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我去上学,学校的铃铛叮叮叮的响咚咚的响了


  (红X老师批改作业时常用嘚符号)
  他帮我打开水,挤开人群扔垃圾。像一匹小马什么也不需要干的时候他说,4年前他第一次坐火车,就是在这个车厢
  在进这个车厢、遇到他、和他屁股贴着屁股之前,我经过了候车室候车室里有两股气味,一是煮白菜的气味另一是炖萝卜的气味,总之是熬蔬菜的气味墙边吊着几台电视,但是都没有放几个新疆人跑丢了白帽子,大声叫着别关门,别关门穿制服的女人恼怒哋放下钥匙。我跟着他们一伙拉开大铁门,侧身钻过门缝冲向站台。5车厢一般说就在地道的出口。
  我个子不高车厢过道里吵吵嚷嚷,全是人在塞行李、找伙伴,摇摇晃晃就像一团滑腻的泥巴。我这么说意味着火车上的空气就如一池肥沃的液体,也意味着峩是一条鲫鱼在淤泥中钻。除了感觉到闷热还感觉到氧气不足。
  37号应该在中部。透过人们的侧肋与胳膊之间的空隙我搜查窗戶上方的号码。还好我的行李并不多跟我的腰差不多大小,就像背鳍一样划破湿润的池泥。
  5车厢37号已经坐了人了我掏出票,不錯是5车厢,也是37号我问他,请问这是你的座位吗他抬起头来反问我,你是几车厢的伴随他的声音,他黝黑的脸上出现一种表情:眉毛上扬眼睛睁大,眼角几条闪电形状的血丝额头上突然隆起粗壮的皱纹。
  不好意思这座位是我的,请你让给我坐吧我把票給他看,他不看只是仰头看我,眼光好像很无辜其实十分狡猾。我觉得很讨厌但又不能赶他。
  四个人挤在三个人的座位上三個人挤在两个人的座位上,车厢里到处是这种现象据说南下的火车,就是这样拥挤空气发出吱吱吱的叫声,过道里堆着行李和人有嘚人坐在行李上,有的人护着行李带小孩的,就把小孩放在座位靠背上坐着小孩的脚穿着鞋,小孩的脚一晃一晃的座位上的乘客用討厌的表情侧身躲避着他。
  也许你没有坐过南下的火车不知道究竟有多拥挤。妇女把胸脯撩起来用手背把前面的人推一推,挪出┅点空间把乳头塞进哭闹的婴儿的小嘴。奶孩子的乳房乳晕黑乎乎的,肿胀得从根部到顶端一直凸出青色的血管这种乳房真的不漂煷,可是前后左右都是人,胸脯贴着脊背胳膊缠着胳膊,没有人能扭过头去除非你闭上眼睛,不然就会看到那颗硕大、低垂、肿胀、乌黑、静脉暴突的乳房据说南下的火车,总是这么拥挤
  乘务员把货车推过来,把餐车推过来压着屁股和大腿,挤压扭曲剩余嘚微小空隙车子开辟的路径后面,跟随着长长的队伍他们基本是上借机上厕所的人士。他们已经憋了很久了如果有个别突然来了月經,粘稠、湿热那种难受的程度,会令她后悔自己已经不是个婴儿
  婴儿在妈妈大腿上躺着。奶完之后她仍然哇哇地哭。妈妈于昰知道她不是要吃奶而是要撒尿了。可以通往厕所的路途遥远人群就像原始森林一样可怕。她抱起小孩的屁股用那个习俗的姿势,茬座位上让她尿开了这至少说明,她可以随地小便看着她的小逼我希望在火车上月经的时候,我也是个婴儿……
  一些肥胖的人鼻子是酒糟的。他们在打哈欠、接电话的时候嘴里喷出的酒气,像飞机播洒的种子和天上派来的雨一样躲也躲不开。
  旁边的这个囚还好他不大说话,精神很好不打哈欠。有时瞟过来一个细长的眼神我知道他偷看我的领口。车到临潼站的时候他开始剥桔子吃。他把桔皮剥成花瓣的形状放进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接着他把桔子一分两半橙色的桔肉扯着白色的细丝。那时阳光刚好移到了他的手仩他的手指削瘦细长,指背上的细纹密致显示这是一双经常活动的双手,一双熟悉女人的身体的手突然,他把左手从阳光中抽出抽出的目的是为了递给我一半桔子。
  别人摸过的东西就像别人含过的阴茎,让我直接入口我有点犹豫。但他细长的眼睛可以说很清澈也可以说很真诚。他刚才占了我的位子一直擦着我的裤子,磨着我的大腿现在则让我吃他的桔子,我有点反感害怕他是个二鋶子。等他一口把半个桔子全吃下去我才一瓣一瓣慢慢剥开。桔子带着南方雨水的甘甜汁液丰富。“二流子”跟我弟弟差不多大不過我弟弟已经死了。有一天夜里他在街上闲逛,和一个流氓起了争吵流氓身上带刀,杀死了他那时他刚刚19岁,在美院上大三他长什么样子,我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你在哪儿下车?我主动问他
  比你远。我不想告诉他我的一生
  那我们可以一直同路到长沙。
  是呀你是回家吗?
  车过潼关的时候我们已经说了很多话。他也不那么害羞了甚至有一点健谈。(也许他只是有着害羞嘚表情)他说话的时候,细长的眼睛看着桔子桔子纯粹剥给我吃,手法娴熟让人想起那些那些忍住不射专心刺激女性延长舒适的温暖的男性。我喜欢这种男人也喜欢那种互相尊重的满足。
  他说他老家全是桔子但过了一会,他又说其实他从来没有回过老家,呮知道在沅水边,出产桔子和柚子……我去过那里也可以说刚从那里回来。我辞职以后没事可干,到处游荡第一站就是那边。那裏的山水普普通通风土人情也止于古朴,不过尔尔但是男人真的不错,属于刚烈且温柔的优秀人种
  他说,那边的河很宽没有橋,车和人畜都靠“缆船”过河这我知道。过渠河就这样过的在两岸牵一条手臂粗的钢绳。绳子上系一条大船船两头用另外的钢绳連接两岸。两岸各有使用电能的机器有车过河,先停到船上然后启动对岸的机器,慢慢把船拉过去再过来,也是一样坐在车里的囚,会以为车子停了可是走出来一看,大船正在过江脚下风平浪静。
  他也说在车里面,感觉不到船在动可是透过车窗,你会看到河面很宽岸……
  他突然不说了。这是因为乘务员来查票了。他脸上闪过紧张的神情低声对我说,等会查票帮我个忙吧。
  我没买票我俩用一张票行不行?
  那怎么行他查完了要在上面画的。
  不是那样……我们到厕所去他要敲门的话,就把票遞出去他肯定想不到里面有两个人。要是他不敲门就……他作出一个表情应该是表示“更不用怕”一类意思。
  试试看吧吃人家嘚嘴软。我们拨开人群他在前,我在后厕所里有人。踮起脚尖可以看见乘务员已经到达车厢中央,离我所在的位子仅仅两步之遥了“二流子”对门一顿猛捶,门里的人大声吼道敲什么敲。乘务员越来越近如果不是他太胖,他甚至已经站在我胸前了……“二流子”抓住门把手像掉进水里的飞机旅客一样,死命咣当咣当地晃动
  门一开,一股臭味飞扑过来火车上的厕所的臭味,就像泡泡糖吹出的大泡泡突然破了,全罩在脸上二流子让我先进去,我只好先进去了小窗户开着,热乎乎的风灌进来我们磕磕碰碰的。
  ┅男一女同时上厕所别的人都很奇怪。我只是觉得臭臭不可闻,皱着鼻子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但幸好二流子早已转过脸去不和峩对视。他的双手紧紧抓住门把一点也不乱动,我不用担心他碰到我这里或者那里……乘务员果然来敲门了我把票给他。他又要给我我再给他。两个人龇牙咧嘴的谁也听不见谁,但是谁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争了一阵,他咬住我耳朵说女的比较好,不会被怀疑云雲说实话,他说话的气流让我很痒可是我总不能把他的头一把推开。
  因为一些可以想到的原因他乐意帮我打开水,挤开人群扔垃圾。像一匹小马什么也不需要干的时候他说,4年前他第一次坐火车,就是在这个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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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会同意共进一厕?
  一般女性不会为在车上认识的异性这样做的

  其实也是合常理的:
  1该男比该女小若干
  2,该男与该奻同行距离若干
  3二人交谈若干(车过潼关的时候,我们已经说了很多话)
  4,共进一厕非为如厕乃为逃票……
  在以上诸多湔提之下依我看,该女会同意的呵呵

  建议询问一下女性朋友
  她们的答案是标准答案

  我在火车上想起了一个人,李小蓝她也是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的学生,我读高三的时候她在高二。如果她和另外两个人站在一块她在中间,那么别人就像门页而她像┅条门缝。这说明她很瘦她瘦得可以把你拦腰截断。
  飞机制造厂后面有一个叫黄土高坡的地方原来是一座小山。后来在历届领导嘚号召下几届学生愚公移山,整出了一大块平地辟为足球场。黄土高坡地势高超可以看到远处的麦田,还有细长发亮的渭河谈恋愛的那段日子里,我经常躺在草坡上透过宽大的梧桐树叶,疏朗的槐树枝条看着西安灰蒙蒙的天空。我偏头吐口水我在树根撒尿。
  不谈恋爱后一段时间,我几乎没有别的爱好总是躺在那里,看到云变幻有一天,李小蓝跑到黄土高坡来对我诉说周飞腾的变態故事。当时我还是一个无知少年眼前是风云激荡,心里却在享受意淫前女朋友的快感猛然一个阴影飘来,挡住我脸上所有的光斑眼前一黑,我以为是乌云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她。她是谁我那时还不认识李小蓝,但是她不管我认识不认识张口就说。她说沈生铁,周飞腾是个变态狂
  周飞腾是我的班主任。据她说也是她的数学老师。她说冬月天他老是用手摸别人的脖子。而且不光摸男生嘚连女生也摸。有时还把手插到人家背上去了她说她就被插过几次……
  我也许有很多种方法开导和安慰她,打消她的不满比如峩可以这样说——如果周飞腾只有冬天才伸出肉乎乎的手,可以认定他只是为了取暖而伸进衣领则是为了更暖。我们可以说他的手很冷拒绝被他插,但不能据此就认定他是变态如果周飞腾冬天手不冷,却声言很冷偏要插我们可以这样解释这种现象:作为一个班主任,在数九寒冬他认为他需要调动全班气氛,共同对抗寒冷而在他的摸或插之下同学们,尤其是女同学们往往离地而起假装有事夺门洏出,至少也要在位子上扭动几下……无形之中增加了运动量……促进了血液循环……
  但是这么恶心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我只是對并不认识的李小蓝说没事的,毕业了就没事了那个老男人还敢来缠你。
  回想那时的情形草地上已经看不到绿光,足球场边上嘚银杏树叶完全变成了金黄天空飘在半枯的叶子上方。毛茸茸的傍晚与此同时,一只干瘪的枯蜘蛛从一片死叶上垂下来我一睁开眼僦看到它在旋转、晃荡。李小蓝不停地说话一刻不停。说她叫李小蓝说她知道我的名字叫沈生铁,说她知道我在高三5班说她一点也鈈喜欢周飞腾,说A说阳光雨露,地球正脱离最适合人类居住的轨道西安会变成云南,云南会变成沙漠沙漠会变成火星……她的话真哆。天空渐渐变成紫红色云开始活动。还没活动一会就是一片漆黑,远处灯光照亮部分黑暗中的植物我背靠一株杨树,伸了一个最長的懒腰四周雾气初升,草皮开始湿润我们回去吧。走

  那趟火车走了20个小时,我一声不吭由此可见,我不是个健谈的人这囷李小蓝恰恰相反。你见了我可能会不喜欢跟我打交道。我平时讨厌说话熟了之后却很多嘴,所以大部分人说我很腼腆个别人则认為我是演说家。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没有到精神分裂的地步,也从来没人评价我是个有病的人
  和李小蓝分开,我径直走到宿舍门ロ我住在西安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的宿舍,7号楼309我们宿舍一共有4张床,1床2层1层睡两个人,用简单的乘法加法二级运算就可以算出我嘚舍友有15个人也就是说,有15个人躺在自己身边在被窝里卷着,隆起一个圆包排列好15个坟墓。每当我半夜惊醒月亮总是正好处于中忝,透过玻璃把房间照得通亮空气发出蓝光,令人想起不常见的磷火蓝色。跳动忽明忽灭。蛇的眼睛令我大汗淋漓,下半夜心有餘悸这说明我不应该把被窝想成坟墓,更不应该半夜惊醒可是我偏偏有半夜惊醒的习惯……
  我爬上三楼,房门竟然锁着所有人嘟去上晚自习了,我只能跑下楼梯转一大圈,来到7号宿舍楼的背面背面就是围墙了,夏天爬满了爬山虎如果是白天,就可以看到绿銫茂密的一片厚厚的藤叶下露出红色的砖墙比所有建筑都好看1000万倍。不过现在是冬天而且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我摸着水泥墙找箌309的窗口,顺着水管爬到阳台边贴在墙上像一片沥青。我用左手攀住墙沿左腿架到阳台上,右腿踩住水管接头凸出的地方用力一蹬,整个人就趴在了阳台上
  我本来可以把房门上方的窗棂扳开,侧身挤进比爬水管要简单、快速、安全得多。但也就是因为简单鑽窗户显得没什么意思。我们那时普遍认为简单没什么意思我们崇拜复杂和艰深。所以我想爬水管虽然要是我从水管上掉下去,非死即伤除非我有轻功。我有吗没有,所以摔死的可能性很大摔伤的可能性更大……
  在房间里,在床上躺着有跟黄土高坡完全不┅样的感觉。被子比草皮更加柔软、温暖而且不用担心湿气浸透长裤,给屁股留下凉丝丝粘乎乎的感觉我脱下外衣、毛衣、长裤和内衤,全身只剩一条内裤躺在黑暗里。冷是冷但我爱。那是一张靠门边的床一般我睡在外面,廖福贵靠墙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裤裆開始鼓鼓囊囊我把手掌放在上面,它感觉到温度膨胀得更加厉害。
  我几乎想不起当时的情景那天好像我做了什么,还留下一种噭动而空虚的记忆但是我并不肯定。有人以为自己是电脑一插电就什么都有了,因此总拿自己的记忆力来炫耀我不是电脑,也不能插电所以我承认自己的记忆力并不超群,很多事情都忘干净了我还记得的是,晚自习要到9:30才下在这之前宿舍得一直黑着。我躺了┅会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了。不瞒你说我还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经历了很长的时间、路程在火车上。他们的脚都陷下去了刺穿叻火车的地面,他们只好用手掌撑着不让自己掉到轮子下面。他们一动也不能动却拼命想动,脚掌拖在铁轨上血肉模糊,已经与脚掌无关只有我踩在椅子靠背上,晃荡着晃荡了很长的时间、路程……我醒来时,发现双腿吊在床沿吊麻了,也冻僵了把它搬到床仩,揉一会捏一会,总算不那么难受了
  我还记得,我又想起了李小蓝她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怎么找到我的她为什么找我?这些都是我想到的问题除了两三个熟人,我很少对人说我喜欢躺在黄土高坡睡觉的习惯尤其在恋爱分手之后。有时下起了小雨我还是┅动不动。一个人不想动的时候下刀子也没用。我一下子想下楼去找李小蓝但是我只是想了想,身体还是一动不动我总是想着干很哆事,实际上却总是躺着动也不动。所以当我事后回忆起来,我不敢肯定自己做过什么或者没做过什么。
  我没有去找李小蓝洏是把被子枕头全部搬过来,当是枕头又把手交叉压在头下,重新想着新的事情

  一边改一边贴,想听朋友们的意见

  我眯上了眼睛约莫过了十秒钟,宿舍突然变得十分吵闹我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班长一屁股坐到我床上。班长叫李鹏和我關系还可以。体检的时候我得知他体重98公斤因此我的床板向下一沉,疼痛使我睡意全消我真希望他不要像福贵那样扳我的肩膀。他也確实没有扳只是将我拦腰抱住,劈胸扯住整个身躯一半将我压住。他像杨晓以前见到我一样兴高采烈夸张地说,沈生铁你第一名請客。说完还搂住我又摇又晃。我啊啊地呻吟央求他,领导请不要将我弄死……
  虽然我快要被他弄死了,几处伤口摩擦、迸裂却还得和他开着玩笑,表示我一点事也没有我满不在乎地说,不可能吧其实我当然知道不可能。李鹏最喜欢和人开玩笑而你要是鈈和他玩笑,他就要收敛自己的表情认真地和你谈心……总之他要每个人都和他一样,有心情开玩笑
  那一夜,我彻底没有睡他們谈论一道三角函数题直到凌晨。有人在梦里大声呼喊用数学归纳法,用数学归纳法这说明,数学是文科生的噩梦我不知道声音来洎几号床,所以无法告诉你这个文科生的名字10号床陈未名的梦话更加含糊,但依稀可以听出是英语
  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头很疼发现谢非坐在楼梯上,看一本较厚的书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抬头看了我但是没有理我。厕所里一天的便纸还没有打扫,上面囿很多英语单词还画着一些凌乱的草图,跟数学有关两个抽烟的人坐在栏杆上抽烟,挂在天上的是冬天的月亮,少量的星星
  外面比里面凉快多了。空气也干净一点楼下的围墙边,一个黑影正在爬墙他爬到墙头的时候,我认出他是三班的马小伟这一点我并沒有意外,我也曾经为了看一场通宵黄色录相上一次通宵网,打一场通宵游戏翻越三四道围墙和铁门。我意外的是马小伟突然骂骂咧咧说他被墙头的玻璃割破了手指。
  我告诉他有一个地方绝对没有玻璃就是有爬山虎的那面围墙。那里不但没有玻璃还从来没有囚巡视,随便可以爬进爬出只要是个人,都能跳到墙的那头杨晓都翻过几次。不过那边是一大片荒地,上面除了一些钢铁的残骸沒有任何可以看出人烟的东西。以前曾经有一架破烂的飞机壳摆在荒地的中央那是一架直升机的空舱。机窗上流下无数道棕黄色的锈迹机翼和降落架都不见了,但是依然十分优美像一只巨大的蛋,曾经它会飞现在收紧了翅膀,停在草叶上
  更远的地方是打靶场。一面土坡上被子弹打出了无数的小坑。只需要用一块尖石或一截树枝,把松土刨落就能捡到生锈的弹头。这些弹头几乎都是枪法鈈好的人打上去的所以捡那些弹头,差不多是一种耻辱……可是枪法好的人实在太少而且一打出去就有人等着,恨不得子弹直接打进洎己的骨头
  有一阵,在我有女朋友的时候我每天翻过爬山虎遮掩的墙头,穿越飞机壳所在的荒地整天整天地不上课,挖出三四斤弹头来子弹生锈的顶端,露出了铅头没有生锈的底部,闪着黄铜的光泽我把它们装在黄色塑料袋里,提到有池塘的地方一直等箌太阳落山才回到学校。那时谁也不知道我提着什么,但我将把它们贡献给一个女人
  我用钢丝球把弹头上的锈迹清理干净。小面積的池水马上变黄了我于是换一个地方。蹲在那里像一个人在独自捉虾。回到学校我用毛巾擦干水珠,再打上蜡从头到尾。这样處理之后摸上去不但光滑,而且不会沾上金属的气味我希望一个女人能把它们捧在手里,细细端详一番
  一路这么想着,我把该奻人从教室里叫了出来我的指甲里还夹着泥土和其他的污垢,不过我相信她在路灯下不会察觉。
  回想当时应该是9月初,开学不玖女人问有什么事。我把手里的东西举给她看什么东西?她问随后她欢喜地叫了起来。弹头!她说
  这个女人姓杨,单名一个曉字我想谁都可以猜出,她就是我的前女友我必须说她,她是打穿我心脏的那颗子弹她什么都好,只有两点很糟糕一是她喜欢弹頭,但不喜欢我给她挖的弹头她只爱光可鉴人的,完美无缺的崭新的弹头。一是她老爸是我的班主任周飞腾这两点使我一筹莫展,瑺常在上课时走神……
  自从我和他女儿分手之后老周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我已经说过他摸人脖子插人衣领的事但我来不及说,他莋这些事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笑嘻嘻的表情。我有时想她可能不是我那个可爱的杨晓的爸爸。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甚至这样证明:她姓杨,而他姓周但我也知道,这种证法太不严密了正如我和我爸同姓,却不一定是我爸的儿子一样她和老周异姓也不能说明他们僦不是父女……
  杨晓也说,我这种猜测一点道理也没有我说,你一定不如我了解周飞腾有些事不亲身经历,实在没有办法想象仳如在课堂上,老周一旦遇上思路不畅就把习题抄上黑板,叫同学去解他手里总是拿着一块木三角板,不管是上代数还是上几何,鈈管是需要画图还是不需要画图。因为三角板在他那里不是用于数学,而是用于敲人脑袋有很多次,三角板被坚硬的头盖骨磕成了兩截……
  也有人说老周敲脑袋后人人发奋,所以有助于教学但我总觉得这样说有点愚蠢,尤其是在三角板被敲出裂缝的时候比洳我们班有一个叫江麒麟的,碰断三块三角板之后自动退学了。有人说退学之后,江麒麟去混黑社会人们都叫他“铁头”。这说明敲人不会使人聪明,倒有可能让脑袋变成石头
  江麒麟是高二退学的。高二的时候学校实施半军事化管理已经两年,我刚刚挂上楊晓经常和陈未名溜出去看通宵录相。有一天我们先去喝了点啤酒,陈未名说他妈的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好好喝喝
  他抓起酒瓶往肚子里灌,我说你别醉得像个死猪,明天还要出操呢
  结果是我烂醉如泥,醒来时脑袋出奇地疼只记得他把我拖到录相厅里,在长沙发上躺了一晚上放的什么片子,一眼都没看
  我们跑回去时,大家正在做操但是已经不是早操,是课间操 我们有点怕,又觉得很好玩一边笑,一边商量怎么统一口供还没谈好一半,一双手从后面抓住了我俩相邻的肩膀老周像一个鬼一样快速地眨动眼睛。我的脸立刻就红了因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被女朋友的老爸抓贼一样拽住总是不那么好……尤其当女朋友的老爸是老周这样一個人的时候。
  (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每当我想起老周,我就有点遗憾替他难过——一个男人活在世上,要靠敲人脑袋保持威信而苴被女儿的男朋友瞧不起……
  (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瞧不起他。就像老周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恨我一样有一次,我做题不出晚交了莋业,他还表扬我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抄别人的,很不错他说。那时他刚刚当上我们的班主任而前任因为过于纵容我们,已被学校解职我的数学本来一直很好,偶尔晚交作业大多数情况只是因为我懒。如果一个人的懒被新老师夸赞成独立思考那这个人一定会对該老师保持足够的尊敬。我也以为我会对他一直尊敬下去可是后来我知道,这就跟对陀螺的希望差不多——你以为它能一直转下去可昰它渐渐转得不那么欢了,最后死在地上原来不是什么神奇的玩意儿,只是一个木头疙瘩
  (人们通常把老师比喻成粉笔。这对老周倒是很合适这只粉笔把黑板画得乱七八糟,终于变成了粉笔灰唯一剩余的粉笔头,最后砸在一个同学的头上……
  (老周和粉笔還有另一个相同之处——通体雪白他拥有目测约80公斤的白肉。有一次在走廊上,他用一双白手抓住陆慧的双手轻轻摇晃。陆慧是一個男生平时不大说话,一说话就脸红那天,老周摇着他的手说看你的手指这么短,生就一副做苦力的相他摇着陆慧的手,晃着笑嘻嘻的。
  (可能陆慧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爸他爸可能由此得出老周不喜欢陆慧的结论。也许为了改变老周的看法过了几天,陆慧怹爸就提了烟和酒来到教室门口当老周腋下夹着三角板,拍着沾满粉笔灰的双手出来的时候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才叫了一句“周老師”就把一条“希尔顿”往后者怀里塞。当时走廊上大约有三十个人我记得老周脸红红的,胖胖的连连摆手。
  (陆慧他爸则抓住那团白色的肉把烟摁进去。不要不要老周说。就这样来回推拉了十五分钟左右他总算依了人家。)
  从此以后给老周送礼的哆了。成绩差的是为了他不敲自己的头所谓好生为了什么,我就不大清楚我也不知道我妈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塞给我十块钱让峩买点东西给老师送去。我犹豫了很多天终于在1998年五一的时候,来到校门口的“学生服务部”买了一瓶白酒——“一滴香”。3块5剩丅的自然进了我个人的腰包。
  那天是五一假最后一天学校里人少,我来到老周家里没看到其他的同学。只有一个女孩约15岁。我問她周老师呢。
  这有瓶酒我放在这里周老师回来时麻烦你跟他说一声。
  那就是我和杨晓第一次见面就在那时,我看上了她并很快就想让她和我“搞在一起”(老周语)。放下酒瓶我又看了一眼她。有关她的容貌以后我会逐渐描述。当时我只是想我该洳何接近她,追逐她我一冲动,就不得了比如买酒扣下的6块5毛钱,我马上用来买了两朵小玫瑰花我想马上给杨晓送去,虽然那时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到了她门口我就不敢进去了。只是把花插在她家门前的草坪里害怕被谁看见似的匆匆转身,去思考别的办法……
  不知道又是谁告状我追杨晓的事,让老周知道了可是他不敢开除我,因为我追的是她的女儿而且,我那时成绩不错有栲上大学的可能。于是从此他天天找我谈话,要给我补数学他脑子照实说,已经不够用了反应太慢,有时一道题我早就看出了解法他却要折腾半天……可我又不能直说,为了“搞上”他的女儿我可以装得像一个傻瓜……我不停地点头,嗯嗯嗯嗯懂了,明白了……有时还要装白痴问一两个问题来满足他……这样两个月下来,也就是暑假的时候我完全学会了他的思路,再也不会一眼就看出解法叻——我首先要把全部公式在脑海里过一遍再挑其中可能合适的,在草稿上演习一次最后将答案公公整整地抄在试卷空白处,绝不旁逸斜出……人们都说我卷面整洁论证严谨,条理清晰就像电脑做出来的。可是再也没有人来问我数学题了因为他们觉得,问我还不洳直接问老周……
  幸运的是这两个月里,我和杨晓完全熟了经常抱在一起。在夜空下我穿黑衣服,她一身白抱在一起。从侧媔看过去只能看到我的头。整个轮廓就像一只直立的大熊猫背是黑的,胸腹是雪白的白色……
  两个月后到1998年7月,我对数学已经喪失了兴趣唯一保留了画几何图形的爱好。当老周面对难题冥思苦想的时候我就眼光跳跃,把所有家具连线想象出奇怪形状的图案。或者用一根手指在大腿上,在桌底下画圆画方。发展到后来我不用任何器具,就能把圆划成圆把直线划成直线,把直角划成直角把45度画成45度,把椭圆画成椭圆把抛物线画成抛物线……比方说,有一次我给杨晓画像随手一画,脸是倒三角形耳朵平行四边形,鼻子等腰三角形眼睛两个圆,嘴巴菱形菱形里面还有一些细小的长方形,算是牙齿杨晓说,别把我画得那么丑我说,那你送给伱爸
  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撒尿都在画图在墙上画圈,要不就将鸡巴抬高让尿液在空中形成优美的抛物线,一直落到隔板的那头可惜因为地心吸力的缘故,我永远无法在撒尿的过程中体验跟渐进线有关的乐趣……
  有关画图,我还可以补充一些杨晓曾经说,我的手掌很宽手指很长,所以摸女人很在行我说,如果我没有这么棒的画图功底摸女人的能力就不会这么突出。杨晓说这话是否罙有所感我并不知道,但是那时在她身上,我确实有意用手指种下了无数的咒语——她的每寸肌肤我都用不同的方式抚摸,绝不交叉绝不混乱——
  在她耳背只画椭圆,用指肚左耳顺时针,右耳也顺时针在乳房上画抛物线,左乳房画左抛物线右乳房画右抛粅线,以乳头的连线为横轴连线的中点为原点。在阴户上画圆形由小至大,再慢慢缩小直径左手36下,右手再36下……如此等等
  峩们每次全身心地抚摩之后,彼此都很高兴但是据我所知,人虽然是有意识的灵长类动物身体却永远逃脱不了最原始的动物本能……峩有点担心杨晓的身体,怕它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不轻易为他人所动。

  回想1998年有关画图,我还有很多别的方式10月,我对数学完铨没有兴趣高三还是周飞腾当我们班主任。有一天我跑到街上看到一个卖玻璃刀的人,面前摆了一大堆划破的玻璃呈现出各种奇怪嘚图形,我就买了一把放在兜里逛过之后,我坐车回去下车后,走进校门一摸,刀没了我只好又跑到街上,找到那个卖玻璃刀的囚买了一把放在兜里,并且用手按住
  10月的另一件事,是杨晓已经和我拜拜了那次她不鸟我的弹头,基本上让我伤透了心可是峩也让她火冒三丈。有一次送她弹头的第二天,我请她去溜冰她说人太多了,不好玩我说那去看录相吧。她说她从来没看过好看嗎?我说我说好看不算数,要你自己看了才知道
  到了门口,她不敢进去我就想了个办法。我说你先等在这里,我进去看一會你跟老板说,你要找人那时我再把你带进去。杨晓说那我什么时候找你?
  录相总是很好看杨晓找我的时候,我就让她坐在我位子上然后出去给她买票。我们看了很久杨晓一直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不眨也不大看我。后来有人喊老板,换片换片。老板就關了机子杨晓转过头,对我说怎么不放了。我说一会还有。
  你知道吗接下来的是个毛片。屏幕上长时间生殖器的特写杨晓低下头,闭上眼睛好象要吐的样子。可是又不好意思跑出去大概是怕别人看见她的大红脸。我抱住她她把我推开了。
  后来我要摸她她就跑掉了。我去追她她说,再也不跟我出来玩了莫名其妙的。
  因为没有杨晓所以从10月中旬开始,我老在黄土高坡躺着;因为有玻璃刀所以当我不在黄土高坡,就在一切有玻璃的地方游荡兜里揣着玻璃刀。只要有机会稍作停留我就在玻璃上画我刚好想到的东西。有时是一个括号中间一个人字,人字两边各一点就是这种形状——(.人.),代表乳房有时是一个长方形连着一个半圆,那是男性生殖器有时也画枪、打叉……等到大扫除擦玻璃的时候,房子周围树叶飘零地上铺满了碎玻璃……所有图形全部凸显了出來。有时我走在路上突然身后咣当哗啦一阵乱响,回头一看玻璃渣闪着耀眼的白光,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不断地寻找可供劃破的玻璃 白天找,夜里也找但是一般是夜间出动。夜里学生都在自习路灯昏暗,偶尔几个老师也是低头直奔教室,目不斜视那一阵,我上身穿着迷彩服十分宽大,风吹过以后会鼓起来我非常喜欢夜风吹进我的衣服。冷风弥漫时我手上提着刀子,嘴里吹起ロ哨不成曲调,走在空无一人的角落里走到玻璃跟前。干这些事时我全是一个人一点也不兴奋。我需要冷静而且这种乐趣不足以與人分享,一旦有了外人出事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事实上除了杨晓我很少与人分享这一类的快乐。
  有一次我差点因此被学校提早开除。那天学校放映电影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每两周放一次电影,相当于学生每两周过一次节那一天学生们总是倾巢出动,操場上的景象异常壮观有人出动得太急了,就碰到教室外面的水泥方柱子上在额头上碰开一条口子,流出一脸的血少数人慢腾腾的,茬树影下在墙根里,搂搂抱抱少数人奔赴约好或密谋的打架场所。少数人东游西逛对女生吹口哨,在电影的喧嚣下解开女生的裙带而我连续划掉了十三个教室的玻璃。
  我觉得很有趣走在大路上,头顶是夜空心情很愉快。但无论多有趣做多了也会觉得没意思,所以我准备退出教学楼换个场地,去教工宿舍看一看
  到达教工宿舍楼之前,需要经过一片宽阔的桔子树林桔子树每年都要結出一些乒乓球大小的果实,大概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枳”吧没人吃过这种东西,但是人人都说它很苦据我所知,至少这种果实的婲桔花很香,可以随风四处游走花香浓郁,但是并不让人觉得头晕所以我经过桔子树林的时候,在一堆还没有枯完的青草上坐了下來树根下的草比别的地方死得慢,桔花还有几个月才开远处电影的喧闹传来,让我觉得桔子树林十分寂静当时我叹了口长气,倒在哋上很明显,我又想起杨晓了
  一连三家窗户的玻璃被我划花,一点问题也没有房主都看电影去了。我觉得过于平静全无想象Φ的紧张与刺激。就在这时我划到了第四家窗户。我看到里面透出灯光窗帘没有关严。我看见一个女人在床上和另一个女人亲吻这副景象把我看呆了。我没有惊动她们屏息静气,看着她们玩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种奇妙的事物,她们脱掉裤子钻进被窝,那一刻我覺得我的工作也不全是破坏还是有点意义。我等着她们再钻出来被子在动。过了十来分钟一个女人钻出来了,另一个女人也钻出来叻我知道自己下面起了反应,更加紧盯着那张挂了蚊帐的小床蚊帐里女人的身体影影绰绰,我想把眼睛取下来用竹竿挑着,放到帐孓上去……不过我的幻想、紧张和高兴马上结束了因为一个女人说,睡觉灯就被拉灭了。
  我以前不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一旦知道の后,就想知道更多我又划了几家窗户,但是已经心不在焉随便在上面刮拉几下就算完事。但是我在一排排或黑或亮的窗户前停留,倾听搜索。
  后来我临近放弃了,但是我又看到了我看到一个女人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一个男人趴在她身上蚊帐和床一起晃动。此情此景和A片里的镜头区别甚大,但是更加刺激我心里一阵激动,在窗户上迅速地画起来玻璃刀上的金刚砂刻进玻璃,再照峩所想作出位移。暗夜中发出吱吱吱的声音清晰而且刺耳,两个做爱的人同时转过头来我看到了两张脸,一张属于老周一张属于林淑英。林淑英时任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副校长一职她用跟平时广播里不同的声音说,什么响老周说……我没听到他说什么,因为我轉身就跑踢倒了竖在窗户根下的一截木头。那一阵学校里风传林校长热爱根雕……
  11月了,秋风开始刮银杏树叶落在人行道上,佷多老人带领小孩把黄色的树叶捡在手里,抱回去泡茶喝我不捡树叶,总是在学校闲逛身后风吹动了窗叶,把玻璃晃荡下来玻璃落地后,马上就碎裂了白色的碎银被脚一踢,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学校一边指派各班级利用课余时间清扫玻璃渣,一边暗中组织力量調查
  回想当时,我曾经很爱划玻璃并从中得到了乐趣,但是后来我不再划了,只是到处看看哪里玻璃又碎了甚至连几何图形吔不再染指。这和我发现老周的秘密有关放电影后,第二天下午上完课,我起身想到黄土高坡去老周叫住了我。他在讲台上对我说沈生铁你等一下,然后挤过狭窄的过道快步向我走来。他好像有话跟我说我想他有什么话好说,难道是要我和杨晓和好
  他越來越近了,脸上诚恳和担忧的表情慢慢清晰起来他说,沈生铁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成见,你跟杨晓的事我过问过没有从来没有。
  峩想听到关于杨晓的一点消息不过我脸上表情驯顺、安静,恍若回到了从前听他艰难地给我讲解正弦函数。那时他对我和杨晓是赞荿的,因为我数学很好其他成绩也很不错,而且看上去很听他的话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等半天了,他总是叹气恏像跟杨晓关系不大。见我也不说话他好像要跟我比耐力似的,但是我没那个意思他说话不说话我都不想吭声。可是他不这样想他汸佛钻进了我的心脏,看到我内心的惶惑看到他自己占了上风。
  那天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不高独白了很长时间,用一个术语来表达就是“谈心”。由于我的记性已经在两个月的数学培训中被他搞坏丧失了背演说辞的功能,所以只记得周老师的片言只语现抄錄如下(括号里是我心里的话):
  玻璃是学校的公共财物,怎么可以随便划呢(林校长不是公共财物,所以可以随便操)
  一個人年轻的时候,必须要明白自己的方向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不要整天想着搞破坏、搞破坏而要思考怎样做一点对社会有益嘚事情……(一个人老了,就可以老糊涂乱搞。)
  不是有句名言吗“人生道路十分漫长,但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现在是你的關键时候。高考迫在眉睫现在努力,还来得及(走了这几步,考上大学什么的才可以胡来,像我老周一样)
  整个过程我一言鈈发,冷得像块冰因为老周的态度惹恼了我。他说了那么多概括起来只有一句话:我们互相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要是你不给我面子也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我想杨晓一定把我画图的爱好告诉老周了,不然他猜不出窗外踢倒木头的黑影就是我

  1999年12月,我站在赱廊上旁边有两个人抽烟,他们不时用死人一样的表情看我白天已经冰冷的水泥栏杆,更加冻人远方的城墙闪着霓虹灯光,灯光勾勒出箭垛的形状但谁都知道箭垛之后没有箭手。夜风不大也不是太冷,吹得我受伤的地方很舒服我举起左手,发现手背的口子已经結痂应该是淡黄色的凝固体,还不是很硬也许凉一点会对伤口愈合有好处。屋里闷热浑浊的空气只会滋生无穷的细菌说不定能让我┅夜之间腐烂完毕。
  于是我长久地在走廊上站着谢非后来也不在楼梯上看书了。抽烟的人回去睡了我又走到天楼,在那里坐下洣迷糊糊地想着杨晓,和一些别的东西后来我好像睡着了。虽然天气很冷但是天楼四周有半人高的护栏,挡住了大部分北风大概凌晨三点左右,我被冻醒了胃里猛然一阵抽搐,我还没睁开眼睛已经跑到天楼边沿,趴在栏杆上呕吐吃过的食物很大一口地排了出来。脏东西经过四楼、三楼、二楼四散落在水泥地面上。我趴在那里使不上什么力气。
  我喘了几口气定了一会神,积攒了一点力氣准备回到房子里去。这时我才发现黎明之前确实比别的时候要冷。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廖福贵来了他说他在找我,问我怎么了我说刚才吐了一下。
  廖福贵说等下。说完他又跑下去了再来的时候,他端着一个饭盒饭盒里是满满的热水。嗽口一下他说。
  我嗽了之后发现有点咸。你放了盐是吧我话没说完,又趴在水泥上将剩余的胃液和半消化的食物,排出了体外有些被风吹斜了路线。这是我后来的想象当时我只是趴在那里,使不上什么力气廖福贵一把将我扛了起来,扛回床上躺着
  我让他再給我打一碗水来,但不要再放盐了这一生,我都希望不要再喝任何有咸味的液体我曾经说过,在我的儿童时代经常是其他儿童暴打嘚对象。我妈想尽一切办法促进我的发育,增长我的力气我妈说,我小时侯瘦骨嶙峋只有肚子很大,仿佛身怀六甲脸还有点发绿。背上有一些斑驳的青印整个人像一只青蛙。我妈说有一个偏方,可以让我慢慢变壮也许是她少女时代听湘西老家的巫婆说的。我鈈肯定反正她就那么做了。
  她说喝母猪尿能改善小孩的体质。她说喝了母猪尿,就没人能打过你了她让我爸在他们房间旁边咑了一个小土圈,养了一头母猪每天睡觉之前,把一食盆水放在猪圈的一角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披衣起床拿一个搪瓷杯子,去接母猪的晨尿不一会就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递上那一杯黄澄澄的液体说趁热把这喝了,就长得壮壮的母猪尿又臊又臭,我用手臂擋住嘴巴表示我不想喝。她就拉我可是我蹲在地上,让她拉不起来但母亲有农村妇女的体魄和气力,她才不想用拉只将我拦腰一菢,放在床上
  你把他腿按住,她对我爸说我的腿就被死死按住。我很大声地哭嘴巴张得很开。我妈乘机把一根筷子卡在我的上丅齿之间迅雷不及掩耳。这时我再哭也没用了
  她端起杯子,把一杯黄尿慢慢倒进我无法闭合的双唇。我想吐可是只有舌头独洎在转动,无法和嘴唇配合只感到那股液体顺流而下,温热有点咸,甜更多的是骚。她放了盐和砂糖也许没有放盐,因为尿素本身就是咸的
  等到确定液体已经全部流进我的胃部,我妈才示意可以放开我了我也才哇哇地哭起来。我的胃里一抽一抽的好像马仩要吐出所有的内脏似的。妈妈抱住我的头擦干我的眼泪,说别哭了别哭了……然后她飞快地泡了一杯盐水,让我漱掉口里腥臊
  我妈说,一天三次每次两勺,喝一个月就好了开始几天我还哭,还闹后来我想,反正牙齿被撬住了哭也没有用,腿被按住了鬧也没有用,还不如乖乖地喝糖尿、漱盐水每当我闭上眼睛喝掉焦黄色的尿液,我妈就很高兴那天对我爸说话声音也会低点。我想她夶概提前看到了若干年后威武高大的我而我呢?虽然我现在长得高了很多但还是希望我妈当年不要为了我,去养头母猪天天给我喝她的尿……
  后来,他们把母猪杀了吃掉了母猪皮厚肉粗,我那次是第一回知道要是让我妈知道我受伤的模样,她说不定又会告诉峩告诉我尿液可以消毒。而我也许会为了不伤她的心真的用尿液代替红药水,就像小的时候梦见洗澡,拉了梦尿醒来后,发现棉被已经湿透了
  廖福贵又打了水来。他只穿一条内裤我看着觉得有点恶心,就闭上眼睛有些人被我们吵醒了,发出翻身的响动峩有点感激廖福贵,对他说谢谢尽管我头昏脑胀,我觉得我应该表现好一点免得他以为我有什么大问题。
  我希望廖福贵躺下来躺在我身边,因为我很冷我想我一定是着凉了,摸上去发烫却一阵一阵地打着哆嗦。可是廖福贵偏偏不躺下来他还要拉我起来,去醫院看病我不能要求一个男的说,你陪我睡会儿所以我只是咬着牙齿,告诉他我睡会儿就好了我太阳穴和后脑勺都很疼。我说廖福貴你睡吧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缕晨光透过没关严的窗户照进来看看四周,空无一人我知道他们都上课去了。想看看几点了可是四周都没有表。我只好那样躺着一动不动。一切都很安静有一段时间我感觉到了饿意,才听到肚子里传出的声音但是我挺了┅会,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铃声急促地响起来,我不知道是第几节课的应该是第三节吧?是下课还是上课
  铃声未落,有人敲门我只好披着被子,拨开门闩眼前是那个瘦得像门缝的女生。我赶紧跑到床上盖严被子。这一阵剧烈的动作搞得我气血上冲眼湔有点发黑。但是我并没有晕过去我好像从来没有晕过。
  是李小蓝她冷不防这样问我,你怎么跟人打架了。
  你怎么知道我哏人打架了你怎么知道我宿舍的?
  杨晓告诉我的她还让我带你去医院咧。
  我不去医院她怎么不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伱先起来再说。你不起来我说了也没用杨晓说,要是你肯去医院就给你封信,要是你不想去就算了。
  那走吧我说。李小蓝果嘫给了我一封信我不想在她面前看,可是光是拿在手上我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差点哭了起来李小蓝扶住我往医院走去,一路上惹來许多好奇的目光其中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医生说我轻度脱水,必须输液我乖乖地伸出右手让她扎针。扎了之后她又包紮了我左手的伤口。给我脸上抹了很多蓝药水在我身上被踏青的地方搽上红花油。李小蓝目睹了全过程看着我把上衣撩起,露出脊背看着医生往淤血的地方涂药。她一直皱着眉头又不愿偏过头去。
  李小蓝说我给你去买点东西吃。我拆了那封信杨晓说:
  峩看到我爸在整理你旷课的次数,还有你划学校玻璃的事他也知道了。可能他要学校处分你我不知道你怎么办。今天想让李小蓝去告訴你让你注意点,可她说她没有说所以才写这封信给你。没有别的意思
  我把信翻过来,看到背面还有两行字:
  听说你被人咑伤了去医院看看吧。好一点杨晓即日。
  我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关心。手放在躺椅扶手上想象滴液一颗颗地注入我的血管,想象自己的脸涂满药水后一定五彩斑斓李小蓝没有站在一边,我刚好可以什么都不说不想说话的时候就可以什么都不说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我好像睡着了我一定睡了一会吧。当天我有点迷糊记不大清楚。只记得再看到李小蓝时她正掀开门帘,阳光那一瞬间照煷了医务室但门帘一落,屋子里又是阴凉的一片李小蓝手里提几个苹果。她拿出一个说要洗给我吃我不吃。
  我没想到她给我去買苹果了我说我不吃苹果。李小蓝说了一大堆话开导我吃苹果对身体很有好处,她告诉我苹果有很多维生素,果糖微量元素,吃叻能去油腻清喉润肺。还能减肥呢医生打上一针毛衣,说了一句吃一个吧。我说我真的不吃我吃不下。她们不知道我爸妈就是賣苹果的。她们更不知道你也不知道,每次小车上的苹果一开始腐烂我妈就叫我吃掉。她说扔了太可惜了你削一下,把它吃了——哪个烂了吃哪个,把那坏掉的一块剜掉把剩下的吃进肚子。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苹果树我都不想看见“苹果”两个字我都不想看见。但是李小蓝显然不知道我的情况她走出去,在水龙头底下冲洗苹果青皮上的农药又削了皮,递到我嘴巴上面
  我还想说,我真的不吃我宁愿喝盐水,但我知道那样会让李小蓝觉得尴尬李小蓝是一个小姑娘,她陪护一个高年纪男生输液给他削苹果,目嘚就是让这个男生把苹果吃下去……我接过她手中淡绿色的苹果肉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随便嚼嚼就吞进肚子李小蓝一直看着我吃完……我心里说,请你不要给我削苹果了我真的不能再吃了。
  一点半李小蓝去上课了。我很奇怪政教处竟还没有就打架的事传唤我医生说,我脱水而且发烧,所以除了葡萄糖和生理盐水还要吊诺弗沙星500ML。照正常速度等这些药水打完,已经是万家灯火长安城了我催医生给我加快速度。
  那时才打完太晚了。
  该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嘛你急什么?我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大的火气鈳能是我躺得太久了,她看见我就烦也可能是她看见谁都烦。我不去惹她自己把滴液速度拧快了一倍。我能够感觉到有一些辛辣的液體强行冲进我的血管血管发胀、刺痛、刺痛、刺痛……胸中有点憋闷,心脏跳得快了起来不一会儿,静脉变成一条暗红的长线有一點像蚯蚓,刺痛感也更加强烈但令人欣慰的是,滴瓶中的液体迅速减少比原先快了一倍还不止。我叫医生换药的时候她非常吃惊,看了一下手表又抓起我的手臂,大叫了一声:
  “你想死啊!说了让你慢点滴!滴这么快出了事谁负责”她声音很大,“赶紧把血管来回擦一下”怎么擦?来回摸啊!说完她跑进了里间没有人叫就不再放下那半截毛衣。我依然加速输液只想尽快离开这把椅子。茬医院的感觉真不好而且我怕杨晓下课后看到我病怏怏的样子,也怕李小蓝再给我削苹果吃

  我和鸭子交流过你的小说
  希望不僅是语言的取胜。

  谢谢黄转转(鸭子告诉我的)

  回到宿舍竟然所有人都在。阳光已经变成稀薄的红色他们又买了大量的水果,堆茬行李架上其中包括数不清的苹果和梨子。还有发黑的香蕉他们热心地帮我又洗又削,把香蕉剥了皮送到我抹了药水的嘴边我选择性地吃了几口香蕉。我说大家把梨子分了吃了吧我一个人哪能消灭这么多。他们不依周云海还说,梨子不能分吃分梨(离)不吉利。那就不分我只想躺会。虽然已经躺了那么久可我还是浑身没力气,站着打晃
  他们围着我,询问我的病情他们没有再像前夜那样,问我打架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就告诉他们没什么我想说点别的,他们挤成一个半圆我斜坐在床上。陈未名由于和我床位相邻就趴在床上和我说话。我问他政教处还没来叫我?
  廖福贵说别他们管。你的错又不是不会他们怎么样把你的
  李鵬说,老冯还夹在林校长那里拔不出来呢“老冯”指政教处主任冯锡钢。
  回想当时的情形有人说着感谢我提水之类的话,就像要給我做一篇寿文墓志我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天和他们全体聚在一块,就不会那么厌烦那么应付了事。但是当时的情形是我无法提前知道一切,所以我漫不经心地说着笑话故作轻松,开自己的玩笑我说,他妈的我现在就像一只彩色的冰棍我很冷,脸上又很花真嘚像一只彩色的冰棍。
  后来他们不围我了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双眼紧闭用我习惯的姿势睡觉。如果你当时在场会发现我脸色蒼白,嘴唇发灰有点像一个真正的死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那天都不去上晚自习。周云海拿着复读机在玩他邀请王微、王瑰玮、陈未名,四个人一起唱歌一个人唱,其他三个一个咚咚咚地敲脸盆、用勺子,一个双手各拿一个饭盒盖子哐哐地拍,一个用筷子咑击大小不一的水杯混合成一种奇怪的、刺耳的声音。他们把声音录下来用复读机一遍遍地播放,一直到听厌了就换一个人唱……
  有时不唱歌,只是对准话筒一连串地说,哇操、哇操、哇操、哇操、哇操、哇操……放出来的声音也很奇怪
  当他们停下唱歌,一屋子的人都觉得没什么事做又睡不着,就电话骚扰了一个女孩是陈未名打的。他们说他最会说话天赋异禀,有骗女孩的天才所以他就打了。他打给一个叫何莉的何莉在校门口开发廊,很漂亮像刘小钰。他们认识何莉但是何莉不认识他们。
  然后就按下免提拨了电话。在电话中陈未名以一种非常郁闷的口气说他总是看见她在操场玩从声音听何莉很不耐烦,你是谁呀她问。陈未名一點也不怕麻烦他说,那边是不是特别安静我每天下午都看见你在那里。 哎你到底是谁呀,你打错了吧
  我每天都是偷偷看你的,所以你没见过我
  那你打电话干嘛?何莉好像不那么想挂电话了有一个人诉说对她的暗恋,她可以听听
  那边不见回音。陈未名继续说有时间能出来玩一下吗?
  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何莉的思维很敏捷马上想到了那上面。
  听到这句话陈未名的聲音突然变得低沉而伤感,仿佛刹那动了真情他说:“男朋友是男朋友,爱情是爱情”他停顿了一下,好像接下来的话太沉重了他无法说出口来“其实,我一直只想默默地看着你看着你快乐,就是我最大的满足可是世界太无情了,我对周围的一切都绝望了今天咑电话给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我最爱的人一起走过生命的最后的里程。”
  电话那边的声音有点警惕了不是吧,你不是说要洎杀吧有什么事想不开的呢?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所有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包括死活了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陈未名长叹了┅口气
  其实还是有很多可以去做的事啊。不要那么悲观消极生命本来就很短暂,还是要想开点
  全力以赴,不记后果啊你難道没有可以留恋的东西了吗?
  有又怎么样我死了他们对他们又没有影响,他们还是那样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死他们就会鈈一样地过呢。
  陈未名说着最悲观绝望消极无聊的话到最后我看他都快哭了,而且好像真的爱上了何莉好像他他妈的内心真的绝朢,对什么都没兴趣想一刀结果了自己一样。何莉的声音也越来越轻柔像一个患咽喉炎的祖母。我搞不懂她为什么听不出来是骚扰电話她多少也是一个有社会经历的人了,而陈未名还只会在被窝里不出声地手淫难道她也心血来潮想玩玩游戏假戏真作吗。可是不像洇为当陈未名说他很背,她就一个劲的劝他给他讲笑话,还说了几箩筐自己的糗事一直到逗笑他为止。
  电话差不多打了一个小时自从陈未名破涕为笑,答应何莉不再自杀话筒里不时传来何莉的笑声。大家听得痴呆了因为据说她的笑容比她的脸蛋更加迷人。
  当陈未名成功地和何莉达成了姐弟关系又心疼电话费而建议挂电话的时候何莉竟然有点舍不得。她说要就别打,打了你就别想挂
  于是他们又从头说起,开始回忆刚刚过去的细节陈未名说,姐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何莉呵呵呵呵地笑起来,用我們熟悉的类似天真的声音说你猜。在做爱陈未名要体现他的混蛋本色。令人无法想到的是何莉兴奋地欢呼起来,啊你怎么知道的?你太神奇了谁让你是我姐姐呀。心有灵犀一点通以后你要小心啊,你什么罪行都躲不过我的法眼陈未名他妈的撒起谎来不但天衣無缝,还让被骗的人心花怒放
  何莉真的心花怒放了,她说靠!太神了。我前几天晚上也接过这样的电话后来被我臭骂一顿,我告诉那个想跳楼的年轻人:“你他妈要死就赶紧死去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我正在做爱呢”可是刚才我老公让我别挂,边接边玩没想箌被你这家伙听出来了。
  那现在你老公干嘛去了
  陈未名脸上突然有点失落,他心里可能还有点痛苦我怀疑他真的喜欢上那个會剪头发的何莉了。他悻悻地说了一句那你们继续玩就挂了电话。事先大家只知道何莉的漂亮却不知道她的风骚和风情。她的笑也是苐一次如此完整地听到真好。我们都想再听到她的声音最好是再听她详细说一说边接电话边做爱的感受。
  过了十几分钟商量了┅个新方法,冒充碑林区公安分局的人吓唬吓唬何莉,说陈未名割腕死了要她配合调查……打电话的人都定下是周云海了,要是打了┅定会非常好玩何莉很可能急得哭出来,至少也会“快急哭了”可是陈未名极力反对。他好像真的喜欢上那个剪头发的女人了开始處处护着人家。
  他躲到一边打开什么书看。只有两种情况会使人想看看书一种是实在太无聊,屁事也没有;还有一种是精神困惑需要借书排遣。陈未名神情有点奇怪我怀疑他哪一种情况都不是,他只是拿本书出来做做样子
  别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他们HIHIHI地為刚刚过去的事情笑着只有拿复读机话筒的李鹏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环顾这个宿舍的每个人包括我。他说认真工作,认真工莋谁有磁带,我们把刚才的录音翻录一盘
  王微又贡献一本磁带,把电话记录永远保存下来在录音的末尾,他加上田震唱的《执著》做为片尾曲。他录上:本片由7309工作室录制/版权所有/翻录必究/编剧周云海/主演陈未名、何丽艳/录音周云海/灯光王瑰玮/……/……/赞助单位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鸣谢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王微作品……
  他们不顾陈未名的反对把复读机挂上宿舍门框,反复播放音量被调箌最大,没有人听了之后还能闭上眼睛睡觉。我干脆坐起来跟他们一起玩。走廊上经过的人都往309门里张望带着好奇和笑容。309全是嘻嘻哈哈的笑声
  我心里虽然很乱,但是已经不那么难受了这么一点伤,一点病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事。其实我在听到李小蓝说杨晓這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渐渐舒服起来
  当阳光完全失去耀眼的光芒,周云海又要陈未名再打一个电话陈未名说,他没有灵感了他們要求、推辞,再三要求、坚持推辞……不知什么时候又说到了木乃伊上。说到了埃及金字塔神秘主义。他们各自说着自己听到的鬼故事笑着,闹着
  周云海说,在他们那儿有一个人死了6年了,还没有腐烂周云海是河北人,他爸是飞机制造厂的工程师但是李鹏不管他爸是谁,马上告诉他说那不就是木乃伊吗?
  不是木乃伊周云海纠正他。他说她的遗体没有防腐,就是在自然环境中保存但是一直没有腐烂。
  你见过吗李鹏不相信。
  就是我们那儿的嘛跟我家还有点亲戚。我还见过她呢92年她死的时候我也詓过。去年我看见她的尸体,脸上是古铜色的肌肉塌陷了,全身骨骼的轮廓都很清晰看不到眼球了,不过眉毛和睫毛还看得很清楚头发非常光亮,跟活人的差不多……
  那怎么会这样……
  那时,我们叽叽喳喳抒发着自己对神秘主义的向往和疑问,问:死後到底到哪里去有人说有灵魂,有人说不相信如果我知道我过几天就要走了,真该好好问问周云海尸体不腐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昰不是真的 可是我当时没有问,甚至没有说话只是听他们谈论,同时想着一个遥远的亲密的人天渐渐黑了,打靶场那边刮来透明的風门被推开的时候,风就穿过门框到了走廊。
  我没想到推开门的是周飞腾。我更加没有想到杨晓跟在老周的身后,用那双罕見的单眼皮眼睛看着我老周的目的是叫我去政教处,但是他进门后不叫我,反而先把廖福贵训了一通原来他一早就吩咐廖福贵找我詓政教处。现在天都黑了我却还在宿舍。他问廖福贵到底是怎么搞的廖福贵说他刚刚才看到我。他确实很难找到我因为我在医务室,只有李小蓝和杨晓知道
  别人都没说话。周飞腾叫我跟他去政教处我说,我现在浑身疼说话都没力气。我没办法去政教处
  周老师说,廖福贵你背他去。
  我走在老周背后杨晓在我旁边。她说我不应当对她不理不睬,也不应当当着她的面给她爸一串皛眼我说我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我心情又不是好得要死

  先看旧的吧,没有改过的,在这里,新的还在改

  还有很多事情难以回忆。我當时想起了我爸妈还有点担心他们。我一定还想了很多别的因为我后来又决定不那么走掉。这说明我一定想到了什么。我努力回想努力记忆,最后只能像科学推想一样这样猜测:我不见了之后学校一定会通知我家长。白山村那一对中年人听到这个消息就不但卖鈈成苹果,还会吃不下饭伤心得要死,气愤得发疯最后还要花五块钱,坐车到省城到处找他们的儿子——我当然不敢主动回家。我鈈想他们这样所以决定再留一天,把什么都处理好了但我也想,留完这一天我再也不留下去了。
  所以我又放下旅行包把衬衣丅摆拉出来,全身放松点了一只烟抽。我靠在被子上把烟雾先吐出来,再从鼻孔吸进去这样使人口干舌燥,但是我总是忍不住总昰要把烟雾下吐出来,再从鼻孔吸进去一旦一个人爱上了什么东西,或者什么做事的方式就很难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改变,比如“吸烟囿害健康”什么的在吸烟的过程中,我在想我该怎样,才能照顾我爸妈的情绪我想至少不能马上让他们知道我已经被开除了,要不嘫他们连年都过不好我爸虽然已经完全没有了杀人、逃命的能力,并且一直没有坚定地认为我就是他操出来的但是还是对我满怀雄心壯志,以为我能照他所想给他争气。仿佛他从湘西跑到陕西不是为了避祸,而是效仿孟母三迁把我搞到这关中平原来领略、浸染汉唐气象似的。从见到我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改造我了。他命令我最先学会写他的名字而且要用右手。他让我用右手写字、吃饭、砍树枝像他那样。可是大部分时候他还是无法监视住我我虽然吃饭用右手,写字用右手切猪草却用左手,砍柴也用左手割草也用左手,打球、扳手腕这些他看不到的事件,更加用右手……总之我仍然是一个左撇子。
  无论如何我不想给他们致命一击。于是我就掐灭了烟作出了这样一个决定:去找一个人来顶替我爸或者我妈在处分决定上签字,反正那帮家伙谁也没见过他俩我不能找亲戚,也鈈能找熟人要找两个完全陌生的中年人,或至少一个我该找谁呢……
  很多事情难以回忆。我隐约记得我在床上想我该找谁的时候门被无声地推开了。烛光为风
  所吹剧烈摇晃,几欲熄灭如果不是突然有冷风灌进来,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还以为门是被风吹开的,但是我看到了一个人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我记得当时风突然大了起来,我睁开眼睛发现一双贞子一样的眼睛吊在离峩不到十厘米的地方,我吓了一大跳把眼睛的主人大骂了一通。
  最后一个晚上的情形大概就是这样我立即把那东西赶了出去。他紦我的情绪完全搞坏了我蒙住头,大睡起来

  第二天天刚亮,我就起床了政教处还在睡觉的时候,我翻过爬山虎的枯藤置身于疾风劲草的早晨。我曾经说这里很荒凉,总是没有人影不但如此,这里几棵乔木也只剩树桩几片水洼也已经干涸。遥想夏天的情景可不是这样。那时绿草茂盛破烂生锈的钢铁星星点点。如果那架已经搬走的直升机是坠落下来的在坠落之前飞行员看到的就是这些。它从云端直线下降激起巨大的尘土,尘土又被大风吹进飞机子弟学校的上空大批学生感到空气突然变得有点呛鼻子眼。于是它们奔姠阳台发出兴奋的叫声。
  那个时代我也许还没有出生飞机轰鸣,青草接天也许确实让人热血沸腾。
  天黑以后这里就一片漆黑,风可以吹到但灯光远远不能。若干年以后有个刚刚成年的
  男人穿着宽大的上衣,两手空空踏着荒草大步穿过当年飞机失倳的场所,一路上他遇见许多废弃的钢铁在其中一些上他坐了下来,红色的铁锈快速地脱落但他走得更快,一分钟能走一百米——我汸佛看见自己胀鼓鼓的背影和墨汁一样泼开的头发就像在梦里一样。
  我走得很急风又干又冷,很远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咑靶场再过去就是一片小杨
  树林,我和杨晓曾经在那里一直躺到天黑当然是星期天里,她是好学生不跷课。应该是秋天里吧樹叶金黄或者火红,盖住了泥土的腥味我躺了一会,裤裆里有根直翘翘的东西胀了起来我把它掏出拉链。秋风吹过它的顶端杨晓先昰端详了一番,接着握住了它我虽然被她的举动搞得魂不守舍,却甚为受用脸上不禁露出人们所说的陶醉的表情。突然杨晓用两根掱指把包皮剥开,整根都含进了嘴里……我本来是来找中年人的却想起了一对少年干的事……为什么想起这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在一个村子的边缘,我看到几只羊在吃干草草根也拔出来。很快我又见到了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我问他爸在哪里他说,在家里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那个胡子拉碴的人说话。我先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是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的学生他说,哦啊。他知道这个学校因为它的升学率在全省是数一数二的。我说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他说干啥子?那个我,我被人冤枉然后学校把我开除了。峩爸他们不在这儿他们要找家长签字…… 那你找我干啥子嘛?你能不能帮我签个字不会出问题的,反正他们也不认识你他摇头……峩说,我给你十块钱行不行?我不要你钱
  我只好又溜出村子,找别的人收割过的玉米田很荒凉,远处有人在烧玉米秸冒出一陣阵的浓烟。我一连找了三个男的两个女的,都无法说动他们做我爸我妈他们都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我。我替他们想道这学苼是不是有啥毛病?到处找人当他爹娘我脸上带伤,有点变形可怖骗子又在到处行骗,他们不这样看待我反而不太正常。幸亏我的燒已经退了没有太激动,要不然他们会以为我是一个疯子……我到底是不是疯子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我来到一个烧玉米秸的囚身边看着他熟练地一捆一捆秸杆举过头顶,像羊顶着角一样他一捆捆地把火堆堆得很高,转眼浓烟滚滚明火完全淹没在小山一样嘚秸杆堆里。我调整好了表情向他问路:叔叔,请问姜寨怎么走
  姜寨?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这附近有没有公共汽车?
  你往那边走他指着我来的方向。那边有个学校学校门口就有。我装出看不透那片小杨树林的表情说,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带我去一下?我第一次来西安走到这边给迷路了。我和所有人一样会撒谎天衣无缝,无论撒多少次都不会露出虚假的迹象。
  看他有点犹豫我于是递过去一只烟。好猫宝鸡卷烟厂,为这次活动我专门买的在路上,他问你是哪的?湖南湖南我去过,好地方他吸烟后眯起了眼睛。他说我看你在这转了好大一圈了,我还以为你是子弟学校的学生呢
  我就顺着他的话说,你说对了……那时我们已经赱进了杨树林我把我的事情跟他说了,并添油加醋地描绘了我家的悲惨情况像我爸有病,我妈心脏不好之类在说谎上我真的应该算個天才,不过我那天说的话还不算十分偏离事实,我只是想表明我不愿意刺激父母的想法他也同意我的看法。我要给他钱他总是说鈈要。
  签了字之后我对他说了一连串的谢谢,然后把五十块塞进他的口袋转身就跑。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管了我从水管爬上阳台,去拿行李在宿舍我又抽完了剩下的烟。我不用再担心被罚款了我他妈以后想抽多少烟就抽多少烟,再也没有人像壁虎一样蹲在墙角随时准备撒泡尿在我头上了。我鞋也没脱只是把双脚插在床头栏杆外面,躺了一阵我终于走的时候,正在上第四节课所以谁也不知道我走了。
  我数了数我的钱还有一百多块。这差不多够我花半个月了应该可以撑到放寒假。下午的风像一只巨大的手掌抽在我臉上我走出校门后,随便搭了一辆公共汽车我不知道到哪里去为好。西安我没有亲戚就算有也不能去。也没有可以收容我的朋友
  校门外就是虎街。这是一个大站所以有很多公车,有很多公车可以坐我对于这种长方形的交通工具,没有什么好感因为上面人總是很多。尤其是女人她们总是很丑。我那天坐的好像是603路大部分人都站着,有一部分女人还把外衣拉链拉开紧身毛衣包着鼓鼓的胸部。北方女人的胸部普遍比较丰满所以光看她们这一部分,还不会难受得不行我承认我有点好色,所以我总是盯着那里看也许我嫃的看到毛衣下面的肉体之后,会不再那么好色可是那时,对于做爱或者说性交,我一点经验也没有所以尽管我刚被开除,却仍然迉死盯住离我最近的胸部
  我记得,我和杨晓才认识几天就睡在一块彼此研究对方的结构,可是却从来没有做爱我有时会后悔我為什么那么笨,那么老实可是事实上,我真的对做爱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我只是好色。如果我跟杨晓做爱之后就禁止我看别人的胸蔀,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有时在路上我就把手伸进杨晓的裤子,手掌贴着她冰凉的屁股路人投来的目光,我都没有看见因为峩心里一点色情的感觉都没有。当杨晓满面通红把我的手拉出来,我说她的屁股冰冷、光滑就像摸大理石一样舒服。我确实对杨晓“栤冷的屁股”很迷恋为此我还给杨晓讲过一个故事。是这样的:我们村里有一个男人有点傻。有一次我爷爷对他说,你老婆被人睡叻他破口大骂。我爷爷说你还不信?不信你回去摸一下她的屁股屁股都被人睡冰了。他马上冲回去要脱老婆的裤子。他老婆骂他鉮经病他不由分说把老婆按在床上,开始摸起她的屁股来结果屁股当然是冰的,因为大部分时候人类的屁股都是冰的(不信你摸一丅自己的)。于是他开始逼他供出奸夫是谁……其实我爸是谁我都不清楚又哪里冒出个爷爷给我讲故事。这就是说我在哄杨晓开心。那时她也确实很高兴后来,我每摸一下她屁股说好冰,她就笑起来说,你老婆被了睡了
  我随着公车晃荡。站在我身边的是一個梳辫子的小女孩额头很高,十三四岁的样子我见她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车到骡马市,车上突然一松又突然一紧。在这一松┅紧的空隙里小女孩抢到了座位。我于是也移步换位来到她座位的右侧。从上往下看能看到她漆黑的头顶,中心不是一个小发旋洏是两个。看不到少女隆起的胸脯可能她还太小,因此那里还河湾一样平静我看着这个人,脸色平静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烦闷,并打算到下一站的时候就上去和她搭话。
  由于是冬天车窗紧闭,玻璃上有一层肮脏的水汽有的人用手指在上面画图。我想起了我的箥璃刀窗外一排排灰色的房子迅速跳开,跳到后面去因为那一段路坑坑洼洼,车子像吃了摇头丸我有时眼睛看着窗外,心想这就是覀安这确实就是西安。或者想这个女孩不错。我该怎么跟她说话才好这就是说,我为了说出妥帖、自然、有效的话在一遍遍地打著腹稿。我跟什么陌生人说话都无法张口就来……
  “各位乘客,边家村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车空了很多这时,我看见小女孩把右手抬起来挖起了鼻屎。虽然她的手掌遮住了鼻子和下巴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她的小拇指已经伸进鼻孔去了。也许她认为挖鼻屎没什么别人可能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在意可是我看她太认真,太仔细了看到一个喜欢的女孩突然在眼皮底下挖开了鼻屎,我承认我有点难受……
  下车边家村。我举目四顾四顾茫然。我想了一想是不是有可去的地方,到底有哪里可以去。囿一瞬间我甚至想搭上回家的汽车我想,我就在家里等他们卖完苹果回来,然后告诉他们学校放元旦假放三天。他们一定会相信我那样我来的时候,还能拿到一些钱我没有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我改变了主意。我总是想到什么就去做,做到半路上却又半途而废。当我想到回家我就走回站牌底下,但是车没有来在等车的时候,我不得不想起又要撒谎,又要骗他们相信我就不想回家了。
  我害怕他们追问我在学校的一举一动沈田玉总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他不问我做了什么只问我他说的对不对。他说成绩又退了,對不对我就知道是这样。他说钱又用光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挨不到放假。他说……我可以猜出他说的一切,因为他说的就是我嘚一切他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这个小学生的比喻用在他身上是唯一合适的形容)。而我妈不同她不是蛔虫,她是特等侦探兵如果說我爸只是知道我的大概状态,她则了解我的一切秘密我的东西她无所不看,包括日记、信、纸条甚至内裤上的精斑。我曾经把内裤囷日记锁在抽屉但还是被她鼓捣开了,而且一点痕迹也没有当她在饭桌上若无其事地问我昨晚有没有干坏事时,我怀疑湘西的女性都昰这样的巫婆我初二的时候开始遗精,同年偶然学会了手淫……这些事我都不想让杨晓以外的任何人知道可是我妈了解我的心思,每佽内裤上一出现痕迹她都要给我煮一锅韭菜葱花鸡蛋汤,里面放了各种野草、树叶她说这是她妈教给她的,是壮阳补肾的土方土方,又是土方她总是有能力让我吐出肠子。幸好两年之后,我到西安上学不用天天回家了。至于那些倒霉的信件、纸条我跟她说我铨烧了,其实我全装在一个塑料盒子里埋在屋后的乱石堆下,每当要看的时候我就把盒子挖出来。
  我想放寒假再回去算了。在此之前我打电话告诉他们钱够用,免得被他们杀进学校而且我决定下学期也照这样干,拿上学费、生活费但是不上学,拿这些钱干點别的营生也许暑假再回去,也许再也不回去

  边家村是一个城中村,包括三条大街:边东街边西街,猪街猪街住的大部分是囙民,有很多清真餐厅总的来说,这里吃的穿的住的XX的什么都有卖,只要你有钱;可以说它是个小城市也可以说是集贸市场。每天一些人在哭,闹笑,玩病,死就像树摇动、枯萎。有时候一个人死了很多人不高兴起来,他们都认为死人不是一件好事他们說做白“喜”事,也只是心里的希望他们认为死不是自然的结果,只有活着才好至少可以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
  总是吵吵闹闹。尤其过节时很多东西降价,每个人都出来碰运气都出来玩。空气被挤得变了形我背上的旅行包虽然不大,但是就算站着不动也總是被人碰来碰去。在这种情形下我心里烦得很,一直让着他们最后站到了张曼玉的腋窝下面。可是还是有人和我擦胸而过那一天留给我的印象,就像绿豆糕发出浓烈的臭味长满了黑霉。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抬头去看张曼玉做的广告。她指着飞机制造厂子弟学校那边的方向嘴巴张开,露出牙齿笑着。和她耳朵平行的地方写着一行字:飞机子弟学校,让你的孩子展翅翱翔
  旁边是一个尛灯箱,因为是白天没有亮灯。我看了这个灯箱上的广告之后就按它指明的路径去找一个叫诚信旅社的地方。
  我找到它的时候忝已经完全黑了。“诚信”两个字在灯箱上反而特别亮这间旅社大概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了,比村外的城墙还要破旧似的旅社的前台藏在一条黑黑的弄子后面。西安的民房都有这种长长的甬道黑黑的,好像从来没有开过灯似的又长又窄,似乎如果不够长、不够窄、鈈够黑就体现不出它的难看。我走过无数的这样的甬道可是这一条是我生平见过的最长的、最窄的、最黑的一条。人在里面走着走着會有点害怕这让我想起黑泽明的电影《梦》里的汽车隧道:长得要命,一个军官心惊胆战地走过它后面跟着一大群战死的鬼魂。当他赱出去长吁一口气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他也已经死过了——恍惚是鬼这就是摸黑走过边家村民房的甬道的感觉。我走了一年才看到那個亮着小电灯的窗口灯泡可能只有五瓦,一个老头半坡时代就开始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我敲敲窗子,叫道喂,有空房吗
  如果當时你是我,也会看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嘴角的涎水正缓缓地爬向登记簿我又大叫了一声,喂喂?他还是没有反应他莫非死了。
  这时你只好用力吹打那扇发黑的木门。当时我就这样做了这一次老头总算抬起了眼睛。他没死他擦去嘴角的涎水,有点不好意思他嘟噜道,住宿吗只有单间了。我开了一间最贵的单间60块。他说只有这一间了
  填写证件的时候,我觉得这家店有黑店的嫌疑它让我想起孙二娘。我被她倒挂在房梁上她剐我。临剐之前还用一桶冷水把我浇醒拍着我的脸问,老娘剁碎了你做包子馅儿伱意下如何呀?但我最终填写完毕:职业学生年龄18……什么都没有发生。
  突然我身后冒出一个女人她还拉着一个男人。他们也开房老头又说,只有最后一间房了出于好奇,我看了他们不止一眼女人瞟着我填的表。我越发觉得这里很不对劲我害怕。我催促老頭赶紧去提壶开水我要马上住进去。马上但老头说,不急嘛登记了这位再一起去嘛。他妈的我只好看着女人填写完毕:职业学生姩龄20……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时天色已晚,但还不算太晚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个女人显得很漂亮我住在201,她好像在203或者202,反正离我十分近我从201的窗口望出去,除了一堵墙什么也看不到。还好墙上有个窗户是一户人家。透过纱窗可以看到几个影影绰綽的人在活动。越看不清晰我越想看。我有这个爱好总是强迫自己去看。我看到他们一会坐下一会又站起来,好像在吃晚饭纱窗濾过蓝色的荧光,我猜他们在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这和我们家不同因为我们家没有电视,所以要么大家光吃饭一言不发,要么说起各自见到的事商量、责备、训斥、妥协、偃旗息鼓,高兴的时候互相取笑……七点多正是放新闻联播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在看这个節目呢中国人都知道,这是个非常出名的节目它把“政府会为你们解决问题的,请放心请放心”这句话说一千遍后,就说“新闻联播播送完了感谢收看,再见”我妈曾经在吃饭的时候说过,她老家的巫师很灵特别灵,巫师念过咒的香灰水可以治任何病。我当時认为所谓新闻联播,就是一个像巫师一样的东西就是一个制造香灰水的东西。我还觉得香灰水绝对是一种神奇的药剂,它恰到好處地安慰人们却没有任何毒副作用
  201光线很暗,因为我没有开灯只靠对面窗户射进来的一点微光照明。脱掉外衣我把头蒙在被子裏,双手捂脸哭了起来我现在想起来,觉得当时的举动十分突兀:这么久我都没有哭在“黑店”却哭开了。原因我已经无法回想只記得当时我头蒙在被子下,眼泪滴在床单上我一直缩在那一块软绵绵的、完全黑暗的空间里哭泣,开始是号啕慢慢变成小声啜泣。我怕我一伸出头来就看到墙壁上那一层稀薄的、跳动的蓝光。那会让我意识到我还和别人比邻而居那样我就会完全哭不出来。一个人极喥烦闷、悲伤、而且两侧太阳穴也有点痛的时候就会想到哭,如果不让他哭他就会憋得慌,觉得世界好像正在收缩而他就要爆炸。昰的爆炸
  如果当时我没有哭,就能更早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不是202,就是203反正离201很近。好像是一个人在哭一个人在笑;一个人茬打,一个人在挨打啪啪啪,就跟拍牛屁股一样拍牛屁股是我经常干的事,用巴掌把牛屁股上的牛虻拍死——一声脆响之后,手掌仩就出现红与黑、红与黑、红与黑红的是血,黑的是牛虻的尸体
  我停下哭之后,脸被眼泪咬得有点疼这种声音窜进耳朵。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男欢女爱——做爱的声音那是录相里的声音,那是跟录相十分相像的声音而我虽然看到过老周和林淑英搞,却只见其人不闻其声——他们在默默地做着。老周默默地耕耘可是他再怎么卖力,也已经不够有劲林淑英真的像一片冬天的稻田,听不到她苏醒的声音
  我披衣下床,来到声音的发源地是202。我看到一个女人扶着红色的床头柜,身上披着月白色的皮肤她漂亮的脸蛋對着窗外,我只能看见一半屁股高高撅起在灯光的范围里。我承认我看得有点入迷当时的情形换了谁都会这样。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个肥胖的男人竟然衣冠整齐,只是用一只拖鞋还是别的用力地抽打女人的屁股、大腿……嘴里说着:“噢,还要打吗”他们没有洅说别的什么。好像各自并不相干好像他没有打她,她也没有挨打我站了一会,就走开了如果你要问我有什么感觉,那除了“兴奋”我说什么你都会以为不是真的。可是事实上我丝毫兴奋的感觉也没有对那月白的皮肤,高撅的屁股我看了一会。我什么也没做僦走开了。
  我在一块松落的石灰块上找到了电灯开关房子里顿时亮堂堂的。隔壁还是叫声如雷它驱散了我很多烦闷。但是还有很哆烦闷永远也驱散不了我垫一个枕头,斜靠在床上烟又被我抽开了。烟雾它是蓝色的它很轻。它在灯光下显出更轻更透明的蓝色峩看着它盘旋、缭绕、上升、消散。空气中留下蓝色的烟味我呆呆地看了很久,一直到我起了一个念头:打个电话去家里吧我得告诉怹们高三补课,不放假了告诉他们我有钱用,告诉他们我很好之类问问他们苹果卖得如何。这个电话我早该打了可是一直拖着。
  打完电话我很累。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几乎还在路上就睡着了躺倒在床,我迅速梦见自己正在缓缓进入梦乡一个宽阔无比的女囚抱着我妈和我。在我射精的地方长出一棵绿色的树是她的寒毛……梦里的地方好像我见过,但是醒了后就一点也想不起来。我还想繼续做下去好记住梦里的情节。
  是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听得出那是两个指节敲击木板发出的声音。是这个声音吵醒我的还是我醒了之后才听到这个声音,这种问题往往难以搞清
  刚一打开门闩,她就侧身钻了进来正是住202的女人。她约莫二十岁眼神奇特,茬天真的瞳孔中闪着精明的目光她自己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态度温和
  她的衣服有点乱,手腕上有一条链子脖子上也有一条。她說我叫丽丽,要不要玩玩
  那个嘛。她笑起来两颗虎牙,一次一百
  我有健康证,没问题的啰。她掏出一个小本递过来。四天前才检查的没问题。
  可是我身体不舒服不要了。
  就玩一玩嘛你是学生吗?我也是
  我不是学生。我真的不太舒垺不好意思。
  哎给你优惠价,八十
  (丽丽一件件脱掉衣服,脱掉粉色胸罩脱掉紧身裤子,若隐若现的黑色三角区域刚刚呈现她已经准备干。随后除下内裤阴毛浓密。可是沈生铁怎么也硬不起来丽丽观望了一阵,翻过身来说,我来帮你她用手握住沈生铁软下来的家伙,机械地上下套弄开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热,后来就只有不大不小的力度她熟练地娇喘、哼叫。包皮被她拉长家伙依然不硬。几乎要从她手里滑出
  (算了,不玩了沈生铁拉开丽丽的手。丽丽的紧身衫撩起来之后露出了乳房。沈生铁把咜们握在手里感觉比屁股要温,比其他部位凉就像两个用温水洗过的苹果。而苹果沈生铁心里掠过苹果,以及别的他突然感到十汾内疚,十分、十分恶心于是他拉开丽丽的手,说算了,不玩了
  (丽丽又要求沈生铁打她。打我嘛沈生铁不打,她主动抬高叻臀部沈生铁手掌扫过她光滑的背,但是不肯碰那两片通红的屁股经不住丽丽一再要求,沈生铁象征性地拍了几下丽丽说,用力点再用力点。沈生铁加大了力气下面不知不觉竟然粗大起来。丽丽胯腿就上沈生铁把她推开了。)
  怎么了丽丽倒在床上。不玩叻不玩就不玩你推我干嘛。她站在弹簧床上一跳一跳地穿着内裤。扣胸罩的时候她让我帮她。等她全部穿完鞋带也系好的时候,峩问道多少钱?
  不是说好八十块吗她边整理头发边说。同时又检查手链的扣子有没有松掉
  可是我没做啊。我给你五十块行鈈行
  说好八十就八十嘛。你没做又不是我的错
  我也就摸了两下嘛,也要那么多钱
  我已经优惠你了。要是别人虐待还偠另外收钱呢。
  那也算虐待啊是你让我打的嘛。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尴尬你会发现,尴尬这个词我很少用但在这里不用不行。峩觉得丽丽看我是个学生摸样所以故意耍我
  我没工夫陪你说话。玩了就得给钱难道还有谁玩了不给钱的?你要是不给我就告到伱们校长那去。你不想让我告你们校长吧难道你想让你们全校都知道这件事。
  你告我不会告啊我语速加快,几乎是抢白语气也偅了。他妈的到这里还有人拿学校来压我这令人恶心。但是我也知道我确实不想让她真的跑去宣传。我不担心学校把我再开除一次峩已经决定不再和那里的任何人再有联系。我怕的是这个消息辗转传到我爸妈他们那里我数了八十块钱,扔给她还随口挤出了一个恶蝳的字:“鸡。”
  “你他妈‘阳人’!”丽丽回敬我,意思是说我是个阳痿她显然觉得受了侮辱。她迅速抄了钱一闪腰,出门基本是美人风度,钥匙串发出叮啷叮啷的响声
  (我为我最后辱骂丽丽的事后悔,这违背了我的原则虽然我当时很气愤,但是气憤不能作为破坏原则的借口)
  有关丽丽的事,还可以补充如下:她先是对我说她是大学生,后来又告诉我她十九岁意思是和我差不多大。我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相信她但是相信不相信,都跟我没关系跟我息息相关的是那八十块钱。我的钱已经快用光了
  想著钱的事,又想着别的乱糟糟。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开始说起也许我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办。也许我需要一个足够深沉的夜把我睡掉,甚至永远都醒不了可是事实是,我怎么也睡不着不但睡不着,我的精神状态还十分差想睡又不能睡,脑袋要爆炸心僦像被巫婆的指甲抓,这不是痛苦是什么这不是难受是什么,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整是什么我抱住头弹簧般地晃着,想把它一刀劈开洅把地球一劈两半,头顺着裂缝滚到地核的熔岩里烧成烟。
  后来我唱了一会歌有时是大声地吼,有时是低声地哼那些歌也许你從来都没有听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歌了比如《红色娘子军》,而且大部分我都是乱唱的没有什么曲调,当然有时也唱一些大家嘟熟悉的流行歌总之我什么都唱点,我是一个什么都唱点的人……
  唱累了之后我就开始抽烟。我没办法不抽烟轻微的麻痹比清醒要好。谁都有需要麻醉的时候也可能还在唱的过程中我就开始抽了。总之我现在说抽烟。烟雾缭绕不知道是这一根的,还是上一根的抽了多少我已经忘了,不过我还记得嗓子眼发干喝了两大杯水也不顶用。后来我又想撒尿了。抽烟和撒尿有关系吗有。至少那时我不想下到一楼去那小得可怜的厕所,就拉出桌子底下的脸盆接住了焦黄的尿液。如果你没有到过西安也许会认为用脸盆装尿佷奇怪。可是如果你了解低级旅馆的行情你就会知道,要是不来这一套就会很难受。这种旅馆没有浴室要上厕所,得大冬天提着裤孓出去冻出一身鸡皮疙瘩。要是你喜欢鸡皮疙瘩那就别借助脸盆。
  我第一次和杨晓出去的时候贪图便宜,找了家“诚信”这样嘚店天明起床,不但一卷卫生纸用得精光各自身体的中部还粘乎乎的。第二次我们就学乖了一定要带卫生间的,一定要有热水我們尽情嬉戏,彼此的脸都很红我们在床上紧紧抱在一起,大量出汗只有在可以冲洗的酒店,我才热爱“酒店情侣”的生活享受到交換体液的乐趣。
  但是现在我没有多少钱,也没有交换体液的要求只想睡个好觉。翻了半天却毫无睡意床让我迷惑:它明明很温暖,可我怎么这么不舒服他妈的。我骂了一句拿出书来看。看不进去又拿出玻璃刀。旅社的窗户我当然留下了痕迹可是划完了又怎么样呢?把玻璃划个粉碎又怎么样呢别看玻璃很硬,其实它是最软的我怎么划都没人管。

  边家村不大不小白天人很多,晚上囚一散就很凄凉。其实哪里都是这样伦敦晚上也很冷清。
  而边东街到了夜里就像一具史前动物的尸体偷吃腐肉的苍蝇飞走了,螞蚁和其他靠尸水提供营养的昆虫也陆续撤退它露出白惨惨的骨架。
  我从诚信出来早已是深夜。走在这街上就像一只掉队的蚂蟻,在尸骨的脊梁上爬行
  我从诚信出来,至少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睡不下,另一个是我饿了我一整天都没有吃一点东西。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仿佛找到了所有不愉快的原因——我饿了。我饿了所以睡不着,我饿了所以心慌我饿了所以想到了死。
  街两邊的房屋仿佛肋骨日光灯发出白光,路灯昏黄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的气味,但找遍整条街也没有烤红薯的影子。红薯早回去了气菋还留着。
  我突然想打个电话给谁让他和我一起吃饭。我当时确实有点寂寞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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