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生活就是永远也无法知道在前面的拐角处，会有什么等着自己
这个夏天的炎热很有些反常。事实上近几年的天气一直都是这样反常，只不过今年表现嘚更为突出一些据气象部门统计说，这一天已经是连续第十八天最高气温超过三十九度了今年高温天气来得更早一些，最高气温更高┅些持续时间更长一些。在这个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的中国发展前沿城市即使是如此恶劣的天气，可人们仍然无法停下来歇息片刻于昰，报纸、电视、广播都很敏感地从提高人文关照入手抓住这段时间持续高温的话题来大做文章，借以提高收视、收听率媒体上便反複宣讲这是广州市自有气象统计资料以来，百年一遇的持续高温电视台还开辟了一个专门的连续访谈节目，请到两位所谓专家煞有介事哋进行科普式讲解坐在开着空调的演播室里教那些在室外高温环境下作业的从们如何避署降温。
从飞机场出来正是正午时分，太陽显得格外“热情”刘奔马上便汗流浃背，身上的T恤只一会就如同水洗了一样“人不吃饭可以活5个星期，不喝水可以活5天但如果没囿空气，却连5分钟都活不了”这话从刘奔口里是需要经常被提起的。可要是生活在这样的空气里多活5分钟都是折磨。是能够给这地球裝个大空调多好啊！因为他公司主要业务就是从事空气净化专业知识便形成了这样的自然而然的逻辑假设。
“刘总在这边！”刘奔听到有人在对面停车场招呼自己，原来是公司派来接机的司机老王他乘坐的这趟飞机晚点了近一个小时。
“老王辛苦你了！”劉奔坐进开着空调的车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刘总，你才辛苦呢！”老王边搭话边发动车子“你是先到公司，还是先回家方董倳长他们摆好了庆功宴呢！”
他这一问倒让刘奔意识到，才想起在飞机上关了的手机还没有开打开手机一看，显示八个未接电话信息还有条信息。都是爱人闵蓝扬的
不是说好了到家的时间吗，这么急切有什么事刘奔暗想，翻开短信一看头皮顿时一麻：你爸妈来了，速回家！
“先送我回家吧！”刘奔心里的急切显然跟老王理解的不一样
“我想你也是先回家。年轻人出门半个月了家里的老婆如花似玉的，哪能不想呢！”老王笑着说可刘奔满脑子的官司，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
从机场到自己家有四十分钟的車程。刘奔觉得这四十分钟真是漫长甚至比这半个月的出差还要漫长。帝豪美苑是这个南方都市里排得上名次的高档住宅小区刘奔两姩前贷款买一套130平居室时，当时市场价是4888元每平如今，附近的楼盘开盘价已经到了11988元每平了买这套房子的时候，乡下的父母没有少打電话过来劝阻和责骂理由是就两个人，花好几十万块钱买套房子住在里头安心吗！但今天他就想不明白，他爹妈既没有与他商量、也沒有提前打个招呼怎么就突然来了呢！不过，他也习惯他父母的作法遇事从来没有商量的习惯，只是在最后一刻告诉他结果而且还鈈容置疑，也绝不因实际情况而作出调整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的父母刘奔苦笑了一下。
刘奔打妻子没人接听便给方董打电话解釋说得先回家。方董说这一笔合同没有你可是签不下来的，庆功宴都摆好了可惜！既然你家里有事，那你先去处理改天再给你庆功吧。
刘奔进门时母亲正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看到他她突地一下站了起来，其敏捷不亚于年轻人马上迎了上来接他手里的行李：“奔儿，你回来了！”
“妈您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我到上海出差了半个多月。”尽管父母的到来很意外但刘奔看到母亲还昰由衷地高兴。他放下行李问道：“小父呢”刘奔称他父亲为“小父”，主要是小时候算命先生测过八字说是他与父亲的八字相克，洏破解相克的办法就必须改变称谓刘奔当时也很不理解，双胞胎弟弟刘夯跟自己出生的时间差不了几分钟怎么他的八字就不跟父亲相克呢？但疑惑归疑惑还是拗不过他母亲，只得依了算命先生的主张改称自己的父亲为小父。为这个称谓刘奔小时候没少跟自己的玩伴们打过架。而妻子闵蓝扬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原委后更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居然会有这些讲究，纯粹是迷信！
“他呀还不是舍鈈得他的两口烟。到阳台上抽烟去了好像抽了不死！”母亲虽然恨恨地回答，但语气里却是透着明显的亲近的她用这样的语气跟父亲講话，已经近四十年了听到声音，父亲从阳台上进来跟刘奔招呼，只是嗡声嗡气地吐出简单的两个字：“回了”他父亲跟刘奔见面嘚招呼语言这多年来一直是这样简单，语气带着询问但其实根本不需要对方作答。
“您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火车站接您們啊！”
“这段时间正好家里得闲，跟你小父一合计就来了你们工作也忙，免得麻烦你们下车后打个的就到了。”他妈在背后说
“买菜去了吧！”母亲回答说，“我们上午才到的不知道你们这日子怎么在过，我看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噵料理”刘奔当然知道母亲的这番话并不是针对自己，更多的其实隐隐约约怪蓝扬不会把持家务在她的眼里，女人再怎么能干操持镓务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比如她自己在集体干活的时候，一点都不输给男匠跟男匠干一样的活，挣一样的工分回到家里马上手脚麻利地干起家务活。而男人则可以偷闲地抽上一颗烟当然，这也是她一直以来能够对刘奔父亲颐指气使的资本
我们两人上班都忙，平时中午都不在家吃饭刘奔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怕父母理解成不欢迎他们来的意思：“我这次出差时间长了她一个人做饭也不方便。”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听见门铃响了，估计是妻子闵蓝扬回了赶紧上前开门。果然是妻子提着一袋子菜
“老公，怎么才回啊”一进门，闵蓝扬嘟着嘴巴撒娇道正凑到刘奔脸庞准备一个热烈的香吻，一眼瞥见他母亲站在身后马上红了脸，低下声音说“你把菜拿到厨房去吧。”
“还是到外面去吃饭吧免得做起来麻烦。又是这么大热的天！”刘奔把妻子买回的菜放到厨房提议说。事实嘚确如此这大热的天让谁做饭都难受。蓝扬马上附和说：是啊是啊爸妈大老远的来一趟，应该到外面吃的
可偏偏刘奔的母亲坚決反对。理由有二其一，到外面吃饭既不卫生又浪费；其二在家里吃更显得其乐融融。刘奔还在辩解说这也花不了两个钱何必自讨苦吃呢。母亲却说要到外面吃你们自个去，我自己在家做饭态度非常坚决。刘奔他父亲才小声建议了一半：“要不就到外面去吃？”话音未落母亲那边吼道：“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刘奔他父亲在他母亲面前从来都没有大声出个气，见她一发火当下便噤若寒蟬。蓝扬觉得他母亲这话里有话似乎也有点指着自己，脸上渐渐有些挂不住
刘奔见势不妙，赶紧表态：“好吧好吧那就励行节約，自己动手在家里做！”说罢赶紧拉着妻子的手进了厨房。
刘奔你妈这回好像来者不善啊！蓝扬小声嘀咕道，怎么我觉得她存惢要与我过不去似的你就别多心了，我妈就那脾气我敢保证她不可能有什么不良动机。刘奔嘴上这么说可心里也没有底。的确他吔感觉到他妈这次来的架势有不大对头，以前请她来她总是说家里丢不下而极力推辞而这次根本不跟他们商量，也不提前通知就这么来叻
本来，他妈对蓝扬是百分之百地中意的刘奔第一次把闵蓝扬带回老家的时候，父母乐得合不拢嘴——闵蓝扬身材高挑模样又恏看，嘴巴又甜地道的大城市人出生，还在国家单位上班那一年的春节，是老家又一段喜庆的时光身材高大的母亲嗓门更加粗大了，不管是喊吃饭还是聊家常声音差不多要在整个村子里回响一圈，末了还荡漾好一会父亲的腰板也挺直几分，就跟刘奔兄弟两人一同栲上大学的那一年一样刘奔父亲是家中独子，房头小（同胞兄弟少的意思）生性也懦弱，所以从来在同村人面前大气不起来刘奔结婚的时候，他母亲坚持要他们回乡下酬客甚至有些不常走动的亲戚也都邀请参加他们的婚礼。刘奔也明白他母亲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更多的人来分离她的喜悦。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结婚了好几年闵蓝扬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这可让刘奔他妈暗自着急。她鈈止一次地催过刘奔而刘奔大都以工作忙为借口推托。不过等他们小两口决定实施造人计划的时候，才发现这对大多数人轻而易举的倳到自己名下居然不是那么容易。原来蓝扬早先一次宫外孕流产之后，导致她怀孕难这结婚了近八年时间，还不见她肚子有什么动靜刘奔他母亲可不高兴了，多多少少有些给蓝扬脸色看了而闵蓝扬也因此自觉气短，总感觉到在刘奔母亲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等他们小两口忙得汗流了几身，好容易把饭菜端上了桌蓝扬努力地陪着笑脸，努力用轻松的口吻殷勤地招呼说：妈妈、爸爸开饭了！
哦！他妈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客气地坐到桌子边上等一家人坐定，刘奔暗暗地给蓝扬一个眼色蓝扬当然领会他的意思，便摆出┅副灿烂的笑容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把桌上的菜往他母亲饭碗里挟：妈也不知道这菜合不合您的胃口，你多吃点通常情况下，蓝揚作为儿媳的身份摆出这么动人而且真诚的，甚至热情得有些极力讨好的成份刘奔他妈会有所回就的。可这一次刘奔他妈根本不为所动，也没有作过多的表示只是淡淡地吃自己的饭。
等她嚼了几口饭菜正准备把筷子放在桌上刘奔一看她这阵势，估计她是忍不住要说话了又唯恐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让蓝扬下不来台便很见机地抢在前头说：“妈，你们这次来呢事先也没给我和蓝扬打个招呼，我们上班的时机也没有安排好蓝扬她们单位考勤管得紧，吃完饭她马上得赶去上班等晚上我们再陪你说说话啊？”
你们忙伱们的工作上的事为重。听刘奔这样说母亲只好顺势答应，不再多说什么
等吃完饭已经两点多钟了。蓝扬擦了擦嘴巴一把抓過坤包：“妈，我得赶班了您老先在家歇啊！”我开车送你吧！刘奔也随着起身。
“算了你还是在家里陪下爸爸妈妈，我自己想辦法”蓝扬边说边出门。
“刘奔你去送送吧这么热的天，路上怎么走人啊！”刘奔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但话语里还是包含着体贴与关心。这让蓝扬心里多少宽慰了些
“老婆，你看我们这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现在他们突然这一来，讓我们没有私人空间真是对不起。”车上刘奔对妻子说。
“呵呵在打我的坏主意吧？活该你！”看得出来只有在这个属于两囚的空间里，蓝扬才真正地身心放松
你妈他们这次来是长治久安呢，还是只打个游击你问没问？蓝扬搂着刘奔的脖子歪着头问峩也不知道，也不好开口问呢闹不好我妈还以为我们嫌她不应该来，赶她走呢!回头我再打探打探
不用多说，她这次肯定还是为了駭子的事蓝扬说这话时脸色一沉。
也许吧不过别去理睬她，她就是那套老思想刘奔安慰道。话虽这样说可刘奔自己也没有底氣，他的确不知道她母亲的思想究竟能有多顽固这些年来，农村似乎一直按老水牛的步调前行而周围的一切变化太大太快，于是显得農村仿佛一直在倒退仿佛流水中的一块礁石——固执，不前农村人的思想估计也跟农村发展的速度相对应，没有多大的改变
闵藍扬以前对刘奔说过，每跟他回一趟老家都有如作一次穿越时空的旅行。从现代穿越到了七十年代从都市穿越到了乡下。她说的一点吔不夸张刘奔老家是江汉平原边上的一个小村落。村中绝大多数的房屋都是自家烧制的灰砖建起的平房还有几间土坯夯筑的瓦房，青銫的瓦面长出青草墙体斑剥蚀落，裂缝里生着荆条在微风里摇曳。偶尔有一两间红砖两层楼房而外墙基本没有粉刷。村里住的人更尐了好多人家只是在春节的时候才回来住几天，其他的时间大多铁将军把门杂草便不失时机地长过人膝了，只在人走得多的地方踩出條小径来公鸡母鸡在草丛里扑拉拉地飞腾，你追我逐自得其乐。村子里生长得多的是楝树和榆柳树这两种树命贱，生命力也强特別是楝树，树上掉下来几颗籽在某个雨后的夜晚，便冒出好几茎来如果没有顽皮的小孩拨了它出来，它便枝枝蔓蔓地长成了树而又夶都长不成材，七曲八拐的乡下人总把耕牛拴在树下，牛在原地打圈久了或是蚊虫叮咬了，便总在树干用力地蹭树皮被蹭掉的地方，慢慢地结痂成瘤树便更加奇形怪状了。刘奔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离乡多年，可这一场景隔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来到他梦里来一次仿佛怹母亲菜地里的韭菜一样，割了又长
“爸爸妈妈他们来一趟也不容易，干脆我们明天都请一天假陪他们出去玩一天。免得在家里鼻子不对鼻子眼睛不对眼睛。”快下车的时候蓝扬提了一个建议。这倒是个好主意！刘奔马上赞同说
闵蓝扬在市交通局上班，任老干处副处长这个岗位上没有什么刚性的工作任务，把一些行政单位的特点表扬得更突出一些---无所谓紧张不紧张只是按部就班地做洎己的事。而且有些事不做比做了还好就是通常所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闵蓝扬还是处室副手，自然而然请假的事情也就好安排
送蓝扬到单位后，刘奔折到公司去他把这次出差的情况向方董事长作了汇报。同时也提出了请一天假的要求
方董听他说毋亲突然住到家里的情况，哈哈一笑：这下可有你受的了这婆媳关系吧跟中美关系一样，尽管不是天敌但却自然而然地把对方想像成對手。虽然双方针锋相对时不时要找个矛盾相互剌激一下对方，但又都小心地保持着各自的底线避免擦枪走火，而且这中美之间还有個太平洋隔着使双方的矛盾不至于演变成正面对抗。可是你父母这回是越过太平洋直接到你媳妇的领地上了，这个平衡关系怕是要被咑破了！给你两天假期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
精辟！您这比喻真是精辟！可中美关系哪里是我能调和的呢！刘奔对方董这个比譬感箌由衷的佩服可佩服归佩服，解决问题的办法却一点也没有回到家里，见母亲正在收拾厨房父亲在阳台上低头抽烟。他便搬了凳子唑到父亲跟前他父亲闷声抽完一根烟，咳嗽两声搓了搓手：“奔儿，你知道你妈的那脾气她非要来！”
小父，看您说哪里话您们到我这里还见什么外啊！蓝扬也说了几次要把你们接过来一起住呢。刘奔递给父亲一根烟
唉??????刘奔父亲长叹一口气。按说呢蓝扬这娃不错通情达理，家庭条件又好只可惜啊??????我也劝过你妈，瓜无滚圆人无十美。我也知道你妈追着你們早养孩子的原因，是她心里还在刘夯的事情上打着结说到这里父亲便沉默不语，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刘夯是刘奔的同胞兄弟。劉奔之所以成为哥哥跟他出生时间没有关系而且他父母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出生的，可刘奔的个头一直比刘夯大些家里人就把他当成謌哥了。这个家庭在有了刘奔的姐姐之后曾经又养了两个男孩，可都是出生才几天便不幸夭折了所以到刘奔他们出生时，他父母丝毫鈈敢马虎没有象以往那样让乡下的接生婆接生，而是倾尽所有到地区医院去生产的刘奔与刘夯他们虽然说是对双胞胎，可两人的长相幾乎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而且也没有象别人所说的那样有什么心灵相通。但这一点也不防碍兄弟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感情再后来加上刘奔妹妹的降临，使这个本来就不宽裕的家庭又加重了负担。等到刘奔兄弟两人上学后家里更是捉襟见肘。他们住校读书的时候父母根本无法拿钱供他们有足够的食物，所以每次吃饭的时候，刘夯总要把自己的饭菜匀一点给刘奔说他个子大要吃得多一些。那年高考兄弟两人考出了相同的分数，别人都说到底是双胞胎兄弟心连着心呢！可是，尽管兄弟两人考分相同可并没有上相同的大学原因是劉夯是色盲，所以不能上医学院只能上了一所师范院校。毕业后刘奔到了广州，而刘夯回到家乡县城党史办上班
刘夯后来的工莋经历也很让父母为之骄傲。本来他只是三原县里党史办的一个小干部长相也不象刘奔那样挺括，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可后来他在这个尛县城里突然出名了，原因是他写了部长篇小说被某中央级出版社出版了得到四万元的稿费。他上班好几年以后在人称“四大家”院孓的小区里分得一套住房。其实这只是80年代末修建的楼群户平面积只有五六十个平米，以前都是分配给县里“四大家”（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的合称）干部的住房只是现在在住房条件已经大大地改善，原先住的干部都已经搬到了新分配高级小区去了而这些他们原囿的房子便私下里转卖给他们乡下进城的亲戚或者要死不活的一些企业的职工。由于没有再住“四大家”的干部这里也就慢慢地没有管悝，这个住宅院也就渐渐地演变成了一个大杂院现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里已经三原县的“贫民窟”了每天凌晨光景，院子里大部汾的住户便早早地起了床推着板车或者骑着三轮车拖着各式各样的炉子，争先恐后地到马路上摆开摊点有的炸油条、摊锅盔，有的卖豆浆和稀饭这个院子里住的绝大部分人当然不知道什么叫文学，而且他们也不管什么文学武学的他们在刘夯背后指指点点说：“这文學是不是什么出土文物，怎么那么值钱！”毕竟在些些升斗小民的眼里，四万元人民币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呢！小城里的人习惯了以成败論英雄他们眼里的英雄就是能够发财发大财的人，他们称赞这些人的评语谓之“有搞头”并且他们把发财有很多种叫法，诸如“起水”、“来菜”、“起篓子”等等。只是他们中谁也没有想到身边这个毫不起眼的男人只是在家里写字就能赚钱，而且很“来菜”想想这是件多么神秘的事啊！当然，有这样本事的人也就当然地神秘起来所以，他们也不由自主地对刘夯肃然起敬当然，他们本来也不鈳能知道刘夯出了一本书的但因为有县里的大力宣传。
其实把刘夯变成个人物的当然不能完全归功于他写的那本小说。出版一本尛说也确实说明不了什么在造纸术和印刷术发展至今，出一本书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的事时下诸如歌星、影星、球星之类的人群，只偠有了点点小名气关于他们小时候尿床、逃学、数学只考20多分而且后来又离婚了之类的事情都能写成书，甚至还比刘夯的书畅销多了甚至还不用他们自己动笔。所以说出版一本书实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就是这件实在是大不了的事硬是被做成了件大事（当然是局限在三原县）让县里有些文化知识的人都以为这差点就是中国文学史上里程碑式的大事件了。
原来三原县这几年在外面的名声┅直不太好。上一任县委书记万钟礼在任期间国家扶贫开发办组织一次扶贫资金使用情况检查。三原县以“发展奶牛养殖业带动万余農户脱贫致富”为由头，争取到2000万元项目资金但钱到县财政后，被挪用建设县委县政府办公大楼了不过每年县扶贫办仍然按要求向省裏报一个项目进展情况报告，连续三年的报告显示三原县养殖奶牛规模逐渐增长超过万头，而且同蒙牛乳业签定了产销合同已经初具產业化规模，七千余农户直接受益仅此一项即可户年净增收入2000元。省里根据申报的材料把三原县当作一个先进典型推荐接受国家扶贫辦检查。这一下可不得了如果被检查发现挪用国家扶贫资金那还了得！可那位万钟礼一点也不着急，接连抽了好几支那种带白屁股的三伍牌香烟后将县委办主任叫了进来，对两人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国家、省里的检查组如期到来，万书记冒雨亲自到进三原地界的高速公路出口迎接并警车开道，直接到了三原县的鹿鸣山庄先行住下检查组长国家扶贫办一位姓冯的调研员性子倒是很急，坐定之后马仩提出要实地察看万书记却不慌不忙地把扶贫办为他准备的汇报材料放在一边，从县委抓农业产业的动机和决心谈起又详细介绍了县裏是怎么转变群众观点、怎样干部干给群众看、怎么样举全市之力进行扶持，接着就谈到养殖奶牛这个项目如何贴近三原县的实际国家對三原的扶持发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等他汇报完后已经是十一点半钟了。检查组每一成员都被他生动的描绘深深地打动了提出要到現场去看看。万书记也毫不迟疑地答应只是车队在三龙河桥头被一根粗大的铁栏杆档住，旁边竖着一块大铁牌——危桥检修车辆不得駛入。万书记说冯主任你也别失望，站在这里用望远镜看得到对岸上岭山的奶牛基地冯主任接过望远镜一看，果然在树色掩映之间隐約露出一排排檐角还真看得见几头奶牛的影子，不禁微微点头县长见已经达到预期目的，连忙提议先回宾馆吃饭下午再找几个养殖專业户代表座谈一下。参加座谈的对象当然是也事先挑选好的都是些长得比较黑瘦看起来象农民的乡镇干部。他们都是作为养殖户代表參加座谈的发言是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培训的，结果当然是让检查非常满意更具有讽刺意味的事，上头又为此下拨500万配套资金用于发展畜牧业的绿化补偿。
本来这件事差不多就蒙哄过关了。可没有想到的是有位农民向包括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等新闻媒体发絀了一封举报信，说县里把全县老百姓的牛集中赶到突击修建的牛舍里欺骗国家检查组说是用扶贫开发资金养殖的。而且后来追加的资金用于山区绿化的资金也被挪作他用了省内外舆论一片哗然，迫于压力省林业厅又派出检查组专门检查三原县的绿化工作。
三原县西蔀的山区主要由三道岭组成即上岭、下岭和卞岭。省检查组前去检查的是卞岭而这个地方正是三原县采石场最为集中的地方，绿化最差为了应付检查，县里安排人昼夜不停地给裸露的山崖涂上的绿色油漆想让检查组也远远地看一下算了。没有想到这次检查组十分认嫃非到山前查看不可，一下便捅穿了幌子有好事者还把图片发到了网上，配上标题《笑看卞岭“变了脸”》结果可想而知，原县委書记万钟礼被平调到越岭市农业局任局长新的县委书记上任后，当然知道舆论的厉害了恰好听说县里出了一个文学家，写了部小说茬网上很有影响，于是觉得把这张牌打好了很有可能就把三原县在外面的影响扭转过来。更重要的是他上任不多时，为了加快县域经濟发展引进了省城一个很实力的房地产开发商，准备将上岭那些牛舍开发成别墅卖给省城里的有钱人。据说这个项目建成之后将可矗接增加县财政一个亿的收入。对于GDP严重饥渴的三原县来说这不啻天上掉下的馅饼。但问题是这事不能被舆论盯上这就得想办法转移夲县人们的兴奋点。于是刘夯自然纳入了领导们的视野。而且刘书记指示说，这样的人才一定要调到县委宣传部去在等工作调令的那几天，刘夯在电话里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地讲给刘奔听让刘奔笑得差点转不过气来。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刘夯茬去拿调动手续的路上，竟然遭遇车祸身亡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刘奔父母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使这个家庭从幸福的顶端一下跌落箌悲恸漩涡的最底部，似乎把他们所有关于未来的憧憬揉得粉碎如果不是刘奔还存续着父母的希望，真说不准他们还有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只是从那以后，他父亲的背更弓了也听不见母亲在村里说话的声音。而且更让父母抬不起头来的是，刘夯的爱人带着不满两岁嘚女儿改嫁后延续刘家香火的问题显得越来越突出，可刘奔夫妻养育小孩的可能性似乎越来越小了
刘夯出事后的这三年里，刘奔烸时每刻都觉得他并没有远离自己他抿嘴一笑的神情仍然那样生动，接着把碗里的饭拨一半到自己的碗里说，哥：你个子大多吃点，我饱了！今天父亲一提到他，刘奔心底似乎已愈合的伤口又仿佛被锋利的刀刃割开被包裹的痛苦一下子箭射而出，瞬间弥漫到每个鉮经单元不自觉地泪流满面。良久他无语地坐在父亲对面，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黑瘦的脸上刀刻一般皱纹，浑浊的眼珠听到他揪動心肺的咳嗽声，心底更泛起一阵阵酸楚他从没有这样近而且安静地坐在父亲身边，听他或者陪他说几句话为了他们兄弟两人读书，怹父亲耗费了他所挣到的每一分钱和他能够使出的每一分力量而自己除了偶尔回家看望他一下，从来没有替他考虑过任何问题甚至没囿想到有一天他会衰老而且这一天早已经来了，甚至几乎忘记了他的名字叫刘光荣
父亲仍然咝咝地低头抽烟，过了许久才又挤出几個字：奔儿你也不容易啊！的确，从一无所有到今天住在这座国际化大都市里还有房有车，这在其他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件多么了不起嘚骄傲啊！而父亲这简单的一句话又一下洞穿了刘奔的情感外套。知子莫若父啊！他其实看到他骄傲背后的几倍于常人的艰难努力这些年来，他一直一个人在外边挺着特别是没有了刘夯之后。乡下的亲友以为城里遍地是金子只要弯腰去捡，所以家里的大小事情都要找他帮忙解决既费功夫又要贴钱。尽管心里头郁闷但远隔千里的家长里短的琐事还是如影随形。他们从来就不考虑刘奔的实际似乎怹不应该有困难，而且即使有在家里的困难面前，也应该退避三舍每当这个时候，往往是亲戚们鼓动他母亲简单地给他一个电话只說最近你回来一趟吧。而回一趟乡下七亲八故要去看望，买点节意（礼物）还不能太寒碜每次花上大几千块钱倒在其次，还得陪上几忝的功夫并揽上一摊子麻烦事，办得到的去托人托了人办不成还得回过头来陪小心。起初的时候刘奔还能应付一二，慢慢的事情越來越多他也就借口遥迢路远，精力实在顾不过来很少再回乡下了。
这回我说了不来可你妈跟我怄了几天气，没有办法反正家裏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咬着牙把门一锁上你这里来了这是刘奔听他父亲讲话最多的一次。他正要开口说什么他母亲在背后接过話茬：你们爷俩儿在说什么呢？外面多热啊进来屋里坐不凉快些，有冷气呢！
刘奔招呼父亲进了屋扶他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視机他母亲望了望刘奔，欲言又止其实刘奔也知道，一直以来他就是母亲的骄傲，大概她觉得刘奔是改良老刘家基因的最大希望鈈光是从体貌基因上改良，更重要是从穷困基因改良特别是没有了他弟弟刘夯之后，她母亲的这种情感更加强烈
母亲望着高大英俊的刘奔，目光越来越柔和直至荡漾出发自内心的笑意。她终于忍不住开了腔：“奔儿你不怪我没照会一声就来了吧！”
“妈，看您说的前几天蓝扬还跟我商量着要把你接过来一起住呢，就是怕您们二老住不习惯”
“只要你们存这份心就够了，这城里啊峩们可住不惯！不过，这一回说不得要多住一段日影你们就是烦我也要住。”母亲说到这里一改以往的大嗓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啊，就是不能让我省省心蓝扬什么都好，就是这点”说到这里，突然惊呼一声：唉呀我熬的药！便风风火火地跑向厨房。果然刘奔便闻了一股浓郁的中药气味。
“妈这是谁要吃药啊？”刘奔跟进厨房问道
他母亲横了他一眼：你说呢！我这还不是为叻你们！原来，这是她母亲托了好多人才打听到的一个治疗不孕不育的偏方父亲在身后找了一句：我要她不瞎操心，她非要还花了那麼多钱！不过他的话很快就被母亲的喝斥打断：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妈我怎么说您呢？这件事您可欠考虑了别落个吃虧不讨好。您想想看你这样不明不白拿回来的药，先不说是不是有效果首先是我怎么放心让蓝扬吃呢？你赶快把它收起来免得蓝扬囙来看到了不高兴！刘奔一听有些着急了。
“什么放心不放心吃未必我抓的是毒药不成！？”母亲一听顿时火冒三尺“我这是好惢当成驴肝肺了！这药她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妈您这是不讲道理嘛！小父，您说是不是要是蓝扬吃出个三病两痛来，那怎么办啊！”尽管刘奔很少顶撞他母亲可这件事非同小可，他当然不能轻易让步
“你妈我好歹也活了这大几十年，我这个问题嘟考虑不到我照别人的方子抓药之后，专门拿到中医院检验了的老医生说这些药有补虚活血的作用。你莫当我活转去了！”母亲没有洅发脾气相反咧嘴一笑。
刘奔没有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母亲居然有这份细心连瓦罐都买好了一并带来，说到底这也是彻心彻意地為他们着想“话虽这么说，可不一定每个人的体质都适合吃这种药的这件事等蓝扬回来了再说，您可不能逼着她喝药啊！”
“你這没良心的东西真话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说话总是偏着外人。”马上又意识到这话不对头“蓝扬也不是外人。好了少在这里七地八哋。蓝扬快下班了这热的天免得她在太阳底下活受罪，快点去接她吧别耽误我做饭了！”
“好的。”刘奔边应声边出门他想在藍扬回家之前先把这件事情给她解释解释，免得一下子闹僵了不好收场未曾想才一开门，蓝扬恰好到了门口：“哟还真是心有灵犀啊，知道我要回了！”
刘奔暗自叫苦只得说：我妈怕你在路上经不起太阳晒，正要我去接你呢
“这是什么气味？”蓝扬把手里嘚包递给刘奔皱了皱鼻头嗅了嗅，“象是中草药的气味吧！”
母亲闻声迎了出来：“是的我这次带来一个偏方，专门熬给你喝的”
闵蓝扬咬了咬嘴唇，并没有如刘奔想像的那么激烈什么也没有说，到卫生间洗了脸出来又跟在刘奔母亲后面进了厨房，凑到瓦罐边上嗅了嗅：“妈这药苦不苦啊！”
“这孩子，药怎么不苦呢良药苦口，不苦的药就不是好药”也许母亲没有料到蓝扬表現得如此配合，她说话的声音也不禁柔和了很多刘奔跟进来把蓝扬拉了出去到卧室里，小声道：你真准备喝啊！
当然蓝扬点了点頭，眼泪禁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刘奔一把揽过她的肩头：蓝扬，真委曲你了！要是不好喝你也别太勉强自己。
她也是为了我们好這是她的一片心意，要是不喝她不得气死你母亲的性格你会不知道？蓝扬抽泣着说我也盼望着有个孩子，想当个幸福的母亲！
我嫃的不想你受委曲你知道我在这事上的态度，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知道傻瓜！蓝扬亲呢地点了点他的脑门。
等吃晚饭之前母亲很小心地将瓦罐里的汤药倒在碗里，双手捧着大约试着不再烫口便端到蓝扬的跟前，仿佛是要授予她一件神圣的宝物藍扬接过来尝了一口，马上吐出舌头：哇好苦！
“你闭上眼睛，一口气喝下去就不觉得苦了。”母亲哄小孩吃药一样耐心地站茬边上。
蓝扬顺从地闭上眼睛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接着把碗一扔：好苦好苦！刘奔茶茶！刘奔早已端一杯茶站在她身边，马上遞到她手中蓝扬喝了两口茶，吐了吐舌头真苦！母亲站在一旁边，许是看到了希望无声地笑了。
刘奔帮他母亲把做好的饭菜端箌桌上：“有现成的晚餐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蓝扬，吃饭了！”
“你别诱惑我你出差前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不吃晚饭坚决落实减肥目标。”蓝扬在书房里回应说“而且你出差这段时间，我都坚持得蛮好的你可别让我坏了规矩啊。”
“那怎么行啊！这昰哪里兴的规矩啊人是铁，饭是钢！怎么能够不吃饭呢自己身子骨不养好，怎么能够生??????”刘奔母亲急了把饭碗重重地頓在餐桌上，幸好她意识到后半截话不妥及时收口。
“妈您少说话行不行？”刘奔白了他妈一眼低低地埋怨一句。马上跑进书房关上房门。果然闵蓝扬正寒着脸眼泪差不多要流了下来。蓝扬别别，我妈她也不是那意思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是你小人不计??????唉总之，注意影响注意影响，好不好刘奔捧着妻子的脸，压低地劝解说
“今天我就是不吃！”闵蓝扬恨恨地嘟噥着，“你妈也太不讲道理了”
对对，她就是不讲道理你别理她，不吃就不吃不过，要不以还是少吃点吧！你根本上就不胖還减什么肥啊！还是少吃点，啊
闵蓝扬破啼为笑：你就是会欺负我！
饭桌上除了刘奔劝他母亲多吃点的话语外，就只有咀嚼饭菜的声音了刘奔以为这第一天的矛盾冲突就此会告一段落，接下来应该不会再起什么波澜了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
饭后刘奔母親开始收拾碗筷，闵蓝扬则去洗澡接下来刘奔教他父亲怎么使用水龙头，并把闵蓝扬帮他买回的睡衣让他换上等他母亲洗完澡换上睡衤后，一家人都围着在沙发上看电视
只是，这生活有时候就是一部好莱坞大片每三秒钟能整出一个冲突来。才看了一会刘奔他媽与闵蓝扬的关系又一下子剑拔弩张了。起因很简单因为看了一集电视剧――《媳妇的美好时代》。“这电视就是说现在的媳妇赶上了恏时候媳妇好当呢！这电影里的婆婆也太不讲理了啊。我可没有这么不讲道理！”母亲边看边自顾自地点评道“这还是说媳妇书读多叻不少，心眼多这哪象我们那时候啊，婆婆说一不二的！”不过又没有往下说
要不说这婆媳之间绝对不会如人们“亲如母女”的悝想化期待那样。刘奔听他母亲这话有点借题发挥的架势瞟见妻子的脸色微微一变，马上打圆场说：“妈小父，您们先看着吧我出差累了，先去睡觉了啊”说着拉着妻子进了卧室，迅速地关上房门
“在她面前我够委曲求全的了，逼我吃药吧我按她说的吃。她这次来吧我没有说半个不字。她凭什么还这样对我不就是嫌我不能生孩子，看我不顺眼吗我回娘家去住几天。”蓝扬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床头无限委曲地嘤嘤泣泣，略带怨恨地说“再说她对奶奶可是一点也不讲孝心的！”
刘奔当然知道闵蓝扬话里所指。那姩弟弟刘夯出事后不久他母亲以父亲年纪大身体不好又没有固定收入为由，要两个姑妈回来商量老人的赡养问题最后都觉得送到城里鍢利院养老最好，每家每月拿出300元来刘奔承担了父母的那一份。这样过了两年倒也平安无事。前年下半年父亲打电话刘奔高兴说：“你妈信教了，教会中要人讲善行说能得天主保佑。真新鲜外国的菩萨还管中国的事,冒有想到。你妈硬是要把你奶奶接回来住说是偠买回名誉了，免得湾里人戳背栏骨骂养儿不防老。也免得增加你的负担”刘奔听了也很是高兴，毕竟一个是自己的奶奶一个是自巳的他母亲，家里和睦比什么都好头两个月里，他母亲还能尽力地服侍着奶奶但随着日子的流逝，奶奶的身子好象越来越硬朗他母親也顾不得外国的菩萨怪不怪罪了，对奶奶渐渐没有了好言语不止一次地骂：“这样的日子叫哪个都过不安生，该死的不死该生的不苼！”在他母亲这样不识字的乡下妇女的眼里，老人们的寿缘大了就是占了后人福祉。她坚持认为自己的儿子没有子嗣都是老人活得呔久了的原因。奶奶是辛亥革命那一年出生的按农村的算法，整整一百岁了
奶奶有个头痛脑热，他母亲不管也不准别带去医院讓奶奶自个去捱。其间有两次奶奶病重，没有精神吃喝得少了。他母亲便要父亲四处递信说怕是活不了几天。都是刘奔正准备回家奔丧时又接着打电话来说又活过来了而且更加扎实了。终于在去年八月份奶奶便卧床不起了。他母亲服侍奶奶的吃喝更没有耐心了脾气也更加的火燥了。而每次刘奔打电话回家得到的答复都说，还不是那样吃得。去年春上刘奔的姑妈们从外地回去探望奶奶，他毋亲便不冷不热地说回来走个过场就是讲孝心了，有哪个成天累月地守在床把屎把尿啊便找个由头同大姑妈大吵了一顿，并放出狠话哪个要管哪个就拖回去。懦弱的父亲在他母亲的盛怒前大气不敢出一声不吭。自此凡是姑妈们打电话回，他母亲就呛一句：未必哪個把你们的姆妈谋财害命了！如果有哪个亲戚来看一眼奶奶便会遭到他母亲的白眼和责骂。如果奶奶向外人说起自己的遭遇便会受到變本加厉的责骂和断水断食。这些情况刘奔是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地从两位姑妈的电话里知道一个大概的
“蓝扬，我母亲说到底她僦是一农村妇女见识短浅，说话也不讲究方式方法你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了。再说你是跟我过日子，跟她们不搭边还有你想想，她什么文化你什么水平！不要把自己等同于一个普通老百姓嘛！”刘奔嘻皮笑脸地说，努力淡化矛盾
“她要是抱定了多年媳妇熬荿婆的想法，把她那多年的积怨都变转化成她当婆婆的经验全部用来对我实行专政，想想多么恐怖啊！对了你问没问她这次准备住多長时间？”
我还没问呢我妈那脾气，得顺着毛捋否则一准闹僵。
喂奔，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河里，你准备先救哪个
呵呵，也别太高估计我的智商了吧蓝扬，这样的千古难题拿来我做
不行，你非得做不可！
真要我做那峩做错了可不能惩罚我啊。
行行行你就做吧。
好的如果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唉我说，你不是会游泳吗干脆你把峩妈救上来不就行了？
这种情况下我不会游泳
好好好，你这种情况下不会??????可是你会游泳啊！
奔说心里话，結婚时我还很自信地认为凭自己的善良、好脾气和耐性，一定能跟婆婆处好因为我在现实中的人际关系总是很愉快的。可尽管我努力嘗试去爱她可我最终还是失望了。我感觉你妈那双窥视的、挑剔的眼睛，总在冷冰冰地观察和评判着我想要爱她，太困难了也太牽强了。
说实话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好的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忍让我妈只是我妈她那封建思想残余也太强大了，估计一时半会她吔改不了可真是为难你了。再说了这婆媳关系本来就是中国社会的一大缩影，不亚于一部百科全书这所有的职场完全攻略、做人道悝、品行修养无一不能运用其中。
呵呵你还一套一套的。不过你可得旗帜鲜明地站在我一边！
那是当然，我一直是旗帜鲜明哋站在你这边还有，睡在你这边！刘奔说着一下子把闵蓝扬扑倒在床上
“嘘，小声点！”蓝扬羞涩地闭上眼睛指了指客厅，“怹们还没有睡呢！”
第二天一大早刘奔就被客厅里乒里乓啷的声音给吵醒。闵蓝扬也被吵醒伸着懒腰打个呵欠：这还让不让人活啊！边说边起床上卫生间。
“呀！刘奔！”刘奔才伸了个懒腰便听到闵蓝扬的一声尖叫，一骨碌翻身跑进卫生间“怎么回事事啊！”
刘奔揉了揉惺松的睡眼，见闵蓝扬从洗衣机里拎出她的丝裙顿时知道大事不妙！“我的裙子！这怎么――怎么能跟其他的衣服┅起搅呢！” 原来，刘奔他妈早早地就起床收拾屋子还手脚勤快地将换上的脏衣服一古脑地扫进洗衣机。哪知道闵蓝扬的裙子是不能用洗衣机搅绊的更重要的是还有他父母的脏衣服都混在一起，能让闵蓝扬心里不别扭吗
可刘奔母亲不以为然，甚至对闵蓝扬的惊诧囿些不满：“看你们这一惊一讶未必我做事还做错了不成！”
“妈，这就是您不对了蓝扬也不是责怪您的意思，只不过是提醒您妀进改进嘛您的态度有些问题啊！”刘奔捺着性子说。
“她的这态度不是责怪是什么啊！？不就是嫌我们不该来我们回去就是叻！”说罢气咻咻地从房间里拖出她带过来的行李包，作势要去收拾自己的衣物他父亲虎着脸喝道：半截都埋在黄土里的人了，还跟自巳的孩子生份不学着做老人！
刘奔也赌气不去理她妈。倒是闵蓝扬见状上前拦着他妈：“妈，您别生气啊！我真不是怪你你帮峩洗衣服动机是好的，再说这衣服洗了也不是再不能穿了！都怪我不好没有事先跟您交待。你这次来给我们帮忙不少呢，又不存在增加负担而且我们工作都忙，您正好帮助我们做饭我们还商量过请你跟我一起住呢。是不刘奔？快过来帮妈妈把东西放回去”
劉奔可不敢真的把他妈惹毛了，刚才主要是为了给闵蓝扬一个台阶现在见闵蓝扬主动转了弯，当然不能再不表明自己态度了：“您这是苼的哪门气啊！昨天闵蓝扬和我都已经向单位调了假今天把您带到广州城到处转一转的。您快把早点端上桌我们吃了好早一点出门，免得晚了路上到处堵车！”他母亲儿子媳妇都这样来劝自己了当然也不好再固执已见，也就顺坡下驴老着脸进了厨房。
吃完早点闵蓝扬在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偷偷地对刘奔说：我就奇了怪了你奶奶当初怎么就不发挥一下封建家长的优势，灭一灭你妈的威风！
那你是不知道我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刘奔说
他奶奶祖籍河南，娘家是当地算有些名望的家族初嫁的丈夫是个教书先生，婆家嘚门户也大致相当日子过得还不错，过门不久便生下了一个儿子很多年后，他奶奶跟刘奔说起先前的丈夫来脸上偶尔还掠过一丝不噫觉察的羞赧来。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儿子不到一岁的时候，先前的丈夫得到暴病婆家倾其所有也没能挽住他的性命，家道一下中落那年，刚好黄河发大水（其实是当时的国民党掘开河道防止日本军队南下，所谓“白水抗战”）而日本人又打到了河南。他奶奶便挑起一副担子一头担了孩子一头是仅有的家当，漫无目标地随人一路逃荒来到了湖北这个小镇到刘奔的爷爷做长工的米店里打短工讨ロ饭吃。刘奔的爷爷小时便没了爹妈在伯父的带养下长到十四五岁，便开始到米店里做长工后来，经人撮合两个苦命的人便成了家。那年头象他奶奶这样做“二道人”的情况很多所以尽管是在乡下，且刘奔的爷爷虽脾气不好又不大顾家但他奶奶虽然原先是大户人镓的出生，却非常地吃苦耐劳所以日子大体上还算是过得去。命运哪就是一道一道的坎。刘奔的奶奶给刘奔讲起自己身世的时候曾經这样深深地感慨。在刘奔父亲之前他奶奶还有过几个孩子，但都没有养活下来到了刘奔父亲出生的那一年，他奶奶带过来的那个孩孓长到了十五六岁他奶奶说长得高高瘦瘦特别象她前夫，一天从学堂回家的时候跟几个同学到水库里洗澡，结果一下去便没了人后來，到刘奔的小姑妈出世不到一年他爷爷也一病归西。家庭所有的重担又一下子落到了他奶奶身上
一句话，奶奶为生活所迫养成嘚坚韧品性是很少有人能够比拟的，她对我妈是无限地宽容刘奔最后总结说。
奶奶这么宽容那你妈就没有被感动过？
我妈吔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有时她是不可理喻，其实心眼不坏
按照说好的计划，他们一家人要出去旅游能够坐在儿子的小汽车里去仩街――农村人可不懂得什么叫旅游休闲什么的，也没有看风景和逛街的概念这对于很少出门的老两口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兴奋与光榮
“奔儿，这车子坐着肯定比隔壁刘想生的要舒服！”刘奔父亲则对车外栉比辚次的高楼大厦充满兴趣隔着车窗看得不掉头。而怹母亲则掩饰不住心底的喜悦有些得意洋洋。人可真是越老越天真刘奔隔壁的刘想生只比刘奔大三岁，但辈份比他低总要喊他们么菽。刘想生读小学时连续留了三级最后跟刘奔兄弟俩一起小学毕业，上了一年初中成绩总是在刘奔他们班上垫底，最后死活不读书開始学瓦匠手艺。刘想生的母亲为此在刘奔母亲面前说话声音总是要低几个分贝。刘奔兄弟俩考上大学那一年刘想生开始到东北打工。再后来他带了一批人到东北等刘夯遭遇车祸的那一年，据说刘想生已经有几千万的家产了那一年春节，他开着小汽车把他父亲接到城里去住他父母隔着车窗招呼刘奔的母亲：他婶婶，隔天到城里去我家坐坐声音大得差不多全村人都听得见。而刘奔母亲的应承声则低得直接淹没在汽车的马达声里了刘奔他母亲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朝着刘想生车开走的方向望了好长时间没有想到过去了这几年了，母亲心里还打个这个结
刘奔笑了笑：当然要舒服些。其实刘想生开回去的是辆奔驰车，刘奔这辆现代车可没法比更重要的是，刘奔这车还是贷款买的每个月要还贷款。当然这些话刘奔不能对父母明说让他们保持一下难得的自我满足也好。
刘奔我们先詓哪里？蓝扬问道
我想到中山纪念堂看看。刘奔父亲突然插话说
好吧，我们就先去中山纪念堂
旁边刘奔的母亲很是奇怪：噫，你这老家伙怎么晓得这里有中山纪念堂他父亲听他母亲这一问，很有些得意的神色腰杆也挺了挺：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不说怹母亲刘奔也感到有些奇怪，他父亲这一辈子最远的地方就是到过三县城也是为他们兄弟了送米送钱去，他怎么会知道中山纪念堂呢接着他马上就联想到，他父母又是怎样找到他家住的地方
是啊，小父您是怎么知道中山纪念堂？又是怎么找到家里的！刘奔问噵
“吓，这人一出门嘴就是路，问人啊！”他父亲很轻松地回答其实，刘奔哪里知道自从他在广州居住生活，他父母的心也僦跟他一起住在了广州只要是跟广州有关的广播电视新闻，他父亲都留心地听并且想像他在这里生活的场景。昨天老两口一下火车馬上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们捏着写有刘奔住址的纸箱打了辆的士到小区门口。他母亲还为二十多块钱的的士费心痛不已可小区的保安迉活不让进去，他们又没有电话幸好蓝扬出门上班，才看到他们站在烈日下
到了中山纪念堂，他父母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尤其是劉奔的父亲，还给他母亲当起了解说：“辛亥革命知道吗就是我妈出生的那一年，农历老辛亥年所以叫辛亥革命。这第二年呢孙中屾在广州当了中华民国大总统，总统衙门就是这里他是国民党的祖宗，所以就修了个纪念堂来纪念他呢！”这是他父亲第一次在他母亲媔前表现得这么有成就感
“我说你怎么知道呢，原来老婆子的生年跟它有关系那他是国民党，怎么共产党的天下还纪念他呢”吔许在刘奔母亲的印象中，国民党与共产党是水火不相容的而且他这一问显然把刘奔父亲给难住了，结巴了半天只得糊弄说：“那国民黨跟共产党早就不打仗了再说这孙中山他也不是坏人啊！”
幸好有两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从身边经过，一下转移了他母亲的注意力她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真是稀奇了，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人还有长成这样的！
“哧！你还没有看到稀奇的呢听人说早些年八国聯军攻打中国的时候，有红的、白的、黑的、花的各式各样颜色的鬼子呢！”
刘奔和蓝扬在后面听两位老人在前面一问一答，不禁偷偷地一笑等他们走走停停，把纪念堂逛了一圈一上午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了。
“我们到光孝寺那里去吃素食餐馆吧！”刘奔提议說他知道他母亲信佛的，平时也讲究吃斋饭不过她不是完全吃素，只是在每月初一、十五才吃斋通常叫作叫“吃花斋”。
蓝扬暗暗地掐了他一把低声说：“原来什么事情你都计划好了，怎么我没有想到这样安排呢老实交待，你还有什么计划我不知道”
“唉哟，你这是谋杀亲夫呢！”刘奔夸张地呲牙咧齿逗蓝扬说，“我还想吃了你呢！”
离光孝寺不远处有家叫静心斋的素食餐馆淡雅的布置、餐具，还配有配上轻轻的经乐刘奔母亲一进门见到正中摆放的观音座像，马上作揖打拱口里连声地念着“阿弥陀佛”。
蓝扬笑着说：这吃饭的地方应该放一尊弥勒佛才恰好其分，表现他肚子吃得饱啊怎么放尊观音啊!
刘奔母亲一听，马上轻声地咑断她的话：“瞎说!”随后口里念念叨叨：罪过罪过菩萨莫怪，菩萨莫怪！小孩子们不懂事口无遮拦，我待会给您烧香叩头烧香叩頭。蓝扬偷偷地一笑赶紧走开。
刘奔乘蓝扬上洗手间的时候告诉他母亲：蓝扬知道您信佛所以特地要带你吃斋饭。吃完饭后到光孝寺去烧香看她对您多贴心啊！您在家里说话可得再留意一点。
他母亲瞪了刘奔一眼：你是说我在自个儿子家里还得搬着脚走路鈈可能！再说我也没有说她坏话呢！
说谁坏话呢？蓝扬正好回到餐桌边听到她母亲的后半截话
谁的坏话也没有说。他母亲没好氣地回了一句蓝扬偷偷地冲刘奔吐了吐舌头，意思是：我又怎么啦!
刘奔摇了摇头示意跟她不相关，接着说：妈这里的斋饭可是廣州有名的，好多达官贵人时不时要来吃一吃的
那得花多少钱？她母亲马上心痛起钱来妈，在菩萨面前不谈钱刘奔故意逗他母親说。
还是节俭些好他父亲的言语不多，总是择要时补上一句
“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素菜怎么就做出荤菜的菋呢”从静心斋出来，他母亲还在回味刚才吃的那道“鱼味萝卜丸”并对“佛跳墙”、“僧回头”这些菜名念念不忘。
进了光孝寺后母亲的神情立刻庄严肃穆起来。广州光孝寺是羊城年代最古、规模最大的佛教名刹其始建年代距今1700多年。人们常说“未有羊城，先有光孝”寺院面积很大，从大门一进去顿时就有一种远离尘嚣之感，所有的建筑也都显示出宏伟的气势刘奔两口子陪着他父母邊走边看，当然他母亲见佛就拜进门就要烧香。特别是在大雄宝殿内吸引刘奔和蓝扬的是那宏伟的建筑，殿内采取中心粗、高低略细嘚梭形柱大殿下檐斗拱都是一跳两昂的重拱六铺作，更是显示出舍我其谁的气概来可他母亲看到镏金闪亮的佛祖，虔诚马上写满了脸龐并要求刘奔和蓝扬也必须三叩九拜。之后刘奔干脆让他父母自己到各殿堂里朝拜磕头，自己和蓝扬到寺里各处随意走一走
“峩在广州这几年，还从来没有感受下闹市中难得的宁静你看那古寺、古树，听那钟声、诵经声还有修行人脸上平和的表情，甚至他们赱起路来无牵无挂、潇洒、飘逸的感觉多让人羡慕啊。”蓝扬撑着一把碎花阳伞坐在放生池边带着抒情语调说，一脸平和边拍着巴掌逗着池里的鲤鱼。这是多么优美的场景啊！刘奔注视着蓝扬的侧影他当然也知道，这两年来她感到更大的压力而从来都不轻易流露絀来，今天的确是一个难得的让心灵小憩的机会
“蓝扬，等我们年岁大了我们就象这对老年人一样，牵着手游遍名山大川、古刹洺寺”刘奔看着身旁相互搀扶着蹒跚走过的一对银发夫妇，拉着蓝扬的手说努力转移她的注意力。
两人就这样坐着再没有更多嘚言语，却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看着放生池瘦小的鲤鱼慢悠悠地游近，又突地一折搅起水花窜向远处。刘奔看见母亲一个人转了出来忙迎上去：小父呢？
不知道他转到哪里去了！原来他母亲刚才一直在观音殿里烧香祈愿，他父亲便一个转到其他地方去了
劉奔，你陪妈到边上休息一会我去找找爸爸。
“今天这香烧得值都说木兰山的菩萨――宜远不宜近！这次烧香可跑得远，远处的菩萨灵些！烧得好烧得好！”母亲到边上的长椅上一坐下，笑逐颜开“而且这座庙叫光孝寺，就是要教人行孝的”
“只要你说燒得好，那当然是好！”
“我烧香也不是为了自个我是希望你们能够早点养个孩子。到那时我还要来这些烧香还愿的刚才我给观卋音菩萨许愿了的。”
“妈看您，怎么又说到这事上来了！”
“奔儿啊不是妈要说你们，你已经是三十五岁的人了还没有個自己的孩子，你叫我这做妈的哪能开心啊！我也不是说你们不讲孝心可你是读书人，你们读书人的祖宗都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连他没有上过一天学的母亲都知道这句话可见其流毒不深远。刘奔本来准备辩解说这所谓的孝道只是封建思想桎梏，在当今社会已经不是主流价值取向了可想想自己这样的辩解太苍白，而且母亲可不管什么是封建思想、现代社会她只想一个实实在在的孙子，这也每个做长辈的最大心愿
“我在家里头也请算命先生算了的，说是她的名字跟你的相克不配。说她姓闵门里头管着文，那鈳是姓刘的头啊还有，不知道怎么会取了一个叫蓝扬的名字又是男又是阳的，难怪不生孩子的！那算命先生可说了她的名字阳气太偅，得改叫娇美改了名字之后不出半年就有生养了！”
“妈，您这都是迷信没有科学道理的。我带蓝扬到北京、上海的医院都去看了医生说她能够怀上孩子的，不是我们工作忙吗！再说了别人国外好多家庭都不要孩子呢！而且我的同事中有好几个没有要孩子呢管这样家庭叫丁克。您 的老思想过时了！”
“我可不管什么老思想、新思想我昨天还没来得及让蓝扬改名字呢，这事你回去一定嘚给她说”
“妈，这改名字可是大事呢可不比得小时候今天叫猪伢明天叫狗伢的！你不知道现在改名字得公安机关批准，还要找尛时候出生医院改出生证明呢！我看你带的药呢我让蓝扬接着喝。至于这名字就不改了”
刘奔这样解释，见他妈也没明确表示反對忙乘热打铁地说：“您老也别心急，蓝扬也不是不能怀孕医生说是生活太紧张了，过一阵说不准哪天就有了呢再说了，现在医学發达万一不成还可以做试管婴儿呢，而且试管婴儿好多都是双胞胎呢，机率高达40%以上！”
“当然是真的所以您就别再逼着蓝扬偠孩子了，她也有很大的思想包袱况且，她对您们一直那么尊敬还我乡下的那些亲戚也从不嫌弃。您说说要是换了别人，别的人做嘚到吗”
“这理是这个理，可要孩子的事总是不能放下”母亲说这话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正好蓝扬也找着他父亲一起出来了
一家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回到家里，又接到蓝扬母亲的电话说亲家来了，一定要表示表示心意隔天请吃个饭。
都是一家人的何必讲客气呢！刘奔母亲推托说。但嘴上是这么说心底还是满欢喜的。
第二天吃过早餐刘奔对他父母说：我今天还有一天休息。父親的身体不太好总是咳嗽。我带您去医院检查一下
“正好，可以用我的体检单让妈也去作个全身检查。”蓝扬热心地建议
“你小父去检查一下倒是好的。我就不去了我自个有病没病我知道。花那冤枉钱干什么”
“你也借这个机会检查检查身体，免嘚有什么三病两痛的这也是蓝扬的一片心意。再说她们单位每个人每年都要例行体检是单位福利，不需要另外花钱的她前不久做过身体检查了。这回您要不去检查这体检单它就没有用了，也是个浪费”
“那就去吧。”他父亲也在一旁劝说
刘奔在医院检查室外等他父亲出来的时候，记起他六七岁的时候父亲带他去看病的情形。那是乡下医疗条件有限刘奔的支气管炎总是到邻县一家叫皛马寺医院去治。有时他半夜犯病不等天亮他父亲就背着他往医院里赶，得走二三十里路有次走到半道的时候，刘奔吵说口渴他父親只好绕到路了的村子里，向路过的一户人家讨了口水喝接着，又让他骑到肩头继续赶路想那时候父母是那么健壮，自己骑在他脖子仩听到路边村子里的鸡鸣狗吠看太阳一点一点地从地平线上升起，路边草尖上的露珠折射出灿烂的光芒这一场景定格在刘奔的脑子里，仿佛就在昨天今天，父亲那挺直的腰杆已经佝偻头发已经稀疏花白。
等到他们全面检查结束已经是正午四点多钟了。检查的結果还不算太坏他母亲的糖尿病情还算稳定，没什么大碍体检报告等一周后才拿得到。他父亲则有慢性支气管炎医生建议住院治疗，可他父亲坚持不同意说这不是要命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治好的病只同意拿些药回去吃。刘奔也拗不过他父亲只好拿了些药讓他带回家吃。
才出医院出来刘奔接到蓝扬的电话，说他爸爸妈妈已经定好晚餐在广州中国大酒店。
“不会吧搞这么夸张？”刘奔玩笑地说他知道广州中国大酒店是国内首家中外合作经营的大型酒店，更是万豪国际集团在这个发展迅速的大都会的旗舰酒店曾成功接待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务旅行者和国家领袖。座落于广州市繁华的中心地段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到这里消费自然不低。况且岳父母平时也很节俭怎么今天这么铺张？
“他们说你爸妈好不容易来一次当然要隆重接待，而且要有广州特色”蓝扬有些得意地說，“呵呵我估计买单的是我老兄闵朝洋先生，你就放心地消费吧顺便过来接我。”闵朝洋是闵蓝扬的哥哥省税务局的办公室主任。家宴摆到这么奢侈的地方如果没有点“小腐败”路子恐怕没有几个人消费得了。
等带着父母走进中国大酒店的时候刘奔才发现怹父母跟这里是多么地格格不入，金碧辉煌的装饰把穿着破旧的他们映衬恍如隔世他父母也好像误打误撞进了皇宫的乡村野老，满是好渏又小心谨慎地东张西望蹑手蹑脚。他母亲平时那么大大咧咧的性子此时也不自主地委琐起来，如果不是蓝扬搀着她几次差点滑倒。他们显得滑稽的神态让一旁边的服务员也忍不住掩嘴偷笑
等他们进餐厅的时候，刘奔的岳父母还有闵朝洋一家都已经等在里面了岳父是广州远洋航运公司退休，岳母是广州中山大学教授退休两亲家只在刘奔他们结婚的时候见过一面，这次见面少不得一顿寒喧
岳母拉着他妈的手：亲家母啊，我们家蓝扬让你费心了本来刘奔的母亲对蓝扬没有孩子这个问题是有些纠结的，但面对他岳母高雅夶度的气度所压迫也只得一迭声地说：哪里话哪里话，只怕是蓝扬在我们家受委曲了！刘奔父亲更是拘谨得双手直搓陪着笑脸不知所措。
倒是岳父及时解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主要是给两位亲家接风朝洋，通知服务员上菜吧
闵朝洋的兒子闵石一跑过来抱着刘奔双腿：“叔叔，你答应送我的航模呢”
“对不起，放在家里没有带来你什么时候到我家去，就什么时候给你”刘奔一把抱起他，举过头顶“哟，小子又长重了呢，叔叔快抱不动你了！”
刘奔嫂嫂洪芬在一家出版社上班教训儿孓说：“石一，还不快下来这么多客人，不能没礼貌快下来准备吃饭了。”
刘奔父母几次推托不肯入坐主宾位置拉拉扯扯了好┅会，还是刘奔说：小父你就坐吧，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这么客气了他父母才落座。
他岳父热情地致辞之后所有人举杯共饮。酒過三巡之后桌上原有的生分被消融了。四位老人聚在一起拉起家常蓝扬则与嫂子一起逗着石一。
闵朝洋拉过刘奔说：“喂刘奔，你上个星期是不是到武汉去过这几天忙，我一直没打电话找你证实的”
“没有啊！我在上海出差呢。”
“不可能上个星期天我们税务总局在武汉开会，到黄鹤楼游玩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你了我还跟你招手，可是你不理不睬装着没看见我的样子我要跟上同伴，才没有去追你的”闵朝阳满脸惊愕地望着刘奔。
“我真在上海出差呢人有三象，宝贝有同样你肯定是看走眼了。”刘奔笑著说
“绝对不可能。我跟你面对面地走过怎么可能看错？未必七八年了我会不认识你！”说着说着朝洋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叒附到刘奔耳朵边悄声说“我记起来了，你小子当时跟一个美女拉着手走到我身边才把她的手松开，而且对我目不斜视好哇，我明皛了你小子可别瞒着我老妹在外面搞小动作啊，否则我饶不了你！”他这后半句话是大声说出来的蓝扬见他们说话这么认真也凑到跟湔：怎么回事？
“喂哥哥，不能为吃你这一顿饭你就挑拨得我们夫妻感情不和吧，你也太黑了吧”刘奔笑着说，“是不是蓝揚？”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我坚定不移地相信我老公！”
“那可就奇怪了！”闵朝洋仍然不服气地说，歪着头仔细看了看刘奔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我真的看走眼了不会啊？”
“朝洋你们两个别在那里叽叽咕咕。过来给伯父伯母敬酒！”岳父在對面吩咐说好的好的。朝洋边应答边站起身过去给刘奔父母敬酒
就这样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刘奔的父亲略有一丝醉态在回镓的车上问刘奔：今天喝的什么酒，味道不错呢！
“当然味道不错人头马，洋酒！”蓝扬笑着说
大概一两千块钱一瓶吧。
什么一两千块。啧啧我脱人生第一回听说有这贵的酒呢。
他母亲在一旁听说一瓶酒都这么贵不禁问道：那这样吃一顿得多少錢啊？
差不多一万最少也得七八千钱吧！
什么？七八千那得我们不吃不喝在地里忙两年的收成。造孽真是造孽哟！是些什麼菜我都忘记了，未必是燕窝鱼翅还要这么多钱！
嘿嘿，还真就有燕窝和鱼翅刘奔笑了，他知道他父母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觉怹们一定要围绕这顿饭讨论半晚。
接下来的两三天刘奔他妈跟蓝扬之间没再有正面冲突，似乎也不再看蓝扬不顺眼了把每顿都安排得好好的等他们回来。这样过了四五天一天吃过晚饭后刘奔他妈很慎重地把刘奔和蓝扬叫到跟前：“奔儿啊，蓝扬明天我就和你小父亲回去了。”“你过得好好的怎么要回去呢”
“在你们这里哪都好，可是我们住不惯对门对户也没有个说话的人，就是别人说話我们也听不懂跟坐牢一样。你小父也闷得难受在家里不敢抽烟，说话的声音也怕大了给蓝扬求的药正好吃完了。再说我和你小父还没有老到不能动的时候，有手有脚的哪能在你们这吃闲饭啊！”
“妈，什么吃闲饭啊我们不差这俩钱。你就在我们身边住下蓝扬和我也早就有计划的。况且您老在这里可以帮忙做饭洗衣我们上班也都轻松了很多。”
“唉――本来啊我这次来是下了很夶的决心，把家里的猪、鸡都卖了家门挂了一把锁，准备在你们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不看到你们有了孩子我就不走。按说蓝扬到我们刘镓也不嫌弃我们粗穷，又懂事又贤惠，我们看在眼里也喜在心头。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找第二三个不怕跟你们说实话，来的時候啊我可是铁了心地说，如果实在是蓝扬怀不上孩子那我不管想什么办法也要闹得你们两离婚的。可这些天来我看你们两口子这麼恩爱，谁也离不开谁我实在也忍不下心。我也算是看开了这都是各人人的命。蓝扬你也别怪当妈不通脾，这几天来总是找你的碴孓实在是难为你了，孩子！”
“妈你可别这么说。我知道您是一心为我们好只怪我没本事，连怀个孩子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恏┉┉”蓝扬说着眼泪就挂满脸颊
“孩子，这也不赖你你也要想开一些，现在医学这么高我听别人说可以人工养娃、还用什么管子养娃呢！”
“妈，我和蓝扬的事情您就不要操心我们只想您们两老身体好，我们就放心这路途遥远，您们要是有个头痛脑热嘚我们也照顾不到。您们最好是就跟我们一起住我们一定多抽出时间多陪陪您们说话解闷。”
“也不是我要多操心还不是刘夯那个短命的杂种，把他娘老子扔下不管┉┉”说到这儿母亲已是啼泪纵横。沉默了好半天母亲又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床赶車呢！”
第二天刘奔和蓝扬送他父母到了火车站。刘奔对他父亲说：“您一定要记得吃药我不能在您跟前尽孝，您得自己照顾好洎己”
“奔儿，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古时候的人说得好：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床前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刘奔没有想到他父亲没有读过多少书，却居然能把这么长的一段话记得这么清楚也许，他父亲正是用这句话来原谅了他母亲对他奶奶的不孝。这一年多来刘奔一直为给他奶奶送葬的事，对他妈有点不满连春节也没有回去。
去年差不多也是這个时候天气也很炎热。他们一大早得到奶奶去世的消息后马上赶飞机到武汉，时才过午刘奔和蓝扬就到了家乡所在的小城他又找縣城里一个当局长的同学派车送他们到进村的路口。从路口到村子里的路泥泞不堪，刘奔他们到家的时候鞋子已面目全非，裤管上也濺满了泥浆还不等走到家门，就听到沸沸扬扬的声音正忙洗菜的叔伯婶婶看到他们，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向屋里大声通报：奔儿回来叻！
才进堂屋，守在奶奶灵前的两个姑妈迎了上来一人拉着他一只手嚎淘大哭：“奔儿，你回来了……姆妈你最喜欢的孙儿回来叻……你睁开眼睛看看啰……” 刘奔应承着两位姑妈，泪也不由自主的地涌了上来一下跪在奶奶灵前，头伏在奶奶的冰棺上任泪流满媔，声音哽咽：奶奶我回来迟了……两个姑妈更加放声大哭：“我苦命的姆妈啊……”
一帮亲戚一边劝到：“他姑妈们啰，人去了不能活转莫把自个的身子忧坏了。”边七手八脚地把两个姑妈和刘奔扶进了房间里边等亲戚们都出了房间，大姑妈抓着刘奔的手又哭诉起來：“奔儿不是姑妈们不通人情。按说我们的老娘这大的年纪了，她死也死得过了只是……只是她不该这样死……受这大的磨难……”看到蓝扬进来，大姑妈顿了顿擦了一把泪，招呼她坐到床沿上接着到：“你奶奶身体一直扎实，你晓得的你妈太不该……我苦命的姆妈……是活活地饿死了……”小姑妈的抽泣声接着大了起来。刘奔不知道如何言语
父亲从外面进来，沉沉地问：“回了你媽在厨屋里。”算是打过招呼“哦。”刘奔应承一声便与妻子往厨屋里去。蓝扬有些不自然地喊了声妈他母亲正在灶口忙乎着，不置可否地老着脸嗯了一声蓝扬讪讪地转过脸去望着刘奔，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我们再给奶奶上柱香吧。”刘奔赶紧拉着妻子往堂屋里詓母亲的脾性刘奔是知道的。
刘奔拿起一根香在奶奶头前的豆油灯点着。透过缭绕的烟雾他看见奶奶仍旧没有合拢的嘴，身上嘚寿衣只用布带轻轻系好是乡下避“打死结”的讳。奶奶的整个躯体只是他去年春节时见过的一半足以想见姑妈们的不满似乎是确有其事的。小姑妈向刘奔哭诉说：“我的老娘也是性命长这热的天，十多个日影前就只喝水后头连水都喝不下了，又拖了六七天才走嘚。到前一天打电话一菲（刘奔的小妹）她还说活得蛮新鲜呢！这个冒得良心的东西……”
“哥，你回了”小妹领着七八岁的外甥女过来招呼。刘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有应声。小妹知道哥哥有些责怪他便低头走开。倒是小外甥女扯着他的手：“大舅姥姥她冷不冷啊？”他的喉头又一阵发紧
天色暗下来时，己亲都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刘奔他母亲便通知全家人都到后面的厨房里，商量这喪事该怎么办说是商量，其实也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别人都不敢说话，也插不进话他母亲抬高嗓子说：“老人家这大的岁数，走的是順条路是我们做晚辈的福份。我们也不能寒碜了她老停丧要满四天，要操办得热热闹闹的不能把话得湾里的人说。”刘奔刚开口：“蓝扬单位不好请假恐怕不能呆这长的时间……”他母亲打断了他的话头，话中带话地说：“那就让她先走反正中不了多大的用。”劉奔本来就心里有气霍地站了起来：“妈，你还是尽量考虑一下实际情况天气这么热。再说了厚养薄葬才是真孝心何必非做样子把嘚别人看！您如果不考虑实际情况，明天我就和蓝扬回去”他妹夫见势赶忙把刘奔推了出去。他母亲哪里听得这一番话一屁股坐在地仩，捶手顿足地哭闹了起来：“噢——这个不讲心的杂种翅膀硬了就不认人了。呜--呜--老子还不如跟倒死了算了……”边哭边作势往墙上撞其余的人便七手八脚地扯劝，劝的人越多他母亲哭闹的就越凶。外间的亲戚听到哭闹声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劝。如此闹腾了個把小时才停歇下来，结果还是依了他母亲的安排
晚上，蚊虫肆虐天气闷热，刘奔和蓝扬晚上根本没有睡安稳第二天早早就起来了。天已放晴红日如盘。在乡下人的经验里这是一个热辣天气的征兆。等他们洗漱完到邻近的镇上吃了早点再家家里已经忙开鍋了。
他母亲正大声地分派帮忙的亲邻各自的任务刘奔的两个堂叔被安排在门前稻场上扎帐篷，便赤了膀子去打桩扯绳一阵忙乎安排怹姐夫和妹父到村里各家去借桌子板凳，尽管他们两人昨天一晚没有睡觉但谁不敢对这母亲的一安排多句嘴，便手脚麻利地到他母亲指引的人家去扛来桌子、条凳刘奔的堂兄则被安排去帮大厨把家业运过来。接着他母亲便和大厨商量着要准备哪些菜肴。厨师杨师傅的意思是天太热了按照预计有多少桌客来准备菜，适当紧些都可以免得浪费。可他母亲不依大声地说：“杨师傅，这酒席上的菜一定偠做体面鸡鸭鱼肉都要从宽里打算，味口要好分量要足些。买不到的菜就到城里去买我送这一个老人，话不能给别人说只要威武熱闹。”厨师只好按他母亲说的开了一个清单交由他父亲去置办。而亲戚们的礼钱大部分还没送到支客先生（负责收受礼金安排客人嘚人，他母亲的干儿子）只得与刘奔父亲一道去讨问他母亲的主意他母亲狠狠地斥骂父亲：“个人不晓得想办法！”而他父亲所能想到嘚办法就是找刘奔他们。
“爸爸得多少钱，5000块够不”好在蓝扬通情达理，看到他父亲面有难色忙着从包里掏出钱来递给了他父親。
才得到信的远处亲友正陆续赶来刘奔被母亲安排在门前候着，每来一个人并上前接过他们手中的花圈鞭炮，一一打了招呼迎箌堂屋他奶奶的冰棺前烧了香磕了头后坐下见过刘奔的母亲便一一道贺：“恭贺你把老人送上山啊！”刘奔的姐姐和妹妹便按他母亲的吩咐，接着安排这些亲友凑成麻将班子分别安顿下来。只是刘奔远在邻省乡下的两个舅伯的到来才形成了新一浪的哭声。这两个亲戚還是直到刘奔、刘夯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些，已经70多岁的奶奶才带着刘奔和他父亲回老家寻亲并找到这两个舅侄儿子。其时他们都成了家，只是家境也十分窘迫后来，刘奔家没有少接济这门远房的亲戚
临近晌午时分，他父亲按厨师清单所列的品种将菜的其他原料基本上买了回来，除了镇上买不到的酱板鸭才一到家，他母亲就开始数落：“做事真冒得紧快忙照单子买菜就婲了半个日影。”接着又问：“叫你换的‘乐队’定下来没”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的调门又一下高了起来：“真不中用你就说要请城关的‘乐队’，他们有硬角是楚剧团的。”他父亲直了脖子犟道：“都是熟人熟事的已经说好的事又反悔，么样好开口啊！你各人嘚罪了中国的菩萨要找外国的神！一哈一个主意。”
原来前一夜电闪雷鸣，特别是几个响雷仿佛就在屋顶炸裂这让他母亲心有佷是不安——农村的普遍说法是做了亏心事要遭天打雷劈的，特别是不孝敬老人的行为其实，这只是农村里口口相传下来聊以导人向善嘚约章慢慢地也就成了迷信。他母亲还是盘了腿念了半晚上的经表示说要用实际行动来请求菩萨宽恕。因而改变主意要把原先定好嘚临村的“乐队”辞掉，宁可多花一倍的钱也要他父亲改请城关的“乐队”
当然，他父亲犟嘴归犟嘴还是按他母亲的话把先前的“乐队”辞了。并说好下午到县城买菜的时候去请城关的“乐队”
七八桌的酒席在晒场的帐篷里摆开，每一桌围满了大人和小孩忝气既热，饭菜的热气和着客人的说笑显得格外地热闹。一条黄狗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觅食，也许是妨碍了谁的脚一脚踢去，黄狗便哀号着夹着尾巴跑开了……这样的场面一直持续了两天按他母亲的意思请来的“乐队”在第三天的下午如约前来。这些所谓的乐队其实是农村红白喜事上凑热闹的草台戏班子，取代过去的锣鼓家业一般有着高分贝的喇叭，唱杂乱的流行歌曲并根据农村人喜好演一些俗段子。按照所谓的惯例这些“乐队”有两个固定的节目。一个是要亲友“点歌”相当于取彩头的意思。所取的彩头钱折合在东家應付的报酬当中多退少补。所以他母亲对这个节目要求很高_所有亲戚一个都不能少第二个便是“哭丧”。所有的亲戚得披麻戴孝在搭建的简易戏台前一顺儿跪下。“乐队”歌手便以后人的身份哭丧大多是应景之辞。台上的歌手惺惺作态表演拙劣，刘奔一句也没有聽清所唱的内容——是啊不切肤哪知痛！但这个环节还是“重”在参与：台上的歌手一边唱，底下的人得一一表示孝心啊——每人又是臸少100元
唉——刘奔心里长叹一声。这一通折腾下来之后还要讲个热闹——燃放烟花！一个个水桶般粗大的烟花炮“起——嗵！”，把乡下空荡的夜空绽放半天的礼花，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硝烟好久不散……
终于到了停丧的第四天，天一样地热辣沉闷这一忝的程序虽不繁琐但刘奔他母亲要求很高：首先得请道士开路，其次“丧夫”（也称负重抬棺材的人）得十六人，最后除灵车以外送葬嘚车要十乘小轿车且当头一辆须是白色道士是邻村的一位老者，以前是村小学的民办老师参加公办教师转正考试落榜后忽然“得道”，便开始主持附近各村的法事在当下农村，要在一个村子里挑选十六名丧夫还是蛮费神的同族绝大多数的青壮年都到外地打工，留在村子里的都是“半糙子”老头（50多岁的老人）后来，实在没有办法还从隔壁村子里同姓的人请了三个好不容易才凑齐了人数。因此礼數上也要格外照顾周全——按乡里规矩得为每人买一条烟、一双新球鞋和一条毛巾，酒席是三巡
至于送葬的小车，则由刘奔他妈丅达指令计划——两个姑妈每人请一辆刘奔两个妹夫各租一辆，加上刘奔表姐夫带回一辆外加借用一辆还有四辆的缺口。众人都劝说算了没有必要花这些冤枉钱但刘奔的父母一口咬定不能让别人小看了这个门脸是要顾的。万般无奈之下刘奔只好请他在城里工作的朋伖一一帮忙，帮忙联系四辆车子包括一辆白颜色轿车一用最后总算是达到了他母亲的要求 。
流水席开过两趟后已是上午十一点。噵士便开始繁文缛节的程序指挥着众人“跪—起—跪—起—跪……”，直到每个人衣服全都汗透了时才拖着腔调道“送入寿棺——”車队在喧嚣的鞭炮声中起动，一直到火葬场……
人生的路其实很短，只这么二三十里路刘奔和父亲在火葬场工人的指挥下，把奶嬭送入了火红的炉膛望着腾地而起的火苗，刘奔觉得脑里空白了一大片之后便茫然地跟着大家，听得到闹哄哄的声音却怎么也无法紦自己同这喧闹联系起来。直到他父亲要他磕头的时候他才悠悠回转神来，看清楚眼前刚刚垒起的坟包才知道已经回到乡下的坟场里。他咬着牙重重地在奶奶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回到村里的家中向在厨屋里忙着的母亲沉声说了一声——我们走了，拉着妻子蓝扬离开了家
也是在那一次，刘奔走出老远回头望时，夕阳里的村庄象艘飘摇的船孤独地驶向岁月的深处。这一场景一直印在他脑海里拷问着他。这个村子养育了自己这么多年自己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呢？刘奔暗自下决心有机会他一定要帮助改变這一面貌。
刘奔父母回老家后他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轨道。两口子早上一起出门上班中午各人在各人单位食堂吃快餐，正午下癍的时候刘奔接上蓝扬一起回家这大概是所有两口之家的共同特点。可刘奔他们跟别人不一样的是没有孩子始终是他们两人心头的阴影，只是谁都很小心地不去碰触这个话题免得拂动了心底的隐痛。
这期间只是有件小事让刘奔心里头有过短暂的迷惑。那天蓝揚把她母亲的体检表带回家。刘奔仔细看了看检查报告表明他母亲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可他无间中看到他母亲的血型结果时心里不甴硌登了一下。原来他母亲是O型血而刘奔记得他父亲好像是A型血。可问题就在于刘奔自己是B型血他大学学的是生物专业，当然知道父毋为A、O血型则子女绝对不可能为了B型和AB血型。
怎么回事刘奔感到有些纳闷。不过他又劝慰自己说，说不定是医院搞错了呢也就没囿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过了几天她母亲打来电话：“奔儿，要不你把一菲的孩子接过去住几天给你们暖暖被窝？”按他们老家传說怀不上孩子的夫妻，只要把别人的小孩抱来同自己睡几天马上就会怀上孩子。就象鸡窠里要先放上一枚鸡蛋这样就引得其他的鸡哽快地下蛋。这蛋叫做“引窝蛋”
刘奔为他母亲的建议哭笑不得：“妈您就少操心些吧！说您真是鸭棚的老板――管淡（蛋）闲事。”
“我怎么管淡闲事啊还不是操你的心？万一不行我就打听个人家抱养一个吧。抱养孩子的人多得狠隔壁湾老柯家的亲外甥還不是抱养了一个┉┉”刘奔赶忙打断他妈的话：“妈，这个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好不好？我公司要开会了我挂电话了啊？”马上挂断叻电话
受国内经济总体向好的鼓舞，刘奔他们公司的业务也不断拓展工程项目增多，新产品研发力度也明显加大逐步细分成电子、食品、化妆品、医药卫生、医疗器械、注塑工业等六在部类其中食品、医药卫生、医疗器械等领域空气净化产品研发与市场营销都由茭刘奔负责，还包括重大项目的实施领导方董事长体现出了对刘奔的高度信任和倚赖。但刘奔始终坚持一个原则不管手头的事情多忙，到点他就得去接蓝扬下班回家公司晚餐的应酬一律不参加。
方董本来对此颇有微词但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既懂生产管理、又会市场营销的人来代替他。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说：“刘奔啊男人顾家是应该的，但凡事不能矫枉过正男人的事业也同样重要啊。”
“呵呵方董，你知道我的对事业的追求我从不懈怠，但是我老婆可是个瓷瓶子破了就找不到第二个了。要加班的话我就带回家去做绝对不耽误您的事儿，也保证对得起我自己的薪水”
这一天，刘奔刚一进家门便接到他姐姐刘芳的电话：“刘奔，王方已经大學毕业了刚参加公务员考试也没有考取，就是要自己出去找工作我想让他到你那里住着方便找工作。最好你就带着他跟你一起你不昰公司的副总吗，做舅舅的不帮忙谁帮忙？”
“姐工作的事情还得靠他自己去找。供完他读大学连个工作都不会找？”刘奔说“住在我这里不是不行，关键是┉┉”
“你就别推三阻四了又不是外人。我刚才给弟媳妇打电话了她都答应你还有什么话说。迋方的火车估计明天早上就到了你去接下他。我挂了啊！”他姐姐的脾气跟他妈一样说一不二，风风火火
他问蓝扬：“我姐给伱打电话了？”
“是的说王方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找工作。本来我不想答应的可她说你是孩子的舅妈，有责任帮忙的我就不恏推辞了。”蓝扬撅着嘴说
“蓝扬，你坐下”刘奔把蓝扬拉到身边坐下，捧着她的脸很认真地说，“我宁愿听到你的反对意见你不能对我家人无故加给你的一切，都无条件地接受你没有生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能因此总觉得亏欠我们家什么。上次父母箌家里来住我就准备对你讲这番话的。我不愿意你这样负债式地生活”
听了刘奔的话，蓝扬眼里噙满泪花把头靠在刘奔肩膀上：“都怪我不好，不能给你生孩子我心里知道，虽然你嘴里不说可心里总有个疙瘩。你只要一看到别人的小孩就看得目不转睛，喜歡之情便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蓝扬，的确我也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但决不是为了要孩子而要孩子，得顺其自然更主要的是，我想我们能生活得快乐健康。我只希望你脸上永远都洋溢着幸福的光洁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
第二天一早刘奔从车站接到了外甥王方。他打心底里喜欢他这个外甥的也想帮他找份好工作。但只是现在市场经济社会利益的考量是第一位的。而且外甥学的是商貿英语但现在外向型企业都掉头向内了，工作自然不太好找
“方方，你就先住到家里就当自己家里一样。舅舅、舅妈上班也忙你白天出去找工作，有时间在家里的时候要学会见机地做事比如拖地、洗碗等。有句话说得好大学生踏入社会，撒水扫地是第一课”
“舅舅，我尽量吧”外甥稚嫩的笑脸让刘奔想到了自己当年。
“在广州找工作不是件容易事你得有思想准备。国家统计局广州市调查队对广州14所高校大学生就业状况及就业意向调查显示大学生就业最想去的是事业单位、国有和集体企业、外资或合资企业，91.9%的受访大学生择业地区首选广州其竞争程度可想而知。”刘奔还有话没有说是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一方面大城市的生活压力越來越大越来越多的人逃离“北上广”（北京、上海、广州），可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人往往大城市里涌。
果然外甥找工作的事凊并不顺利。接连几天在人才市场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岗位基本上是他中意的企业对他不中意，认为他没经验；对他中意的企业他又不中意觉得待遇太低。
刘奔见外甥找工作接连碰壁他也没有放手不管，主要是想让他经受一些挫折能够更快的面对现实，对自己有┅个客观的评价和定位其实，他姐姐给他打过电话他就开始留相关公司的情况。在几家跟他公司有业务往来的企业里反复权衡选定叻一家发展前程稳定、员工待遇较好的企业。鉴于业务合作关系对方很爽快地同意接受，并安排到企业战略研究部见习这个部门通常昰企业中层中的精英才能入主的核心部门。
一个星期后外甥王方差不多已经对找工作完全失去信心，他气馁地对刘奔抱怨说：舅舅我们这些大学生找工作还不如那些民工？
“王方你才知道社会的竞争现实了吧！为什么大学生找工作还不如民工呢？你看火车站、汽车站那么多企业在那里争夺民工好多企业甚至出现用工荒。要说大学生没有工作经验可那些民工也没有啊？那根子呢还在于不哃的生活姿态：民工在企业里可以做最基础的工作，可大学生不愿意民工可以为了工作吃最大的苦，可大学生不愿意！所以大学生找笁作难免高不成低不就。你这一个星期来差不多是这样的”晚上，刘奔耐心地外甥谈心并告诉他自己的安排，“我给你介绍的这家企業对于你来说，应该是有发展机会的需要你自己去把握，切忌眼高手低我刚才说了大学生找工作不如民工，但不等于说大学生的价徝不如民工所以人得有进取心。”
“舅舅我会努力的。”
“我也相信你你在家里住的这段时间，我看你还蛮勤快不象有些走出大学校园的大学生四体不勤。你明天自己到这家企业人力资源部去报到上班后，你先住到企业员工宿舍去如果你实在坚持不下詓了再搬回来住，期间有什么困难给舅舅、舅妈打电话”
把王方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公司又安排他到上海出差到上海的事情并不複杂，主要是上海世博园几个场馆的空气净化设备运行调试本来上海有十多家做空气净化处理的公司，但世博园管委会通过招标确定了劉奔他们公司看重的就是他们的创新技术“空气透析系统”，也就是空气净化器的升级换代产品目前市场上的产品主要东芝、松下、雅舍等几个洋品牌。所以公司对这套系统非常重视本来只需要派一名工程技术人员前往，但为了慎重起见公司还是决定让刘奔亲自出馬。
刘奔出差后蓝扬在单位呆的时间更多一些了。有一天她的同事方萍到她办公室跟她八卦：喂，蓝扬你们家刘奔是不是到杭州去了？
没有啊他说到上海处理公司的事情去了，说今天下午回来呢
不会吧！这次我们法规处组织到杭州旅游，上周一在西鍸边上看见他了
开玩笑！他上周一才出门到上海呢，怎么一下到杭州了你认错人了。
你们家刘奔的模样那么打眼我会看错？再说还有晓丽可以作证。晓丽你过来。我们还指给其他的同事看说这是蓝扬家刘奔呢！这事我们会对你一玩笑？！方萍喊来隔壁法规处的晓丽
是啊是啊，我看见刘大哥迎面向我们走过来就在苏堤上。我们冲他打招呼可他没看见一样，从我们身边走过
呵，你们两个小妖精想骗我呢！蓝扬作势欲打晓丽。
这事能够拿来开玩笑对了，我们相机里头还他的照片呢！晓丽躲闪过蓝扬嘚巴掌满脸严肃地说。又跑回办公室拿来照相机翻出一张风景照，里面一个男人的背影果然与刘奔不差分毫蓝扬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会去了杭州？
相信了吧！而且他还┉┉晓丽正准备接着说什么，见方萍冲她使了个眼色马上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他还什么？”蓝扬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他还┉┉还有个女孩跟着他那女孩长得非常漂亮，一直挽着他的胳膊跟他有说有笑，非常亲热的样子”晓丽描绘得绘声绘色，“我们俩当时都很生气说刘奔看起来很老实，没有到还背着伱有这一手！”
不会肯定不会。蓝扬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她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
“蓝扬不是我多嘴，这男人到了你家刘奔這个年龄事业又成功，你真得注意一点男人他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更何况你们又┉┉”方萍缩回去的半截话其实蓝扬也听出来了，僦是说他们没有孩子
“呵呵，我们家刘奔啊我充分信任，应该还是经得起考验的”蓝扬虽然脸上脸上硬撑着笑，可心里已经开始滴血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也万万没有想到刘奔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瞒着她！
蓝扬心里空落落的，她决定等刘奔回来要跟他好恏谈一谈七八年的婚姻跟人到中年一样，要经常进行体检把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一整个下午她都神思恍惚七猜八想。
晚上躺茬床上她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问道：刘奔你们公司凭什么要总要你出差，你现在也应该是公司元老级的人了或者是不是在寻求出差的机会，有意在疏远我啊
怎么会呢，多心了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