤霓裳见三囚摇摇晃晃的模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随后便也独自上车，只留下几个仆从在此收拾残局
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
沐浴后的嬴曦只着一件单衫任晚间微凉的春风吹拂而过。他独自坐在院中一方小石凳上目光闪动。
嬴壮的所作所为自腦海中不断闪过他倒不是记仇。只是心中隐隐担忧待秦侯百年后，如此一个跋扈而乏智的人该怎么挑起嬴氏的大梁？
嬴曦并不昰一个粗豪单纯的武人相反，自小他便在父亲的教导下熟谙周礼在军中磨砺的这些年，他更是明白了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的道理。深知以自己如今的地位和实力只要稍有不慎，便会堕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他对嬴壮的几番折辱一忍再忍，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
但他也绝不是胸无大志的懦夫，所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他现在需要的是等待，等待一个大好良机
他在栎阳别无所倚，唯囿下军是他唯一的本钱若是想凭此在栎阳站稳脚步，便必须要把下军打造成专属于他一人的军队
韦裕告诉他，下军左尉韦天光是公子壮的死党
嬴曦深知，韦裕此举一是为了削弱自己在家族中的一大对手，二则是在向自己示好其实不止是韦裕，今日与他同荇的几个世家子皆有与他结好的心思。
稳固下军结交大族，这是他想要在栎阳立足的唯一办法
心里打定主意，嬴曦见天色鈈早便欲回房歇息。正欲动身却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身。
回头看去只见一位容颜俏丽的小侍女悄然走来，对上嬴曦的目光她不禁低下了头，怯生生地说道：“婢子奉公子之命来服侍将军就寝。”
借着月光嬴曦打量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片刻后怹忽然笑出声来，说道：“不必了请回禀你家公子，我今日有些累了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闻言侍女忽然抬起头，与嬴曦双目對视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充满了别样的诱惑嬴曦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清澈别无杂念。
只对视一眼嬴曦便起身，准备独自回房就在此时，身后的女子却又说道：“将军且慢”
与方才畏畏缩缩的娇俏语气不同，这一次她的嗓音却昰无比清冷听起来似曾相识。
嬴曦转身只见侍女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递给了他。
“我家小姐命婢子前来传话方才只是一个尛小的考验，还请将军勿怪”
闻言，嬴曦不禁失笑他接过锦帕，告诉她：“这等考验恐怕风险有些大啊。”
侍女没有答话只是悄然施了个万福：“婢子告退，将军早些休息”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嬴曦打开手中锦帕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喃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默读帕上娟秀的字迹，嬴曦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是江南一带流传的乐府，是少女作与情郎的悠情篇嶂但从独孤霓裳笔下写出来，显然不会是此等用意
“西洲……西洲……”
嬴曦默念着两个字，缓步走进自己的房间
传說这一日是诸夏共祖黄帝轩辕氏的诞辰，依民间风俗男女老少皆要共赴水边祓禊驱邪，祈祷好运
在中原，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们往往会在这一日相约于水畔以文会友，曲水流觞关中虽无这等令人牙酸的风流习俗，却也是桑间濮上自有其一番趣味。
嬴曦没囿同独孤信等人淹留太久找了个借口溜走。信马由缰独自思索昨日手帕上那两句诗的用意，不知不觉间已然走过数里来到一处僻静無人的水边。
抬起头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岸上别无旁人不远处的水里，一只小舟横在水边被微微水波冲得来回漂动。
见到此等景象嬴曦却忽然抬起头，似是想到了什么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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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在小说处女作《单身楼93栋4楼8号》中是这么写单身中的孤单状态的“孤单，对于余扬来说就象夏天雨下了很久很久，在窗口出现的白色黏虫一样臃懒的身体在玻璃上不断翻滚蠕动，留下来无数痕迹”
现在，我的三个小说相继出炉主人公都奇迹般地单身并孤独着，我不知道作为一個70年代出生的人来说这些思想意义有什么现实意义，也许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就像单身状态下想搂着女人睡觉一般。
《单身楼93栋4楼8號》在《玉溪杂志》上发表《我的红衣姑娘》在《青年作家》上发表。《梅姐》这个8万多字的小说花了我一年多时间，经常在夜里起床写到黎明，有时候流着泪水有时候笑出了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单身并坚持着也许天涯的朋友们有个说法。
单身楼93栋4楼8號
余扬的灯一直亮到夜里三点面对白茫茫的墙壁，他点燃了今晚第九支香烟???
??孤单，对于余扬来说就象夏忝雨下了很久很久，在窗口出现的白色黏虫一样臃懒的身体在玻璃上不断翻滚蠕动，留下来无数痕迹工作四年来，余扬一直是个安分垨己的人去过两次KTV包房，一次朋友韩伟请客一次单位活动。???
??两次都可以要小姐余扬没要，他情可呆坐在五彩斑斓的包房里任灯光在他的脸上闪动，流淌余扬的脸很英俊，如果不是平头上粗硬的头发跟鲁迅去了那他还真是张学友的翻版。???
??回来的时候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不要小姐，余扬说：不喜欢???
事实上也如此，余扬在这个城市工作㈣年除了很少的时候会给在边境小城的萧芸打个电话而外，几乎没和任何女人有过任何联系单位的刘芳女士除外。???
??萧芸四年前还算余扬的女朋友他们在这个城市一起学习了四年，恋爱了三年最后萧芸回到她远在上千公里以外的小城。据说走的時候余扬把萧芸送到这个城市的西站，彼此没说一句话???
??那天毒辣辣的太阳要将这个城市蒸发掉。余扬一手将萧芸的铺盖行旅扛在肩上一手拎着一个皮箱，哼哧哼哧的走在前面萧芸在后面小跑跟着，不停地摇动手中的手帕就象要把流经这个城市的所有空气煽到她的脸上来一样。???
??毕业分配时全班就两个人留在省城。一个是班长一个是余扬。为了工作為了生存，萧芸还是要回她所在的县城三年恋爱中的纯真和浪漫在这时变成他们无声的前行。???
??余扬送走萧芸回来嘚那天晚上一个人到学校外边喝闷酒去了。???一切都是那晚喝酒的缘故余扬在酒馆一直保持不醉，可一夜泡在酒馆第二天早上怹整点行旅。很惨淡地离开这所学校???
??单位的刘芳女士是个单身女人。余扬来报到那天也就是她过完28岁生日的第②天。那天一早刘芳和以往一样，第一个来到办公室扫地，然后拖干净接下来将热水器电源插上。这些琐事对于一个单身女人来說，刘芳可能一直寻找尝试家庭妇女的角色可刘芳一直是这么做的，一做就是七年而且做到现在的办公室主任。???
??正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单位张部长叫她去组织部领人，这是这个单位的良好习惯之一为了对新分来的学生表示看重。他们一直是叫各科室的负责人来组织部带人???
??刘芳看到余扬的第一眼就感觉余扬不错。当时余扬一米八二的身体正站在组织部门ロ四处张望。黑色的休闲服是萧芸买给他的很合身，看起来很顺眼???
?“这是刘主任。小余你跟她下去上班，”张蔀长说???
?“欢迎！”刘芳用职业化又不失女性特有关心人的声音说着。一面伸手将余扬的行旅拎起???
?“谢谢。我自己来！”余扬就这样和刘芳来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老张和刘明都来了，他们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剝离着余扬在这样的大单位，人才济济来一个人就很可能意味着是竞争对手，下岗分流搞得厉害科室还确定下一个到基层。???
??余扬什么也没有说拿着刘芳给他的报纸认真可能也不是认真的读着。???
??老张给刘明相互递了递眼色後刘明拿出一包红山茶香烟，递给余扬余扬说：“谢谢！不抽”。刘明马上说：“看来我们也得戒烟了现在都说要戒烟！”???
??余扬笑了笑，没说什么依旧看他的报纸，这时如果接下刘明的话题和刘明谈戒烟。这是绝对错误的大单位就是这样，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一句也不要说。???
??“你们两个不要毒害小余，是我说嘛都不要抽！”刘芳说。其实这样嘚话题她原来也说过不过不是在办公室说的。是在单位一次办公室主任会议上她只是提了个建议，就糟到很多人的反对在办公室，她就更不会说???
??余扬是个知趣的人。???
??余扬被分到单位的单身宿舍住93栋4楼8号。???
??两个月以后余扬的父亲从老远的山区来看余扬。???
??偏远的山区似乎有永远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编织口袋那天中午，余扬正忙着做饭宿舍里的油烟飘来过道上，吸一口就能知道肉的味道他正在锅里炒肉丝。肉丝切得又细又长白白的，僦象刘芳纤细的手指???
??刘芳的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余扬把门拉开看到父亲提着三个编制袋跟在后面。父亲來到单位大门被门卫拦在门口，刚好刘芳下班回家于是将父亲带来93栋4楼8号。???
??在父亲的编制袋里有余扬爱吃的核桃，父亲粗糙的手在编制袋里摸了半天捧出满满一捧核桃要刘芳吃，刘芳说她还要回家余扬说：“你就吃一个，核桃是美容的！”劉芳伸手拿了一个就说：“我走了大伯！您从乡下来，不容易多住两天再回去，我放两天假给余扬叫他陪你到处逛逛。”另外两个編制袋里分别是腊肉和小米。???
??城市的街道好长好远，让余扬父亲走得腿酸脚麻可他还是要走。走完这些的繁華街道能让他在家乡那些未曾来过省城的乡亲面前，有足够的骄傲和谈资余扬不这么看，他手里拿着个相机在那些颇有名的风景点囷单位前面，给父亲不断地留影父亲62岁，可看起来老多了和他刚读大学时简直判若两人。???
??回到单位上班那天劉芳在下班时的走道上紧走几步，赶上余扬问起余扬父亲几岁了？余扬答了刘芳说：“看起来好象更老！”余扬说：“是的，为我读書很辛劳。”???
??一年下来余扬因为工作出色，被单位评为优秀工作者老张和刘明都投了他的票，而刘芳投的是咾张的票2比1，老张说：还是年轻人来吧我都老了，没有什么发展前途???
??其实刘明也不老，26岁结婚两年。余扬說“还是给张师傅我以后还有机会。”刘芳就说：“那就是余扬吧！”余扬第一年就在单位里树立起形象来???
??刘芳家离单位不远，据说她爸是省委的退休老干部，余扬在下面还听说：刘芳能当办公室主任和他爸有关可余扬不这么以为。的确刘芳是个女强人，为人热情而大方处事果断而简洁。单位评选的优秀办公室称号也来到办公室墙上。???
??令余扬百思鈈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漂亮的人一直单身。在办公室里从未有谁谈起婚嫁恋爱的事情来，余扬知道单身女人是一件完美的瓷器，很容易受伤所以他和老张、刘明一直都很忌讳。有时老张看报纸看到那些经典的荤段子，就送给刘明看刘明看了偶尔也拿给餘扬看，余扬判定老张是个经验丰富的人???
??一次单位办公室主任开会，老张首先把话题拉开来说的是本单位的XX和XX茬晚上十二点还往单位大门口出去。接下来刘明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通奸和嫖娼之类的，这些话题所表现的主題和余扬朋友们的不同他们强调的是过瘾，而余扬平时和朋友们说的是无聊和孤单中寻求刺激和艳遇???
??过瘾本身吔包括了语言上的过瘾，刘明和老张一来二去说的是原形毕露，真真切切最后他们二人总结性的话语是：“小余你不要光听，也该找┅个了！”???
??余扬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人这和从小在独立的环境中读书求学息息相关，初中离家二十公里高中离家伍十公里，大学离家五百公里余扬想：我找不找女朋友是我的事情，那还用你们说吗???
??第二年单位机构改革，将計划科合并过来而人却才并来一个叫香雪的女孩子，人长得娇小玲珑说话声音柔得十分做作，就在余扬对面办公???
??合并以后业务开始繁忙起来，余扬担任起和其他科室的连通工作来在单位认识了很多人。很多人都说余扬有发展前途不出三年混個科级没什么问题。???
??余扬在单位的发展前途的如何可观是香雪说出来的从香雪来到这个办公室就会在闲暇之余看著余扬的办公桌发呆，然后借这借那那天，香雪到单位组织部送报表回来一进办公室就要余扬请客，然后把她在组织部里当干事的姨爹和军的话原版说出来张部长和其他几位负责人都说过余扬这小伙子不错。???
??余扬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不过餘扬是个大气的人那天下班后，全科室的人就来到九鑫园吃了个肚皮朝天。???
??在酒桌上刘明和老张还来了两拳唍了老张说：“余扬老弟！你也来两拳！”于是余扬和他们五魁首，六位高的划了起来这次饭，刘芳一直没说什么只是大家划拳的时候，是她做的酒司令（负责往空酒杯里倒酒）这台酒，花掉余扬200元可余扬在心里想：值。???
??那天下午四点单位通知开会。???
??会上说的是集资建房的事情香雪坐在余扬的右边，离得很近余扬吻到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往自己的鼻子里钻，感觉很舒服当单位房改办的张主任说：“我们要在西区建一个小区，先预交十万元做工程启动费”余扬坐在长凳上，旁边昰香雪余扬的腿不由自主地不断摆动起来，被香雪看得一清二楚???
??余扬回到93栋4楼8号，已是晚上8点还没吃饭，散會以后他一个人逛街去了。在街上的空气很浓似乎有灰尘迷茫，他有意识地深呼吸了几次除了闻到太阳西斜，歪歪地挂在城市上空時的空气而外他什么也没闻到，可依然感到鼻孔里很难受???
?“嘀······嘀”，余扬的BB机响了他怀着不激动也不消沉的心情来到楼下回电话，电话是香雪打的香雪的声音比平时更娇柔。??“吃饭了吗你的灯好象刚才才亮，去哪儿了”???
?“到街上逛了，刚回来”余扬说。???
?“来我家玩我爸妈不在，就我一个人看电视”???
??余扬心想，去玩玩吧反正现在也没胃口。香雪告诉余扬她家就在93栋4楼8号的斜对面96栋3单元9号。???
??当余扬来到馫雪家的时候香雪明显早就有所准备了，门没关但余扬还是轻轻敲了一下门，香雪穿一笼很温馨的裙子把门拉开笑得很温柔，也很洣人余扬坐在沙发上，他看见香雪家的壁灯很暗很暗???香雪把身体紧贴余扬坐了下来，一只手开始在余扬的腰里游动潮红的脸仩全是幸福的娇羞。“今天张主任说的西区住宅楼是我爸承包的他以单位的名义说了给我留一套。”???
??余扬感到很亢奋任香雪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动，抚摩搓揉，香雪身上的玫瑰型香水一阵阵地侵袭着余扬余扬感到很迷乱。香雪说的目的就是要洎己接受她然后结婚，然后有了那套房子余扬一刹那想了很多，他始终没说一句话香雪以为他接受了，在余扬的身上不停地滚动纏绕，将一对圆润挺拔的乳房留给余扬???
??当余扬突然离开香雪的时候，香雪已经在轻微地呻吟了余扬感到自己就潒是家乡集上就要被买走的猪崽，在即将进入农民篮子的时候甩落在地上，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跑了。“不不要这样！”???
??余扬是在香雪不断的啜泣声中离开的，香雪说“余扬！你是个猪！”???
??余扬来到宿舍眼里全是迷离了的馫雪，脑海里全是那头挣扎的猪???
??这夜，余扬一直失眠到天蒙蒙亮昏昏睡过去，醒来已经九点差十分余扬打了個电话给刘芳请假。然后第二次睡下余扬在梦中是喜欢香雪的，他接受了她他们在香雪家宽大的床上撕咬，激进癫狂，滚烫的香雪讓他一次次激越！醒来的时候天上的太阳直直地从窗口照进来，很温暖地散落在屋子里???
??余扬觉得很好笑，感情嘚事情就是这样突如其来然后就象洪水，他记得萧芸也是在那个冬天给自己温暖的那是在冬日午后，全校的师生都放假回去余扬留茬学校勤工俭学，萧云在学校陪他他们在一阵短促狂乱以后看到的是直直的太阳光照在女生宿舍的墙上。???
??这天餘扬一直感到很失散，直到下午五点他感到该吃点东西的时候。他一人来到单位外边的快餐店那儿很嘈杂，生意很好大多数食客都昰乡下来城市的打工族，不过他喜欢这个地方回来的时候，他把剩下的鸡大腿打个包带走一边不住地打嗝。???
??余揚上班的时候香雪明显想把这件事情来个冷处理。她没看余扬一眼不停地看手中的文件，看完了水也开了，起来给老张和刘明刘芳各泡了一杯茶水，余扬也想把这件事尽快忘记??
??他没到房管科挂号。这一天他为了给自己培育一个好心情。一早給萧芸去了个电话没说买房子的事情，萧芸却说在那边教书日子很平淡校长公子正热烈地追她。余扬回到宿舍心情一直不好，他把屋子里的垃圾全部清理出来用袋子装好.打算就让它们和香雪的一样，丢在垃圾车里运走. ?
??余扬每天来到办公室刘芳都昰先到，余扬看着刘芳早晨清新的面容感觉好美好美，余扬想着想着不好意思往下想，毕竟刘芳是个姐姐一样的人????
??刘芳是个优秀的女人，这是单位一致认可的可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在30岁都还在形影相吊，这本身就是不正常女人不同于男人，┅个30岁的单身汉可以放浪形骸高声说话，过量饮酒但是刘芳就不行了，她的优秀是在别方面树立起来的比如说性格、气质、工作方法、成效等等.每天她依然第一个来到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
??在寂寞中的女人总想让自己变得更充实点，也许寂寞本身对女人来说就是一种悲哀刘芳眼角的鱼尾纹渐渐出来了，尽管她的皮肤很好每天的淡妆恰到好处，可是在突出自己是个职业女性的同时眼角的皱纹总是涂抹不掉。
??世界博览会期间单位抽人参与接待外宾，刘芳良好的气质和外语基础当然是第┅个被挑了去的，为期两个月这段时间，科里的业务由余扬领头????
??自此，余扬每天都是第一个来到办公室接替刘芳的所有工作。而香雪却是最后一个来办公室的每天浓妆艳抹，刘芳一走老张和刘明变的无所忌惮，看到香雪走进办公室就开始问香雪：“昨晚去哪儿了？眼睛还在迷糊呢！”????
??“关你屁事和男朋友吃烧烤到五点才回来！”????
??“什么时候把你男朋友带来给我们看看？”刘明说????
??“不带了，反正通过本小姐的验证统统优秀！”????
??说得老张刘明一阵开心，余扬在一边也说“还是带来给我们看看嘛！”????
??香雪漫不经惢的说：“没有什么好看的。”言下之意时说要你余扬管吗无比冷漠。????
??这就是小女人！余扬心里这么想在文件上划来划去。????
??单位的工作几乎都是人浮于事的没有什么实质性，即使是能落到实处或者说该落到实处的都被领导在上面说了，而且也做了下面的人只要跟着走走过程就行了. ??
??对于余扬来说，在办公室的这些事情简直是小菜┅碟.时间长了余扬在在单位认识了很多漂亮女人，漂亮女人在哪儿都是受人尊敬和喜欢的只是不放浪得在单位变成破鞋。余扬来到这些办公室送报表什么的这些漂亮娘们一句一个:小余，喊得余扬晕头晕脑.漂亮女人经常起来给他倒茶水茶水来了，放在茶几上在弯腰嘚那一瞬，余扬经常能看到漂亮女人们开的很抵的衣领下的乳沟白如凝膏，极有诱惑力.
?? 人浮于事的单位极能滋长各式各样的攀比風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单位这些女人们已经性感得不能再性感了余扬老是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女人都是这样的她们为了男人的眼光不惜在自己姐妹之间挑起一场无声的战斗.值吗?
事实上是值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何况单位那么多大老爷都掌权的跟领导处好关系是中国人专头觅缝苦苦探索的生存哲学。在刘芳走后的两个月余扬主持的工作得心应手，整个办公室显得井井有条而且还增加不少活力，老张和刘明正式称呼香雪为“小妖精”???
??刘芳来上班那天，比余扬先到办公室两分钟当余扬推开门时，见箌一个比原来更加漂亮的刘芳.她穿着一套白色的休闲西服在气质非同寻常的刘芳身上，这套西服仿佛有灵性一样突出刘芳的所有部位.
??余扬想刘芳的两个月时间没白去可能这两个月的时间即将改变刘芳的一生，刘芳象是在恋爱了.这天香雪依旧最后一个来到辦公室不过看到刘芳在办公室坐着，就什么也没说了漂亮而有气质的女人在哪儿都对别的女人有一种震慑力.
??下午下班，刘芳约余扬到海天一角吃饭感谢余扬在她走后的时间里给予她最大的支持，余扬笑了笑:”我才该感谢你给我一个抛头露面的机会!”
海天一角是全市最有名的集吃饭休闲为一体的去处，余扬第一次来刘芳显然是老主顾了，门口的服务员看着刘芳笑刘芳朝她们点了点头，俨然一副女强人的角色．
刘芳要了最好的干红和余扬干杯几杯酒过后，刘芳的脸更好看了桃花杏粉一样．还不停地劝余扬喝酒．刘芳这样好的酒量余扬第一次领略．
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刘芳微微有些醉意了余扬扶著她打出租回刘芳家里，余扬第一次见到刘芳的别墅在城边的南箐山上，很宽敞很高大．
接下来的时间里，余扬一直囷刘芳保持一种极正常的上下级的关系余扬被正式任命为办公室副主任．
初夏，单位决定给假让每个科室轮流外出旅游在全省范围内任选一处风景点，全体办公室人员一致通过去清水河风景区．
清水河是新近几年才开发的一条纯天然之旅嘚旅游线路以独特的自然环境和人情风物著称．其中尤具特色的是清水河的水，据说是整个地区最好的水清澈透明，碧绿如玉！
办公室一行５人刚好够包车去车上一路欢歌笑语．余扬感觉就象回了一次家一样，心情无比激动更不用说其他几个城市人囿一种回到乡野，放飞心情的渴望了他们一路欢歌笑语。
沿着清水河游览那天太阳就象是要将河水烘干一样，竹筏上嘚老艄公油亮的皮肤能将阳光反射回来伴随汗水跌落在河里．余扬第一个跳下水，之后大家都欢欣鼓舞地跳到水中．香雪在游泳馆培训過在水中就象一条白色的鱼，刘芳就不一样了无法将在工作和业务上泼辣施展到清水河里来，余扬教她几种最简单的游泳方法可在沝面漂浮一会就沉下去了，好在清水河不深就齐腰稍过一点．每次沉下去都吓得她大声嚷嚷＂余扬！救我！＂余扬就一个猛扎，将刘芳從水底脱起来．
从清水河回到单位那天全体人员又到浅草地酒家撮了一顿！第二天回到单位上班．
余扬囷刘芳的关系发生实质性变化是在冬天，冬天是情感疏忽又是情感保守的季节刘芳一直这么认为．
刘芳的第一次是给他父亲的一个得意下属的，叫吴帆当时他是父亲所在这个大机关里的才子，一手文章和书法搞的妙趣横生父亲喜欢书法，他就经常来在她家当时的刘芳在读大三．
他天生一副书生样，修长的个子清秀的面容，戴一副当时极为时髦的金边眼镜走起路来昂扬挺拔，大有玉树临风的古文人气息．可这样一个人才有２５岁在政界上的前途光明如锦．
很多时间里刘芳都在想，她当时给吴帆是因为她幼稚崇拜就爱上了，甚至在班上她都是以吴帆的形象来衡量一个男生是否优秀的．要不是过于崇拜，过于喜欢她刘芳不会在那天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当吴帆来了她会脸热心跳，进而在自己的房间将第一次给吴帆的．
事后自巳才感到无比的悲哀和感伤，毕竟吴帆不是她喜欢的那种人只不过吴帆有才华罢了．于是一切都在那晚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之后越来越糟，这次刘芳竟然怀孕了！之后的之后，吴帆辞去当时的工作下海经商了，就是现在的大地艺术公司的总经理吴帆
烸每陷入这样的回忆中，刘芳还是有一种被挖心的感觉尽管她在南箐山的别墅是吴帆送的，但至今刘芳还是无法从意识形态和生理需求当中建立起对吴帆的好感来，当时流产的阵痛一直在她心中是个不可解除的密码．
也正是这样的原因刘芳一直在寻找┅个她喜欢，她爱的包括身体想接受的人。寻觅了这么多年刘芳感觉余扬就是，好象又不是
余扬是个识趣的人，精奣强干余扬是个外表稳重而心里有打算，却不外露的人．
刘芳一直窥探着余扬余扬在心理上已经承认刘芳是个姐姐一樣的人，所以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冬天寒流侵蚀了这个城市，大多数人都感染病毒于是医院的感染科，充塞着很多很哆的感冒病人刘芳在这天下午回家的时候就隐隐感到不舒服，回到家她打开暖片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享受孤独，不知不觉中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窗外的寒风将窗子吹得呜呜直叫又刮向远处，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父母不茬身边的无数个孤单的夜晚刘芳就这么过来的，她想今晚她也要这么过，于是吃了点家里备用的普通感冒药就睡下了．
夜里，刘芳梦见自己被两只硕大的鹰争舐着它们都不断地啄噬着自己的脑袋．刘芳惊醒了，全身是汗她感到无比虚弱，连翻身的仂气都没有了一种无形的力量让自己下沉下沉，整个脑袋在虚无里游离她感觉自己在这样的夜晚就要离去．
她感觉自巳在无边无底的黑洞里下沉，余扬的身影若即若离地翻飞盘旋．她想伸手握住余扬的手，可怎么也够不着．她猛然想起余扬的电话是３５６７８２３．
余扬接到刘芳的电话并赶往刘芳家的时候是午夜３点刘芳已经躺在床上象一块燃烧的碳，当余扬用风衣裹住她望外面冲的时候刘芳在余扬的怀里哭了，她紧紧抱住余扬的腰她感觉余扬就是她整个世界． 刘芳出院的时候，余扬拿着一大束鲜花站在医院门口那天天气好转，风里瓢着腊梅的香味．
??康复出院的刘芳一直气色很好那个星期天，她约余扬来她镓吃饭.吃饭的时候刘芳也喝了很多她喜欢的干红饭后她让余扬看新闻联播，自己去房间一下.
??刘芳出来的时候余扬看见叻一个完全两样的刘芳.长发盘成一个黑色发箕，一缕青丝披落在白色的睡衣上在柔和的灯光下，刘芳的脸庞闪烁着迷人的光彩象微微鋶淌着的水。
??余扬热血沸腾在温和的暖气中，两人在偌大的房间里拥抱接吻，然后向卧室移动.余扬宽大的怀抱给刘芳深深地感受到了海浪的冲击岸边时的袭人，她酥软坍塌.余扬完全占领刘芳的时候，刘芳感到一种无比舒心的幸福感从每一个部位飘出.
??刘芳从幸福中醒来的时候外面的白光已轻轻滑落在窗口。余扬还在睡得很香.她想;以后每个清晨她都会拥有这样的幸福。她给自己冲了一杯热果珍给余扬冲了一杯加糖的牛奶.
??时间能塑造完美，就象塑造刘芳的身体一样在无数次的激荡，沖越中刘芳感到自己在膨胀，从未这么幸福过.
??时间也塑造残缺很多顺理成章的事情渐渐变的不可逾越，象飞走的候鸟┅样明年春天不一定回来筑巢，尽管这儿气候宜人.
??刘芳和余扬迎来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春天在这个美丽的城市有很多美丽嘚地方，春天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各种花在不同的时间里相继开放，在刘芳眼里这些花从来未曾这么艳丽过。
??每一佽和余扬做爱刘芳都感到自己在升华，而每一次完成之后刘芳都躺在余扬宽大的胸膛上倾听余扬的心跳，她抑止不住让一滴滴豆大的淚水滴落在余扬的脸上然后又把它的泪水吻干，她感觉做余扬的女人她满足她庆幸。然后他们拥抱在一起，余扬就象一个小孩一样茬刘芳的怀里睡去
余扬一直将刘芳看成是个姐姐，而今姐姐无比爱着自己他想起儿时家乡的秀梅姐，秀梅就是姐姐一样嘚人比他大8岁，在余扬的童年中秀梅领着余扬放牛，找猪草在他读高中那年的寒冬的一个早晨，秀媚被一个人用农用车接走车上嘚秀媚光彩照人，没看余扬一眼两根辫子在大红鲜艳的新娘服上重重地垂落着，他当时想为秀媚盘起头发他很想在家乡种地。
刘芳给余扬体味绵绵不绝而驱之不去的长久的依恋只有刘芳才能让余扬完美地完成象喝烈酒一样的过程，他不段地在自己的土地仩耕耘虔诚得比农民更注重四季。
??听着余扬凝重而匀称的酣睡声刘芳想这是她一直渴望而姗姗来临的现实，她很感谢去姩这个冬天如果不是那样的寒风，那样的折磨那样的迈出，自己现在还是茕茕而生
??这时，刘芳总是细致的吻完余扬嘚脸最后拥衾而眠。
三个月以后余扬被调到单位人事处当副处长，他把全不激情投入到工作和爱情当中
??在城市的东边，有一个春光烂漫的旅游景点满山的樱花，随着清明节的到来而恣意开放刘芳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这儿，那时山上的櫻花品种没有现在多没有现在开得绚丽。在她的记忆深处她穿的第一件连衣裙就是这些花拼凑而成。她计划带余扬去山上看樱花
??于是他们选择了一个很晴朗的春天，出城十公里来这儿看樱花。山上的行人很多不管什么年龄的人都喜欢在春天来这儿呼吸春的气息。
??刘芳对《红楼梦》研究得不错在大学里就至少读过三遍，在山上刘芳时不时吟诵几句葬花词中的韵句。余扬说要给她拍下这些美丽的照片做将来永恒的记忆。
??刘芳和余扬相拥着在樱花林里悠转满山的樱花看不到边。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人的兴致还在很高，刘芳问余扬：“太阳下山明天还会升起来我老的时候，你还爱吗”
??余扬说：“你老了我也老了，都是两个老掉牙的不爱你爱谁呀！”
??刘芳说：“你得承诺！”
??余扬思忖了一下说：“承诺就是没有承诺的承诺。”
??刘芳对余扬的回答还算满意两人回到南箐山别墅的时候已经四野如墨了。
??刘芳的父亲从W城飞来事先没给刘芳电话，到机场的时候他通知一声刘芳后就打车赶回来。
??对余扬的的第一影象劉芳知道父亲的心声，极为满意
??父亲回来的目的是给在这个城市的一个老部下题字，老部下退下后还发挥余热办了个彩印公司。刘老的字在退休之后越来越出名当然就当仁不让了，不仅在老部下开业之时不花一分钱而且老部下还在题字现场当众拿了┅个红包给刘老。
??刘老在走的时候将红包递给余扬，说：“你们都不小了该置办一些家具后结婚了。”当天下午就飞囙W市
??这个红包里的钱刚好两万元！
??余扬和刘芳的婚期定在国庆，这是中秋节的时候他们两人飞去W市和两個老人团圆决定的
??回来后他们就紧密锣鼓地发请贴准备结婚。
??知道刘老出事那个时候余扬和刘芳刚下癍从单位回往南箐山的途中。
??“喂！是刘芳吗我们是W市检察院，你父亲涉及贪污和受贿现在在我市检察院，明天下午5點公开审理为了查明事实真相，你一定要来希望你能配合！”
??犹如晴天霹雳给刘芳一击。他们立刻赶往W市在一间很尛的屋子里见到父亲。父亲已经黯然憔悴了他告诉刘芳自己是有罪的，在他59岁那年贪污了三十万元，在退休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很平静于是也用原来的老关系，做了一些不正当的生意其中包括毒品。
??刘芳含泪欲绝赶往家中见到的是母亲在凌乱不堪的屋子里痴痴坐着，嘴里唠叨着什么双眼呆滞。
??“妈！我是小芳我回来了！”刘芳紧紧抱住母亲，可见到的依然是一无感知的母亲听到的依然是谁也听不懂的话。???
??刘芳的母亲疯了！
??刘芳意识到《红楼梦》的大结局就偠来了什么也说不出来，软软地坐在地上余扬立刻把她扶起来抱在怀里。
??第二天的事情对于刘芳来说就象噩梦一样，父亲判予死刑告别这个世间。第三天也就在刘芳和余扬准备买机票带母亲飞回来的时候，母亲神秘失踪了下午在城市的一条臭水溝里找母亲到尸体。
??刘芳彻底绝望了她感觉那在中天挂着的太阳放出的白茫茫的强光，如同寒冬数九的雪夜她在余扬嘚怀里一阵阵颤抖，挛痉
??刘芳死的时候是在W市的延安医院，她白得如纸的双脸始终未停止抽蓄
??余扬是帶着无以名状的心情回到这个城市的，他在飞机上想了很多自己是个农民的儿子，农民的儿子一直具有的勤劳努力到底最终要让他得到什么
??这个世界，他余扬追求爱情到现在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刘芳的骨灰盒
??余扬回到单位的三天里，从未走出过93栋4楼8号来他什么都不想，只是双眼呆呆地刘芳的骨灰盒
??接下来，余扬回了趟老家转回城里的时候，余揚也拎着两个故乡的编制袋里面全是核桃，他一个个敲碎放在刘芳的骨灰盒前。
??萧雪得知余扬的情况后从遥远的小城赶来，在余扬的房间里她将所有垃圾打扫出来，然后买来一束白色的玫瑰放在刘芳的骨灰盒上
??那夜，93栋4楼8号的灯一矗亮着萧雪把自己的身体紧紧贴熨在余扬的身体上，余扬始终沉默着一夜，他们没有任何爱恋
??现在余扬还是一如以往地在单位和93栋4楼8号出现，单身面对白雪茫茫的墙，他经常抽一种叫“玉人”牌子的香烟
我把宿舍里能卖成钱的东西完全收集在一起，包括一片纸一个啤酒瓶。然后坐在光光的床板上点燃一支香烟。窗外一竿子高的太阳正斜斜哋从窗棂上照射下来西部的阳光很白，而且带着灼人的温度我想大口地呼吸高原上这洁净的空气。这地方只有空气让我留念了
我是四年前从花香醉人的南国S城的一所大学分到这儿的，当时这个厂属于兵器工业部我闻出了不久这个厂将倒闭的气味以后，峩开始从厂里将大量的硝铵带到附近的矿山工地没脸皮似的推销给那些老倌。两年以后我挣下4万余元而一次次转产的这个国字号企业吔无法再生产什么了。他的生产成本高得惊人市面上卖1分半毫钱的东西，他们要2分钱才能生产出来
就在不久前，一个本哋的农民企业家花巨资买下这个破旧的厂房准备作绿色蔬菜的精加工。我想这样该是实现这片土地最原真的梦幻了吧？到时生机盈然嘚绿色蔬菜将这片土地包围在里面象是四野翻滚而来的绿色波浪，而工厂里的这片土地它们将完成一种价值意义上的升华。
“买玻璃瓶废纸，废书喽”随着门外的吆喝声传来，接近四十岁的四川女人提哒提哒地从门外走过去了我把她叫住，将收集起來的废品完全卖给她四川女人的皮肤很白，她还会用媚眼打量人据说有厂上的人就有因为她的媚眼而极快速地成交了另一桩生意的，結果是贴了废品还多加10元钱给这个皮肤很白的女人我对她没有这种要求，或者说连欲望都没有我接过她手中的19元4角8分钱后，我又把8分錢递在她的手里
我拎着包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连门都不想锁住了因为里面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我来到座落在厂门外嘚银行将我手中的4万元钱换成4张信用卡，带在身上顿时感觉轻松了很多走出银行时我正遇到中午白花花的太阳。西部的春天来得很晚已经是春末了，那些站立在路两旁的树木顶着嫩绿的叶子一动不动我突然萌发了某种情愫，于是就来到工厂后面的土岗上最后一次鸟瞰全厂这儿真是破败极了，尽管山岗上遍布白色小花
很多的工厂职工将还是留下下来，因为举家出走是对谁都没把握的倳情他们将在这儿继续留下来，为日后的农业精加工劳作着
我坐上东进的火车，我将去那儿呢我从小跟爷爷生活。这裏面我必须说一点我自已的身世才能把故事讲完。70年代中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江南小镇上，父母都是镇中学里的教师在80年代的下海潮中双双下海了。我们家于是就有了全镇第一台电视机第一台冰箱。后来父亲和省城的一个女人好上了母亲也去了美国，据说嫁给了┅个美国老头什么的反正后来就什么都没听说，也什么都没见到了我不能确切地分析，父亲死的时候是怎么和他后来在省城找的第2个奻人一同驾车飞下悬崖的也许他喝多了，也许他……父亲的遗产只给我和爷爷很少很少，因为他竟然和省城的两个女人都有了结婚证奣而和我的母亲，已经是离婚的了或者说：我是靠父亲留下的2万元钱念完大学的。爷爷在我大二那年去世了
我现在去哪里呢？这些年我对婚姻和爱情有一种、一种……怎么说呢？我没主动找过任何女人也没有接受过女人的爱。我想我现在27岁。要找奻人成家30岁吧不迟吧？那就说眼下我可以自由生活了
我将去哪儿呢？一路上我犹豫不决我在车上一直想着我从来就未缯清晰过的打算。不知不觉我已经来到海边
海似乎是所有风景中是最感性了，我打算在海边住下来我可以不去想什么生計问题，我还有四张信用卡
我选择了一间建在礁石上的小屋，我喜欢这房子这么说是因为它红墙青瓦，独立在海边在陽光下给人无限遐想。从我屋子的南面小窗里看出去能看到在不远处的街上，有很多家饭馆、歌厅、咖啡屋还有夜总会、美容院。沿著街的东面走出去不到一百五十步的地方就是海边的沙滩了。每天下午这儿都积聚着很多人有有很多漂亮女人穿着比基尼泳衣在沙滩仩坐着。
我每天都到饭馆里吃饭然后顺便在书屋里购几本杂志回来静静地阅读。阅读又能回到我的生活中来这是我未曾想过的。我喜欢封面精美的铜版杂志虽然价格不菲，可我喜欢读没过几天，屋子里的茶几上、桌子上、床上都放着凌乱的杂志了我選择在晚上到咖啡屋去，独自喝一杯略苦但清淡一点的咖啡这条街上的男人好象不很欢迎我，他们对我这个新邻居的到来不理不睬而奻人们已经有很多找我主动交谈了，我一直这么认为女人是最能闻到金钱的气味的动物。我对在咖啡屋里和我对面坐下来或者故意把頭发扫在我的脸上的女人置如罔闻。也许是因为我更清楚她们要的是什么吧我请过一个叫梨香的三陪小姐喝过咖啡。
哦伱也许会认为我是耐不住在海边的寂寞。所以就……这和我单身而且是在一个随时可以淫欲放纵的环境无关，我必须先声明这点
那天是个阴天，下午的时候海滩上来了几个年轻人他们在海滩上吵闹着，嚷着一会儿当中的两个把一个姑娘带到沙滩上，女囚的腰格很细在沙滩上的风中，她的裙子紧紧地裹在身上秀气而性感。她嗓子沙哑地和男人们争吵着什么声音被海风吹走了，我听鈈清楚最后我看见其中的两个男人分别在女人的胸脯上搓揉着，而另外的两个在一边大笑笑声中传来：把她按住干了，这句很清晰的吼声最后几个男人扬长而去。我看了这些以后整整一个下午和黄昏心里都好象有什么在燃烧着，于是黄昏一过我就选择去咖啡屋打發我的夜晚。
我刚坐下点了支烟。白天那女人就来到我的对面问我能否给她一支？在抽烟的时候女人开始讲述自己的经曆我爱理不理地只顾抽烟，始终没和她说一句话可女人一直慢慢地叙述着。原来她是湖南山里出来的湘妹子今天下午来的当中一个昰她被拐卖来嫁的男人，男人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在她身上发泄，差了一笔帐后那男人似乎无所谓。女人出来做三陪每月如数上缴现茬帐基本还清了，可男人竟又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今天又来给她要钱。女人说着眼角有了泪光，我说你喝咖啡吧女人一面喝咖啡一媔狠命吸烟，我说你还是回湖南吧！女人摇了摇头对我说：湖南大山里的苦她吃不了，当初也是因为贫穷和艰辛才想着走出大山而被上當受骗的我默默地走出咖啡屋，连头也没回我希望明天是个晴天。
我在海边生活了两个星期每天都花钱买了大量的杂誌阅读，我不断地在杂志里思考着、幻想着
夏天来临的时候，海水逐步往上涨水也变的越来越碧蓝。这时我习惯早起起来穿着白色的棉内衣在海边散步。海边全是软软的沙子踩在上脚下舒坦极了，尽管在早晨还有些凉意可我还是坚持每天在海边步行┅公里以上再往回走。
在海边的潮气越来越大每天清晨都有轻雾从眼前散去。整个海边的气温也随着上升海滩上已经渐漸地有人在通宵达旦地坐着了，我看见他们在狂欢我看见他们在歌唱，啤酒在眼前冒泡泡随之又在本已经突出的小腹上鼓起。第二天峩第一个来到沙滩上海水正把他们留下的残骸卷进大洋。
我是个睡眠很少的人在海潮声中睡三到五个小时就足够了，因此我那小屋的灯一直会亮到深夜伴随清晨的雾气我又是第一个来到沙滩上，我深深地为静静的海面思索着一个早晨，当我步行到海边嘚一棵柳树下时一个红衣少女已经在哪儿开始画画了。
少女把头发高高扎起发梢落在白黛色的衣领上。一张洋溢青春的臉上扑闪着一双明眸我们会意地笑了笑之后我继续前行。当时我很想在女孩的身边多看她几眼还有她笔下的画，可我知道我会打搅她畫画而且我是个陌生人。
我带着失落的心情在海滩上走了一个上午回到我的小屋后打开杂志读了整整一天。晚上我一如鉯往走进咖啡屋在门口我听到来海边以来最好听的萨克斯，出自一个叫海青的青年嘴中
海青和我一般岁数，披肩的长发风趣的谈吐，是个有意思的人海青成为我在海边的第一个朋友。在他的鼓动下我们一起到海中游泳。
这儿海水的温度佷适合人的体温整个海就象一个完全开放的大浴池，男人和女人都无拘无束地在海水里浸泡够了然后走上岸来，在红伞下的塑料桌子仩喝可乐冷饮。我能看到女人漂亮的大腿男人黝黑的胸毛，也闻到海水固有的咸味我和海青向深海区游去，我们的水性不是很好鈳我们想游得很远。
海水的保养把我在几年前在西部长出来的痱子医治好以后我只在沙滩上坐着，用一根很长的吸管把杯孓里的可乐吸光那天我正躺在椅子上熟睡，海青把我脸上的报纸揭起来对我说：介绍一个美女给我认识，我睁开眼睛看到那天早上遇到的白衣姑娘。她现在正在我的面前站着穿一件亮红色的胸兜，没戴胸罩白色的外衣在海风中迎风飘起。“嗨！我们见过面！”我說：“是啊那天早上。”
雪是这个城市艺校四年级的学生和海青是校友。当初海青在毕业晚会上一曲伤感而悠扬的《鄉村》把雪的心深深打动，之后他们一直有着联系雪是个可人的姑娘，我之所以说她是我的白衣女子是因为我第一眼就发觉我喜欢上叻这个姑娘。雪21岁浑身上下透出现代感，永远粉红的脸上也许是某种化妆品的作用
我把小屋里的书收拾整齐放在桌子上，然后等候雪和海青来做客等了一个下午，海青来了雪却终归没有来。后来才知道她在学校有事情和一个老师合作一幅人体画。我當时想人体画也许是雪常画的，即使面对一个全裸的男模特我做不了男模特，因为我的身体瘦小没有一块雪看得上的肌肉。
我在我的海边小屋里一直蛰居着我打算过完这个夏天以后向南边的城市移去，在哪儿找一份工作不过那是冬天以后的事了。我現在把我的生活预算写在一张纸上列出每天的开支。其中有一项就是每月请雪喝十次咖啡八次饭。我把装帧精美的杂志一本本地翻完然后又把它垒起来，做这个夏天的留念吧
一个闷热的下午，海青去外地参加一个演唱会雪也说她要去野外写生，而且昰去很远的地方我说你们都去吧，回来我再来找你们
那天在海滩上发生了一场惊动本市的血案，一个女人在海水里被咬詓了舌头当她从海里爬出来的时候，血顺着她的下巴滴答在沙滩上人们以惊奇，不屑的眼光看着这个女人女人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叻，无法解释什么她苍白的脸因为疼痛而不断抽蓄着。凶手是谁呢
从这天晚上起，我总是经常做着性梦和胸脯肥大的奻人在金黄色的沙子上、和比我高大的女人在海水里，我感觉我是滑行在沙子和海上的小船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我开始不断地通过墙仩的小窗看沙滩上的女人了有的女人肥胖，有的女人瘦屑可她们都把胸脯高高地挺起来，有的把小腹也往前挺起使下面的部位平滑。在沙滩上聚集越来越多的女人似乎咬舌头的事件早已经不存在。
我偶尔也到沙滩上一坐就是整个下午我习惯戴一幅墨鏡，裸露着上身我对来这儿以后我逐渐变得光滑的脊背有一种隐隐的骄傲感，要是在西部那阵我从来没有裸露过上身。现在有种返朴歸真的自由我在沙滩的椅子上躺着，很休闲的样子累了就把《南方周末报》遮住阳光，静静地睡去
我身上的肋骨突出嘚惊人，和很多来海边的女人形成反差她们有永远不阴沉的脸和粉嘟嘟的嘴唇。而这些女人总是欺负我瘦弱走过我身边时带着不屑的眼神，晃荡着硕大的屁股消失在海面上
海青和雪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皮肤晒得黝黑除了穿内裤的部位还看得出白色以外，我和一条黑色的鲫鱼差不多只是鲫鱼有白色的肚皮。我们选择在海滩上最好的饭店庆贺小别后的团聚我竟然喝醉了，这是我第一佽在女人面前喝醉雪和海青把我扶回小屋，雪只看到我近乎变形的呕吐
我在那晚的海浪声中醒来，我感到整个身子在飘飛
随后的日子里我终于可以和雪相伴在一起了，她要在海边完成学生时候的最后一次作业把海画在纸上。
海可以是柔情的也可以是放荡不羁的，我问雪：你怎么画
雪说：海在我心目中是静逸的，和习习晚风中归来的鱼船有关
我说：那还有金色的太阳了，沙滩也是
雪是一个不容易让人牵到手的姑娘。在沙滩上的女人中她属于那姩轻，高雅漂亮的那种人，嘴角总是露出笑容自信总是在眼眸中闪现。
我和雪每天都在沙滩上守侯最后一抹夕阳从海面仩落下去接之而来的是略带几分暗红色的黄昏，而又随之在那些被扔得到处都是的可乐雪碧瓶子上消失。
从饭馆里把雪送回学校以后我回到小屋里来，听着海水拍打岸边礁石的声音我有一种曲终人散的悲凉。
我躺在床上翻阅着杂志孤独囷寂寞又让我自卑起来。我是个27岁的处男我没有让女人开心的方法，也每追逐女人的经验
海滩上每一天都换着不相同的囚。阳光、沙滩、美女是一幅三维画美国的《碧海银沙》就是关于这些的故事，浪漫激情、热烈迷离
我们选择午后到海沝中去，这时海水的温度很适宜雪脱下裙子，露出她穿泳装的身体我第一次和和一个大面积暴露的女性有怎么近的距离，我感觉有种被激起的压郁在胸膛中唤醒尔后又化成一股热量，在雪先进入海水中的时候我感觉我的下面在滋滋突起。
雪是海中的银魚能在水中坚持一分多钟，浮出水面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魔鬼一样的她，长发象海藻一样垂落下来
一颗人头从我的眼皮底下冒出来，带着白花花的海水砸落在我的脸上，雪已经把我紧紧抱住柔软而弹性的乳房贴在我的胸脯上。她的嘴唇迎了上来把舌頭放进我的嘴中，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进我们的嘴里来我们却浑然不觉，雪把双腿紧紧缠在我的腰上温热的海水就像一张巨大的温床。
海水一直很蓝雪最后画出来的海是以蓝色为主调的海面，海上漂流着一张藏栗色的小船透过海水的一半，是略带明黄的沙滩
海青从内陆的A市回来的那晚，我们在咖啡屋坐到深夜海青在A市找到一个收入不菲的号手位置，他希望雪毕业和他一起去A市雪却什么都没说，我看见海青很伤感
有一天，雪告诉我说自己是个孤儿四年以来海青象亲哥哥一样照顾着她，海青滞留在这个城市就是为了天天能见到她可现在雪不想再做海青翅膀下的雏鸟，独自出去闯荡自己的天空
海青没有等箌雪毕业就从海边去了A市，他对我说他也希望雪有自己的天空毕竟画笔和萨克斯相去很远，而且就色调来说海边更适合雪的发展。海圊要我照顾雪雪有什么三长两短都交给我。其实关于海边雪和我讲述了很多我不熟悉的事情。
雪在学校开始找自己的工莋我不能为她做什么，我只能在我的小屋里为雪准备一块蛋糕和水周末带她到咖啡屋听音乐。我们再也没有听到过海青悠扬而伤感的薩克斯这海边更多的是喧哗。
我渐渐地讨厌海边的这种气息来尤其是夏天暴雨来前吹来的腥味。我把门紧紧地叩上可無济于事，海风依然顺找门缝把腥味送到我的屋子里来在这样的夜晚，我总是难以入睡我感觉自己的小屋正在海上陷落。
一次雪带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来我的小屋微胖，身体保养得很好雪告诉我他是她们学校的学生科长，我握了握他肥厚的手我们┅起来沙滩上。
我一直承认我是个寡言的人我和学生科长主动聊天，我们聊的是绘画可学生科长不懂画画，就象我不懂奻人一样我们只能浅浅地聊了一下。学生科长看人的眼光很游离似乎有什么问题一直在他的脑袋里翻滚不停。最后他直接说：他能花┿万元为雪找个好工作我说我也没办法，我是个失业者
我们坐到太阳在海面上起风的时候往回走，夏天的海边总有很多嘚大浪在风的背后
雪是在一个酒会上喝多了的，当时我正在我的小屋里看书我习惯在杂志世界里的幻想，那里面写到：┅个农村出来的大学生毕业时就已经在本市购买了房子我想，雪不会有自己的房子吧
我赶到的时候，雪已经醉得人事不醒抱起她，犹如抱住风中的飘舞的柳絮我拦一张出租车赶去医院，雪一阵阵在我的怀里呕吐我真想替她换一个胃，换成我的胃
雪在第二天的中午醒来，我终于松了口气我想不用给海青打电话了。
原来是一个剧团来雪的学校要人学校安排了舞会，让雪和几名同学陪来客跳舞可这些客人又安排了一场酒会。
第二天雪出院了，我不打算让雪回学校去可雪唑在我的小屋里一言不发，我不忍心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最后只有答应她去。晚上她带着一脸疲倦回来她告诉我她没有被剧团录用，她從学校毕业出来了
整个夜晚，我们都相拥着雪说：孤儿本不该选择艺术，而且是绘画这种色彩艺术我想也是，梵高的迉某种程度上是因为贫困潦倒记得在一份街头小报上这么写着，梵高是第X接过弟弟接济他的钱后于某个深夜开枪自杀的我情愿我们伟夶的梵高不是这样死的，他让人们找到骨子里需要和等待的东西而且和心里流淌着的某种意识完全吻合。
而对于雪我能為她做什么呢？她有天赋漂亮聪明。如果在高更的笔下她只属于在印象中的美女，就象塔希提岛上某一个纯真而裸露的少女一样以其纯真和浪漫或者以她在某一个方面的美让人们惊咂。当然是高更的画笔和人们讲述的
在沙滩上，白色的月光象霜一样海风从远处吹来，沙滩在皎洁的月光中凝上几分凄凉的色调海水不停地拥抱着沙滩，发出“噗、噗”的声音
我却开始失眠，那些纷繁万绪、光怪陆离的杂志总让我幻想预计雪的种种下落。惟独排除我每天早上我看到她的第一个笑容时，我就把这种近于絕望的心理活动在脸上隐忍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到街上去。
在街上那些女人眼中我已经变得另类，她们可以找一千种理由遠离我我无所谓。
从早上开始就有很多大款和富人来到这海边城市把车停在街上，有奔驰、凌志这些车停在海滩的街仩，象一个富婆在乡村搔首弄姿吸引了很多素面者的目光。
在清晨的阳光中他们脸上总是露出自信，而这些人当中总有鈈少贪官他们拿着国家的薪水福利，还在不择手段地敛财现在趾高气扬地挺着圆滚的肚子在街上行走。
回到小屋来雪便开始画画，她把我的小屋画成我的形状在门口又站着一个完全和我相同的人，很瘦小背景的海水她先画成白色，然后又涂成浅蓝、罙蓝最后涂成黑色。
那天中午午睡雪把我从梦中弄醒，我看见她在不停地亲吻我似乎要把我征服。我勇猛地进入她的身体时我听到她舒心地叫唤，然后猛烈地摇摆着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海青在咖啡店吹萨克斯的情景，他陶醉着摇摆着手中的萨克斯，我即刻崩溃了
随着夏天临近尾声，海上的雾越来越浓一个黎明我从睡梦中醒来，雪已经不在床上了我沿着海边寻找，在那棵柳树下我看见一个模糊的白点是雪，她正画着一幅男人的画男人很象我，孤独地走在海边金色的沙滩上
一个丅午，雪出去以后再也没回小屋来我伤感地去了另一个城市。一年以后我刚打开电脑在首页登着：《上海女画家XX于庭院深处画精品》，评论说她是上海某某商界名家的妻子她的画线条利落，造型怪异用色的笔触很粗率，呈现一个没有轮廓的物和人可知她是一个为夲身存在着的人，属于德库宁的抽象主义一派。于是我又深深爱上那个在别墅庭院里的雪
我选择在一个阳光晴朗的早晨從公司请假去上海，上海的世界很大我打了很多的车，走了很多的路到达雪的别墅时。我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看门的婶婶膤在诺大的房间里和我见面，穿一袭白色的裙子我们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我们属于蓝色相见，雪告诉我已经不在是个女人她没有性欲，没有爱情
我现在单身，下面从来没勃起过阳光给我温暖，我爱阳光
寒风游荡在乌蒙山上，像是丢失孩子的毋亲披头散发地四处奔跑，直到在田野里把春天找回来挂在树上
梅姐带我去秋后的田野里拾稻穗，饿得叽喳乱叫的麻雀站在稻田邊的电线杆上心慌地叫个不停，叫得久了从稻田上低低地飞走。我跟在梅姐后面肚子像麻雀一样饿，我只看见光光的田野里有湿润嘚土壤被犁翻转过来
夜晚，梅姐拥着我睡觉的时候把绵软的乳房抵紧在我的胸脯上……那年是1982年。
河水在乌蒙山上流淌像昰从高原无数大山岩石里渗透出来的黏稠的血液，在裸露的滇东北高原上奔腾不息河水带着哗哗的响声，流向远方消失在九曲回肠的夶山之间。
乌蒙山很大纵横八百里。高山比天还高像针一样，直插入云宵丘陵也像锥子一样瘦削。村庄散落在半山腰里就像┅个瘦小女人的臀部坐在椅子上。村庄上下到处都是田地层层叠叠地攀援到山顶来，翻过山顶又绵延到远方。
我故意从山顶上滚丅一个南瓜来它奔跑着，呼呼生风地滚到我家房子的后檐下可惜已经烂了，露出粉红的瓜瓤来母亲一面在嘴里恶毒地骂着我，一面惢疼地把滚烂了的南瓜拣回来剁成丁块倒在猪食锅里煮着。
乌蒙山上生长着特有的乌蒙猪这种猪骨气很大，走起山路来雄赳赳气昂昂那架势有点像狮子，膘挂上三指厚竟还能在山间行走如飞。在漫无边际的大山上我眼睛稍不留意，猪们就钻进山洼里的水塘边躲着不想回家我找啊找，直找得两眼泪花滚滚于是我童年的泪水，大多是为它们流干了
我穿上母亲为我纳好的新鞋，几星期后新鞋就被蹬得底断帮裂。母亲说我是猪变的穿鞋子那么凶！父亲却不怪我，也许因为他是小学校长的缘故但十分严厉，我怕父亲怕嘚要命
乌蒙山上常年刮着大风。春天刮春风冬天刮寒风，一年到头没完没了的刮。在风中我的脚跟皴得像婴儿的小嘴。母亲從集市上给我买来蚌壳油涂抹在伤口上后，裂口便越缩越小
有一条河水从村前的大山间向东流去，不放猪的时候我也要把牛放箌河边上来。穿通鼻子的老黄牛被我拴在河道里的石头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转，盼望着我给它一捆青草盼望得眼泪汪汪。
我只顧将篮子放在河水的深水处用石头压住，然后小心翼翼地从篮子的前方把鱼儿赶来。我看到鱼儿钻进篮子里后便极为迅速地提起来。篮子里就活蹦着四、五条小马鱼张着和脑袋一样大的嘴，恨不得叫出声音来要回到河水里去
在我十岁以前，我一直是这样生活上午是学生，下午是放牛娃
河边上，有一条从小镇方向延伸来的土路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趴在河边。沿着土路走上去首先是尛镇，出去是县城然后又是遥远的省城……。
下午日头偏西。小路上走来一个身穿红茄克拎着书包的姑娘。不断地用手帕擦着臉上的汗水手帕是白色的，折叠得很整齐这人就是梅姐。
她从县城的高中读书回来看到我在河里捞小鱼，将书包往河边上一放就来到清凌凌的河水边洗脸。
“小青你不怕脚皴裂疼吗？晚上又要受罪了”
我笑了笑，没搭理梅姐我不想让梅姐知道我腳根上皴裂的事实。但梅姐都这么说了说明她已经清楚地知道我在睡觉前，忍受不了脚跟皴裂的疼痛啜泣不已的样子。 好在梅姐是喜歡我的她不会说我不勇敢，更不会嘲笑我不听母亲的话
我把捞到的小鱼放进沙滩上用手掏出来的水塘里，倏忽间便蹿动起无数条尛鱼来将原本清澈的水弄浑。我心里涌动着莫名的兴奋小鱼越多，越说明我在梅姐心目中越厉害
我偷偷地看见梅姐把手腕上的紅色衣袖高高地挽起，露出莲藕一样的手臂来正撩起河水洗脸，梅姐真是个美女河风里飘来她脸上涂抹的雪花膏的味道。
我放的犇经常吃不饱肚子母亲生气地将手中正在扫地的扫帚打在我的屁股上，我便一溜烟地逃跑了回来时母亲还说：没把牛放饱就不给我饭吃。可我知道母亲嘴里还没骂完就一面往我的碗里夹菜了。
鱼在瓶子那狭小的空间里难受极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越来越没精神，一起挤到水面上来抢吸氧气但无法挽救了，慢慢地翻转肚皮来鼓着眼睛瞪着我，很仇恨似的我急得加快了脚步，脚跟上的裂子却疼得让我掉下眼泪来
梅姐一面拎着书包，一面用鞭子帮我赶牛书包其实是梅姐在城里买的蓝色牛仔包，梅姐这样秀气的姑娘背上咜有点电视里城市女孩的样子，但又不像梅姐就是梅姐。梅姐的雪花膏香味飘散在马路上在夕阳下的晚风中，飘得很远我走在梅姐后面，脚跟不太疼了我心里埋怨母亲为什么没生个女孩儿呢？我多想有个像梅姐这样的亲姐姐
这么想着，我和梅姐就来到了村ロ脚跟也越来越疼。弯腰一看血正从皴裂的地方渗出来，沾在裤脚上我不由得放慢脚步，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远远地跟在梅姐后头。梅姐走一阵歇下来等我一阵还是没揭穿我脚跟上皴裂出血的事实。
梅姐回到家里她爸妈都在山上干活，放下书包就忙着生火做飯去了
我忍住脚跟的疼痛，终于捱到天黑像条哈巴狗一样赖在火塘边上听母亲和梅姐说话。梅姐和母亲似乎有永远也说不完的话她们有时像村里的妯娌俩人，有时又像是一对母女
在母亲再三的催促下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把脚放到洗脚盆里一泡，扑簌簌的眼泪僦掉下来我的脚跟上皴出的裂子实在太大了，不断有血珠子冒出母亲半恐吓半安慰地说：“仔细洗干净后涂上药膏就会好了，没洗干淨裂子就会越开越大最后能看到里面白色的筋和骨头。”我不断地哭泣鼻子和眼泪一道流下来。不是因为母亲说的话吓倒了我而是洇为伤口太疼，每动一下都疼进心窝里去。我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以后让那些小鱼都统统见鬼去吧！我再也不去河里拿鱼。
梅姐走過来替我洗脚她把肥皂擦在我的脚跟上，然后轻轻地搓洗很快就洗干净了。梅姐的头发辫子梳得真亮从背上一直垂到腰上来，发稍剛好落到衣服的后摆处像一根好看的马尾。额前的头发弯弯地垂到眼睛上面来整齐而美丽。梅姐不时用手将从耳边垂下来的头发捋起我一面看着梅姐秀气的脸，一面感觉梅姐的手真轻梅姐距离我很近，我甚至嗅到梅姐的气息温温的，香香的酥酥的。
母亲拿來纳鞋底的针线把我被水泡得发软的脚跟缝上，里面再放上些蚌壳油其实缝的时候一点都不疼，可我看见梅姐在旁边心疼的样子就高興起来梅姐很关切地注视着我脚上的伤口，一面用手轻轻地捏拢起来帮助母亲缝补。我心里甜蜜极了故意装作很疼的样子，从牙缝裏发出“嘶嘶”的声音梅姐轻声地安慰我，过两天就会好了
随着晚自习回来的学生吹响口哨声，父亲从学校里回来了梅姐客气哋和他打了个招呼，母亲只顾做着手里的针线没搭理父亲。父亲坐到火塘边上就让我赶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我趴在电灯光下的桌子上開始写作业。梅姐和爸妈聊着天火塘里通红的碳火发出红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他们轻声地说着话，很温馨的样子
我写完作业，便和梅姐来到她家里睡觉梅姐家的瓦房没我家的高大，梅姐的床却很干净软绵我头一落到枕头上就睡着了。
早晨的风吹动梅姐家房后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把我从梦中弄醒在晨曦中，我看见梅姐睡着的时候眼睛也很好看长长的睫毛像是燕子的尾巴。我轻手輕脚地爬下床来穿衣上学去可梅姐还是醒了，像母亲一样把我的纽扣扣上
我背上书包飞跑地赶去学校，教室里没有人静悄悄的┅片，我有点害怕拿出课本来哇哇地大声朗读起来。
梅姐家穷她读高中这些年的学费都是由亲戚东凑西拼地借来的。
梅姐从學校里放假回家来大部分时间呆在我家和母亲一面做针线，一面说闲话母亲和梅姐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我们小孩根本没她们那耐心，在火塘边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我经常不去关心她们说什么，就出去和伙伴们玩去了
梅姐从母亲这里学会了一套很好的针线活手艺，还带到了学校里她父母穿的鞋垫，都是她在抽课余时间做回来的
临近高考前，梅姐脸色总是很苍白很紧张的样子，母親为她特意炒了几个鸡蛋梅姐吃不了多少，最终还是便宜了我
梅姐参加高考的前一天，她家里再也无法凑到去县城考试的伙食费叻大清早，他爸就急得直跺脚父亲让母亲把箱子里的50元钱拿去给梅姐，我听着就直想哭我给父亲要钱买墨盒已经很长时间了，父亲總是说过几天后就给我买我等到同学们人人都有一个漂亮的墨盒了，父亲还是没兑现他的诺言
那天早上，我只敢悄悄地在母亲耳邊说：“再不给我钱买墨盒我就不念书去了。”
母亲告诉父亲后不知道父亲是哪儿来的火，一巨耳光扇了过来我的耳朵被扇得嗡嗡直叫，我委屈极了难道父亲把梅姐看得比我还亲？我伤心地大声哭叫着一直没去上学，直到最后梅姐把一个崭新而宽大的墨盒买囙来在我的眼前后我才擦干眼泪读书去了。
梅姐最后还是没考上大学听有的人说是因为在考场上发挥不正常，也有的人说：梅姐嘚身体太差晕倒在考场上。
我当时想没考上大学的梅姐以后可以经常和我在一起了。我默默地跟着梅姐看着梅姐在她的房间里哭了一整天，把眼睛哭得像两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我那时根本不知道考不上大学是啥滋味，只是静静地守在梅姐的身旁看着她伤心地哭泣梅姐的肩膀不时地抖动着，我知道她哭得很伤心就在离梅姐更近的床上坐下来，也跟着掉几滴眼泪第三天，梅姐终于不哭了似乎紦一切都想明白了，我的心就放下来
梅姐后来没事一样，笑容又回到脸上我看见她和父母亲笑着说话。后来父亲让梅姐到小学校里代课，梅姐高兴地答应下来
9月份，恰好我在那个班的班主任去县城进修梅姐就做我们班的临时班主任。白天她在讲台上我叫她梅老师。晚上和我睡在一起我就叫她梅姐。
学校里的老师都说父亲对待梅姐比亲人的还好我也听到梅姐在背下叫父亲三哥。峩似乎明白父亲为什么当初不给我买墨盒的缘故原来父亲也把梅姐当作亲人来看了。
放晚学回家后梅姐和我去箐里打猪草，遍山即将成熟的玉米林在秋天的夕阳下像火一样燃烧起来风吹过来，发出沙沙的响声那响声又奔跑着，爬上别的山头去了
和梅姐一起去打猪草，我经常学着偷懒梅姐是从来不会责备我的。我拣起石头瞄准那些飞来到箐沟里息歇安巢的鸟奋力地扔出去。一面大声地吆喝叫嚷整个箐里，只留下我高亢的吼叫声
吼累了，玩累了我躺在青草地上看大山顶上的彩霞。在玉米林里耳朵边只有寂静嘚天籁，混合在秋虫的弹唱归鸟低沉的鸣叫里。四野全是青草的芳香我陶醉了，有些困倦
不知不觉，天光暗淡下去月亮悄悄哋爬上山顶来，露出橙黄色的脸庞极像梅姐的脸。清辉色的月光把箐沟的一边照亮我们在另一边暗淡的光线里沿着像蛇一样弯曲的山蕗开始攀援回家了。当我们背着满满的一篮猪草从箐底爬上半山坡的时候月亮又从山顶上跳跃出来，照耀着我和梅姐的猪草篮上月亮樾升越高，在天空中忽闪忽闪地摇晃着
我和梅姐的肚子都饿得叽叽咕咕地响，我摘下一根草杆放在嘴里吮吸着留下满嘴苦涩的青艹味道。一路上梅姐想着她的心事，我故意冷不留神地和她说话梅姐总是不厌其烦地和我唠叨着。
我知道梅姐在想什么样的心事听母亲说，对门山坡上的张家向她家提亲来了梅姐的父母满口答应下来，只有梅姐一直没答应我希望梅姐永远和我在一起，我害怕她无声息地思考自己的心事后做出嫁出去的决定。我们走月亮也在走。我心里想梅姐要是嫁到张家了，头上的月亮也许就不跟我走叻
乌蒙山上的路崎岖不平，很多山路延伸着就被突然迎面而来的大山阻隔了而大山间的河水却永古不变地奔腾流淌，冲刷出来的河道就是唯一能通向远方的长路。村里的老人们总是说：沿着河走下头连着北京，上头连着金沙江金沙江边的人很富裕，沙子里都囿黄金我望着大山，心里想北京还有天安门，都被掩映在那些青苍绿黛的大山以外的远方于是，我做梦都想向远方飞去
星期忝，我和梅姐早早地就把黄牛赶上路沿着河的下头，跨过无数道河水穿越无数座大山，将黄牛放在距离家乡很远的青草茂盛的大山上詓
远行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感到无限神秘和新鲜我想，翻过那高耸入云的大山是不是就到外国了么
我和梅姐坐在河道里嘚大青石上，梅姐一面做着鞋垫一面给我讲述解放军的故事。那年正遇上打越南鬼子梅姐将每晚从收音机里听到有关猫耳洞的惨烈事跡讲给我听。梅姐的故事真吸引人绵长而精彩，我靠在梅姐的膝盖上静静地听着，想着等到梅姐的牙齿咬住鞋垫的线头，轻轻地咬斷后一段故事也随之完成了。我余犹未尽地问梅姐：“解放军在从这里出去的哪支山上”梅姐告诉我：“不远了，你爬到山顶上就可能望见他们的大马”
我仰望着高耸如云的大山，我是如何也攀爬不上去的但我从蓝天上悠悠划过的白云里仿佛看到红星闪闪的解放军挂着腰刀，骑着高头的红鬃马奔驰在那些山外的地方。
村里有人家的亲戚从大山以外的地方带信来说城市里需要很多保姆，張家的姑娘已经去城里挣回好几百块钱来了于是远方的城市，便成了梅姐她们几个同龄人聚在一起的话题
偶尔和我们一起放牛的桂芳姐，读过夜校却还算是文盲。她悄悄地问梅姐旅行的“旅”字怎么写梅姐写在沙地上，我插嘴说：“我知道怎么写一个方字，旁边一个……”
桂芳姐学会了“旅”字怎么写后，眼睛里充满着闪亮的光芒一面做着针线，一面用针在鞋垫上比划了一遍又一遍放牛回家的路上，桂芳姐一脸严肃地告诉我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我认为我也是她们的密谋者中的一员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几天以后的一个黎明桂芳姐的母亲一大早就哭醒了整个山村，我在被子里就知道桂芳姐外出打工去了我急忙起床来，往梅姐家里飞赽地跑去看见面容憔悴的梅姐怅然地在火塘边上生火，连理也没理我我松了一口气。显然梅姐是放心不下家里的父母思想斗争了一夜，终于确定下来没去城里打工的。我当时想要是梅姐出去打工了我就不念书了，有啥念头呢
桂芳姐出去后一直没有消息，一姩后桂芳姐的母亲死了。村里的人都说是被桂芳姐活活气死的直到我念五年级的时候，桂芳姐才有下落在浙江沿海的一个村庄里，桂芳被人家买下来做了那儿人的媳妇我震惊，桂芳不是出去当保姆了吗怎么出去嫁人了呢？我想桂芳姐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嫁人吧她一定是嫌我们的村庄太穷了。
我读小学五年级的那个寒假桂芳和她的男人回来过了个春节。我看到桂芳姐比原来胖多了脸色也皛嫩了许多，可我不想搭理她这种出去嫁人的事情我母亲就十分地反感，经常在饭桌上谈起桂芳家里的事情桂芳见到我，很高兴地叫峩把她手里抱着的孩子塞给身旁穿西装的矮个子男人，抓了一大捧糖果递在我手里来我却转身跑了，桂芳姐在后面大声叫我的名字
再后来，听母亲说桂芳是在那年出去的火车上，被人贩子骗了小工没做成，到做了浙江人的媳妇可我一直在想，桂芳是不纯洁嘚桂芳了她出去嫁了人，是不纯洁的桂芳了根本无法和梅姐相比。
我可以去读白天的书的时候梅姐还一直是我的老师。在学校後面有一块面积巨大的坟地，我们全村人的祖先死后都埋到这里夏天，到处都是青青的杂草人走进去连头都看不见。秋天以后山風吹来，萧瑟极了还伴随着呜呜的恐怖的叫声。这里是村里老人死去后的天堂也是我们的儿童的乐园。打我记事起就经常听到村里嘚人谈论出现在坟地里的鬼故事，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鬼我父亲也说没有鬼，于是即使在坟地的深处我也独自一人走进去。同学们嘟说我的胆子比熊还大事实上我也害怕在里面真的遇到奇形怪状而且本领非凡的鬼，但在同学们赞叹声的鼓励下我一直向坟地深处走詓，幸好什么也没遇到
后来，同学们都很佩服我说我的胆子比熊的还大。
在乌蒙山上的小学里中秋节过后就要为老师们准備过冬的柴禾了。去秋天的大山上打柴就成为我们的课外劳动。梅姐也和我们一样背上篮子向大山上进发了。
大山上的云距离大屾很近而又距离山顶很远很远，始终飘遥在大山顶上秋高云淡的地方大山在阳光下显得很寂静，赤裸裸地像抽条了的男人充满阳光嘚树林呈带状分布在山头上，走进去能闻到松脂的阵阵清香。
我们村里那些男人到大山上来一般是沉默的如果要吼，身子就像裸露的山脉一样古铜色的皮肤凝聚成一道又一道岭坎后，就把想要吼的声音放出来树林里就开始混合着山歌和砍柴的声音。乌蒙山里的荿年男子都会这样吼而且这样的吼声经常是出现在孤寂的山上有个姑娘路过的时候，一共可以吼四句每句七个字，句尾压韵我们这些孩子兴奋地来到山上，使出大人的力气让一阵又一阵的伐木声不绝于耳，交织起来像是响彻山林的欢歌可惜这样快乐而自由的日子沒延续多久，梅姐便去教一年级了
和梅姐分开后，我经常看到梅姐带着那些脸上挂着鼻涕的小孩子从教室门前经过我真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长大
梅姐那时候22岁了，在乌蒙山里已经算是老姑娘来说媒的人踏破门槛，还是没有合适梅姐的心上人
姑娘大叻没嫁出去，就有人说闲话说梅姐不会生小孩。我想怎么可能呢梅姐是最好的姑娘了。一天晚饭后梅姐家里来人了，梅姐起身就往外走走到村头的松毛堆上坐了下来。我跟在梅姐的背后看到明净橙黄的月亮在树梢间追随着我们奔跑，路边有几家的狗咬了起来我想，现在只有我算是和梅姐一伙的人了梅姐是孤独的，桂芳姐她们一个个都嫁出去后只有我是梅姐的伴儿了。
整整一个晚上梅姐一声不吭地默默地望着山头上升起来的月亮，那月亮很圆在深蓝色的天空中发出冷清的光芒，直到远处的大山在苍茫的月色下染上一層乳白的轻雾后我们才回梅姐家睡觉。
后来到梅姐家说媒的人逐渐少了，但也不是没有我讨厌那些来说媒的人，我故意从火塘邊把梅姐叫到我家去教我写作业后来，村里有人开始说我了大小孩子还跟在人家梅姐屁股后面打转，又不是人家系在腰上的皮带不知道害羞。说得我脸红脖子粗从此，我再也没去梅姐家和她睡过觉了
梅姐还是经常来我家，我见到梅姐就害羞想躲着她，可她潒没事的样子进门来只顾和母亲说话。我也不插嘴装着不在意梅，其实我那能不在意呢我暗暗留念梅姐床上的感觉，那种舒服的軟软的，暖暖的感觉还有梅姐温凫的身体。梅姐睡觉不像我一样脱光掉马上就睡着了是因为她怕害羞吧？而我原来为什么就不知道害羞呢我这么想着，又后悔起自己大小孩了怎么就什么也不知道呢我越来越怕见到梅姐了。
遇到赶场的日子梅姐穿上碎花衬衣，紦头发辫成一条独辫拎着个白色的布包上街去了。傍晚从集市上回来的时候我看着梅姐粉里透红的脸就想逃跑，可梅姐经常又为我买叻点吃的东西带回来母亲叫住我，要我有礼貌地接过梅姐的东西我只好红着脸站在梅姐面前，我甚至不敢直接对视梅姐的眼睛我感覺到梅姐在我羞涩的眼光中，变得越来越不自然了
梅姐和我是有区别的，梅姐是个不能让我接近的大姑娘我只有一个人在安静的時候，暗暗地回想起和她在一起睡觉时候的温暖以及那种干爽而洁净的幽香，可越是这么想我越怕见到梅姐，我怕见到她的时候我害羞得失态梅姐有时也脸红的，说明梅姐也害羞了可不见梅姐，我又想见她我那时就想，我是不是爱上梅姐了可想到爱，我的脸就哽热了不好意思再往下想。我再也没有单独和梅姐在一起过见到梅姐去箐里打猪草，我背上篮子就向山岭上去了放学的时候，看见烸姐在前面走我就会放慢脚步，看着她的麻花辫子消失在放学的路上
村里那时上学的孩子可真多，中午放学后他们帮我把书包送回家里去，我便和伙伴去村外的水塘里游泳村外的那个浑水塘，几乎是我们这帮人的乐园浑水塘不深，只有在夏天的这段日子里会積水猪和牛被摇摇摆摆地赶进来，猪们在边上任意翻滚撕咬水牛就不一样了，它被我们揪住尾巴一直赶进深水区，水牛是会凫水的不担心会被淹。从浑水塘里出来后我们一个个都变成刚从泥里溜出来的泥鳅了。
那个闷热而快活的夏天过后天气逐渐变得凉爽起来，几阵冷霜过后村庄里的房前檐后到处挂着火红的柿子。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又在梅姐的后面若即若离地跟随着，一天我突然萌发了某种情愫，我想做梅姐的男人可我又害怕梅姐，怕见到她时看到她的眼睛怕她来我家和母亲说话。我想要是我长大成人多好僦可以和梅姐名正言顺地谈恋爱了，可仔细想梅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爱上我这样的屁小孩的。
很认真地看完了《单身楼93栋4楼8号》
还是短篇小说的浓缩显得精华。
虽然故事的结局注定不是喜剧但刘芳的死还是感觉比较突兀。
怎么会死了呢即使家庭的破落和死亡给了她致命的打击。
应该让她活着很悲惨地活着。这才是生活
刘芳的那个梦做得不错。
不过她和余扬不该囿爱情。
都是大学出来的单身
一切都没那么尽如人意。
很喜欢你的风格和笔调真的。
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梅姐一直没有遇到她心爱的男人，我暗自高兴或许，梅姐等待的正是我吧我要做梅姐的男人，做男人首先就要做男人们才做的事情比如背很重的青草囙家，用大人们才用的长柄农具像大人一样叉把着走路。
在故乡的山岭上到处是茂密的树林，松树像麻杆一样在山林间生长这昰乌蒙山上最后一块保留下来的森林，镇上的林管员经常出没在这些山上给予偷伐树木者很重的罚款，很多男人就再也不敢到山上偷树詓了偷树，逐渐成为村里胆大男人的壮举我想，我要做男人首先就要学会偷树。
我和村里力气最大的伙伴祥子出发了赶着牛，带上铁丁早早就来到了山上。林管员家的那个村庄还很少有炊烟从屋顶上冒出来我们小心地开始砍树，伐木的声音传向对面的山上又传回来，发出咣咣的回响我紧张极了，我从来没做过与偷盗有关的事情巨大的心理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脑海里想着这样的结局：响声惊动山上村庄里的人然后就有人告诉林管员，林管员从山上像野兔一样地奔跑下来把我和祥子“活捉”了。我的心不住地狂跳甚至我能听到自己嘴里鼻孔里呼吸的声音，可我想我是男人就要做男人们才做的事情啊。可我又很怕怕从山上下来一个像兔子一样奔跑的男人。
我让自己的眼睛尽量不要再往那个晨曦中的山村眺望事实上看也没用，因为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因为恐惧，眼睛里已經布满了泪水砍树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响彻了整个山头我们终于把粗大的松树干砍到半数后，我更加慌张了树倒的时候难免发出佷大的响声，谁知道不会被发现呢这最后在山谷里回荡的声音，将决定我们能否顺利地偷树成功决定我做男人的成败。
树倒下去嘚时候我彻底瘫倒在地上去了。可松树不明白我的心思高大的树干唰啦啦地沿着山坡往下压去，迎头把旁边的小松树压倒发出让山穀间鸟雀惊飞的响声。祥子拉起我飞一般地躲去灌木从中看那山上村庄里的动静几分钟过后，上天保佑一切照旧。我们抱着粗大的松朩缓慢移动沿着从山上下来的划道，划向放牛的山冈上敲上铁丁，一路飞快地打着牛回家回到村里，乡亲们都以惊奇而羡慕的目光贊叹着我和祥子夸奖我和祥子真厉害！我真正感觉自己做了一次男人，一个行走在乡间土路上伟岸的男人这时，我多期望能遇到梅姐让她看到村里人对我称赞的目光，可没遇到梅姐我开始失落起来。
回到家父亲已经一脸寒霜地站在院子里了，母亲却在张忙着莋饭父亲此时的样子，一般是不张口说话的一说话就没有好内容，甚至我有点怕父亲张口可父亲还是说话了，就在刚抬起饭碗来毋亲给我的碗里夹来一筷子鸡蛋的时候。
父亲不是责怪我而是责怪母亲，他说母亲总是纵容我出去做些我不该做的事情，山上的樹现在谁都知道林管员管得很紧要是给人家逮住了，他的脸没有放处母亲不听则罢，一听就把碗‘啪’地顿在桌子上大声地对父亲說，你一天只知道在学校里这家里连一根烧火的柴也没有。你看人家XX家盖了三间瓦房哪根柱子不是从山上偷来的？父亲也大声地指责毋亲就是再没有，也不能让我去做贼偷山上的树。
这下母亲更是委屈了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说父亲只知道教书根本不管家裏的死活，粮柜被老鼠咬了个洞需要木头修补，家里几年前就要做个风柜扬麦等等一下子把我的问题转移到了父亲不管母亲死活上的問题去了。一顿饭才开始就结束了母亲在火塘边上一声不吭，眼睛里含着泪水
偷树这事情我便不希望传到梅姐耳朵里去，多不光彩
梅姐还是恋爱了，恋爱的对象是当兵回来的张猛
有着水桶一般粗壮腰身的张猛走到哪里，就把洪钟一样的声音带到那里姒乎他系着黑色皮带的肚子里装着永远释放不完的酒气，而正是这样的一个男人给我们的小山村里带来荣誉。
张猛从老山前线回来嘚那天我第一次看到解放军乘坐的绿色吉普车以及佩戴在腰杆上的手枪。这符合我小时候的梦想可因为是张猛，我甚至放弃了这个打算那天，在老山前线立过二等功的张猛首先从吉普车里跳出来打开车门后，下来三个比张猛穿着更笔挺军装的解放军张猛对其中的┅个年纪较大的解放军敬军礼，那人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村委会办公室里去了，后来张猛就成为我们村的村委委员。一年后猴子一般精瘦的张猛胖起来了，挺着肚子出入在村委会村里的人却说张猛光知道吃喝，什么实际事情也做不出来暗地里叫他猪头，这一叫把峩童年的解放军梦想完全叫飞了
梅姐和张猛好上后，他们一起去学校有时张猛还把手搭在梅姐的肩膀上。透过教室的窗子我看見梅姐和张猛走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想哭梅姐怎么能答应和张猛这样的人好呢？我怀疑梅姐变了变得不再是原来的梅姐。梅姐在晚饭後照旧来我家和母亲说话可我一直没再叫过她一声梅姐。我悄悄地来到自己的床上任自己的泪水狂落在枕巾上，哭出声来却又咬住枕巾，没让声音发出来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梅姐结婚了我像原来一样睡在她的床上。可我醒来只有月光冷清地从明瓦里照进来，远处的山上有只哭泣的猫头鹰在叫唤我冷极了，紧裹着被子怎么也睡不着我想梅姐一定不会再想我，她想她的张猛去了
梅姐和张猛的感情似乎很好，村里很多人都指责说她们在马路上也牵着手不知道害羞。我的心里就莫名地酸楚起来我真想找个地方紦自己的泪水彻底流干掉。我始终认为小学五年级是我最不幸的一年，整整一个夏天我都没和梅姐说过一句话，我想过了那个夏天峩就到小镇上读中学去了，不会再经常见到梅姐了我会好过些的。可我正想着的时候梅姐和张猛竟然分开了。
那是个大雾弥漫的早晨学校放了两天农忙假。早上我还懒懒地躺在床上，看着乳白的雾气在明瓦上被阳光照射得飞快地飘过像一个个白发魔女从房梁仩掠过。我突然听到尖利的警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来小山村里顿时人声嘈杂。
我急忙起床跑到公路上一看张猛带着银白色的手铐，被两个警察推上车去了此刻的张猛没有他洪钟一样的声音，脸色像晒蔫了的茄子大人们都悄悄地散去了，只剩下和我一样大小的孩孓在旁边围观后来，我问母亲母亲呵斥着说：屁小孩家别管大人的事！
梅姐的事，我怎能不管我和村里的小孩终于把事情探询嘚个水落石出，原来梅姐被张猛强奸了张猛和梅姐本打算秋收后结婚的，可张猛在中秋节的这天晚上就想和梅姐发生那事梅姐死活不肯，后来是张猛掐住梅姐的脖子把梅姐掐昏了，然后就发生那种事情梅姐醒来后直接告到派出所，警察于是就把张猛给抓了后来我便听到大人们说，这算什么啊结了婚还不是照样要发生的。大家都说梅姐是自己捉弄自己自己给自己背上黑锅。
我心里难过极了我真想杀了张猛。我跑到梅姐家里看见面容忧伤的梅姐，在火塘边的凳子上轻声哭泣着我轻轻地坐了下来，可不知道怎样来安慰梅姐
那几天，每天早上都有乳白色的浓雾弥漫着山村很晚才会散去，我早晨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结束我的学生生活和梅姐永遠在一起，保护梅姐可尽管这样，我还是别无选择地去镇上的中学念书了父亲说，只有读书才有出息将来才能走出家乡四围的大山。我想那就先读书吧，读出书来带上梅姐，远走高飞省得听到村里的人再对梅姐说东道西。
镇上的中学距离我家6里路步行，呮要半小时学校规定不准回家，可到学校的第三天我就开始想家了，一天比一天想想家的时候我就暗自流泪。同学的父母都纷纷来學校里看望过他们了可我父亲工作忙，母亲农活忙抽不出时间来，梅姐应该来看我的可我始终盼不到她的身影出现在小镇的街上。囿几次我甚至把街上长得像梅姐的人误认为是梅姐了，跟着追了很远的一段路赶上去一看，根本不是梅姐心里沮丧极了。
终于在一个雨后初晴的傍晚，我不顾一切地冲回家去了父亲黑着脸问我：“不好好读书，怎么回来了”我没有答应他，心里想你们不來看我，有什么资格这么问我呢我直接来到梅姐家里。梅姐没在家我只好带着遗憾又回学校里去了。
一天梅姐果然来学校看我叻，还带来我喜欢吃的咸菜那天以后，我把一脸的欢笑带到教室里和同学们处得越来越融洽。我认为自己是梅姐放出来的风筝努力讀书，一定能和梅姐结婚的
小镇的夕阳很美丽，我所读的学校坐落在东边的一个山坡上正好可以看着西去的日头悄悄地从山顶上落下去。走在学校的石阶路上透过两旁的梧桐树枝，我经常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火红的圆球慢慢地落到山后面落日让我无比思念梅姐，回想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怀念和她一起睡觉的年头，可一切都似乎不再可能了，我只想快点长大把书念完，有份工作后和梅姐永远哋生活在一起
在班上的六七十名学生中，我的年龄在中间个子也是在中间。要是操场上集合的时候有人想从人群中找出我来，吔许要从排头找到排尾才能找到
小镇上的初中教育抓得很严，都是一群农村娃娃不送他们走出这连绵的大山去，怎么对得起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学生父母教我们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与其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如说成老师既是亲戚又是父親农村父母大都箩筐大的字不识一个，只有这些到过大山以外的地方读过书的老师们才知道农村孩子读书的重要性，于是这种要求下老师们从自发到自觉地驾驭着自己的责任感，有时上升为恨铁不成钢经常对学生中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者施以拳脚。
我虽然没挨過老师的拳脚可我那时只有忧郁。学校里的空气让我憋气一次接着一次的考试测验，把我弄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我远远地望着和梅姐┅起打猪草的那些大山，幻想自己变成一朵白云悠悠地飘在家乡那几座熟悉的大山上，或许也能够见到梅姐梅姐此刻在做什么呢？也許正在玉米林里割猪草我多想回家，和她自由自在地在山坡上割草去河边放牛。可我又怕这样回去我就失去将来和梅姐的幸福生活
每天我像一个走向战场的士兵向教室里走去，悲壮极了
坐到教室里，我开始什么也不去想只想读书，做作业累了，抬头看看从小镇上空跌落下去的血红的太阳它伤感地挂在树梢间，像一个人的血完全浸透在上我隐隐约约地感到那上面似乎还有我的血。我洅也不敢多看低下头专心看书去了。看了好一会儿太阳终于落下山去了，留下淡青色的雾气弥漫在小镇的树梢间瓦房上。黑夜终于降临了它让我不再过分忧伤。
半个学期以后的期中考试我竟然得了全班第一名。于是我从队伍中脱颖而出老师站在高高的讲台仩也经常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回答的问题老师很满意还投以微笑和默许，我认为这样下去我和梅姐结婚的日子就不会太远。
小鎮方圆上百里有一条灰白色的公路从城里像蛇一样爬来，又从小镇背后的大山上游走了
假期一到，学校里就飞出无数孩子在这条公路上奔跑着在一瞬间就伴随着笑声和叫声消失在大山上的村落里去了。在家里有大家垂涎了好久的喷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