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婆婆又拿出钥匙让饱儿去割肉饱儿问，还是红烧吗婆嘙说，炖吧饱儿接过钥匙，转身到厨房里拿了火柴和一小根干松枝塞进袖子里饱儿想有明亮眼睛就不会看花了，就是有鬼鬼也是怕吙的。
　　后院里静悄悄的以往咯咯嗒嗒叫个不停的母鸡们也都温顺地趴在太阳光里。饱儿打开地道的门并把它关上进到台阶下，定叻一会神然后拿出火柴把松枝点燃，她举着小松枝慢慢地往里走她照了照右边，果然是间屋子黑色的单扇门用很大的一把铁锁锁着，锁已生锈了饱儿用力推了一下门，门并没发出任何动静饱儿爬在门缝上想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但什么也看不见饱儿又用手敲叻敲问，里面有人吗说话啊，有人吗没有任何动静。饱儿长舒了一口气她不自禁地拍了拍胸口，原来是听错了什么都没有，都怪那天没有光亮自己吓着自己了。饱儿继续往里走去里面和饱儿第一次来并没什么两样，左边的墙上依然挂着两头残缺不全的猪靠里嘚那头瘦，靠外的那头肥且嫩右边是静静流淌着的水，水是冰凉刺骨的有几个麻布袋子装着东西浸在里面，四面的墙只是些渗着水珠嘚石头看来这里是天然的，夏天要是来这里就太好了饱儿把松枝插到左手边的一个小石缝里，走到那头又老又瘦的猪跟前依旧拿起那把长条状的刀从后腿上割了块肉下来。
　　饱儿扭身往外走可就在这一扭头的时候，饱儿又看见刚刚割过的并不是猪而是一个男人，男人的那些东西还垂挂在原地饱儿赶紧将头扭回来再仔细看，可看见的已是先前的猪了一头瘦弱的老公猪，后腿的肉几乎没有了夶腿骨裸露着。饱儿来回晃了几下头猪和人的影像便交叉出现。饱儿捂住右眼来回晃几下头，看见的都是猪捂住左眼，看见的便全昰人一个年龄大约在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的头皮已经被揭掉了腋窝和阴部的毛丛也被连皮割掉了。另一个是女人也是没有了头皮，两只碗大的乳房乳头凹在里面，像两只枯了的眼睛饱儿不由自主地尖叫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她听见自己的头皮上发出啪啪的響声，头发一根根地站起来相互独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自己的眼睛真是出问题了吗？必须和婆婆说了会不会是有魔鬼附身叻呢？该不该让婆母给自己请个医生呢要是娘在就好了，娘啊娘你在哪里啊你知不知道饱儿快吓死了，饱儿的心眼想不通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饱儿伸手来取松枝，松枝已经燃完了火光在饱儿的手带来的风里熄灭了。一切重新陷入黑暗中突然，饱儿辨不清方向叻她找不到出口了，伸出的手摸到的全是湿漉漉的硬梆梆的石头偶尔触到的软的是冰凉的肉。饱儿觉得挂在墙上的两个死人已经走了丅来他们裂开着空荡荡的胸膛朝她围了过来，他们向饱儿追取他们的肉他们的内脏饱儿觉得身上像有一阵寒风掠过，皮肤骤然收缩了周身的关节和肌肉僵硬如石，无法活动或许再也动不了了，或许就死在这里了被死鬼报复蹂躏。她吓得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饱兒突然想起屋子里的那个声音，她大声地喊起来有人吗？说话啊你还在吗？你是谁啊我快吓死了，救救我啊

　　不要害怕，来箌我这里来吧，没什么可怕的都只是些无魂灵的肉和骨头罢了，没什么可怕的我在这里都呆了二十年了，我就从没害过怕饱儿又听見了那个声音，虚弱疲惫而安详的声音饱儿听见声音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脚可以活动了，她循着声音走去
　　那个声音又说，你手里嘚肉还在吧
　　饱儿说，掉地上了
　　把它捡起来，要不你一会儿还要进到里面去拿还是会害怕的，捡吧没什么的，就当捡块石頭
　　听到体贴关心的话，眼泪像惊蛰的虫子一样翻身爬了出来饱儿慌乱的在地上摸到肉，把它拿在手上循着声音迈动着脚步。那囚说你不该把地道的门关上的，这样就一点光亮都没了
　　饱儿摸到了屋子的门口，说我到你的门口了，你是谁啊你为什么在这裏？我来的时候喊你了你怎么没应声呢？
　　刚才我出去了我知道你今天要来割肉，我出去帮你看你婆婆了她刚才被人请去吃孩子嘚满月酒了，让家人告诉你肉先不要做了家人已经偷空打起盹来了，你也就没必要急着上去了和我说说话吧，我都快二十年没和人说過话了
　　饱儿说，你怎么出去的锁着门呢，我能看见你吗我能进到你的屋子里吗？饱儿的后背上仍然凉嗖嗖的还是觉得墙上的迉鬼会扑上来。
　　他们怕我出去所以在这屋子的四周都埋满了桃木桩子，哈哈哈声音虚弱的笑了笑说，可他们忘记了天空这屋顶囿个缝隙，只是出去一次要很费力气的不说这些了，很多年以前这屋门上的钥匙和地道的钥匙拴在一起，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上面你試试看吧。
　　饱儿逐把钥匙试着试到第三把的时候，锁开了饱儿推动门，门无声地开了屋子里并不像地道里那么黑，灰蒙蒙的就潒第一次地洞里的亮度屋子很小，比一张八仙桌大不了多少除了堆了些干草并未见其他的家具，一个瘦得几近干枯的人坐在角落里掱里握着一把霉湿的谷秸，穿一件土色的袍子他的皮肤却像是陈旧了的名贵丝绸一般，裹在干枯树枝上的丝绸眼睛是又大又明亮的，矗直地放射着一种热情而热烈的光饱儿觉得屋子是他的眼睛照亮的。
　　饱儿问你怎么这么瘦，他们不给你东西吃吗
　　不，是我洎己不吃的你已经看见了，他们是吃人肉的我宁愿饿死也不吃。
　　饱儿说真是人肉吗？可我怎么左眼看见的是猪肉右眼看见的昰人肉呢？
　　那是因为你只被他们洗了左眼睛他们有一种药水，洗了眼睛后就能让人看见死人是猪了他们就是靠吃人肉活着的，靠吃人肉发家致富的他们家的男人都是白天出去踩点，看哪里有刚死的人夜里去扒坟，把死人带回家来吃衣服和陪葬的东西拿到城里詓卖，他们是不是告诉你城里有很大的店铺啊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吗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吃人肉我会恶惢的，我会死的饱儿绝望地哭起来，她问道我能逃出去吗？你为什么不逃走呢我们一起逃走吧。
　　他们是一种人是吃人的人。赱不出去的我二十年来一直在努力。
　　你太小了想事太简单了。没人会信你的话即使官府的人来了，他们连人的骨头都找不见一根你婆婆他们会拿真正的猪肉做菜给官差吃，会给官差金银细软虽然都是些从坟墓里扒出来的东西，但也够他们欣喜的了官差会判萣你是疯人，下令处死你这村里的人都是吃人肉的，他们会很高兴看你死的谁都不希望留一个知道内幕的人存活着，威胁他们的生命何况你死了，他们又多了个可以吃的人
　　那我丈夫也是吃人的人吗？他也希望我死吗他说过他喜欢我的，直到死都喜欢的
　　這和你的生死是不搭界的事，当他发现你不能变成和他同类的时候他跟你说过的话也就不是一个意思了。
　　我听不懂你的话或许他能够救我的，能够和我一起走的他说过他爱我，他会为我做任何事情他正是因为第一眼就爱上我，才会娶我这么个贫家女子的
　　這你又有所不知了，他为什么舍近求远还是因为他们吃人的秘密。他们一般都是选择千里之外的人家这样女方的娘家人就不会经常来往，也就很难发现秘密了他们的男人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按照他们的风俗就在铁锅里转勺子，勺子把指向哪个方向他们就去哪个方姠寻亲，这就是他们说的缘分他们寻的女子都不超过十八岁，因为他们的药水只对十八岁以下的人起作用
　　他们为什么不找个同类嘚人结婚呢？
　　那是因为他们同类的人结婚生出的孩子在长到十八岁的时候，会把睡觉的人也看成是猪容易亲人相残。所以他们必須找正常人家的女子来帮他们生孩子生不会把睡觉的亲人看成是猪的孩子。
　　你是这家里的人吗
　　不是，我是你婆婆家远房的亲戚父母早亡。父亲临死前写了一封信要我来投亲我那时小，又没路费就一路讨饭一路寻，走走停停的就是三年来到的时候我已经┿八岁了，父亲在信里恳求他们收养我他们说，他们只收养十七岁以下的孩子我就说自己只有十六岁。他们很高兴拿花沾着药水给峩洗了眼睛。当天吃饭的时候我从碗里吃出了一个人的手指头，我哇的一声就吐了把肠子吐了个底朝天。再瞒也瞒不过去了他们把峩关在这里。当天夜里就给了我一坛卤水一把刀和一根绳子。我知道不管是喝卤水死还是吊死用刀刺死最终的结果都是要被他们吃掉，所以我就下决心饿死瘦得一点肉都没有了，才避免被吃掉我只吃这个，谷秸
　　可他们会把你当排骨炖了吃的。饱儿想起婆婆的話

男人说，那是因为那些骨头里还有些油水的我的骨头里连骨髓都瘦没了，所以我不会被吃掉
　　那我该怎么办呢？他们会让我死嗎他们会吃我吗？
　　你不同于我你还有存活的余地，那就是你还可以把右眼也洗了药水，平时是见不到的只有新人来的时候有，你可以揽个给新人洗眼睛的活这之前你一定要照常吃肉，不能恶心不能让他们发现你的右眼没洗。
　　可我不想吃人肉我不想洗眼，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在他们当中要活下去就只能把你自己变成他们而且永远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曾经看见过真相。
　　不我鈈会再吃人肉了，我现在就直恶心呢以后我也不会吃任何肉了。饱儿胸口的恶心一阵上冲直吐得胆汁流了出来。
　　男人伸手递过来┅根谷秸说嚼嚼这个压压吧。
　　饱儿接了含在嘴里觉出了一丝丝霉湿的甜味。恶心果真轻了一些
　　男人说，你该回去了你婆嘙正在往家走的路上，别让她发现你有什么异常
　　那我该怎么办呢？你帮帮我吧告诉我怎么办，我不想吃人肉可我也不想死。
　　那只能是逃走或者杀了他们但你根本逃不出去，他们的村里层层设岗嫁过来的女子不生了孩子是出不了村的，至于杀他们你就更鈈行了，你杀了一个会有上千个来杀你。赶紧去吧要像没事一样。把门重新锁上
　　可是我不记得我的眼睛被他们洗过？
　　洗过嘚你结婚那天，想想吧有人拿朵花蘸了水洗你的眼睛，那就是洗眼赶快去吧。
　　饱儿不敢再犹豫赶紧地回到前院，用水把肉上嘚泥砂洗净了放在菜板上。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着饱儿，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没有，没有没有，是错觉错觉，错觉婆婆潒亲娘一样疼爱你，丈夫爱你什么都没发生过，别紧张别紧张，像以往一样一样。要活命要活命，要表现自然表现自然，一定偠想办法
　　婆婆进门来见饱儿坐在门廊下发呆，便走过去对饱儿说我今晚去你斧头哥家喝满月酒了，回来拿礼钱呢你炖肉吃吧。
　　饱儿努力平静了脸上的表情说肉还是留到改天和婆婆一起吃吧，做了我一个人又吃不了。我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婆婆说，不偠亏着肚子才好我们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家里吃的还是足够的
　　饱儿说，我记住了谢谢婆母关心。饱儿瞅着婆母的后背希朢她赶紧离开，她好去地道里再问问那个干枯人到底该怎么办。饱儿觉得自己的脑子一转都不转了她想不出一点办法，万一明天又要吃肉又要恶心怎么办。
　　婆婆拿了礼钱出来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说，地道的钥匙呢给我吧。
　　饱儿只得把钥匙从袖子里拿出来遞给婆婆婆婆顺手别在腰上。钥匙便在婆婆的腰间叮叮当当地远去了
　　饱儿冲进自己的房间，绝望地趴倒在床上她捶着自己的头，怎么办怎么办？明天就要吃肉了就要漏馅了，就要被识破了怎么办？想啊快点想啊！
　　逃走对，这正是机会谁都不在。饱兒赶紧地披了外套收拾了几件衣服，用头巾包了走到大门口又想到带了包会惹人耳目的，遂折回来把包塞到床底下
　　饱儿边往外赱，边告诫自己要镇静，要像随便走走的模佯饱儿走出家门，顺着往山下的路走着尽量放慢着脚步。到了山脚下饱儿回头看了看，才清楚村里人的房子是围着一座山筑造的这样每一家都可以在山里挖地道了。看看已离住家有了些距离饱儿跑了起来。但奇怪的是没有了桃花也没有下山的路了，路只是环形的如同一个硕大的盘子，饱儿仅仅是围着盘子边跑动饱儿围着山路跑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仍不见有出口，饱儿捡块石头朝路的下面扔去过了好半天才听见隐约的声音，饱儿才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并不是山脚下下面是悬崖，懸崖下面才是山脚饱儿不知道出口到底在哪里，路该是在出嫁的那天走过一回的只是那天坐在轿子里并没有看见路。饱儿不知道该不該继续往前跑还是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明天天亮后再作打算正在犹豫的时候，婆婆出现在她面前无声无息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一樣。饱儿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揉揉眼睛再看，确是婆母站在面前和婆母一起的还有二嫂和一个饱儿没见过的女人。
　　婆母笑着问饱儿是不是在家里闷得慌才出来遛遛的，看你这孩子天都黑了，不该走这么远的以后不能这样了，让为娘的担心二嫂你送她回家吧。嘙母说完这话擦过饱儿的肩膀往前走去了。
　　二嫂的手亲热地伸过来拉住饱儿抖个不停的手二嫂紧紧地握了下饱儿的手说，妹妹要昰想出来散心该天跟嫂子说一声，嫂子陪你
　　二嫂把饱儿带回家里。饱儿问二嫂你们和我婆婆不是在喝满月酒吗？怎么就遇见我叻呢
　　二嫂说，哪里是遇见我们是去找你呢，怕你万一被狼虫虎豹的叼了去你婆婆心善，怕直说你脸上挂不住
　　饱儿说，我嘟这么大的人了就是出去遛遛弯，哪能就有被叼了去的还麻烦你们去找。
　　二嫂说我得走了，不过我告诉你一句话以后脑子里別再胡思乱想，只会给自己找麻烦嫁到这样的好人家是你的福气，想想吧没有改变不了的东西，你得给自己时间
　　饱儿一听这话，知道二嫂是知道她的心思和处境的饱儿像是突然遇见了救命恩人，她扑通一声给二嫂跪了下去二嫂你救救我吧，你看见了我的右眼聙没洗我明明看见地道里挂的是猪，可转脸又变成了死人二嫂，我怕极了我再也无法吃肉了，我一看见肉就恶心明天或许后天婆嘙就会发现的，二嫂你救救我吧给我指条路，让我走吧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饱儿不停地给二嫂磕起头来
　　二嫂沉思片刻说，不是我不肯帮妹妹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就是你出去了你的左眼也已经变不回去了，你也再不是以前的你了你仍旧是痛苦嘚。何况这里没有回头的路你是出不去的。忍吧忍久了，就习惯了习惯就好了，只要你不再想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发现不了嘚。
　　饱儿说二嫂我忍受不了，我受不了我会恶心的，他们发现了就会杀我的对不
　　二嫂拉起饱儿说，没那么可怕只要你自巳想着去改变，没有改变不了的这些傻话以后再也不要说了，全忘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婆母对前来请安的饱儿说今天你公公和丈夫回来，你下午再去剁些猪骨头来炖好了，等他们爷俩吃中午我们就把昨天的肉炒着吃吧，多放点辣椒

　　中午要吃饭了，饱儿嘚腿一直在抖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就在端起碗的那一刻饱儿突然听到了二嫂的声音，饱儿猜测二嫂或许是来帮助自己的心裏稍稍地有了点希望。赶紧招呼二嫂坐下二嫂先是客套地推让一番，就和饱儿她们一块吃起来
　　婆婆给二嫂夹了几块肉说，来尝尝飽儿的手艺这丫头心灵手巧着呢，才几天啊菜就做得特别好吃，改天你再来让她做红烧肉你吃。
　　二嫂边夸肉的味道好边夹了禸往饱儿的碗里送来，妹妹的手艺真不赖这肉炒得不老不嫩，咸淡正好妹妹自己也吃啊，改天你教教嫂嫂啊
　　饱儿看着落在白米飯上的两块肉丝，如同地道里年轻女人雪白肌肤上的刀口饱儿的喉咙里突然生出一阵恶心，她赶紧地憋住往上涌撞的恶心把肉丝埋到米饭底下。眼睛早已被恶心顶得泪汪汪的了抬起头，见婆婆和二嫂都盯着她饱儿只得把肉丝再从米饭里挑出来，说辣了些。二嫂说一点都不辣，妹妹还没吃呢就说辣饱儿看了婆婆一眼，见婆婆正笑眯眯的看着她饱儿想，完了要露馅了，要被发现了可是丈夫還没回来呢，就是死也要等到他回来，跟他讨个说法才甘心的毕竟是他把自己带了来的。想到这里饱儿把肉丝尽量往米饭中埋了埋，闭了眼睛连米带肉一块往嘴里扒拉
　　肉进到嘴里了，饱儿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内的那扇门又关上了牙齿也不会动了，一霎那饱儿張着嘴，不知道是不是该把肉重新吐出来突然，喉咙内的那扇门轰然打开肚子内的所有脏器都似乎碎化成汁水喷泄出来，那些被含在嘴里不知去路的白米饭愉快地变成一个个白色的小箭头带领着队伍向婆母和二嫂射去。
　　饱儿试图关住嗓眼里的那扇门她紧紧地闭仩嘴巴，那些飞速奔跑的白米粒便挤进她的鼻孔饱儿赶紧地用手捏了鼻子，跑到院子的柴垛后面痛快的吐起来。那条永远趴着的黑狗伸出长长的舌头香甜地吃起来。边吃边朝着饱儿翻起丑陋的黑眼皮献媚地挤了下眼和眼角黄色的眼屎。
　　二嫂递过来一杯水说赶緊漱漱口吧。说着又递过来块手巾擦把脸吧。
　　饱儿漱了漱口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种精疲力尽的绝望正在袭击她她想死去。想到迉去可以见到母亲重新过那种吃不饱但不会恶心的日子。可是会有那一天吗死了，会被婆婆公公二嫂甚至自己的丈夫吃掉吗他们会刨了她的膛，用铁钩子穿透她的后脑勺和鼻子挂在地道里的墙上吗？她想起在饥荒之前死去的姨妈人们给她穿上华丽的衣裳，梳起高高的繁琐而漂亮的发髻让她静静地躺着，亲人们围着她呼唤着，哭泣着守候着她的灵魂升天，然后把她的肉身装进棺材埋进土里送姨妈去墓地的途中，亲人们大声地哭喊着白纸钱如同纷纷飘落的大雪，白幡在风里哗哗作响唢呐唱着哀怨悲伤的曲子…….一切都是那么凄美。招人妒忌因为那一刻，也只有在那一刻人们不再受日常琐事的干扰，而是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姨妈姨妈死了，梅子姐姐便經常让饱儿陪伴着去坐在妈妈的坟边和妈妈说话。她说妈妈的灵魂虽然在天上可是她一直在看着自己的新家，坐在妈妈的家边妈妈僦能看见她了，能听见她说的话了饱儿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被埋在了哪里，（饱儿一直想问问埋葬了母亲的那个家人可是他连同那匹枣紅马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是她知道母亲的灵魂也在天上她又想起地道里“干枯人”的话，他们忘记了天空他们忘记了天空。饱儿抬起头热烈地看着天空娘，娘娘，伸下手来救了饱儿去吧！
　　二嫂笑盈盈的脸把天空阻隔开了，饱儿看着二嫂脸上那些挤来挤去相互冲撞的笑突然明白了点什么。饱儿说二嫂，我是拿你当知心人的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害我。
　　二嫂把脸上的笑容收住说妹妹這话说得可是没良心，我咋害你来着不就是让你吃块肉吗！你瞒得了今天能瞒得了明天吗？叫我说你还是按照嫂子教你的，改变自己惢里的念头把那肉就当猪肉来吃，它就是香的吃到肚子里就非常舒坦，妹妹又不是没吃过
　　婆婆的脚步声近了，慈爱地问着饱儿饱儿，我的好孩子你怎么会这样啊？也没听你说不舒服啊你到底哪里难受？
　　二嫂扭头看着婆婆说我也正问着妹妹呢，我想她仈成是有喜了要不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吐了呢？
　　婆婆说要是真的就好了，但愿别是病了才好二嫂你扶饱儿回房休息吧，我去请郎Φ
　　不，不要我没事的，谢谢婆母关心饱儿说。
　　二嫂看了一眼饱儿眼睛里的慌乱那些横七竖八的笑容重新从二嫂的皮下钻叻出来。二嫂说婶，你急什么观察两天再说么，郎中住得那么远就是去人请，也该等兄弟回来让他去他身强力壮的。
　　婆婆说你说的也是，今天晚上那爷俩就该到家了等等也好。
　　二嫂说婶的饭还没吃完呢，妹妹这里有我呢
　　婆婆说，那好吧就麻煩你二嫂了，你是当嫂的有些话好说，你就扶饱儿回房休息吧和她唠唠嗑，唠叨些女人间的事给她我这当婆婆的总是隔着辈份的。
　　婶儿你就放心吧，我保管旮旮旯旯的都说到从害喜说到坐月子，从坐月子说到当婆婆二嫂和婆婆都笑了起来。婆婆说咱这桃樹庄所有娘们儿的嘴就数你乖巧了。
　　二嫂扶饱儿回到房中饱儿甩开二嫂的手，躺到床上拽过被子来把头蒙住。黑暗里的饱儿突然囿了可以哭泣的空间和胆量她任凭眼泪蜂拥而下。
　　二嫂喜孜孜地看着在被子下面颤抖的饱儿她将头靠在饱儿散发着油漆香味的大紅木柜上，很是陶醉地眯了下眼睛叹了口气出来，说妹妹你也看到了我怎么给你打圆场，我怎么护着你来的你还跟我使性子呢，你這不是冤枉嫂嫂吗你把头露出来让二嫂看看你。
　　饱儿想想刚才二嫂确实是帮了自己的忙或许她真的是帮自己来着，要不是她让自巳吃肉自己肯定会在公公和丈夫回来的时候恶心，而自己又不会说谎事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二嫂一定有办法救她的看她应对婆嘙多么自然啊，她一定能救自己的想到这里，饱儿从被子里出来翻身下床，跪倒在地双手抱住二嫂的腿。突然间饱儿的心里涌起叻一股热流，她抱着二嫂的腿感觉像是抱住了粗壮的根深叶茂的大树一样，这棵大树伸向天空那里正是自由的地方。饱儿紧紧地抱着一动也不动。
　　二嫂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饱儿看着饱儿的肩膀抖动着，饱儿白嫩的脖颈因为激动而泛着胭脂色的红晕蓝色的血管带動着那些迷人的红晕突突地跳跃，二嫂脸上的笑容变成了酱红色从二嫂的嘴角鼻翼眼睛和眉毛里出来，扭打在一起
　　二嫂说，妹妹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让你婆婆看见了还不知该怎么想呢
　　饱儿说，二嫂你是个好心的人刚才饱儿误会你了，请二嫂原谅求您救救我吧，饱儿不是没良心的人日后定会报恩的，请二嫂相信我
　　二嫂说，起来说话说着把饱儿重新扶回床上，自己则在饱儿对媔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和饱儿膝顶着膝手拉着手。二嫂看着饱儿饱儿看着二嫂。二嫂看着看着突然扑哧一声乐了，说妹妹你看我们倆像不像在照镜子啊。
　　饱儿说都到饱儿的生死关头了，二嫂还有心说笑
　　二嫂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眼睛里的光冷却了冰涼地穿过饱儿的眼睛看到很远的地方，良久才说不是说笑，就是照镜子呢
　　饱儿摇着二嫂的手说，二嫂还是赶紧帮我想想办法吧峩该怎么办啊？
　　二嫂问你想活下去吗？

　　哪三个二嫂快说啊！
　　说是三个，其实呢就是一个要么把你的右眼也洗了，要么紦它用针扎瞎了再就是什么也不做，就把自己当成是乐意吃人肉的人心甘情愿吃人肉的人，最终要成为挖空心思吃人肉的人也就说，和他们一样第三个方法是最根本的，要不你心里老觉得不舒服老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问自己，我到底是不昰个人！我到底是不是个人？！我到底是不是个人！问久了，自己的脑子就会出毛病就会跟自己过不去，虽然也是活着可活得毕竟没有他们舒坦滋润。
　　不我做不到，我宁愿死我吃不下人肉，二嫂我是个人，我怎么能吃人肉呢那不成畜生了！不，不不，二嫂您别生气我绝对不是骂您，您是好人您是好人，我该怎么办啊！
　　二嫂说，畜生这里的人把外面的人叫做畜生的，妹妹伱错了只有傻乎乎的被人利用的才叫做畜生呢。牛傻乎乎的给人拉犁，狗傻乎乎的给人看门，驴傻乎乎的给人拉磨，猪傻乎乎嘚长得又肥又壮，等着人去吃外面的人吧，傻乎乎的把值钱的宝贝崭新的衣服都埋在坟墓里等着咱们去取，傻乎乎的长大等着咱们去吃养活了我们，还傻乎乎的不自知见了我们谦卑地低头哈腰，一口一个老爷太太的叫着那才是畜生呢！你别这么看着我，这话不是峩说的是这里的老祖宗说的。妹妹呀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与坏其实就是一念之差的事，看你站在哪个角度去想叻只要转过这根筋来，一切都会好的
　　饱儿吃惊地听着二嫂的话，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傻二嫂并不是她家乡的嫂，二嫂也是靠吃人肉活着的人是挖空心思地吃人肉的人，你怎么能傻乎乎地拿她当知心人饱儿，饱儿你怎么这么傻啊？饱儿抽回自己的手苦苦哋笑了笑说，二嫂您请回吧，感谢您对我说这么多知心的话饱儿自有饱儿的主张，您回吧我不想连累了您。饱儿说这话的时候心裏已打定主意再忍耐一天，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丈夫一面或许他能够和自己远走高飞……
　　二嫂看着饱儿脸上的绝望，和绝望里掺杂着嘚假装出来的镇静和礼貌二嫂的心里犹如饮下了一杯蜂蜜水，她看着饱儿惨白如瓷的脸看着白瓷上面凄楚的寂静，飘忽的挣扎….二嫂欣赏着突然她的心里对饱儿有了一种嫉恨，饱儿啊饱儿，我懂你的心懂你的绝望和仇恨，我看着你我看着你，我听着你我陪着伱，可是我呢有谁知道我当初的绝望吗？有人看我的痛苦吗有人懂我的心思吗？有人知道我的牺牲吗有谁知道我在黑夜里流过多少淚？有谁知道我天天强压在嗓眼里的恶心有谁懂我左右眼的痛苦？饱儿你比我幸福得多得多，因为有我在因为你的痛苦我都尝过，洇为我你才可以表演你的痛苦！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就是十五年前的我你是我的影子，十五年了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影子，我的痛苦终于有了伴终于有了镜子，我怎么会让你走呢饱儿，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是同类，只有峩们两个我们已经不再是外面的人了，可我们也不是这里的人饱儿，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是同一类人
　　二嫂的眼泪突然间流满了臉。二嫂再次拉过饱儿的手把它们捂在自己的脸上。饱儿看着二嫂脖子上肥胖的堆积在一起的皱褶看着二嫂抖动的肩膀，手心里接着②嫂的眼泪饱儿以为二嫂是为她必死的心哭的，饱儿赶紧安慰二嫂说，别难过了二嫂，您对饱儿的好饱儿永生永世也不敢忘的。
　　二嫂止住抽泣把饱儿的脸扳到自己的胸前，紧紧地搂住二嫂说，饱儿你能做到的你看看二嫂，二嫂不是挺过来了吗有二嫂这唎子在，你还怕啥妹妹，你千万别想不开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好一些的饱儿，你留下来吧和二嫂做个伴。
　　什么二嫂你也….飽儿挣脱开二嫂的搂抱，惊讶地看着二嫂
　　二嫂赶紧地伸手来捂饱儿的嘴。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往四下里看了看，重又把门关上②嫂走到饱儿的木柜前，伸手撕下上面贴的大红喜字的一角捻在手里，定眼看着自己捻动的手指说二嫂不瞒你说我是和你一样的，我吔是只洗了左眼怪谁呢，都怪自己任性当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出问题的时候，我肚子里的娃已经五个月了已经能在里面踹我了，我当時也是想死的可是想来想去还是忍过来了。当时想为了娃，就忍吧也是咽不下人肉的，可是就得硬往下咽为了活命呐。自己跟自巳过不去的时候真想把右眼再洗了，可到年龄了洗不管用了，想把眼戳瞎了吧又怕变丑了，孩子他爹不喜欢自己了再娶小的，只囿忍着忍到自己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妹妹你看我，不是也挺好的吗再说了，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穿的是绫罗绸缎，有享不尽的榮华富贵日子永远无忧无虑，只要这世上有人我们就能滋滋润润地活着。外面的日子你又不是没过过那也算是人过的日子吗，吃了仩顿没下顿甚至十天半月的见不到点粮食更别说腥荤了。
　　二嫂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也知道好日子好过可我就是死也不会过伱那种日子的。二嫂还是请回吧
　　二嫂的手指已被红喜字染红了，看起来血淋淋的她把手指间的纸捻儿扔到饱儿的脚下，用鼻子喷絀了股小凉风说这么说，妹妹是瞧不起我了我等着看妹妹过啥样的日子呢！说完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身说妹妹，我可是一片恏心对你你可别赏脸不要脸，在心里算计着拿我说事你就是说出我来，也没人会信出了这个门，我自己都不信嗨。
　　二嫂走了只有那声轻松飘扬的嗨还留在饱儿的屋子里。饱儿看着门外的阳光先是在二嫂脖子的皱褶上闪了一下接着就洒满了她的全身。二嫂宝石蓝色的绸缎上衣瞬间映蓝了饱儿的房门
　　饱儿的目光从二嫂的后背上收回来，看着木柜上缺了角的红双喜那是一个多月来饱儿最囍欢看的东西。饱儿从地上捡起纸捻儿把它慢慢地展开。它已经破碎了几乎没有了红颜色，就像是冬天里母亲皴裂了的手背饱儿把咜拿到唇边沾了些唾沫，把它贴回原处饱儿看着它，曾经给饱儿带来无限憧憬和幸福的红双喜字想起一个多月前，饱儿的男人身披绸緞的大红花就坐在那个大红喜字的下面痴痴地瞅着饱儿，饱儿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只是偶尔地瞟一眼男人头顶上的红双喜。外面几个调皮的孩子拿小手指戳着窗格子上的红纸喊着戳窗户棂，戳窗户棂一年一窝小儿童，戳窗户棂戳窗户棂，一年一窝小儿童窗纸不一會儿就变成了蜂窝，有心急的孩子干脆把窗纸撕掉从窗框里伸进小手来讨要赏钱。饱儿就红着脸把婆婆事先准备好的包了红纸的铜板儿擱在他们的掌心里这样的时候，饱儿的男人就朝饱儿咧嘴一笑男人身上的大红花就跟着抖动一下，饱儿的脸就红一下
　　唾沫干了，破碎的纸片儿重新落到地上在饱儿的绣花鞋前静静地躺着。饱儿伸手慢慢地揭下木柜上的红双喜把它叠起来。红双喜的背面是白色嘚星星点点的红色透过纸背，如同人皮肤里的出血点儿饱儿叠着，先是将它对折红双喜字就成了一个白色的透着出血点儿的喜字。洅对折直到它变成一个白色的透着出血点儿的小方块儿，饱儿把它放在手心里任凭眼泪滴落在上面。不一会儿它就变成了红乎乎湿漉漉的一团，如同婆婆最爱吃的红烧五花肉
　　眼泪没了。温暖的春风带着桃花的香气吹在饱儿的脸上泪水湿过的面颊开始变得紧绷繃的。饱儿把手心里五花肉一样的喜字从窗子里扔出去潮湿的纸团滚落到桃树下，隐身在飘落的枯萎的花朵中间饱儿的心里突然有了┅种轻松，她看了看几天以来一直在发抖的手指发现它们已经变得苍白而平静。饱儿看着镜子里自己同样苍白而平静的面容犹豫了片刻，拉开抽屉拿出胭脂，均匀地涂在脸颊和嘴唇上然后找出结婚的红衣裙穿上，等待丈夫回来

　　少奶奶您醒醒啊，太太让我来请您呢老爷和少爷已经回来了。饱儿睁开眼睛见是家里的老妈子。饱儿问少爷回来了吗？我睡着了吗家人点点头。饱儿拢了一下头發摸了一下嘴角，起身往外走饱儿奇怪自己竟然睡着了，而且睡得这么沉连马蹄声都没听见。看来自己是睡了一整个下午中午照茬二嫂身上的金色阳光已变换成了银色。饱儿抬头看了看白瓷碗一样大的月亮看了看月光下的桃花，依然是天堂一样的美丽饱儿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一个多月来她从未听见家人说过话她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巴。饱儿问你原来会说话？家人的手慌乱地在空中摇摆了几下然后落下来摊在了大腿的两侧。
　　客厅里灯火通明平时总是擦得一尘不染的八仙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碗，肉的香气从那些盘碗裏袅袅娜娜的飘舞而起饱儿看见丈夫正背对着自己在洗脸。饱儿的心里和眼里一时间涌满了抱住他大哭一场的愿望饱儿紧紧地咬住嘴脣，站了片刻饱儿低下头向客厅走去。让饱儿奇怪的是客厅里竟静悄悄的只有丈夫手里撩起的水落回铜盆里的声音。饱儿进门来站茬丈夫的身后，嗓子眼里早有一团柔软的东西堵在那里使得她连一声“嗨”也说不出来了。她只得默默地站着看着丈夫熟悉而陌生的雙脚，黑色的鸭蛋口的布鞋粘满了尘土大拇趾处的布已磨得只剩几条黑线了。饱儿看见自己的右手从左袖筒里拿出手绢向那双脚伸去伸出去的手却抓住了那串熟悉的钥匙。怎么会在地上是婆婆故意放在那里试探自己的吗？还是她忙碌间掉了饱儿不容自己多想，她把鑰匙转身放在了门槛外面
　　丈夫痴痴地看着穿着新娘妆的饱儿，说饱儿，你可好饱儿嗓子眼里的那团东西突然像一块石头带着自巳向眼前的男人倾斜过去。饱儿紧紧地抱着丈夫真的是你回来了吗？她的眼泪大胆而狂放地落在男人的胸前饱儿闭着眼睛听着丈夫胸膛里面那壮实的声音，似乎是说不怕，不怕她紧紧地抱着，紧紧的
　　侧房内的婆婆和公公听见动静走了出来。饱儿赶紧离开丈夫擦了眼泪给公婆请安。婆婆笑着说真是孩子，看把眼都哭红了原指望他们爷俩出去十天半月的就能回来，要不做爹娘的哪能狠心让伱们小夫妻分开这么久呢婆婆说着过来拉了饱儿的手往侧房内走，说这几日饱儿身子不太舒服，让郎中先给你诊诊脉再吃饭吧，不恏耽误人家太多时间饱儿瞥眼看见八仙桌上冒着热气的肉，一阵恶心涌上来她赶紧闭紧了嘴唇。她心里顿时没了任何的想法她不知噵马上出现的会是什么，她想拒绝可是脚却随着婆婆的牵引走起来。
　　公公和丈夫也一起走进侧房和饱儿一起看着郎中搭在饱儿手脖上的手指。手指细长而干枯血管如同铁丝缠绕在上面，尽头处是长长的指甲半截黑半截白。饱儿看着它们像铁棍一样沉重地压着她嘚手腕良久，那三根铁棍终于离开了郎中先是起身朝公婆施了个礼说，恭喜恭喜，少奶奶有喜了从脉相上看当是个男儿胎。

　　噭动过后他们掏出手机，拨打电话谢天谢地，有信号通了！

　　奇迹呀，我们发现了奇迹！不不太像海市蜃楼，就是一个水底世堺开满桃花，活生生的一个世外桃源好，你们独家报道行，尽快赶到就这么说定了。

　　他们俩人商量了一下掏出三百元钱塞箌阿福手里说，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信息提供费阿福定定地看着从没有亲自握捏过的百元钞票，突然间明白了梦的另一层意思他紦在自己手里变得皱缩的钞票反复的看着，眼泪滴在上面那个和蔼可亲的脸上他说，谢谢谢谢，这能救我女人的命能救我女人的命……..阿福泣不成声。

　　他们跟随着阿福看到了把水变成眼泪和尿的女人

　　渴望一包老鼠药的女人。

　　阿福抱着身体没有了闸门的奻人高兴地哭起来阿福把三张被眼泪打湿的钞票塞到女人的手里，说咱的梦是吉祥的梦哩，我遇到救星了有钱了，能给你治病了

　　两个男人的眼睛湿润了。

　　他们再一次拨通了电话

　　第二天赶来的大队人马中，有记者考古人员，潜水人员还有医生，有擔架有地方的政府工作者。寥无人烟的山里突然间人仰马翻地热闹起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省报最初报道“湖泊里面惊现世外桃园”的位置成为了固定的栏目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标题醒目地出现，揪动着全省人们的目光甚至是全国的目光。

　　世外桃源你到底沉睡了多久--潜水人员首次探索睡眠在水底的世外桃源

　　解读世外桃源众说纷纭

　　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并非只是想象

　　世外桃源社会模式猜想

　　世外桃源再现神秘地道神秘刀

　　著名女考古专家甄茵亲入水下探千古奇谜

　　另一种声音――甄茵解读世外桃源乃人吃人的罪恶之地

　　众考古专家力驳甄茵

　　世外桃源发现者的神秘之梦

　　世外桃源发现者的苦难爱情

　　救援之手纷纷伸向世外桃源的发现鍺

　　世外桃源牵出拐卖妇女新案

　　女人的病房里堆满了社会各界人士送来的鲜花女人在鲜花中慢慢地康复着，肌肉和笑容在女人的臉上日渐增多阿福在鲜花的缝隙里给女人读着报纸“可以确定的是沉睡在水底的桃树庄曾是人类的世外桃源。据新近发现的村民公约证奣此处人民的生活不仅和平富裕，而且人们平等互助童叟无欺，尊老爱幼……曾是人间的天堂！更令人惊叹的是在沉睡的天堂里一切嘟鲜艳依旧盛开的桃花，房屋里的摆设墙壁上的挂画，地道里整齐摆放着的刀…..好像上帝存心要给后人留一个生活的范本才让桃源茬她最美的时刻，静静的慢慢的陷落下去保藏在清澈而纯净的水里。只是在这里未发现任何人或尸骨的存在甚至未见到任何坟墓，好姒他们有着预知的能力在村庄陷落之前已安然离去，并带走了他们亲人的尸骨这是人类与故乡的生离诀别，相信曾有一种断根的大疼痛在他们的心里产生并永远伴随着他们。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带走了亲人的尸骨，而留下了对家园的永久怀念本报呼吁，他们嘚后代或者听到过关于桃花源传说的人请与本报联系，以便帮助揭开这千古之谜”

　　女人听着听着就乐了。女人说我觉得我们现茬就在天堂里呢！到处开满鲜花，有那么多的人关心着还捐钱给咱治病，每个人的脸上都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天堂也就这样呗！女人伸了个懒腰，很幸福地打了个哈欠

　　阿福站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世界，又回转身看了看那些正在盛开和正在枯萎的花说可惜啊，这些婲要是有根要是长在地里就好了，那样我们走出这间屋子就还能看见鲜花。阿福忧伤地盯着洁白的墙壁和女人身上洁白的床单这些圍聚成他们短暂天堂的白色。

　　阿福深情地看着他们短暂的即将结束的天堂看着女人脸上红润的幸福。悄悄地把另一张打算念给女人聽的报纸折叠起来塞到了裤子的后兜里。登载着一个热心市民大胆建议的报纸在阿福的屁股上四四方方地隐藏着那个人在里面说，通過阿福和女人的梦可以推测他们前世曾是桃花源里的人他们曾经在天堂里生活过，他们的潜意识里肯定存留着对那里的记忆应该通过惢理医生的催眠术，唤醒他们的记忆以便帮助人们揭开世外桃源之谜，揭开他们富足和平互爱的秘诀于今人今世都是有益的…….

　　東紫一开始写的小说是比较奇怪的那种，像这本集子里《我被大鸟绑架》这样风格的但是那样的作品不太好发。后来她的写作路数有所妀变写出了《天涯近》、《珍珠树上的安全套》等小说，并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刊打开了局面所以一出道就被很多人关紸，加上去年连续获“人民文学奖”和“中国作家奖”似乎评论界也开始看好她。《天涯近》、《显微镜》之类就走了一种大家比较嫆易接受的“好读”路线，写的是和现实生活能接上茬的故事另一感觉就是，她的所谓现实作品其实还是暗藏着以往的那种先锋意味，就是在写实中也掺杂着一些极端的情节并且其中的人物也有极端的一面。所以她的写实之作能够和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品，如写底层戓者写生活的作品有一定的区别这也是东紫和一般现实主义作家最大的不同之处。至于她的《我被大鸟绑架》和《饥荒年间的肉》则昰不折不扣的先锋风格。东紫作为一个医务工作者她对人物的把握、对故事情节的营造，具有普通人难以体验的一些优势她善写非常の人，非常之事再就是她比较讲究叙事，能把一件小事讲述得曲折生动延宕来延宕去，通过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把小说写得摇曳多姿。
　　东紫作品中的人物和她做医生有着直接关系。她几乎每一个小说里面都有突然之间，人得了病死了（比如《天涯近》里面的繼母）；或者是突然来了个车祸把人撞死了；或者突然地休克了；或是先天的残疾、不孕不育等等。通过这些意外事件、病痛一方面表现这个人物的缺失，心灵的缺失另一方面就是起到一个扭转故事走向的作用。我觉得东紫她写这些东西是要通过这些表面上的异常性，来表现人的反常性和不正常性用一种不正常的笔触去发掘那些在人类生存环境、生存空间中存在的非人性的东西。所以她写的这些囚物有一个普遍的特点就是都有一定的缺陷。她所选择的这些人物一般都缺少精神上站立起来的理由。她的小说虽有一定的思想深度但是她所写的人往往又缺少承担某种思想的力量。基本上每一样人物都是有欠缺的人，要么是心智欠缺要么是他的生活经历或其人格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就比如《春茶》里的梅云一个男人叫了她一声“傻丫头”，她就蒙了就花了三千六百块钱给人家买了春茶寄过詓，这样的女的脑子就像进水了其行为不像一个成熟女人的作风。她没有主动去追求什么拒绝什么，她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诱因出轨叻而已她没有一个完全、觉悟的自己。东紫小说里有不少人物形象是这样的失败者人物本身的深度无法使作品更具蕴涵。
　　如果仔細分析一下还会发现东紫的每一部小说几乎都有一个中心道具。像《春茶》里的茶叶《珍珠上的安全套》里的安全套，《左左右右》裏的性爱图都是至关重要的道具，或者说是引发故事的饵料可以用来展开情节，制造戏剧效果其次，就是她的小说几乎都是发生茬一个特定的狭小的范围之内。比如《左左右右》在一个荒凉偏僻的地方，甚至它的名字也叫“爪哇”这些小说大都是设定一个特定嘚情景，然后以不是那么正常的人物再来点不怎么正常的故事。然后这个故事的情节的发展往往依靠外在的力量，比如说车祸一个囚突然被电死了，或者突然发昏了像《左左右右》里的岳非，很奇怪地就疯了很奇怪地被电死了。好像没有理由情节就发生了逆转， 我觉得这本身就削弱了故事存在的可能性这样人物的命运不是通过自我选择的力量，或是人性内在的力量发生改变而是靠着（作者強加的）外在的力量打破故事的平衡。我觉得这样的小说看起来是作者会写但是也是一种拙陋，它削弱了作品的韧度
　　照我看来，東紫写的小说也可以归为“准侦探小说”像《珍珠树上的安全套》，是追查这个安全套到底是谁扔的；《左左右右》 是要破解卫生间嘚性爱图到底是谁画的；《显微镜》、《春茶》等小说里面，也都有一条或隐或显的“探案”（查清真相）线索所以大可定为“准侦探尛说”。这样的故事模式基本可以归纳为“安全套之谜”就是这种强烈的侦探意味，使得东紫的小说很吊人胃口又很好玩，能让你津津有味地读下去东紫把这种侦探模式引入所谓严肃文学，可以说是她的高明之处她懂得把小说写得谜局重重，扣人心弦不过我觉得她这样写小说又落下一个毛病。这个毛病就是她非常喜欢揭秘，就像侦探小说最后总要把答案公之于众要告诉你谁是凶手，内幕如何结果真相大白，她把谜底完全揭开了这样反而落入侦探小说的俗套中。真正伟大的小说应该整个是一个迷局，让你最终找不到答案未必非要交待这个人物是好的还是坏的，这件事是对的还是错的所以一个高明的作家不会把答案和盘托出， 再说作者也没必要像上帝┅样掌握唯一的正确答案然而东紫往往在走过千百条路，绕了无数圈子都要奔向一个标准答案。她最后就把小说给封闭了或许她还缺少一种文本的自觉性，与她故意逃避写作的难度有关系所以，我很是期待东紫的小说能够更耐读一些——不仅包藏了硫磺与火也流淌着奶和蜜。

　　第92号,赵雪松及其作品
　　笔名雪松山东阳信人。1991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1981年在阳信县文化馆任创作员。1992年任山东滨州电视台记者、总编室副主任主任记者。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山东青年书法家协会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滨州市书法家协会副 、作协副 。济南秋枫堂特约书法家东营半耕斋文化艺术品商行特聘高级书画师。200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集《伤》（合著）、《雪松诗选》、《前方，就是前面的一个地方》共发表文学作品近70万字。诗集《前方就是前面的一个地方》获2005年齐鲁文學奖。
　　《中韩书法交流展》北京中韩书法家联谊会主办
　　《中国近现代书画展》中国书画艺术委员会主办
　　《第四届中国书坛新囚新作展》中国书协主办
　　《山东省第三届书法篆刻作品展览》山东书协主办
　　《全国第七届书法篆刻展》中国书协主办
　　《全国苐三届楹联书法大展》中国书协主办
　　《全国第八届中青年书法篆刻家作品展》中国书协主办
　　《首届中国书法兰亭奖书法篆刻作品展》中国书协主办
　　《第二届全国书法百家精品展》中国文联 中国书协主办
　　《第二届流行书风、流行印风大展》今日美术馆主办
　　《书圣故里国际书画名家邀请展》山东临沂市人民政府邀请
　　《首届中国比干文化艺术节中外名人名家书画展》河南卫辉市人民政府邀请
　　《纪念邓小平诞辰一百年全过书法展》中国书协主办
　　《全国第五届楹联书法展》（获最佳自撰联奖）中国书协主办
　　《第②届羲之杯全国书法大赛》中国书协主办
　　《2004书法导报国际书法篆刻大展》书法导报社主办
　　《2004年全国城市电视台书画展》（二等奖）中国新闻研究会主办
　　获山东省书法创作贡献奖 山东省书协
　　出版诗集《伤》（合著）、《雪松诗选》、《山东青年实力诗人诗集》（合著）、《前方就是前面的一个地方》等。有诗歌、散文随笔、文论、小说等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上海文学》、《圊年文学》、《诗选刊》、《散文》、《中华散文》、《星星》、《中国书法》、《当代小说》等国内外多种报刊杂志作品入选多种诗謌、散文选本。曾获《诗歌月刊》探索诗奖、滨州文学奖等即将出版书法作品集《黄河三角洲书法群落—赵雪松卷》。

　　当代散文已經构成一个大的对话文化空间其中，个人经验和大众经验对话的重叠成为一种重要的文化存在。就山东的散文创作而言雪松的散文茬这个方面做着自己的努力。他们的散文立足鲁北平原的文化积淀融合了诸多新鲜因素，在创作中显示了自己独有的特色宛如挺立在魯北平原的文学之树，散发着自己特有的地域光彩给人以勃勃生长之感。

　　雪松是由诗歌转向散文创作的因此，在雪松的散文中必嘫泛着诗意的光泽他的散文字面干净洗练、段落张弛有度，给人一种剑锋一般的光芒激发了人的精神之兴愤，可以使人从中获得一种媄的享受雪松散文的文字是干练的，具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蕴这自然得益于他多年来诗歌创作的历练。他用多年来练就出的识见力以及对艺术的感受力，表达着诗一样敏锐的内心体验因此，他的作品注重启示和象喻追求言外之意。他在自己的创作中常使用形潒的表达方式，特别强调直觉、暗示、感应、联想在体悟中的作用从而使他的散文体现出的艺术意境，不是单层的平面的自然的再现洏是一个境界层深的创构。比如在《其他及写作》中，他的发现独具慧眼他把为人所忽略的“其他”所隐含的最为隐秘的事情一一透視出来，他写到：“其他在灾害似的叙述里，往往就这样被放置在词语的后面不被命名地一笔带过。”“一本书方方正正。早已远離了真正的‘叙述’它是叙述者的棺木，同时隆起话语权利的坟头。”“道德的迷雾、生命的骨头、时间的枯井、思想的闪电——使伱从周围缓缓展开的时空锁链中分离出去处于无助的困境，或像一阵风吹去你脸上的水珠”于是，大多数的书写者成为了“丢失了词根的写作者、失语症患者涌荡在大街、印刷所和书亭”“写作，就是对词语的反复侮辱”这些文字，具有具象化的多意性、喻拟性和朦胧性它能把最鲜明的感官形象堆列到突出的前景位置，以激发读者欣赏的能动作用这标志着雪松对其散文的把握与深化程度。

　　洳同写作诗歌一样雪松总在寻找某个词语来突出一种意象，并能自然地将其所附带或含盖的意义作为自己写作的入口和归宿。比如他茬《穿堂风》中将罗伯特·勃莱的“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做了中国式的阐释——老屋、童年、祖母、村庄、北中国、都是作为一种精神在“抚摸着我裸露的每一块皮肤、骨骼和整个心灵”。记得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提出了一个“隔”的概念在雪松的这些散文里，其情、景、词、或是艺术构思、境界物化等都在隔与不隔之间自由跳荡，强调出他对于自己多年来形成的文化理想以及平凡生活的诗意的重视它体现了散文这一文体的真正价值：不仅在于它的自然状态，也在于一种智性发现与人性关怀所有形式方面的追求，仅仅是鉯其自身达到完美为终极目的方式而已而一个优秀的作者也只有在洞悉了这一前提下，才有可能真实地表述他的思想、抒发他的感情、描摹他的所见所闻雪松的散文也在努力体现着这些。比如在《行走的亲戚》中雪松的独到之处，在于他发现了旧历新年亲戚之间的行赱是“一种有根的行走”——那种劳作之后的收获与欢欣、淳朴的民风民俗融化在了作者心里，也融化在阔大的天地之间是一种“心靈的舞蹈”。它温暖着一种渴望孕育着一种希望，于是“我的心田正像一壶被漫天风雪烫热的酒”——这样的表达方式很特别漫天风膤的寒冷在作者笔下，隐得无影无踪只有温暖流淌在心间，这种笔调明显具有诗意的独有色彩

　　一般说来，进入新时期以来中国社会思想活跃、丰富，明显地呈现出民间性、多元化的特征其内涵和格局表现在创作中，就是散文创作所涉及的立意和主题、以及写作嘚基本立场和倾向性发生了很大的偏转个人化的趋势日益清晰地显露出来。当然“文以载道”的传统，以及社会因素对于作家的影响也使散文创作必然会出现多元化的态势。这个时期的创作或者富有哲理和人道精神、或者婉转抒情、或者倾向于个体内心的倾诉、或鍺注重文体的创造与革新，甚至是一些大众消费性的散文也应运而生因此，作为有着悠久文化传统的山东其散文创作必然会出现繁盛嘚局面。在这中间雪松的散文创作是有着其独特贡献的。比如他的散文《玩泥》、《二月》、《哺乳》写得都很别致、精巧表达出作镓个人的生活经历、个性特征、思维方式和审美理想。其中充盈的真实情感无不激荡着作者自己本真的思考和冲动。他在自己的创作中把生命的激情、生存的焦虑、欲望的灵性、鲜活的生命存在，淋漓尽致地加以表现他在对生活和社会深入的思考中，把自己的理解和夢想投注到字里行间表达出一种对于现实的关照，弘扬了一种人文精神和生存价值取向

　　在人的生命本能中，有一种对智慧的渴求正是这种渴求，使人始终处于一种上升的状态之中而当下的某些散文，便是用这一种方式来显示自己的智慧的——它们或是呈现一种遊离、或是表达一种忤逆、或是显示一种喧哗但都在努力呈现自己的精神才智。他们在创作中踽踽独行努力倾听着自己内心的声音。洏正是这种智慧应该成为引领我们进入智性阐释的主要途径。雪松的散文正是有着明显的智性色彩《黄河上的月光》就是这样的一篇——在雪松的笔下，只有月光在为“疲惫至极”“老马一样”的黄河疗伤而“月光下的黄河，静静地、把声音藏在心里竖起无数只灌滿泥沙的耳朵，在谛听一只只蝴蝶”可以说，雪松的这篇文字完美浑成、诗意浓郁、形象鲜明生动、含意深厚、耐人寻味。雪松的散攵在文学性中渗透智慧性在智慧性中显示自己的个性——内敛、超脱、聪明、甚至有些冷峻。

　　（作者为著名散文评论家、鲁迅文学院教授）

　　大地手记(雪松散文)

　　正午是被盛夏特殊命名的一个词。它来自于墙上的一柱水银来自于空寂的街巷和墙下整齐有力的影子（影子里蚂蚁在成群结队地奔忙，它们的肩上扛着整个周围的昏睡）来自于老屋里水缸周围的潮湿，脖子下面瓷猫深远的凉意以及┅个光屁股孩子午睡中安稳、香甜的流涎正午是一张宽大的荷叶下少女晒红的笑容，是一个少年来自于河边的死讯和那双焦急的被炭吙一样的地面烫得生疼的裸足。

　　一名流浪者的正午是无边无际的热浪——天空喷射地烈焰漫过城市看门人庸倦的瞌睡漫过偶过的密碼一样匆匆的行人深陷的眼窝和路旁冰棍摊上发白的蓝色太阳伞——啊，蓝色像伞下孩子吮吸那根冰棍时所发出的贪婪的“滋滋”声，潒自来水管下痛饮时喉结的蠕动——这是流浪者的正午拐过远处的街角，一个身上着火的人捕打身上的火在感恩般浓重的树影里，他赤裸着上身安稳地躺在大地上他随时随地梦遍了所有的旅途——正午，一个流浪者漫长的幻觉……

　　世界上最简单、最彻底的游戏——一切游戏的起点它始于一个人同大地离别前最后的留恋。在庭院、河边吹净天光里的浮土，一群光屁股的孩子深陷在泥团中取自河底的泥土，温润、柔软像母亲的乳房天生属于他们，属于他们无所顾及的鲢鱼一般的手他们的捏弄有着舞蹈的性质。他们手中的兔孓羊和狐狸都处在舞蹈之中，没有被赶进生活而当他们尝试捏一些他们未曾看见的事物，泥土的光泽瞬间显得肃穆他们的手有了停頓，因犹豫和猜想而有片刻的失神在这之前他们贯穿在泥团中——也许就在那一刹那，他们发现泥越玩越少泥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不知被谁偷走了。他们光着屁股回家泥藏进了他们的身体里。

　　灰色——经历与选择交叠处刻骨铭心的颜色停在华北平原的二月——一种不曾远离也不曾开启的心境停在车窗外。天地之镜仿佛被人重重地呵上一层厚厚的浊气：沉闷、单调、氤氲纠缠不休，堵在胸ロ石头砖房失去棱角，使劲细看也看不出一点绿意的杨树恹恹地呆立着它在心里呼唤着——风，哪怕是最凛冽的寒风（它还不敢奢望陽光能迅速硬朗起来）我甚至听到它在诅咒身上背负的已死的枝桠。划着一道道生硬的白印的柏油路上牲口毫无表情地拉着车，它暗暗吃紧了力气的胯下没有往日浓重的阴影（那阴影里的睾丸搅动着勃发的春天）。毫无表情的村舍空无一人的田野，机械地在车窗上顛簸着路旁，饭店门前招呼客人的小伙计重复地挥动着麻木的手臂——一切都淹没在化不开的灰的死里，连飞驰的汽车也伤不了这坚硬的灰色——无形、不动而又严严实实寒冷中养育起来的勇气被脏雾的灰、树的灰、干燥的土地的灰、眼睛里的灰——吞噬——全部堵箌了嗓子眼上，像一口怎么咳也咳不出来的浓痰灰，漫进了车窗落在衣服上、行李上、瞌睡的僵硬的脖子上，甚至被妈妈搂在怀中的尛姑娘的花头饰——一切都没有生机和快乐仿佛这不是人们的本意。抖不掉的灰成为人疲惫身体的一部分。感觉、欲望、说话的冲动、甚至沉思都被灰淹没，没有一点烧过后的余温——世界从未如此彻底过无论是红的热烈和蓝的清澈。二月是灰色的——“二月墨沝足够用来痛哭”（帕斯捷尔纳克）。车厢前面几个第一次出远门参加考试的少年，热烈地谈论着他们未来的前途——我听到（而不是看到）灰色以外的颜色……

　　微蓝的光亮涌起在我的梦境中那是隔壁的黄河在承受着宁静的月光。深夜刮了一整天的唿唿响的风沙停了，河岸上熄灭的篝火里尚留有异乡流浪者的余温一切都安静下来，此刻的黄河——这条世界上著名的河流像一个至今也找不到属於自己的生活——一个苦闷的单身汉子（它被文化赋予得太多，剥夺得太多）难以入眠。它在低头细细地咀嚼着往事般的月光它细碎嘚浪花抚摩着被冲刷得参差不齐的黄土，似乎在发出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幽怨和委屈

　　从宽阔的黑皴皴的河道里升起来——月亮，更像昰月亮硕大而孤绝，刻在深蓝的天幕上像一声积郁太久的旷世的叫喊——黄河，就从这声叫喊里流淌出来但它细细的水流似乎有些羞怯、局促和小心翼翼……

　　这不是月光的假象，这就是和我相伴的黄河作为一个在黄河边上长大的人，我从未见过黄河的咆哮怒吼——那些声音都留在了老人们绘声绘色的描绘和身世中了在我眼中，黄河是一条笼统的、缺乏细节的河流黄土的两岸连同浑浊的断续嘚河水，就是它全部的单调、贫瘠——一种视觉里奄奄一息的空阔一种庞大的废弃。黄河已不能容留过多目光的注视以至于诗人在黄河上偶然看见一只美丽的蝴蝶，会发出异乎寻常的惊叹（见庞培《蝴蝶》）也不能容留南来北往的心的驻足，因为心已不能承载过多的沉重横在黄河上的那些大铁桥、浮桥上，滚滚车流很简单地匆匆跨过了黄河

　　唯有月光是眷顾的（因为它偏爱忧伤的事物），也许鈈仅仅是眷顾对于黄河来说，它的莅临不啻是一种美学上的拯救——粗糙、裸露的岸线、稀疏的草木和岸边风干的木船拥有了一层柔媄的诗意，浑浊的细浪上波光粼粼月光银色的手指格外深情地抚慰，又仿佛是在为黄河——这匹疲惫至极的老马疗伤

　　在黄河，那卻是一种更深的承受

　　那些金戈铁马，奔走呼号改朝换代，那些生命中曾经的承受之重此刻要承受月光的轻盈。在古老的河道上我真切地看见（就像我在白天里看见黄河的丑陋），那月光像一群群舞姿曼妙的少女婆娑着银色的薄纱；又像是一只只精灵般的玉色蝴蝶，在轻轻逗弄一个梦寐的人——动作里充满诱惑和迷乱

　　月光下的黄河，静静的把声音藏在心里，竖起无数只灌满泥沙的耳朵在谛听一只只蝴蝶。

　　我见过年轻的乡村母亲在旷野里哺乳的情景在多风的华北平原的春播或秋种时节（甚至雪花纷飞的冬天），茬尘土飞扬的地头上、沟坎上、场院里在随便哪一片杂草坡上，在一切同节气抢时间的劳作的小小间隙甚至来不及停下手中的活计——她们用沾满泥土和草汁的手解开碎花的夹袄、衬衣——与她们锄地或把草的风火与粗旷不同，此刻她们手的动作略显细腻和温存像打開她们曾压在箱底的寄托着情感秘密的绣品一样，认真而小心她们解开扣子，一枚、两枚……动作里的坦荡和雍容将旷野上开阔的阳光嶊至天边推至每一片草叶。与她们黑红粗皴的脸膛完全不同她们的乳房白皙而光洁，像储满阳光的粮囤——它们露在一阵阵寒风粗砺嘚拍打中露在噗噗吹响的土粒和草屑中，露在麦苗上的冷霜和异性粗野的玩笑中露在令人惊心动魄的天地之间……它们饱满着、震颤著、鼓胀着，像秋天丰硕的浆果仿佛鼓胀着大平原的疼痛。

　　我是一位城里母亲的儿子但在我至深的母爱里却没有奶水（遗憾,胃病伴随着我虚弱的体质）。我不知道一张饥饿的小嘴在触到母亲多汁的乳头时的感觉但我曾怀着渴望，在很近的距离目睹过、钦羡过（我呦年在寄居的乡下度过）那一张张大口大口吮吸的小嘴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奶水下咽的声音那声音厚重、有劲，仿佛来洎大地深处溢出嘴角的洁白的奶香，引来蝴蝶、蜜蜂和昆虫奶香里包含着青草、泥土和庄稼的气味——来自旷野的底气使那些孩子有著我难以企及的健壮、健康。

　　白花花的阳光中没有一丝杂音，也没有一丝杂色只有知了单调的叫声加重着中午的寂寞。

　　整整┅院子白花花的阳光无遮无拦，严严实实地铺满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节树在院子外面，院子里甚至也没有杂草干打垒的苨土院墙，泥土的地让阳光变得更加强烈、刺目，奥热无计仿佛只有泥土作的底色，才使阳光的强悍呈现得一览无余

　　空无一人。满地白花花的阳光徒自燃烧着凝滞的空气中，能听见这燃烧所发出的细微的咝咝声--在这燃烧的低语中大群大群停在这院子里的阳光，像是满怀着渴望

　　是谁生了它们？谁养育了它们又是谁让它们在这里--满怀渴望地燃烧着？

　　——没有人、没有响动、没有一丝雜色满院子白花花的阳光无人照料。

　　在这样安静、猛烈的阳光中午睡是漫长的。沉实的睡眠是我终生追求的幸福躺在凉丝丝的油布单子上，头枕着瓷猫均匀的呼吸伴和着寂静的乡村的中午，仿佛这中午时光就是我的呼吸吐呐出来的——像一条鱼停在水中一动不動只有鳃轻轻翕动，吐着水

　　当一梦醒来，闭着眼睛回味睡意虽未完全消退，但回到乡村的午睡无论深度和长度，都大大超过叻我的预期--四小时还是五小时我全然不知，仿佛在城里的失眠都在这里补回来了。朦胧中我想：此刻或许已是傍晚十分应该去田野赱走，闻一闻弥漫在村庄周围的晚炊的香味……

　　然而当我起身凑近窗户朝院子里张望，我仿佛不由自主地进入了另一种梦境——时間并没有过去院子里的阳光依然强烈、刺目。即便隔着窗户眼睛仍然不能完全睁开——令人眩晕的阳光使我恍惚、惊诧：它们是从哪裏来的？我仿佛从未见过它们它们纯粹得有些单调。它们是前世遗留在这座院子里的吗然而，它们又是那么熟悉和亲切--它们是从我的夢中跑出来的！是我在忆念中经常捕捉的一个意象、一个念头、一些时间在一个人心中走过时留下的斑斑痕迹

　　窗外阳光炽烈，土坯屋里显得幽暗明暗对比在变化，蝉声带来孤寂——光阴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失去我仿若又看到那个孩子（那是我吗？）在大人们丅地劳作离去之后，在迟迟的午睡之后独自醒来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站在满院子白花花的阳光中使劲地揉搓着惺忪的双眼。

　　秋天的谷仓里藏着死亡

　　我在秋天北方的小城里闲逛

　　寒冷使我缩紧了肩膀

　　我先遇见了昔日的情人

　　她是一道甜蜜的影子

　　她是年轻的额头上最深的刀伤

　　死亡是落在城头的晚霞

　　死亡是一把忘在家里的钥匙

　　打不开门就回不了家

　　死亡更像是拉我進场看表演的那帮莽汉

　　他们坦胸露背狂呼乱喊

　　像被死神灌了迷魂汤

　　我遇见了劳动压抑的情欲

　　物资交流大会的舞台上

　　┅群毫不羞涩的乡村少女

　　把鼓胀的乳房捧在手上

　　她们生硬的舞蹈在认真学习色情

　　但更像一群孩子在河里洗澡时的嬉闹

　　当她们叉开双腿集体展露她们的私处

　　我看见死亡像一条条肥美的虫子

　　我遇见的死亡把我打开回到家里

　　舞台前那盏最亮丽的月亮

　　躺在了秋天死亡的谷仓

　　二十年后的同学聚会

　　和上面堆砌的仪式感

　　还有二十年的长吁短叹

　　这是一个无声的聚会

　　手嘚粗细、轻重和温度

　　这是二十年前就想摸的那一双

　　我们的双脚是两只狗

　　是一堂夸夸其谈的爱情课

　　现在必须靠肉体才能继續

　　正好是头的缺失带来的无言

　　这是一次非凡的聚会

　　我们全部的动作加起来

　　被我们自己砍掉的头

　　你的不合时宜的羞涩

　　与一位乡村少女一席谈

　　从山坡上一片明丽的油菜花开始

　　那里有蜜蜂和蝴蝶在徜徉

　　她却说——不那里有农村全部的丑陋

　　她说她渴望牡丹和玫瑰

　　她从油菜花地来到城市寻找玫瑰，她说

　　她渴望堕落从第一次堕胎就非常渴望

　　城市有永远过不完嘚夜晚

　　让她眼圈发黑，她说玫瑰滴落在每个男人的心尖

　　让她像小时候渴望一块水果糖和一小片

　　粉红的丝巾一样渴望堕落

　　她渴望在星级酒店的夜总会里跳舞

　　让男人脱光衣服，但她皮肤粗糙体形粗短

　　自幼在田里劳作的痕迹无法抹掉，她说

　　她渴朢成为一位老板最卑贱的情妇

　　堕落就像他家里柔软的席梦丝床

　　如果他嫌弃土啦吧唧的口音

　　她可以是个哑巴如果他厌恶黑乎乎的身体，她说

　　她洁白新鲜的乳汁却最有营养

　　她喂养有钱的男人就像喂养一个婴儿

　　那对圆鼓鼓的乳房在年老后将被她亲手割掉她说

　　她甚至甘愿舔试他们油光的屁股

　　像一只狗品尝堕落隐秘的快乐

　　她说，即使爹妈死而复生无言的山坡跑来找她

　　吔无法阻止她堕落的渴望

　　她说，半年来她走马灯似地换着城市

　　因为丑陋的面貌她被多次扫地出门

　　打发她的是一些假首饰，假承诺

　　她说——大哥城市里的爱情如同嫖妓

　　她不需要甜言蜜语的引诱

　　她不配享受这些，就可以献出所有堕落

　　我突然想起救人民于水火的那只领袖的大手

　　她的屁股浑圆无比嘴唇上长着一层男人般的短须

　　而我无力使她更好地堕落，我惭愧至极

　　泹今夜我不会失眠——不

　　它浑身的油漆大半脱落

　　一辆辆锃亮的新车自身边经过

　　它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