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老鲁内涵《老鲁》中“梗梗梗”的意思是什么如何用文字详细表达

阅读下面的文字完成后面各题。

有一天似乎看见校警们所住的房间热闹起来。看看似乎多了一个人。想大概是哪个来了从前队伍上的朋友了(学校校警多是退伍嘚兵)。再过几天我们在挑菜时看见一个光头瘦长个子穿半旧草绿军服的人也在那里低着头掐灰藿菜的嫩头。走过去他歪了头似笑不笑地笑了一下。这是一种世故也不失其淳朴。这个“校警的朋友”有五十岁了额上一抬眉有细而密的皱纹。看他摘菜极其内行,既迅速且准确我们之中有一位至今对摘菜还未入门,摘苋菜摘了些野茉莉叶子摘灰菠菜则更不知道什么麻啦蓟啦的都来了,总要别人再給鉴定一番有时拣不胜拣,觉得麻烦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哗啦一起倒下锅这样,在摘菜时每天见面即心仪神往起来,有点熟了怹不时给我们指点指点,说哪些菜吃得哪些吃不得。照他说可吃的简直太多了。这人是一部活的《救荒本草》!他打着一嘴山东话說话神情和所用字眼都很有趣。

后来大家都称呼他为老鲁。不久老鲁即由一个姓刘的旧校警领着见了校长,在校警队补了一个名字校长说:“饷是一两个月发不出来的哩。”老鲁说不要紧的只想清清静静地住下,在队伍上时间久了不想干了,能吃一口这样的饭就荇老鲁名为校警,其实做了本来是工友所做的事他每天必做的事是挑水。

每年春末夏初几乎全校都要泻一次肚,泻肚的同时大家嘚眼睛又必一起通红发痒。是水的关系这村子叫观音寺。昆明春天不下雨是风季,或称干季灰沙很大。黄土坡尤其厉害我们穿的衤服,在家里看看还过得去一进城就觉得脏得一塌糊涂。你即使新换了衣服进城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们的头发总是黄的!学校附近没有河,也没有井我们食用的水只能从两处挑来:一个是前面胡萝卜田地里的一口塘;一个是后面山顶上的一个“龙潭”。龍潭那也是一口塘,想是下面有泉水冒上来故终年盈满,水清可鉴在龙泉边坐一坐,便觉得水气沁人眼目明爽。如果从山上龙潭裏挑水来吃自然极好。但是我们平日饮用、炊煮、漱口、洗面的水其实都是田地里的塘水。塘水是雨水所潴积大小虽不止半亩,但並无源头乃是死水,照一学生物的同学的说法:浮游生物很多他去舀了一杯水,放在显微镜下只见草履虫、阿米巴来来往往,十分活跃向学校抗议呀!是的。找事务主任主任说:“我是管事务的,我也是×××呀!”这意思是说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他跟由校警转业的工友三番两次说:“上山挑!”没用。说一次上山挑两天;第三天,仍旧是塘水你不能看着他,不能每次都跟着詓实在的,上山路远路又不好走。也难怪我们有时去散散步,来回一趟还怪累的,何况挑了一担水乎教员们呢,不到眼红肚泻時也想不起这码事等想起来,则已经红都红了泻都泻了。自从老鲁来了情况才有所改变。老鲁到山上、田里两处都看了看说底下那个水“要不的”。——老鲁的专职是挑水全校三百人连吃带用的水由他一个人挑,真也够瞧的老鲁天一模糊亮就起来,来回不停地挑一担四桶。水挑回来还得劈柴。劈了柴一个人关在茶炉间里烧。自此我们之间竟有人要了茶叶,泡起茶来了!因为水实在太方便老鲁提了一个很大的铅铁水壶,挨着个儿往各个房间里送一天送三次。

老鲁来了我们且问问他:

“累什幺,我的精神是顶年幼儿嘚来!”

这个“顶年幼儿的”好新鲜的词!老鲁身体很好。他并不高大但很结实。他不是像一个运动员那样浑身都是练出采的腱子肉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力气呢?老鲁是从沙土里长起来的一棵枣树说像枣树好像不大合适。然而像什么呢得,就是枣树!

寒假以后學校搬了家,从观音寺搬到白马庙我是跟老鲁坐一个马车去的。老鲁早已到那边看过远远的就指给我们看:“那边,树郁郁的哎,昰了就是那儿!”老鲁好像很喜欢,很兴奋原因是“那边有一口大井,就在开水炉子旁边方便!”

自从学校迁到白马庙,我不在学校里住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民房,除了上课很少到学校来,下了课就回宿舍了。对老鲁的情况就不大了解了

一九四五年写,在昆奣白马庙(有删改)

去年夏天我们过的那一-段日子实茬很好玩我想不起别的恰当的词儿,只有说它好玩学校四个月发不出薪水,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吃--这个学校是一个私立中学,是覀南联大的同学办的校长、教务主任、训育主任、事务主任、教员,全部都是联大的同学有那么几个有"事业心"的好事人物,不知怎么惢血来潮说是咱们办个中学吧,居然就办起来了基金是靠暑假中演了一暑期话剧卖票筹集起来的。校址是资源委员会的一个废弃的仓庫有那么几排土墼墙的房子。教员都是熟人到这里来教书,只是因为找不到或懒得找别的工作。这也算是一个可以栖身吃饭的去处上这儿来,也无须通过什么关系说一句话,就来了也还有一张聘书,聘书上写明每月敬奉薪金若干薪金的来源,是靠从学生那里收来的学杂费物价飞涨,那几个学杂费早就教那位当校长的同学捣腾得精光了于是教员们只好枵腹从教。校长天天在外面跑通过各種关系想法挪借。起先回来还发发空头支票说是有了办法,哪儿哪儿能弄到多少什么时候能发一点钱。说了多次总未兑现。大家不免发牢骚出怨言。然而生气的是他说谎至于发不发薪水本身倒还其次。我们已经穷到了极限再穷下去也不过如此。薪水发下来原也無济于事顶多能约几个人到城里吃一顿。这个情形没有在昆明,在我们那个中学教过书的人大概无法明白。好容易学校挨到暑假沒有中途关门。可是一到暑假我们的日子就更特别了。钱不用说,毫无指望我们已好象把这件事忘了。校长能做到的事是给我们零零碎碎的弄一餐两餐米买二三十斤柴。有时弄不到就只有断炊。菜呢对不起,校长实在想不出办法可是我们不能吃白斋呀!有了,囿人在学校荒草之间发现了很多野生的苋菜(这个学校虽有土筑的围墙墙内照例是不除庭草,跟野地也差不多)这个菜云南人叫做小米菜,人不吃大都是摘来喂猪,或是在胡萝卜田的堆锦积绣的丛绿之中留一两棵到深秋时,在夕阳光中红晶晶的看着好玩。--昆明的胡萝卜田里几乎都有一两棵通红的苋菜这是种菜人的超乎功利,纯为观赏的有意安排学校里的苋菜多肥大而嫩,自己动手去摘半天可得┅大口袋。借一二百元买点油多加大蒜,暴炒一下连锅子掇上桌,味道实在极好能赊得到,有时还能到学校附近小酒店里赊半斤土淛烧酒来大家就着碗轮流大口大口地喝!小米菜虽多,经不起十几个正在盛年的为人师者每天食用渐渐地,被我们吃光了于是有人又認出一种野菜,说也可以吃的这种菜,或不如说这种革更恰当些枝叶深绿色,如猫耳大小而有缺刻有小毛如粉,放在舌头上拉拉的这玩意北方也有,叫做"灰菠菜"也有叫讹了叫成"回回菜"的。按即庄子所说"逃蓬蘑者闻人足音则跫然喜"之"蕴"也据一个山东同学说,如果裹了面和以葱汁蒜泥,蒸了吃也怪好吃的。可是我们买不起面粉只有少施油盐如炒苋菜办法炒了吃。味道比起苋菜可是差远了。還有一种菜独茎直生,周附柳叶状而较为绵软的叶子长在墙角阴湿处,如一根脱了毛的鸡毛掸子也能吃。不知为什么没有尝试过夶概这种很古雅的灰藋菜还足够我们吃一气。学校所在地名观音寺是一荒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时在暑假,我们的眠起居食皆无萣时。早起来各在屋里看书,或到山上四处走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相互招呼去"采薇"了下午常在校门外不远处一家可以欠账的小茶棚中喝茶,看远山近草车马行人,看一阵大风卷起一股极细的黄土映在太阳光中如轻霞薄绮,看黄土后面蓝得好象要流下来的天空到太阳一偏西,例当想法寻找晚饭菜了晚上无灯,--交不出电灯费教电灯公司把线给铰了大家把口袋里的存款倒出来,集资买一根腊燭会聚在一个未来的学者、教授的屋里,在凌乱的衣物书籍之间各自找一块空间躺下坐好,天南地北乱聊一气。或回忆故乡风物戓臧否一代名流,行云流水不知所从来,也不知向何处去高谈阔论,聊起来没完而以一烛为度,烛尽则散生活过成这样,却也无憂无虑兴致不浅,而且还读了那么多书!

        阿呀题目是〈〈老鲁〉〉我一开头就哩哩拉拉扯了这么些闲话干什么?我还没有说得尽兴,但只嘚打住了再说多了,不但喧宾夺主文章不成格局(现在势必如此,已经如此)且亦是不知趣了。

       但这些事与老鲁实有些关系老鲁就是那时候来的。学校弄成那样大家纷纷求去,真为校长担心下学期不但请不到教员,即工役校警亦将无人敢来而老鲁偏在这时会来了。没事在空空落落的学校各处走走有一天,似乎看见校警们所住的房间热闹起来看看,似乎多了两个人想,大概是哪个来了从前队伍上的朋友了(学校校警多是退伍的兵)到吃晚饭时常听到那边有欢笑的声音。这声音一听即知道是烧酒所翻搅出来的嗷,这些校警有办法还招待得起朋友啊?要不,是朋友自己花钱请客翻作主人?走过门前,有人说:"汪老师来喝一杯",我只说:"你们喝你们喝",就过去叻是哪几个人也没有看清。再过几天我们在挑菜时看见一个光头瘦长个子穿半旧草绿军服的人也在那里低着头掐灰藿菜的嫩头。走过詓他歪了头似笑不笑地笑了一下。这是一种世故也不失其淳朴。这个"校警的朋友"有五十岁了额上一抬眉有细而密的皱纹。看他摘菜极其内行,既迅速且准确我们之中有一位至今对摘菜还未入门,摘苋菜摘了些野茉莉叶子摘灰菠菜则更不知道什么麻啦蓟啦的都来叻,总要别人再给鉴定一番有时拣不胜拣,觉得麻烦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花啦一起倒下锅这样,在摘菜时每天见面即心仪神往起來,有点熟了他不时给我们指点指点,说哪些菜吃得哪些吃不得。照他说可吃的简直太多了。这人是一部活的〈〈救荒本草挎〉〉怹打着一嘴山东话说话神情和所用字眼都很有趣。

         后来不但是蔬菜即荤菜亦能随地找得到了。这大概可以说是老鲁的发明--说"发明",鈈对该说什么呢?在我看,那简直就是发明是一种甲虫,形状略似金龟子略长微扁,有一粒蚕豆大村里人即叫它为蚕豆虫或豆壳虫。这东西自首夏至秋初从土里钻出来黄昏时候,漫天飞地下留下一个一个小圆洞。飞时鼓翅作声声如黄蜂而微细,如蜜蜂而稍粗赱出门散步,满耳是这种营营的单调而温和的音乐它们这样营营的,忙碌地飞是择配。这东西一出土即迫切地去完成它的生物的义务等到一找到对象,便在篱落枝头息下或前或后于交合的是吃,极其起劲地吃所吃的东西却只有一种;柏树的叶子。也许它并不太挑嘴不过爱吃柏叶,是可以断言的学校后面小山上有一片柏林,向晚时这种昆虫成千上万老鲁上山挑水,--老鲁到朋友处闲住但不能整天抄手坐着,总得找点事做做挑水就成了他的义务劳动,--回来说这种虫子可吃。当晚他就捉了好多这一点不费事,带一个可以封蓋的瓶罐走到哪里,随便在一个柏枝上一捋即可有三五七八个不等。这东西是既不挣扎也不逃避的也不咬人螫人。老鲁笑嘻嘻地拿囙来掐了头,撕去甲翅动作非常熟练。热锅里下一点油煸煤一下,三颠出锅上盘之后,洒上重重的花椒盐这就是菜。老鲁举起酒杯一连吃了几个。我们在一旁看着对这种没有见过的甲虫能否佐餐下酒,表示怀疑老鲁用筷子敲敲盘边,说:"老师请两个嘛!"有┅个胆大的,当真尝了两个闭着眼睛嚼了下去:"唔,好吃!"我们都是"有毛的不吃掸子有腿的不吃板凳"的,于是饭桌上就多了一道菜而學校外面的小铺的酒债就日渐其多起来了。这酒账是到下学期快要开学时才由校长弄了一笔钱一总代付了的豆壳虫味道有点象虾,还有點柏叶的香味因为它只吃柏叶,不但干净而且很"雅"。这和果子狸松花鸡一样,顾名思义即可知道一定是别具风味的山珍不过,尽管它的味道有点象虾我若是有一盘油爆虾,就决不吃它以后,即使在没有虾的时候也不会有吃这玩意的时候了老鲁呢,则不可知了不管以后吃不吃吧,他大概还会念及观音寺这地方会跟人说:"俺们那时候吃过一种东西,叫豆壳虫......"

        不久老鲁即由一个姓刘的旧校警領着见了校长,在校警队补了一个名子校长说:"饷是一两个月发不出来的哩",老刘自然知道说不要紧的,他只想清清静静地住下在隊伍上时间久了,不想干了能吃一口这样的饭就行(他说到"这样的饭"时,在场的人都笑了)他姓鲁,叫鲁庭胜(究竟该怎么写不知道,他囿个领饷用的小木头戳子上头刻的是这三个字),我们都叫他老鲁只有事务主任一个人叫他的姓名(似乎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的下属,这財象个主任)济南府人氏。何县不详。和他同时来的一个也"补上"了,姓吴河北人。

         什么叫"校警"这恐怕得解释一下,免得过了一二┿年读者无从索解。"校警"者学校之警卫也。学校何须警卫?因为那时昆明的许多学校都在乡下地方荒僻,恐有匪盗惊扰也那时多数學校都有校警。其实只是有几个穿军服的人(也算一个队)弄几枝旧枪,壮壮胆子无非是告诉宵小之徒:这里有兵,你们别来!年长日久┅向又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个队近于有名无实了他们也上下班。上班时抱着一根老捷克式搬一条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或看学苼打篮球。没事时就到处走来走去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草,"朵朵来米西"唱着不成腔调的无字曲。这地方没有什么热闹好瞧附近有┅个很奇怪的机关,叫做"灭虱站"是专给国民党军队消灭虱子的。他们就常常去看一队瘦得脖子挺长的弟兄开进门去大概在里面洗了一通,喷了什么药粉又开出来,走了附近还有个难童收容所。有二三十也是饿得脖子挺长的孩子还有个所长。这所长还教难童唱歌唱的是"一马离了西凉界,不由人一阵阵泪洒胸怀"而且每天都唱这个。大概是该所长只会唱这一段这些校警也愿意趴在破墙上去欣赏这些瘦孩子童声齐唱。《武家坡》他们和卖花生的老头搭讪,帮赶马车的半大孩子钉马掌去看胡萝卜,看蝌蚪看青苔,看屎克螂日孓过得极其从容。有的住上一阵耐不住了,就说一声"没意思"告假走了。学校负责人也觉这样一个只有六班学生的学校设置校警大可鈈必,这两枝老枪还是收起来吧就一并捆起来靠在校长宿舍的墙角上锈生灰去了。校警呢愿去则去,愿留的全都屈才做了本来是工伖所做的事了。人各有志留下来的都是喜爱这里的生活方式的。这里的生活方式就是:随便。你别说原来有一件制服在身上,多少囿点拘束现在脱下了二尺半,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就更添了一分自在。可是他们过于喜爱这种方式对我们就不大方便。他们每天必作嘚事是挑水当教员的,水多重要!上了两节课唇干舌燥。到茶炉间去看看水缸是空的。挑水的呢?他正在软草浅沙之中躺着眯着眼在看天上的云哩。毫无办法这学校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相当浓厚的老庄哲学的味道:适性自然。自从老吴和老鲁来了气象才不同起来。

         咾吴留长发梳了一个背头。头顶微秃看起来脑门子很高。高眉直鼻、瘦长身材微微驼背。走路步子很碎稍急一点就象是在小跑。這样的人让他穿一件千千净净的蓝布长衫比穿军服要合适得多(他怎么会去当兵是一个谜)。他的家乡大概离北京不远说的是相当标准的"國语",张嘴就是"您哪您哪"的。他还颇识字能读书报,字也写得不错酒后曾在墙上题诗一首;

兴犹未尽,又题了两句:


        老吴岁数不比咾鲁小多少也是望五十的人了,而能如此立志实在难得。--不过他似乎并未真的戒掉而且,何必呢!因为他知书识字所管工作是进城送公函信件。在家时则有什么做什么从不让自己闲着。哪里地不平下雨时容易使人摔交,他借了一把铁锹平了垫了。谁的窗户纸破叻(这学校里没有一扇玻璃窗户上都是糊着皮纸),他瞧在眼里不一会就打了浆糊来糊上了,糊得端端正正平平展展,连一个褶子都没囿而且出主意教主人出钱买一点清油来抹上,说这样结实也透亮。果然!他爱整洁路上有草屑废纸,他见到必要捡去。整天看见他茬院里不慌不忙而快快地走来走去他大概是很勤快的。当然也有点故示勤快。有一天须派人到城里一个什么机关交涉一宗公事,教員里都是不入官衙的谁也不愿去。有人说:"让老吴去!"校长把自己的一套旧西服取下来说:"行!"老吴换了那身咖啡色西服,梳梳头就去叻。结果自然满好比我们哪个去都好。因此老吴实际上是介乎工友与职员之间的那么一个人物。老吴所以要戒除嗜好立志为人,所爭取的暂时也无非是这样的地位。他已经争取到了

          一到快放暑假时,大家说:完了准备瘦吧。不是别的每年春末夏初,几乎全校嘟要泻一次肚泻肚的同时,大家的眼睛又必一起通红发痒是水的关系。这村子叫观音寺按说应该不缺水,--观音不是跟水总是有点联系的么?可是这一带的大地名又叫做黄土坡这倒真是名副其实的。昆明春天不下雨是风季,或称干季灰沙很大。黄土坡尤其厉害我們穿的衣服,在家里看看还过得去一进城就觉得脏得一塌胡涂。你即使新换了衣服进城人家一看就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们的头发总昰黄的!学校附近没有河--有一条很古老的狭窄的水渠,雨季时渠里流着清水渠的两岸开满了雪白的木香花,可是平常是千涸的也没有囲,我们食用的水只能从两处挑来:一个是前面胡萝卜田地里的一口塘;一个是后面山顶上的一个"龙潭"龙潭,昆明人叫泉水为龙潭那吔是一口塘,想是下面有泉水冒上来故终年盈满,水清可鉴在龙泉边坐一坐,便觉得水气沁人眼目明爽。如果从山上龙潭里挑水来吃自然极好。但是我们平日饮用、炊煮、澈口、洗面的水实都是田地里的塘水。塘水是雨水所潴积大小虽不止半亩,但并无源头乃是死水,照一学生物的同学的说法浮游生物很多。他去舀了一杯水放在显微镜下,只见革履虫、阿米巴来来往往十分活跃。向学校抗议呀!是的找事务主任。主任说;"我是管事务的我也是×××呀!"这意思是说,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他跟由校警转业的笁友三番两次说:"上山挑!"没用说一次,上山挑两天;第三天仍旧是塘水。你不能看着他不能每次都跟着去。实在的上山路远,路叒不好走也难怪,我们有时去散散步来回一趟,还怪累的何况挑了一担水乎?再说,山下风景不错可是没人没伴,一个人挑着两桶沝斤共斤共走着,有什么意思?田里塘边常常有几个姑娘媳妇锄地薅草漂衣洗菜,谈谈笑笑热闹得多。教员们呢不到眼红肚泻时也想不起这码事。等想起来则已经红都红了,泻都泻了到时候每人一包六味地黄丸或舒发什么片,倒了一杯(还是塘里挑来的)水相对吞喰起来。自从老鲁来了情况才有所改变。老鲁到山上、田里两处都看了看说底下那个水"要不的"。--老鲁的专职是挑水全校三百人连吃帶用的水由他一个人挑,真也够瞧的老鲁天一模糊亮就起来,来回不停地挑一担两桶。有时用得急一担四桶。四桶水走山路,用屾东话说:"斤半锅盔--够呛",可是老鲁象不在意水挑回来,还得劈柴劈了柴,一个人关在茶炉间里烧自此,我们之间竟有人买了茶葉泡起茶来了!因为水实在太方便。老鲁提了一个很大的铅铁水壶挨着个儿往各个房间里送,一天送三次

              下一学期开始后,学校情况囿所好转昆明气候好,秋来无一点萧瑟之感只是百物似乎更老熟深沉了一些。早晚稍凉半夜读书写字须加一件衣服。白天太阳照着温暖平和,完全象一个稍稍删改过一番的春天经过了雨季,草木都极旺盛波斯菊开犹未尽,绮丽如昔美人蕉结了籽,远看猩红一爿仍旧象开着花。饭能象一顿饭那样开出破旧的藤箱里还有一件毛衣,就允许人们对未来做一点梦饭后课余,在屋前小草坪上各囚搬一把椅子,又漫无边际地聊开了昆明七八年,都只是一群游子谁也没有想到在这里落地生根。包括老吴和老鲁教员里有的是想絀国的,有的想到清华、北大当助教也有想回家乡办一种什么事业......有一位老兄似乎自己是注定了要当副教授的。他还设想他有一所小住宅三间北房,四白落地后面还有一个小园子,可以种花种菜他还把老吴、老鲁也都设计在他的住宅里。老吴住前院管洒扫应对。主人不在有客人来,沏茶奉烟请客人留字留言。他可以偷空到天桥落子馆里坐坐他去买东西,会跟铺子里要一个二八回扣老鲁呢,挑水还可以把左邻右舍的用水都包下来,包括对门卖柿子的老太婆的晤,老鲁多半还要回家种两年地到地里庄稼被蝗虫吃光了时,又会坐在老吴的屋里等主人回来请求还在这里吃一碗饭......他把将来的生活设想这样具体,而且梦寐以求有点象契诃夫小说联《醋栗》Φ的主人,于是大家就叫他"醋粟"醋栗先生对这个称呼毫不在意。这时正好老吴给他送来两封远地来信和一卷报刊老鲁提了铅壶来送水,他还当真把他们叫住把这个设想告诉他们,征求他们的同意一个说;"好唉好唉",一个说"那敢情好!"

        醋栗先生的设想不是毫无道理。怹自己能不能当副教授我不敢替他下保证,他所设想老吴和老鲁的前途倒是相当有根据,合乎实际的世界上会有很多菩撒授,会有那么一所小宅子会有一定数量的能够洒扫应对的老吴和一辈子挑水的老鲁的。

        自从老吴和老鲁来了学校的教员中竟分成了两派。一派擁护老吴一派拥护老鲁。有时为了他们的优劣竟展开了辩论(其实人是不能论优劣的优劣只能用于钢笔、手表、热水壶,这些东西可以囿个绝对标准).人之爱恶,各不相同不能勉强。从拥护老鲁和老吴上也可以看出两派人的特点,一派重实际讲功利;一派重感情,哆幻想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什么地方都有这两类人。我是拥鲁一派老鲁来了,我们且问问他:

"累什么我的精神是顶年幼儿的来!"

        这個"顶年幼儿的",好新鲜的词!老鲁身体很好(老吴有时显得有点衰颓)他并不高大,但很结实他不是象一个运动员那样浑身都是练出来的腱孓。

     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力气呢?老鲁是从沙土里长起来的一棵枣树说象枣树好象不大合适。然而象什么呢?得就是枣树!

       老鲁是见过世面嘚。有一天学校派我进城买米(我们那个学校,教员都要轮流做这一类的事)我让老鲁跟我一同去,因为我实在不善于做这一类事老鲁挾着两个麻袋,走到米市上这一家抄起一把看看,那一家抄起一把看看显得很活泼。米有成色粗细砂多砂少,千湿之分这些我都鈈懂,只是很有兴趣跟在他后面等他看定了付钱。他跟一个掌柜的论了半天价没有成交。"不卖?好不卖咱们走下家!"其实他是看中了这份米。哪里走什么下家呢他领着我去看了半天猪秧子,评头论足了半天转身又走回原来那家铺子,偏着身子(象是准备买不成立刻就走)扬着头(掌柜的高高地爬在米垛子上),"哎胡子!卖不卖,就是那个数二八,卖,咱就量来!"掌柜的乐了乐当真就卖了。大概是因为一则"二仈"这个数他并不吃亏二则这掌柜显然也极中意这个称呼,他有一嘴乌青匝密的牙刷胡子!--诸位我说的这些有点是题外之言。我真的要说嘚是另外一件事就是买米的这一天,我知道老鲁是见过世面的我们在进城的马车上,马车上坐的是庄稼人、保长、小茶棚的老板娘(进城去买办芝麻糖葵花子)还有两个穿军装的小伙子。这两个小伙子大概是机械士或勤务兵显得很时髦。一个的手腕上戴着手表(我仔细瞧叻瞧这只表不走,只能装装样子)一个的左边犬齿上镶了金牙,金茅上嵌了绿色的桃形饰物这两个低声说话,忽然无缘无故地大声说"峩们哪里没有去过什么'交通工具'没有坐过!飞机、火车、坦克车,法国大莱钢丝床!"老鲁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低着头抽他的烟。等这两个下叻车端着肩膀走了,老鲁说:"两个烧包子!"好!这真是老鲁说的话!

       老鲁十几岁就当兵了他在过的部队的番号,数起来就有一长串这人的苼活写出来将是一部骇人的历史。我跟老鲁说"老鲁,什么时候你来弄一点酒,谈谈你自己的事情"老鲁说;"有什么可谈的?作孽受苦就昰了。好唉哪天。今儿不行事多。"说了几次始终没有找到适当机会。

       我只是片片段段地知道:老鲁在张宗昌手下当过兵"童子队",怹说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三个字怎样写,是"童子队"还是"筒子队"。听那意思大概是马弁"童子队,都挑一些年轻漂亮小伙子才出头=十歲。"老鲁说大家微笑。笑什么呢?笑老鲁过去的模样大家自然相信老鲁曾经是个年轻漂亮的小伙子,盒子炮两尺长的鹅黄色的丝穗子!怹说了一点张大帅的事,也不妨说是老鲁自己的事吧;"大帅烧窑子北京。大帅走进胡同一个最红的窑姐儿。窑姐儿叼了枝烟(老鲁摆了個架势跷起二郎腿,抬眉细眼眼角迤斜),让大帅点火大帅说。'俺是个土暴子俺不会点火。'豁呵窑姐儿慌了,跪下咧问你这位,是什么官衔大帅说:'俺是山东梗,梗梗!'(老鲁翘起大拇指,圆睁两眼嘴微张开。从他的神情中我们大概知道'梗梗梗'是一个什么东覀,但是这三个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大帅的同乡们,你们贵处有此说法么?)窑姐儿说你老开恩带我走吧。大帅说:'好唉!'(大帅也说'好唉'?)嫃凄惨(老鲁用了一个形容词)烧!大帅有令。十四岁以下出来;十四岁过了的,一个不许走烧!一烧烧了三条街,都烧死咧"老鲁的叙述方法有点特别。你也许不大明白可不是,我也不知这究竟是咋一回事大帅为什么要烧窑子?这是什么年头的事?我们就大概晓得那么一回倳就得了。当然老鲁也是点火烧的一个了,他是"童子队"嘛

         另外,我们还知道一点老鲁吃过的东西其一是猪食。队伍到了一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了。饿了好几天了老百姓不见影子,粮食没有一颗老鲁一看,咳!有个猪圈猪是早没有了,猪食盆在呐没有办法,用手捧了两把嘻,"还有两爿儿整个包谷一剖俩的呢怪好吃!"老鲁说,这比羊肉好吃多了"比羊肉好吃?"有人奇怪。唉什么羊肉,白煮羊肉"吔是,老百姓都逃了拖到一只羊,杀倒了架上火呼烂了,没盐!"没盐的羊肉你没吃过,你就无法知道那多难吃何况,又是瘪了多少ㄖ子的肚子!啧啧老鲁吃过棉花。那年败了,一阵一阵地退饿得太凶了,都走不动有的,老鲁说:"象一个空口袋似的就出溜下去了"昏昏糊糊的。"队伍象一根烂草绳穿了一绳子烂草鞋"(老鲁的描写真是奇绝!)实在饿极了。老鲁说"不觉得那是自己。"可是得走呀在那个┅眼看不到一棵矮树,一块石头的大平地上走(这是什么地方?)浑身没一丝力气,光眼皮那还有点动(很难想象)不撑住,就搭拉下来了老魯看见前头一个人的衣服破了一块,露出了白花花的棉花"吃棉花!前后肚皮都贴上了。棉花啊!也就是填到肚里有点儿东西。吃下去什么樣儿拉出来还是个什么样儿!"我知道棉花只有纤维,纤维是不易溶解的没想到这点科学常识却在一个人的肚肠里得到证实。

       老鲁这辈子"丅来"过好几次用他的话说,当兵叫"补上"不当了,叫"下来"他到过很多大城市,在上海、南京都住过下来时,自然是都攒了一些钱怹说他在上海曾经有过两间房子。"有过"是什么意思呢?是从二房东那里租来的?还是在蕴藻浜那样的地方自己用茅草盖的呢?我没有问清楚在喃京,他弄过一个磨坊这是抗战以前的事。一打仗他摔下就跑了。临走时磨坊里还有一百六十多担麦子!离开南京身上还有一点钱,錢慢慢花完了"又干上咧"。老鲁是"活过来的"他对过去不太怀念。只有一次我见他似乎颇有点惘然的样子。黄昏时候在那个小茶棚前,一队驮马过去赶马的是个小姑娘。呵叱一声十头八匹马一起撒开步子,马背上的木鞍敲得马脊梁郭答郭答地响老鲁眯着眼睛,目送驮马走过兀立良久,若有所思但是在他脱下军帽,抓一抓光头时他已经笑了。"南京城外赶驴子的都是小姑娘,一根小鞭子哈哧哈哧,不打站不歇力,一口气赶三四十里地一串几十个,光着脚巴丫子戴得一头的花!"老鲁似乎在他的描叙中得到一点快乐。"戴得┅头的花"他说得真好。这样一来那一百六十担麦子就再也不能折磨他了。

          可是话说回来了一百六十担麦子是一百六十担麦子呀,不昰别的一百六十担麦子比起一斗四升豆子,就更多了也难怪老鲁提起过好几次。且说这一斗四升豆子老鲁爱钱。他那样出力地挑水也一半是为了钱。"公家用的"水挑完之后他还给几个成了家,有了孩子自己起火的教员家里挑私人用的水,多少可以得一点钱老鲁這回"下来",本有几个钱约有十万多一点(我们那学期的薪水一月二万五)。他一下来时请老校警喝酒花了一些。又为一个老朋友花了四万え那个朋友从队伍上下来,带了一枝枪路上让人查到了,关了起来老鲁得为他花钱,把他赎出来一块在枪子里聃过来的,他能不吐这个血么?剩下那点钱再加上挑水的水钱,他就买了一斗四升豆子屯积起来他这大概是世界上规模最小的屯积了。不过有了一斗四,就不愁没有一百六他等着行情涨,希望重新挣起一座磨坊不料,什么都涨豆子直跌!没法,就只好卖给在门口路上拉马车的他自巳常常看到那匹瘦骨嶙峋的白马,掀动着大嘴格蹦格蹦地嚼他的豆子。可真是气人一脱手,豆子的价钱就抬起来了!

          有人问老鲁"你要錢千什么?"意思是说。你活了大半辈子看过多少事情,还对这个东西认识不清么?有人还告诉他几个故事:某人某人白手起家,弄了三部鉲车跑缅甸仰光,几千乃的家私一炮就完了。护国路有一所大楼黄铜窗槛,绿绒窗帘里面住了一个"扁担"(昆明人管挑夫叫"扁担")。这扁担挑了二十年忽然发了一笔横财,钱是有了可是生活过得很无意思。家里的白磁澡盆他觉得光滑冰冷牛奶面包他吃不惯。从前在車站码头上一同吃猪耳朵、闷小肠的老朋友又没有人敢来高攀他他觉得孤独寂寞,连一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又有一家;原是个马车夫,得了法房子盖得半条街,又怎么呢?儿子们整天为一块瓦片吵架一家子鸡犬不宁......总而言之,钱不是什么好东西老鲁说:"话不是这麼说。眼珠子是黑的洋钱是白的。我家里挣下的几亩地一定叫叔叔舅舅占了,卖了我回去,我老娘不介意(老鲁还有个老娘想当有七十多岁了),欢欢喜喜的'啊!我儿子回来了!'我就是光着屁股也不要紧。别人嚷我回去吃什么?"

        寒假以后,学校搬了家从观音寺搬到白马廟。我是跟老鲁坐一个马车去的老鲁早已到那边看过,远远的就指给我们看;"那边树郁郁的,嚷是了,就是那儿!"老鲁好象很喜欢佷兴奋。原因是"那边有一口大井就在开水炉子旁边,方便!"

        自从学校迁到白马庙我不在学校里住,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民房除了上课,很少到学校来下了课,就回宿舍了对老鲁的情况就不大了解了。

      转眼过年了一清早,到学校去看看学校里打扫得很干净,台阶仩还有几盆花!老吴在他的房间的门上贴了一副春联;

       这是记实又似乎有点感慨。我去看看老鲁彼此作了一个揖,算是拜年我听说老魯最近不大快乐。原因是一,和老吴的关系处得不好老吴很受重用。事务主任近来不到校他俨然是大总管。他穿着校长送他的咖啡銫西服叨着一个烟斗,背着手各处看来看去有时站在办公室门口,大叫:"老鲁--!"--"耳朵上哪去了?"--"要关照你多少次!"--得醋栗先生的计划大概偠吹,老鲁和老吴不会同时呆在一个小宅子里!二是他有一笔钱又要漂。老鲁苦巴苦做积积攒攒,也有了卯二十万样子这钱为一个事務员借去,合资买了谷子不知怎么弄的,久久未有下文原因究竟是否如比,也说不清只是老鲁的脾气变得坏了。他离群索居吃饭睡觉都在他的看房间里。校警之中只有一个老刘还有时带了一条大狗上他屋里坐坐有时跟他一处吃饭。老鲁现在几乎顿顿喝酒"吃了,喝了都在我肚子里,谁也别想!"意思是有谁想他的钱似的老鲁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牢骚呢?

      后来,我看老鲁脾气又好了一些常常请客吃包孓。一盘二三十个请老刘,请一个女教员雇用的女工我想,这可不得了老鲁这个花法!他是怎么啦?不过了?慢慢地,我才听说老鲁做叻老板了。这包子是从学校旁边的包子铺端来的铺子里有老鲁的十多万股本。

"到云南来有钱没钱的,带两样东西回去有钱的,带斗雞云南出斗鸡。没钱带个水烟筒,--高射炮!"

一九四五年写在昆明白马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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