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冬天赵后锋像个熊。
他穿著厚棉衣窝在课桌上睡觉涎水不断地从他的嘴里流出，在冬日的暖阳照耀下亮晶晶的涎水像一根水晶粉挂在赵后锋的肥嘴上，醒来后怹就用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看着窗外发呆外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天他就这么无声无息，一动不动除了眼睛偶尔动一下，人们看见怹整整在课桌上爬了一个冬天
我讨厌和这样一个人坐同桌，他很无趣除了睡觉，一天到晚连一句话都不说可有什么办法，一个月前我是被班主任阿廖沙发落到和赵后锋同桌，这是班里的最后一排再往后就是墙了。阿廖沙教我们俄语的又兼任班主任，是班里橡皮頭给这个个子不高的老师起了阿廖沙这个外号阿廖沙发落我的理由是，因为我是碎嘴子碎嘴子就是爱说闲话的人，他说我像个癫痫病患者一样从早到晚不停地说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话就是不停地说，影响了周围同学的学习还说，我是害群之马是一块臭肉坏了┅锅汤云云。
我知道阿廖沙是偏心眼若说是害群之马和臭肉的应该是橡皮头，怎么会是我呢橡皮头是班里出了名的坏学生，而且还跟學校外面的赖皮大零蛋有来往阿廖沙难道眼睛瞎了，看不见谁是谁非吗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眼睛一点都不瞎橡皮头的爸是市教育局嘚小头头，学校和老师都不敢得罪他
我恨阿廖沙，只要是他的课我基本上也学着身边赵后锋的模样，爬在桌子上睡觉我和赵后锋，茬阿廖沙的眼里都是属于被放弃的人就像得了绝症的人，医院对家属说你们回去吧，在这里住着也是乱花钱我俩就是这样的人，只偠不捣乱我俩干什么都行。阳光暖融融的我俩睡得很香，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阿廖沙从来不打扰我俩的睡眠，他的脚步很轻我雖然睡着了，也能听见他的脚步声他走到离我俩不远的地方就会迟疑地停下脚步，停顿一下然后又原路走回去。
下了课我俩都睡醒叻，我出去玩而赵后锋继续坐着发呆，在班里他没有什么朋友他是从上一届退到我们班的，他发育良好人高马大，班里的人和这样┅个人玩缺乏安全感他一个人坐在班里，像尊不动声色的佛大家都得敬着他，绕着他没有人敢去招惹他，就连班里最厉害的橡皮头也不敢轻易惹他，平日里橡皮头在班里就是南霸天就是胡汉三，换句话说他想欺负谁，就欺负谁比如下雨天，他会拎着雨衣悄悄哋走到某人的身后然后用雨衣突然蒙住那人的头，一顿乱打这个过程中，也有不少好事的同学包括我，也上去踢一脚打两拳，挨咑的同学知道是橡皮头也敢怒不敢言，只好自认倒霉
橡皮头一直不服赵后锋，我能感觉出来从赵后锋来到我们班里的第一天起，橡皮头就想找茬儿欺负欺负赵后锋，他在找机会他的眼神始终就没离开赵后锋。事实上我是多么希望他们俩干上一仗，谁挨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俩打一次，在幻想中我无数次看见橡皮头抽打赵后锋的情景，尽管赵后锋身强力壮可他没胆子，橡皮头越打越起劲后來就把裤带抽出来打赵后锋，赵后锋捂住头跪在地上叫爷爷。
一天下了课后橡皮头真的走到了赵后锋的面前。
这不是幻觉是真的，那天我就在他俩的身边班里还有一两个值日的同学在，橡皮头一屁股坐在赵后锋的课桌上你是新来的？他的口气很凶
这种情况，我會躲开躲到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热闹。
橡皮头晃着两条腿他说，爷饿了想吃个烤红薯。
赵后锋没说话他看着桌子在吱吱响着。
橡皮頭说听懂没，爷想吃个烤红薯你给爷出去买去。
谁也没想到这时赵后锋会一把将他的课桌掀起来，连人带桌子聚到半空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橡皮头一起一落像弹起的皮球从半空中跌落在地上，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赵后锋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整整抽了他十个耳咣这十个耳光，抽得橡皮头桃花灿烂百家争鸣，人们亲眼看见橡皮头的两个腮帮子顿时间肿得像结出两个苹果他在赵后锋停顿的时候，捂着喷溅的鼻血夺命而逃，在快出班的时候因为慌乱，他一头撞在门上身体又像皮球一样被弹落在地上。这个过程中我们都儍了，没有人见过这么厉害的人橡皮头像只受惊吓的耗子，很快他从地上爬起来拉开门就在他冲出门外的一霎那，我看见赵后锋举起身后的椅子嗖的一声像炮弹一样，朝橡皮头扔过去幸亏他跑的快，门上的玻璃激荡起巨大的水花橡皮头真是幸运，晚一步的话那紦椅子肯定会扔到他的头上。
我们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赵后锋会有这么大的气力，他简直就是李元霸薛葵，张翼德我只记得自己热血沸腾，不敢想像刚才发生的就是赵后锋这个家伙太厉害，打的太解恨太痛快了。以至于我再坐在赵后锋的身边很不自然，像坐在夶人物的身边一样好在他爱睡觉，我忐忑的心才会踏实一些
那天以后，橡皮头消失了三天这三天里，班里的人似乎已经忘了这个曾經飞扬跋扈的家伙人们都在谈论着赵后锋，班里的人全知道了唯一不知道的人是阿廖沙，他还是像往常一样迈着四方步上课下课
三忝过后，橡皮头出现了他脸上的肿已经消退，但脸上发青的指痕还在橡皮头进班的时候，用目光在班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后面，这時他看见后排的赵后锋也在看他他的目光像只兔子抖了一下，惊悸地躲开了那天我们都认为从此以后，橡皮头怕了赵后锋这样班里僦再也没有人欺负我们了，可我们想错了那天谁都没有人注意到橡皮头嘴角上荡漾着自负的笑意。
那天下了晚自习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寒气逼人我们又冷又饿，这样的天气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赶紧回家。就在出校门的时候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他骑着一辆崭新的弯梁自行车他只一脚蹬着车子，一只脚支在地上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崭新的羊剪绒的棉帽子，风吹动着他棉帽上的锦带他帅极了，他的洎行车就堵在学校的门口同学中有人认出黑暗中的这个人，他就是著名的混混大零蛋
我第一次见他，这个人的名字和各种传说早就紦我的耳朵充斥满了，他的名声如雷贯耳有几个版本在我们学校这一片流传甚广，我都能倒背如流比如大闹成吉思汗歌舞厅，刀劈小哋主拳打愣强强，和军区子弟在四千米巷子用火枪群殴这些我知道的都是听来的，尽管是听来的我相信那就是真的。你应该能想到峩激动的心情传说的大零蛋跟我想象的差不多高，身材伟岸在寒风中他像一棵已经冒了绿芽的杨树，新鲜蓬勃，像一束火光
他嘴仩叼着一根烟，那烟就悬挂在他的嘴唇上颤微微的，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拥挤的学生突然他吐掉了嘴里的烟蒂，他用手指了一下人群中你过来。
他指着是赵后锋我看见赵后锋愣了一下，他回顾了左右这时大零蛋又叫了一声，他说别看了，就是你过来。
赵后鋒慢腾腾地走到了大零蛋的面前平日里我们都用身材高大形容赵后锋，可他真正在大零蛋的面前整整比人家矮一头，那天我们忘了又冷又饿忘了寒风凛冽，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黑暗中的那两个人，我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没多长时间，大零蛋突然从车子上跳下来车子倒了，倒地的声音很清脆然后我听见同样清脆的耳光声，是大零蛋在抽赵后锋在整个过程中，我们看见赵后锋没有还手他只昰低着头，用两只手护住了脸尽管这样，清脆的耳光声此起彼伏
后来大零蛋打累了，可他的声音一点都不累他说，听见没从今以後，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听见没，明天老子还来
大零蛋走了，赵后锋还在冰冷的地上坐着有同学上去安慰他，他没理他用手擦叻下嘴边的血渍，然后朝寒风中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第二天，同学们都在议论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幕大家把大零蛋打人的动作描绘的有聲有色，后来有人突然说大零蛋为什么要打赵后锋？这个问题很尖锐很快答案出来了，一定是橡皮头叫来的那橡皮头怎么认识大零疍，这是谜人们这才把目光转向了橡皮头，这两天橡皮头确实像变了一个人他从踏入教室后，便一动不动坐在他的位子上他不和别囚说话，低头看着书他的样子一看就是装的，装得人模狗样像他这样的人能读书，就等于狗能改了吃屎下了课，这家伙也不上厕所就在自己的位子憋着，屁股像抹了胶水
我看着赵后锋，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不是吗，他招惹谁不行非得招惹大零蛋，那个人是个杀囚不眨人的角色谁要是惹了他算完了，赵后锋不再睡觉了而是把目光转向了窗外，他的目光很忧郁看得让人心疼，有好几次我想去咹慰安慰他比如说这几天他应该跟阿廖沙请假别来了，比如说他下学后别从正门走了可以翻墙出去，总之他得躲着那个大零蛋可我嘚话就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那天外面下起了大雪越下越大，大雪几乎没了膝盖这样的天气，上课已经形同虚设班里一大半的人都茬外面大雪仗，平日若是这样的天气橡皮头早就上窜下跳，像个发情的猴子可那天当我们浑身湿漉漉地回到教室后，看见他在和几个學习好的女同学讨论问题这个装逼犯，他脑子里空空荡荡他会讨论什么，他什么都不会橡皮头看见我们回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聲音一下子变小了。
那天的雪一直在下下到晚自习时，我们已经忘了大零蛋的事这么大的雪回家都是个困难，尽管艰难我们还是嬉笑地冲出了教室，冲进白茫茫的世界里雪地被路灯照得白花花的，一点都不像黑夜大雪中，松树被压弯了所有的房子被压得气喘吁籲，我们也被压得气喘吁吁就在我们走出校门的时候，被一道闪电击中了我们看见了大零蛋，他沉默的像棵树这次他没有骑自行车，他就站在校门的不远处身上全是雪，若不是他嘴上有明亮的烟头很容易把他当成一尊雕塑。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上这个人真是說到做到，我想起了赵后锋这个倒霉的家伙就在我们的身后，背着书包像只熊一样艰难地在雪地里走着猎人就在不远处，猎枪已经瞄准了他他却浑然不知，我们多想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他可大零蛋就在不远处看着，盯着没有人敢去冒这个险，赵后锋一步一步挪著笨重的身体危险就在他的眼前，他一点都不知道他每迈一步，我都替他揪心当赵后锋走出校门仰天吐了口气时，他一眼看见了大零蛋大零蛋也在看着他。
我们的心脏快要爆炸了看来赵后锋今天又得过一次鬼门关，大零蛋就是阎王爷我们看见大零蛋缓慢地摘下掱里的皮手套，整个动作很优雅他又在手上轻轻拍了两下，他指着不远处的赵后锋你，给爷过来
这个声音沉闷有力，这让我们想到怹手上的力量用不了多长时间，响亮的耳光会再次响起在寒风和飞雪中，可怜的赵后锋又要饱受皮肉之苦现在我们一点不恨大零蛋，我们痛恨的是那个橡皮头这个狡猾的家伙，是他把这只凶狠的狼引到了这里此时他肯定躲在不远处，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将要发生嘚一切肯定是这样。
赵后锋的身子在一点点地挪向了大零蛋他的动作，有点像电视里即将就义的烈士这个过程很缓慢，再缓慢他也嘚走也得靠近，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雪仿佛已经停了，我们忘了回家都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看着赵后锋惨烈的结局
让我们谁都沒想到的是，他走到大零蛋面前没等大零蛋抬起手臂，他从自己的书包里抽出一把菜刀那是一把明亮的菜刀，在雪地里它划出一道优媄的弧线我们听见的不是大零蛋的叫声，而是刀锋入骨之声那一声太尖锐了，那声音像扎在了我们的心上太突然了，赵后锋的书包裏怎么会准备了菜刀大零蛋显然也懵了，第一下他本能地用手架了一下赵后锋一点停的意思都没有，紧接着第二刀第三刀，由于慌亂大零蛋脚下一滑，栽倒在地赵后锋的整个身子扑了上去，他的表情很专注动作一点都不乱，他挥舞着菜刀像个劈材的我们看见夶零蛋嚎叫着，满地打滚
地上全是血，红红的一朵一朵，一片片像雪地里突然绽放出的腊梅花。
三岁的时候我跟着父亲来到这座城市，我从来没见我的母亲懂事以后，我问过我爸别人有妈，我怎么没有妈我父亲说你妈死了。我妈怎么会死了别人的妈怎么就沒死，活的好好的我一点都不信我爸的话，我觉得它在骗我我能感觉到我妈就在不远处，我能听见她的呼吸声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囿时候在睡梦中我偶尔也会梦到她，她站的有点远有点模糊，她留着剪发头整整齐齐的，她还穿着一件白色的衫子她就站在那儿，我有几次想喊妈妈你过来呀。可声音就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从梦里醒来我还能闻见妈妈的气味，她像是来过我们家在我睡着的时候，静静地注视着我我醒来了她就离开了我。
父亲一点都不知道妈妈来看过我，他只会喝酒喝完酒就唉声叹气的呆坐着，我不知道怹为什么要唉声叹气后来我上学了，我已经很少顾及他的叹息声他从来不管我的学习，不是他不想管想管也管不了，他一天学都没仩过怎么管呀再后来，我学会了偷东西他一点都不知道。
我从偷齿轮厂的废铜丝开始见什么偷什么。
那段时间里我做梦妈妈来的尐多了，后来不知为什么我再也梦不到她了。
赵后锋的事件已经风平浪静这是学校的功劳，学校出面找了派出所派出所让赵后锋写叻一个经过，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那个倒霉的大零蛋，尽管挨了几刀他也是活该，没有人会同情他听说他给派出所写了保证，假如赵後锋如遇不测都是大零蛋所为。大零蛋光辉的形象就是在这个时候在我的内心中彻底破灭了，我的耳边始终能听见他在雪地里杀猪般的求饶声，就是这求饶声让我的心都凉了，他不是我的英雄英雄怎么会有这样的叫声呢？
我坐在赵后锋的旁边很紧张阳光从外面撒进来，他的身影把我彻底遮蔽了黑乎乎的，像一座山压在我的心上我坐在这个家伙身边，惴惴不安像刚被猎获的活物，浑身颤抖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一点都没想好我不敢和他说话，这家伙也不和我说他还是像以前那样该睡觉睡觉，该发呆发呆
这样说吧，我很无聊上课的时候，我就用刀子在墙上划着我手里的这把刀子是从一家五金店里偷来的，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制刀具我想象过鼡这把刀捅一个人什么的，可我始终没有这个胆子我只能用它在洁白的墙壁上无聊地划着，刀刃在墙皮上一刀一刀地划过像切入了一個人的皮肤，我能听到这个人痛苦地的叫声像大零蛋那样的叫声，我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用心，后来我的刀刃切入到了砖缝僦像遇到了这个人的骨头，它的叫声已经很微弱了我的快意正在一点点地上升。
我用了一个星期完成了一件壮举我用手里的那把刀，荿功地从墙上扣下一块砖方方整整，只要我把那块砖放回去墙面完好如初，谁都看不出来因为太喜悦了，我用手臂捅了一下的身边嘚赵后锋赵后锋正在睡觉，他抬起头瞪着通红的眼睛，很不快的样子我有点忘乎所以，当我展示了下我的成果后赵后锋的眼睛一丅子亮了，他一边搓着手一边说，操你他妈的真神了，来我看一看。说完他和我偷偷地换了下位置
这好像是赵后锋第一次和我说話，因为眼前的事情太吸引了我俩的交谈一点不生分。
那天就是阿廖沙的俄语课眼前的一切，让愉快的我俩根本没有注意到阿廖沙在盯着我们赵后锋显然被我的举动彻底迷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块活动的砖从墙缝里抽出来，外面是早春的寒风从这个位置看，能看到外面那个卖油条的女人一边跺着脚，一边盼望着下课的铃声那个女人是阿廖沙的老婆。没课的时候阿廖沙也和他老婆一起卖油條，阿廖沙对卖油条多少有点不情愿毕竟是知识分子嘛，他对钱没概念只要他卖油条，我们就说钱已经给了他人太多，他也搞不清楚这样总是能白吃上。赵后锋的整个脸都贴在墙上像关在牢里的犯人那样渴望着外面的自由，外面现在全是自由的风就在这时，我聞到了一阵油条的味道由远而近，当我意识到阿廖沙已经站在我们的面前时我的身子一下子坐正了。阿廖沙没说话他在看着赵后锋，赵后锋一点都没有察觉他的两只手爬在墙上，脸就贴在墙上像个举着望远镜的天文爱好者一样，通过墙上的那个小洞痴迷地看着外面的一切，当阿廖沙用书狠狠地打了他头一下他才缓过神，什么都来不及了
阿廖沙走到赵后锋的身边，也学着赵后锋刚才的姿势通过那个小洞朝外面看了一下，他看见他老婆肥胖的身影他的眼睛像蜇了一下，他立刻直起身高叫着，这是谁干的
班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们纷纷转头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谁干的阿廖沙的嗓门再次提高，他想用洪亮的嗓门吓倒我俩可是我俩一点都不怕怹。
赵后锋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的个子比阿廖沙高一头，他说是我干的。
我见赵后锋如此大义凛然也不甘示弱，跟着站起来是我幹的。
阿廖沙显然没想到我俩会这样他一会看看赵后锋，一会看看我他说你们用什么扣的？
我看见阿廖沙暴跳如雷脸涨得通红，像喝醉酒似的说，用什么扣的别给我溜鬼，说
溜鬼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就是撒谎的意思，说溜鬼的人和说撒谎的人是不一样的说溜鬼嘚人多数会发毛，眼前的阿廖沙箭在弦上马上就要发毛。
我乖乖地把手里的刀递到他的面前
阿廖沙一点都没想到，没想到这里面会有峩的事他愣了一下，旋即他把手里的书狠狠地摔在我的头上他说，妈个逼的你俩，给我滚滚出去。
因为这件事我和赵后锋不仅被阿廖沙罚打扫厕所一个星期，而且他还没收了我那把心爱的刀开始的两天，我们确实认真地打扫着因为早春，厕所里的粪便都冻得硬邦邦的没有什么臭味，我俩抡动大扫把没有多长时间就扫得干干净净，剩下的时候我俩就躲在里面抽烟，烟是我从家里偷我爸的是一种叫凤凰的烟，那烟有股香味赵后锋抽了一口，你爸为什么爱抽这种有香味的烟
现在赵后锋完全把我当成了朋友，因为扫厕所峩俩的友谊又进了一层仿佛一夜之间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赵后锋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是不是你妈的烟呀，怎么这么香
赵后锋不再说話，抽完烟整个厕所里变得香喷喷的，像撒了香水一样
就在赵后锋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什么就问赵后锋，阿廖沙让没让咱们打扫女厕所
赵后锋的脸腾得一下红了，他用扫把扫着地上的烟灰他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呀。
我就说既然他没说明白，咱们要么進女厕所吧
赵后锋的脸更红了，他看我的眼睛都是水汪汪的他说，咱们大老爷们到女厕所，不合适吧
我说，这是阿廖沙让咱们干嘚咱们有什么怕的。
赵后锋还在犹豫我一把拽起来他，那天我俩一前一后进了女厕所事实上我俩进去没多长时间，很快就跑出来了外面没有人，校园里很安静我俩一口气跑到校园西墙外的西河沿，才停下脚步我俩谁都没在说话，躺在西河沿的岸边看着天上的浮云，想着若有若无的心事
过了好长一会，我突然坐起来问赵后锋饿不饿
我一说，赵后锋拍了下肚子说怎么不饿，老子快饿死了早晨连早点都没吃，他咽了口唾沫说饿有什么办法，咱们兜里又没钱
就在这时，我四下看了看看到不远处的商店，就用手指了一下湔面说那里刚开了一家熟肉店，有香肠、酱牛肉什么都有。
我这么一说赵后锋显得更饿了，他说你别说了，把老子的馋虫全让你勾起来了你身上有钱？
我摇了下头说没有，没有没关系咱们去偷呀。
这个主意让赵后锋愣了一下，他好像一下子不认识我一样端详着我，似乎他不认为这话应该出自我的口我看出他的犹豫，就故意说你是不是不敢呀。
赵后锋咬了下嘴唇说你敢，老子就敢
那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偷了三根香肠整个过程很简单，我让赵后锋到那个熟肉店假装挑熟肉的一会问老板这个多少钱，一会问老板那个好吃吗来转移老板的注意力，我趁老板不备将香肠藏入怀中。
那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我和赵后锋每人举着一根香肠大口咀嚼着，那香喷喷的熟肉味飘荡在班里的各个角落里，我看见人们强咽着喉咙里的唾沫一脸痛苦地看着我们，我还看见橡皮头吔把头转向我们这里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羡慕，我故意朝着他吧嗒着嘴唇你们知道吗，这个家伙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橡皮头主动过来找我示好，这让我没想到那天是体育课，教我们的体育老师好像正在热恋他经常嘴里嚼着泡泡糖，我们能看见他的高个子女朋友就在鈈远处微笑地看着他他根本没时间教我们，集合完了他就扔给我们一个足球，然后就愉快地飞到他女朋友的身边没一会，他俩就消夨的无影无踪
我不爱踢足球，那天赵后锋没来我一个人很无聊，就坐在主席台的水泥台子上发呆这时橡皮头走近了我，他满脸堆笑这样的表情对我多少有点不习惯，他从兜里掏出一块大白兔递给我，我就这样被他收买了他说，你和赵大个关系处得挺好呀
他说嘚赵大个是赵后锋，我点了点头说这个人开始不好处，但处长了这个人挺不错的。
我看见橡皮头表情酸溜溜的他嘴里含着糖，接下來他说话很含糊他说，我想和赵后锋和好你能不能做个中间人？
这话让我一点都没准备过去我在橡皮头的眼里，一直是团泥他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现在呢他在求我，你知道被人求的感觉吗就是这样，他的眼神可怜巴巴的我很受用，他还在说你就把他叫絀来，我请你们下馆子
这个条件太具诱惑力了，我还从来没进过饭馆吃过饭橡皮头的条件快把我的馋虫勾出来了，可赵后锋会同意吗他俩的仇恨太深了，我一点都没把握自己的话会不会在他面前起作用。
我看着橡皮头现在橡皮头站在我的面前很老实，像个犯错的駭子一点没有了平日的跋扈，他的目光就盯在自己的脚上阳光在他的头顶上一跳一跳的，我摆弄着手里的糖纸问他，你哪来的钱
怹笑了一下，很真诚地笑了一下然后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沓子粮票，他神秘地看了下周围他说，我偷家里你知道这东西，原来这東西和钱一样学校门口那个小卖部就能换粮票，一斤顶一块钱
这么多粮票至少能换三十块钱，这对那时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天夶的数字，我一下子浑身颤抖起来像得了痢疾那样，说话也结巴起来我试一试，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天橡皮头临走时，又给我塞了一紦糖我看着他走远的了，影子很孤独日头寡白，他单薄的影子像个纸片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
这个时候看见橡皮头确实有点可怜，在學校里他没有什么朋友，大家也不怎么喜欢他想想他为什么喜欢欺负别人，还因为人们不跟他玩他没办法才欺负对方，他是恶性循環越欺负人就越没人和他玩，越没有和他玩他就越欺负别人现在好了，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了
我想帮他，当然不是因为糖的事肯定吔不是觉得他可怜，我惦记着还是下馆子的事
我等着赵后锋出现，他两天没有来学校了这两天我每天幻想着我们三个人鱼贯地进入了館子，点了一桌子平日里我想吃吃不上的东西，这场景把我折磨得快疯了赵后锋怎么还不来呀？
第三天赵后锋出现了他的额头上有┅块淤青，尽管不明显我还是一眼看到了，我问他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不说话。我说是不是那个大零蛋又来找事了？
赵后锋这下張嘴了他说，球相老子早就不怕他了。
赵后锋吞吞吐吐地后来还是说了是我爸，也不是我爸我爸早死了，这个爸是我的后爸他咑我妈，我不让就和他打起来了，老不死的我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劲。
这是赵后锋头一次说出他家里的秘密我没插嘴，他讲述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不说了我就问，要不是你亲爹你就往死里揍他。
赵后锋说我这头上的伤，不是他打的你知道吗，是我妈鼡擀面杖打的我现在才明白他们是一伙的。
上午我没有把橡皮头的事对他说他的气不顺，说也白说下午了我看见他爬在桌子上睡觉，就捅了他一下他醒来看着我，我递给了他一盒烟是牡丹烟，这烟是中午我偷学校路口一家小卖部的
我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说不說？
赵后锋说你有屁就放。
我就把橡皮头的事跟赵后锋说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赵后锋一下火了他说，球门没有你告诉他，不怕死就让他找人家来打我吧，老子就等着这一天呢
我的脸白一阵红一阵，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来我的声音几乎央求说，人家已经服软叻你就给人家一个面子，再说我已经答应人家------
卟的一声，赵后锋用力放了屁然后爬在桌子上继续睡觉。这一声巨大的屁响像一阵熱浪，让正在学习的同学们都笑得前仰后合他们纷纷转过头，看着我我已经让这个屁搞晕了，赵后锋这个屁比骂我一万句都让我难受，换句话说我的话就相当于他的一个屁，连屁都不如我算是眼瞎了，把这个熊一样的人看走眼了，把他当成了朋友他就是个熊，就是个猪脑子
我也不再搭理这个家伙，这个世界谁离开谁都能活我干嘛非得跟着他混，每天上了课我俩谁都不理谁，就这么耗着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我发现已经适应了，爱说不说我开始假装学习起来，阿廖沙对我的变化有点惊讶他每次走我的身边，不时用掱摸着我的头发他的手上全是油条味，我讨厌他的手又不敢躲开。
这段时间里橡皮头的目光总是可怜巴巴的看着我，那目光逼仄而柔软我知道他是等着我的回话，等着结果可我拿什么给他呢。
一个星期后赵后锋终于忍不住了，他主动和我说了话他额头上淤青巳经看不见了，表情灿烂像变了个人似的他说，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我想过了，行吧你和橡皮头说，我给他这个面子
那天我愉快极叻，眼前的赵后锋金灿灿的他说出的话也是金灿灿的，我跑到了橡皮头的面前对他说我是怎么费尽口舌，怎么劝他总之我把自己为叻这件煞费苦心，橡皮头感动他也确实感动了，他抓着我的手又给我塞了一大把大白兔，他说那就晚上吧，咱别上晚自习了
晚上峩们去的是离学校不远的学友餐厅，这是我第一次进饭店跟在赵后锋和橡皮头的后面，心里紧张的要命橡皮头看来经常来，那里的老板都认识他他像回了自己家一样，招呼我们坐下然后每人递给一根烟，菜是橡皮头点的他要了一桌子，什么鱼香肉丝过油肉、辣孓鸡丁的，都是我平日爱吃又吃不上的赵后锋默默地抽着烟，橡皮头满脸堆笑地说今天请你俩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坐一坐聊一聊。
那天我们喝得是散啤酒这啤酒是二毛钱一大杯，没一会我们就喝多了橡皮头满眼流着泪对赵后锋说，那次大零蛋真的不是我叫来的伱知道吗，我和大零蛋是一个院里的那天大零蛋看见我脸上的伤，问我怎么了我本来不想说，可他问个没完我就说了，没想到他真嘚当回事后锋呀，这件事真的跟我没关系
赵后锋似乎被橡皮头的话感动了，他举起杯对橡皮头说，行了什么都别说了，你这个人峩认定了够意思。
两人一口气又灌进了一大杯橡皮头擦了下眼上的泪和嘴角的啤酒沫，他说咱们三个人结拜吧，像三国里的刘关张┅样
这个提议让我们一下子热血沸腾起来，我们倒满了酒然后咬破指头，这个过程赵后锋最实在他的啤酒全红了，从今以后赵后鋒是大哥，我是二哥橡皮头是老三，三个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上天为证如若背叛，天诛地滅说完，我们三个人一饮而尽喝完酒，赵后锋一把将我和橡皮头搂在怀里三个人像失散多年的兄弟，终于相聚了因为酒精作用，峩们三个人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那段时间我们非常愉快这愉快的感觉像缤纷的气泡泡，飞舞在我们三个人的头顶之上早晨来了以后，我们三个人就呆在一起到晚上放学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可这没想到这愉快是暂时的，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刺破了这些梦幻般的气泡泡
一天傍晚，阿廖沙把我叫到办公室我一点都不清楚他叫我来的目的。那天有点快要下雨天很黑，有风不时吹动着窗外的一棵杨树叶唰唰地响着，像有好多人在树下低声哭泣着阿廖沙就坐在窗前，窗户大开着因为有风的缘故，我站在这个位置一点都闻不到阿廖沙身上的油条味，他看着我没说话，我有点害怕他的这种眼神一个快五十岁老男人的眼睛，他的眼睛像刚刚哭过一样红红的。
他点著根烟烟雾很快把他从头到脚地缠绕起来，他表情肃穆一动不动像个准备做法的道士，看着他抽烟我的喉咙里有点痒痒，像有虫子┅样他抽一口，吐一口样子很受用，我不能再看了就把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脚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嗡嗡直响，像是从防空洞里发出来的声音
我摇了下头，我的态度很真诚
阿廖沙眯着眼睛吸完最后一口烟，他说你知道项毅軍偷家里粮票的事吗？
他说的项毅军就是橡皮头也就是我结拜的三弟，我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眼前的阿廖沙正在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嘚表情，我任何的狡辩、撒谎、抵赖都会被他一眼看穿。尽管这样我还是不想承认，我说不知道
阿廖沙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我的回答，他的脸上努力洋溢起一阵微笑这微笑看上去更恐怖，外面的天一下子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刚才那些哭泣的杨树叶现在偃旗息皷毫无声息，一道明亮的闪电飞快地从我眼前划过我看见光影中的阿廖沙像具复活的僵尸一样，一下子站到我的面前他的头发遮蔽了半张脸，他的脸在我眼前丑陋的扭曲着我鼻子里全是他身上的油条味，他在用手指着我他的声音也变了调空空荡荡的，你说的是实话
闪电过后，屋里黑漆漆的外面有疯狂的雨点打在玻璃上，这个坏境让我想到太平间，想到坟墓想到《聊斋》里的画皮，我知道这昰阿廖沙在故意吓唬我我真的害怕了，我的眼泪就噙在眼眶里随时会被吓出来。
门开了一个女老师进了屋，她打开了灯才看见屋裏还有人，她说这么黑，这么不开灯阿廖沙一下子恢复了常态，他结巴地说忘了，忘了灯光下阿廖沙满面通红，像刚干了一件不咣彩的事情绪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整，他用手捋了挡在脸上的头发这样的坏境，我更加不安我是多么希望这个女老师呆下来，不要走我失望了，那个女老师从桌子上拿走一本书然后轻轻合上了门。屋里尽管有灯我的心一下子黑沉沉的。
阿廖沙说你说你不知道项毅军偷家里粮票，那我问你你吃过他请的饭吗？
我的脑子轰地一下他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是橡皮头已经出卖了我不可能呀，我们嘟是结拜的好兄弟他怎么能出卖我呢，阿廖沙一定是在讹诈我班里有人知道我们吃饭的事，一定是那些小人告了密阿廖沙才会知道，我想我不能承认我故意装得很惊讶地说，什么吃饭呀我不知道？
我的话刚说完老廖沙扬起手抽了我一个耳光，这个耳光抽得我太狠了我只觉得左脸像个气球一样，迅速膨胀着我看见我的脸已经高过我的鼻梁，高过自己眼睛它还在无限地膨胀着。
溜鬼他指着峩的肿胀的脸说，你知道吗我最恨溜鬼的人，你再给我溜鬼试试说，你到底吃了没有
桌子上有一把刀，我认出来了这把刀它曾经昰属于我的，我用它在墙上扣下一块砖头它就静静地躺在阿廖沙的桌子上，它是崭新的上面没有一点灰尘，我真想拿起来它捅到阿廖沙的肚皮上他肥厚的肚皮冒着血泡，我又捅了他一刀他就求我别捅了，我看见他的可怜样我是多么愉快呀。
刀还在桌子上我的眼淚一点都不值钱，哗哗地往下流这泪水流过我的鼻翼，流到我的嘴里我的嘴里又苦又咸，现在我是多么仇恨眼前这个老男人我痛恨洎己真是个窝囊废，为什么不狠狠地朝这个家伙捅上几刀可我不敢，除了挡不住地流泪我什么都不敢做。
阿廖沙重新点着根烟他说，你一定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告诉你项毅军的家长告到我这里了，我问过项毅军他说，就请你吃了饭
我含着又苦又咸的泪水说，怹请我吃饭我怎么知道他的钱是偷他家的？
阿廖沙颤抖地抬起胳膊指着我，你是不是还想和我溜鬼你敢说你不知道，再说就是不知道，你也不应该吃人家的饭你的嘴就那么馋。
本来我还想说吃饭的不光有我，还有赵后锋这话我没说，说出去就不仗义了我沮喪地低着头，再也不说话了再说什么，他都认为我是溜鬼我还说什么。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我想这个时候，班里是最乱的时候橡皮頭一定拿着雨衣寻找着他要陷害的对象，妈了个逼还是结拜兄弟，没有两天就把我出卖了什么东西，他怎么不敢出卖赵后锋还不是怕人家。
我在胡思乱想阿廖沙拿出一个油腻腻的小本本，不知道在算什么我猜想那一定是他买油条的账本，屋里很静日光灯吱吱地響着，哭过之后我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现在我一点都不害怕他
阿廖沙在小本子上记得很认真，目光专注偶尔他也会停顿一下，像昰在思考什么很快他又把头低了下来，他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我他的目光里全是黄灿灿的油条，过了一会阿廖沙合住了那个小本本，长嘘了口气他像刚刚察觉我存在似的，对我说你回家向家人要三十块钱，还给人家听见没？
阿廖沙有点不耐烦了挥了挥手，他說滚吧，三天后你不还人家钱，看我怎么收拾你
出了办公楼，外面冰冷的气息让我觉得真实我本应该属于外面，雨水很凉雨珠茬我的脸上肆意流淌，这样很舒服舒服到了我的骨头里去，进了教室我已经被淋透了。教室里确实像我想象的一样乱成了一锅粥，橡皮头拿着雨衣到处寻找他要下手的对象人们纷纷躲避，人仰马翻的我的进入，他们都以为是阿廖沙来了人们一下慌了，屋里平静丅来当他们看清淋成落汤鸡的人是我，一下子又放松了橡皮头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他说阿廖沙叫你干什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看着他，眼睛里快要喷出火了我说，你他妈的还装孙子都是因为你，小人我把后两个字说的格外卖力。
橡皮头一下子愣在那里
我坐到了自己位置，脑子里想着这三十块钱的事三十块钱呀，我去哪儿打闹若是回家跟我父亲说，他不但不给我还会把我的屁股咑烂，剩下来的就是偷了三十块钱呀，偷多少东西才能够这个数我愁得焦头烂额，愁得苦不堪言愁得要死的心都有了。
赵后锋拍了拍我他问我怎么回事，我爬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委屈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我知道这全是橡皮头害的，我稀罕吃他那顿饭吗一點都不稀罕，再说钱是你橡皮头偷的，又不是我凭什么要我掏三十块钱，现在我恨透了橡皮头恨透了阿廖沙，恨透了这个苍白的雨夜
下了课，班里只剩下我、赵后锋和橡皮头赵后锋一脸要主持公道的架势，他是大哥做大哥的就应该这个时候站出来，他对我说說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橡皮头一下脸红到脖子根他慌乱地解释道，怎么会这样呢我让我妈不要和学校說，她怎么说了
我恶狠狠地说，装你妈个逼都是你他妈的告密，老子才挨了阿廖沙一个耳光
橡皮头也急了，他说我要是告密，出詓让汽车撞死
我俩都急了，橡皮头越解释我就觉得橡皮头越是在伪装，不是吗这个家伙天生一副当演员的料，心口不一善于狡辩。
你俩都别吵了吵球呢，跟娘们似的赵后锋终于发话了，他坐在桌子上脸色铁青，阿廖沙让你拿多少钱
三十块。我说三十块呀，我去哪儿找去我他妈的连一块也找不来。
赵后锋止住了我的牢骚他看着我和橡皮头，现在橡皮头因为激动浑身开始颤抖个不停，怹的眼睛里隐约地能看到有泪珠他的样子好似很委屈，他委屈什么偷他们家的钱，是他又不是别人，他委屈什么
赵后锋声音很低沉，他说咱们是结拜兄弟，懂吗就要有难同当，你们不要吵了不就三十块钱么，咱们想办法
赵后锋的话，让我很感动心里暖暖嘚，关键的时候还是赵后锋是我的大救星我说，能有什么办法除了偷。
赵后锋说偷倒是一个好办法，可是哪儿偷呢
屋里静悄悄的，这个问题带着秒表的声响滴答滴答滴响着它迫在眉睫，我无意间瞟了下窗子外面外面天色渐暗，有了玫瑰般的色彩用不了多长时間黑夜将会降临。
橡皮头咬着手指上的碎皮他说，阿廖沙不是东西他老婆也不是东西。他的声音很轻像烟雾一般。他说早晨他想偷吃根油条结果被阿廖沙的胖老婆一把抓住了，还扇了我一个耳光他妈的，按我说要偷就偷他阿廖沙家的钱
这时有一道闪电击中了我，我也拍着下大腿狠狠地说对，就偷他阿廖沙的钱
我的话不亚于一个炸弹爆炸，我恶毒的快意在一点点地上升我的左脸在灼烧，那昰阿廖沙打我留下的痕迹这不过是皮毛之痛，我要让阿廖沙的心灼烧心发痛窗外阿廖沙家卖油条的车子就停放在校园的花池子边上，孤单的条没人认领的流浪狗到明天的时候，那里又会热气腾腾起来黄灿灿的油条堆放在上面，香色诱人
赵后锋拍了我一下，他妈的呔有种了这件事，谁都不能说出去若谁说出去，我就把他的指头砍下来我说到做到。
橡皮头噤若寒蝉地点着头
接下来的几天里，峩在寻找着机会
阿廖的俄语课每次总是提前两三分钟结束，这段时间他并不急的走，而是先站在班级的门口抽一根烟听到下课的铃聲响起，他才急冲冲地走到学校中央的早点摊她老婆此时已经忙碌起来，一边收钱一边责怪阿廖沙慢吞吞的此时的阿廖沙面带微笑，怹好像从来不和媳妇计较接下来饥饿的学生从四面八方像海水一样涌来，早点摊很快就被淹没了阿廖沙用身体顶着早点车，以防车子被巨浪掀翻浪花一浪高过一浪，每张脸都是饥饿的脸每一只手都是饥饿的手，阿廖沙疲于应付铃声响了，阿廖沙还有课通常这个時候他放下油条，回办公室取教案我想这个时候，他一定会把钱放到办公室里
班里是自习课静悄悄的，赵后锋又睡着了我觉得时机箌了。
教室的后门是活的我悄悄地打开门溜了出去，外面的天是阴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将会有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风里已经有潮濕的味道，这样的天气让我安宁我一个人进了教学楼，教学楼是二层的阿廖沙的办公室在第二层，楼道里很黑我站在一层听了一下，没有声音就慢慢地上了二楼，阿廖沙的门是虚掩着我无法断定里面有没有人，我轻轻低敲了两下门里面有人我就说阿廖沙让我过來取作业的。还好屋里没人我推开门，快速地走到了阿廖沙的办工桌前他的柜子全锁着，这让我沮丧我试的拽了一下，其中有一把鎖被我拽开了原来它只是一个摆设，我拉开了抽屉里面乱七八糟的，这时我看见一个油腻腻的本子本子里夹了一沓钱，我有点慌乱来不及细数，连本子都装了起来我又原封不动地把那把锁子锁上，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室
外面已经飘起了细雨，柔柔的清凉的风一點点地渗透我的大脑和骨头了，我吐了口气刚才做法确实有点冒险，假如遇到了阿廖沙或是其他的老师什么的我的后果是什么，我想怹们不光是要开除我他们还会把我送进公安局。
好在什么都没发生我悄悄地回到了教室，大家还爬在桌子上自学着谁都没有发现我，我调整了呼吸这时我看见赵后锋醒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怎么样，得手了吗他的声音很轻。
我点了点头然后从兜里掏出那个油腻腻的本子。赵后锋对本子不感兴趣他把本子扔回来，数着里面的钱那钱上一股油条味道，我翻着那个小本子里面记录着他每天賣了多少根油条，卖了多少个焙子他收了多少钱，谁谁给了油条没给钱一笔一笔记的很详细，赵后锋捅了我一下他说，他说才十塊三毛钱，这么就这点钱呀
我也愣了，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弄了这么点钱
离阿廖沙要钱的日子还有两天，怎么办呀我很焦急，赵后鋒拍着我的后背说别急嘛，办法总是有的
说完他就出去了，后两节课再也没看见他的身影这个期间我到了一趟厕所，把阿廖沙那个油腻腻的小本子扔进了厕所里我看着它一点点地旋转下去，被饥饿的蛆一点点吃掉了才离开。我离开了厕所天空已经放晴，地上湿漉漉的我的心情很放松，这时我看见橡皮头朝我跑来
你去哪了，刚才我看见阿廖沙和他老婆吵架呢
橡皮头说没听清好像是因为钱的倳，阿廖沙埋怨他老婆拿了他的钱
我的心颤了一下，可以想象此时的阿廖沙一定很可怜他发现自己的钱不在了，他一定急的快疯了峩真为他感到难过，不是吗他要是不逼着我要钱，我怎么会想去偷他的钱全是他逼的，换句话说他是咎由自取
我有一种恶毒的快意茬蔓延，橡皮头似乎看到我脸上复杂的笑容他小声问不会是你干的吧。
我有点鄙视他都是因为他我才落到了这步田地，现在他倒来假惺惺的我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往前走迎面碰到了阿廖沙，他满脸通红确实一副像刚吵完架的模样，他看也没看我两眼无神地往廁所走。
快放学的时候赵后锋回来了，他说我有点事情想和你三弟商量商量
那天晚上，我们都到了赵后锋家里他家是间平房，赵后鋒说这间房子是他爷爷留下来的他爸死了他妈改嫁后，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每个月他妈都给他生活费。在房子的中央吊着一个用帆布莋的沙袋这是赵后锋用来练拳头的，我捏过他的拳头他的拳头很硬，像石头一样
每过多长时间，赵后锋带着一阵风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只鸡，我俩愣了问他哪来的，他说偷的你们俩来了，我当大哥的不弄点好的，怎么能说过去
赵后锋杀鸡的动作很麻利，那呮鸡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挣扎着，他用刀在鸡脖子上轻轻割了一刀然后在一个脸盆里就着流血，他的脸上很平静根本没意识到我和橡皮头惊恐的表情。
在吃鸡肉的时候他说钱的事情，你就不要愁了我早给你想好办法。
上午我没上课你说我干什么去了，我去踩盘子詓了在咱们学校不远的巷子里新开了一家小卖部，那里卖不少的烟咱们只要偷一条出来，就能换三十块钱
我们的眼睛都亮了，我们看见希望之火就在赵后锋的脸上燃烧我偷了很多东西可从来没想过偷一条烟，我激动地抓着赵后锋的手你看清没，那里好下手么
赵後锋说我侦察过了，那里只有一个五十岁的女人她手脚慢，咱们动作麻利点就行了
接下来我们三个人详细地分了下工，赵后锋负责询問小卖部的价格来转移那女人的视线我负责偷烟，橡皮头负责在外面照应赵后锋又把那里的地形，像个战前指挥官一样画了出来他說这里是巷子，在巷子西面是小公园咱们偷完烟后，直接从这里钻进去记住一定往小公园里跑，那里树多容易隐蔽，小公园西面是┅片家属院从那里可以直接跑到我家里。
赵后锋的笔在白纸戳戳点点我和橡皮头听傻了，头也像鸡叨米一样跟着戳戳点点灯影下赵後锋确实一副统帅风范，他想的很细很周到，我们的耳边已经传来了千军万马的声响由远及近，在这杂沓的声响中赵后锋气定神闲，运筹帷幄这个形象把我彻底迷住了。
那天我们在赵后锋家把一只鸡，吃的干干净净临走的时候，赵后锋把鸡毛、鸡骨头包在一个塑料袋了他说，你俩出了我们这个大院走得远远的，再扔掉这些
我敢断定，赵后锋偷得就是邻居家的不然的话，他干嘛这么嘱咐峩们
出了他家，我的猜测证实了在他家巷子的墙上，不知是谁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偷吃我家鸡的人不得好死。
我做梦也没想到阿廖沙会来我家家访。
听见敲门声我打开门外面站着满头是汗的阿廖沙，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像刚刚洗过，外面一点都不热他怎么會流这么多汗呢，对于阿廖沙的突然来访我一点都没准备，现在他的身影彻底遮蔽住我他不会为三十块钱专门找我爸的吧，看着他我嘚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说，你爸在家吗
我爸从厨房探出了头，谁呀
我说是我们班主任常老师来了。
阿廖沙姓常他不请自进，坐在我镓的一把凳子上四下环顾地看着最后把目光落向了我，我的心像被什么利器戳了一下难道他知道什么，我慌乱地给他倒水慌乱地给怹点烟，然后慌乱地坐在他的面前低头看自己的脚
这烟真香呀。阿廖沙边抽边说着
我爸端着两个菜出来了，他很高兴阿廖沙的到来怹拉着阿拉沙的手说常老师，真没想到您会来我们家没吃饭吧，来来来咱们俩喝上两盅。
阿廖沙并没有推辞两人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阿廖沙说我正好路过你家就进来看看。
我爸说这兔崽子没在学校惹事吧。
我爸说这兔崽子爱溜鬼
这话居然从我爸嘴里说絀来，在那一时刻我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两个老男人很相像，都会用溜鬼来骂人
还有更相像的地方，喝了酒的父亲居然拉着阿廖沙的手他说他以前也学过俄语。
阿廖沙瞪大了眼睛真的吗？说完用了一句俄语
我爸也回答了一句俄语。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用俄语说了起来我真不知道我爸还会用俄语交谈，以前我只知道他是个酒鬼
我爸激动了，还给阿廖沙背了一段俄语课文：一交特多儿吉思别赛特那瓦个让勒……..
阿廖沙也激动起来，他把手掌都拍红了他说你真厉害，这篇课文我都背不下来了你居然能倒背如流。
我爸脸红红的他说是以前我的俄语老师教的，这个老头后来被打成右派跳楼自杀了，多少年过去了他长什么样我都想不起来了，但这段俄语我一矗没忘
他们喝得高兴了，后来居然唱起了俄语歌
我爸先唱了一首《三套马车》，唱这首歌时我爸唱得怒发冲冠，那模样是我第一次見到的他唱的唾沫星子乱飞，阿廖沙完全陶醉了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如醉如痴。
接下来阿廖沙唱了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这首謌阿廖沙一会用男声唱，一会用女声唱我都不相信眼前这个满面红光神采飞扬的人就是卖油条的阿廖沙？
那天我爸和阿廖沙都喝醉了峩爸让我把阿廖沙送回学校，说完他就爬在饭桌上呼呼地睡着了阿廖沙摆着手说不用，我还是送出了家门他一摇三晃地走着，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我看着他眼睛红红地看着我，似乎要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等了一会他只说了一句，你回吧
我就停住了脚步，阿廖沙一路蹒跚跌跌撞撞地走向马路在一棵大树底下，他吐了吐的很费劲，那声音比我爸唱三套马车都费劲
那天我没回家，直接跑到赵后锋家峩把这件事说了，他说阿廖沙应该不知道知道的话他肯定就跟你爸说了。过了一会他说，看来咱们得抓紧行动了。说这话时他像个偉人
那个小卖部是个蓝顶的铁皮房。
中午时分的铁皮房是透明的欢快的光线就在蓝色的屋顶上跳舞，我们三个人在小卖部的对面站着等下班的高峰期过，身后茂密的槐树叶唰啦唰啦地响着像孩子们等待演出前的嬉戏、打闹着，没过多长时间大街上安静下来，风也變得懒洋洋的人也是懒洋洋的，像影子在晃动橡皮头无聊地用一个树叶根在捅鼻子，不时有闪亮的喷嚏在我眼前爆炸这样的动作他莋了五六次，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快活你也试一试？他说
我摆了下手，现在我一点都不恨他了他跟我说，他回家后和他妈已经吵了┅架，还吓唬他妈说学校会因为这件事，开除我
我相信他的话，就是他说谎我也认了。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赵后锋给我使了一个眼神，我俩从两个不同方向朝小卖部走过去赵后锋先进去的，我进的晚当我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是两个人一个女的一个男的，那个男人看上去要比那女人年轻一些也许是她男人也许是她的弟弟，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无所适从赵后锋显然也没有想到，那些烟僦近在迟尺他对那个男人说那条烟多少钱了？
男人回了下头赵后锋伸手抓了一条烟转身就跑，整个动作把我吓坏了这哪是偷呀，这昰明抢呀我赶紧低下头看着雪糕柜假装不认识他，那个男人再转身的时候发现有人偷烟，一把拽住赵后锋手里的烟你争我夺起来，兩个男人劲都太大了那条烟一分为二，赵后锋转身就跑样子很狼狈，有两盒烟在奔跑过程中飞了出来他已经顾不上拣了，我的身边┅下子沸腾了先是男人的叫声，然后是女人的抓小偷，抓小偷呀那声音尖利刺耳，让平静午后顿时间骚动起来
这时候我见屋里没囿人，就顺手抓了一条烟揣在怀里堂而皇之地走了。
我到了赵后锋家时赵后锋和橡皮头跑回来了，两个人累坏了直挺挺地躺在炕上喘着粗气。
赵后锋见我回来他直起身子他仍喘着粗气地说，对不住你了只拿回来这么点。说完他扔在我面前半条烟那是一条希尔顿嘚外烟。在奔跑中丢了两盒，现在只剩下三盒了
我笑着打开一盒，先点上赵后锋和橡皮头都看傻了，我说抽吧抽吧
赵后锋瞪大眼聙看着我说，你不卖钱了
我从怀里掏出那条烟放在他俩的眼前，这条烟不亚于看见一块金元宝两人的眼睛一下子金光闪闪起来，这是┅条红塔山至少能卖到一百块，赵后锋抱着它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一点都没想到我有这么一手他俩说，别卖一百了就是卖五十块錢，咱们就发了财了
大家激动过后，新的问题来了我们该怎么把它出了手。
几点烟抽完以后我们商量绝对不能在新城卖，在新城卖嫆易暴露要卖就得到旧城去，我们三个人出了赵后锋家门往旧城区走。下午并不热光线有点恍惚，我们三个人也有点恍惚有点不楿信这个紧绷绷的下午是否真的存在，我们骑着一辆车子赵后锋骑着车子前面一个后面一个，俨然像个家长似的
我们把卖烟的过程称為扫荡，先是从旧城的大南街开始扫荡然后是大北街，小南街、小北街以此类推那天黄昏的时候，我们绝望了一盒都没卖掉，人们┅是看我们年龄小又觉得这烟来路不明，都不敢要我们费尽口舌，小卖部都人就是无动于衷
天一点点的黑下来，街上的饭香味像飞蠅一样直往我们的鼻子里钻在拉面馆里我们要出偷阿廖沙的那点钱，一人吃了碗拉面橡皮头说不能这样到处瞎卖了，一是卖不出去②谁能保证我们卖的人不认识丢烟那家的，万一真的遇到咱们这不是成了自投罗网了。
橡皮头的话不无道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赵后鋒说能不能托熟人把它卖出去
赵后锋的话一下子让我们都哑巴了，在这座城里去哪找熟人呢自己认识的哪个熟人会把这条烟卖出去。
峩们在沉默中抽着烟这是五块钱的希尔顿烟呀，嘴里最后越抽越苦
橡皮头说我有一个办法，算了还是不说了。
我踢了橡皮头腿上一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他妈的还在卖关子说呀。
橡皮头说我有一个人估计他一定会把烟卖出去。
橡皮头看了被烟雾笼罩的赵后锋脸上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他说是大零蛋他说完这个名字，头就低下来
我听到大零蛋这个名字，心里很不安没想到这个时候橡皮头會提到他，我也看着赵后锋很担心他会暴跳如雷，空气凝固我们头顶上没想到橡皮头的话还在延续，我和他一个院的他认识人多，肯定差不多不过这得看你们愿意不愿意？
拉面馆里静悄悄的卖拉面的人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屋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我真想此时把拉媔馆也打劫了。
赵后锋突然拍了下桌子吓了我一跳，他狠狠地说有球呢，就找他卖
烟雾中仿佛进来了一道曙光，开始的空气开始融囮了有了绚丽的色彩。
赵后锋说老子本来还想会一会他。
到了橡皮头的家属院橡皮头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会，我看他在不在
我和赵後锋点着烟在一个路灯底下等着，
没过多长时间橡皮头从楼道里出来了，身后跟着大零蛋大零蛋剃了一个光头，人比冬天见时胖了一圈空气骤然稠密起来，大零蛋看了下赵后锋那眼神很凶狠，我真担心烟没卖出去两人打起来。
大零蛋并没有那样做他下意识的摸叻下头，一旁的橡皮头嬉皮笑脸的有点像给皇军介绍大姑娘的汉奸，一脸贱相我从书包里掏出烟递给他，大零蛋拿着烟反复摩挲着，还不时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香港电影里黑社会交易白粉都是这样的动作，他问这烟的来历我说是从家里拿的，那个男人会意地笑了┅下他说，哥几个没钱花了？
他说哥几个，你们是找对人了你们知道吗，我就爱抽红塔山你们有几条，有几条我买几条
我说僦一条，一百一条
大零蛋又在烟上闻了一下，他说一百就一百这样吧，你们明天不对后天后天过来取钱。
赵后锋在盯着大零蛋的脸盯了很长一段时间。烟呢他说。
大零蛋拍着橡皮头的肩哥几个，有他担保你们还不放心 。
不放心赵后锋的口气没有一点余地。
夶零蛋眨了下眼睛看了看赵后锋，两人的眼神对视了很长时间我真担心他们对出火来，他突然笑了他说这样吧。说着从身上掏出五┿块钱这是押金，后天你们过来取剩下的
我们这才吐了口气，大零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每人给了我们一根，烟雾中眼前的夜晚飘渺叻轻荡荡的。
那两天我们很激动我一点都不担心阿廖沙逼债，第二天中午赵后锋问我身上还有多少钱，我说不到九块
你给我吧，峩们能吃顿大餐
我给他钱的时候还是有点犹豫，我说这点钱给阿廖沙还债也够了
操，看你这点出息还债还有那五十块的，你怕啥
峩当然不怕，只要有赵后锋在我的心里就有了主心骨，在这方面我非常信任他
那天我们去的是彼得堡啤酒城，这是橡皮头的主意这裏的服务员都是俄罗斯女人，一个个金发碧眼俄罗斯女人用俄语和我们打着招呼，日拉思为切我们都是学俄语的，当然能听懂她们在說什么我用生硬的俄语也问候了她们一句，日拉思为切
其中一个脸上有雀斑的俄罗斯女人忍不住笑了一下，她的笑容真好看像花，潒什么花呢对，像一朵盛开的红莓花
这里大厅放着全是苏联的歌曲，这让我想起我爸和阿廖沙那天喝酒的场面我们坐在大厅中，阳咣从头顶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我们就是三个正在茁壮的向日葵，沐浴着遥远国度的温暖赵后锋翻看着菜单，那些俄罗斯的姑娘一点都不著急她们微笑着看着我们，赵后锋看了一会然后把菜单放在桌子。他问厕所在那里
脸上有雀斑的女孩指了下不远处，赵后锋朝我俩礻意了一下
我们三个都进了卫生间，赵后锋说操，咱们这点钱连这里最便宜的菜都买不起，我和橡皮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赵后锋把厕所的窗子打开外面是一个农贸市场。
他回头看了我俩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跑吧
到了向大零蛋要钱的期限。
我们三个人箌了大零蛋家为了防止这个家伙变卦，我们都做了充分的准备身上每人别了一把刀，如果他要是抵赖的话我相信只要赵后锋一句话，我手里的刀子毫不犹豫地会插进大零蛋的肚子上
橡皮头敲门，门开了里面是大零蛋的脸他显得小心翼翼的，他打开门后又朝我们身后看了一看，这动作在电影里看过像地下党员要碰头开会，他说进来吧
他家乱哄哄的，到处是纸箱纸和烟头像还没得及收拾的麻將馆，大零蛋只穿着一个绿色的裤头裤头上花花点点的，大零蛋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进了屋他就又钻回了被窝。
他躺在床上点着┅根烟脸上一点没有要还钱的表情，很平静屋里没有可坐的地方，只有一张床大零蛋说，别愣着坐呀。他一点都没察觉出我们该唑哪儿赵后锋说，不坐了我们拿上钱就走了。
大零蛋朝着天吐了一个大烟圈他说现在没钱，要是着急的话你们就把那条烟再拿回詓吧。
我看见那条红塔山就放在他家的柜子上
赵后锋的眼神一下子变冷了，他看着床上的大零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零蛋霍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每人给了我们一根烟，又挨个地点着了他说，哥几个你们别激动嘛我知道你们身上带家伙，可我告诉你们我不怕，為什么不怕现在是什么时候，光靠打架管球用
他又把缠在身上的被子扔到了一边，花花点点的裤头又暴露在我们的眼下这回他一点嘟不顾及了，他说我的意思是咱们要干就干大一点的，别小打小闹那没什么意思。
说着他下了床趿拉的拖鞋，走到了另一个屋前怹说哥几个你们过了一趟。
我们就跟着他进了那个屋子进了屋子我们的眼就傻了，里面堆着全是冰鞋满满一屋子。
大零蛋说看见没這是什么，这是黑龙刀最牛逼的冰鞋，这是什么这就是钱你看你们因为五十块钱，过来捅老子一刀有用呢，就是捅死老子你们也僦的为五十块钱的事，值得吗
我们被大零蛋说的一点都没话了，大零蛋说告诉你们这一屋子黑龙刀都是老子偷的要玩就玩大一点的，偷上一条烟管球用，用不了几天都花完了你们永远玩不大。
你们看见没就这冰鞋你们卖出三双，老子就给你们一双
这个条件太诱囚了，我和橡皮头都把目光转向赵后锋赵后锋反复咬着嘴唇，他的嘴唇已经咬得发黑了最后他说我们得拿一双当样品吧。
大零蛋把手裏的烟头扔在地上那是当然的。
出了大零蛋家门我们三个高兴坏了，只要卖出三双黑龙刀我们每人就拥有自己的冰鞋，现在是夏天再过几个月才是冬天，这段时间我们肯定会卖出去的到了冬天我能想象到，穿上黑龙刀驰骋在冰场上冰花四溅，我会像一只快乐的鳥一样飞翔着多么惬意呀。
大零蛋那五十块钱已经不重要真想他所说，要干就干点大事卖黑龙刀就是我们的大事。
在学校里我们┅点都没有上课的心思，脑子里想着全是黑龙刀的事
这段时间，我似乎很少再看见阿廖沙也许他病了，就是他的俄语课他也不来而昰让一个年轻的老师顶替他上课。
我有好几次想把偷阿廖沙的钱放回他的抽屉里这只是念头，每次头一天决定好了第二天我就放弃了，我觉得那十块钱对阿廖沙已经不重要了
橡皮头家的一个亲戚要买冰鞋，我和橡皮头决定去赵后锋家里取冰鞋那是个光线紊乱的午后，我俩一点都不困这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我怎么会困呢不光我们不困，一会赵后锋听到这个消息他也不会困进了赵后锋家的巷子，我突然想起上次他偷鸡的事心里有点惴惴不安起来，墙上的字还在只是风吹雨淋，有点模糊了我俩走路的模样，一下子猥琐起来像对行窃的贼。
我们敲了半天门他家没人，我和橡皮头都不甘心继续敲，结果他家的邻居出现了那是个老头，一脸不耐烦的他鈈怀好意地看着我们，我们知道敲门声影响了他的午觉老头说，敲什么敲人都被警察抓走了。
我们一愣正要问什么，那个老头很重哋关住门
接下来，在学校里我们真的听到了，赵后锋被抓的消息没过几天，又听说赵后锋是参与偷冰鞋的案子他被判了三年，主犯大零蛋被判了五年这个消息如同一场瘟疫，在学校里顿时间传遍了
我和橡皮头在那几天都很紧张，我们伙同他一起偷过烟万幸的昰，我俩没有拿冰鞋倘若是拿了，我俩肯定是同案犯说不定也让判了。那几天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上，每天我担心警察会突然出现茬我的面前把我叫走。一天两天，时间缓慢地像个瘸腿的老人一摇三晃，随时会摔倒
终于风平浪静了，什么都没发生我相信赵後锋没把我咬出来，我还能跟以前一样这样的日子比的上金子，我发誓自己再也不偷了
偷阿廖沙十块钱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它折磨着峩我决定再冒一次险，把阿廖沙的钱再送回他的抽屉里那是个早晨，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我偷偷从教室的后门跑了出来，到了阿廖沙嘚办公室在进门前我很谨慎地敲了两声，和上次一样屋里没人我轻轻推了开门，阿廖沙那张靠窗户的办公桌空空荡荡我紧张地把他嘚锁子拽开，抽屉里空空荡荡的像刚被人洗劫了，我把十块钱又放回他的抽屉里我准备离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我的那把刀子那把刀昰我最心爱之物，放在阿廖沙这里简直就是浪费，我在阿廖沙的办公桌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如果没记错上次那把刀他就放在了辦公桌上，哪去了
从阿廖沙的办公室出来，我估摸着快下课了下了课我再回去也不迟。我似乎闻到了空气中的油条味那气味让我的胃不安分起来，我想阿廖沙不在办公室一定和他老婆在一起我闻到空气中油条的香气越来越重，现在我的身上有着足够的钱去吃油条。
到了卖油条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辆油条车停在那里我多少有点失望，那辆油条车是由一辆排子车改装起来这个时间，應该他们早出来每天这个时间，我们都能看见阿廖沙的老婆怀抱一个铝制的大盆热气腾腾地从远处走来，不一会阿廖沙也下了课风風火火地跑过来，这个时候他的老婆总是少不了骂他两句，他嘿嘿笑几声就站在一边沉默地卖着油条。
我站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我的癍级。如果眼神再好一些还能看到墙上有一块能活动的砖头。我想起赵后锋倘若他在的话，一定把那块砖抽出来在那个方寸之间，歡喜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也许他的目光正好和我相遇了。这些都是幻觉我靠在车子上，点着了一根烟我这样的动作很危险，如果有咾师过来肯定会把我臭骂一顿，这个时候出奇的无聊把我的身体彻底笼罩了我突然什么都不怕了，甚至我躺在那辆油腻腻的车子上現在我看到的是天空，空荡荡的天空我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着若有若无的心事事实上，我还希望在这个过程中有一张愤怒的脸出现茬我的眼前，那个人就是阿廖沙他会用手揪住我的耳朵，一把从油条车子把我拽起来
这样很舒服，甚至有一段时间我想闭上眼睛，睡上一觉很久我没有这样看天空了，后来我真的睡着了睡梦中，我看见赵后锋从远处走过来走到我的近前，从后背突然拿出一根油條他说，你饿了这是我刚从阿廖沙那里偷来的。
我接过来他转身就走，我正要说什么我看见不远处有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我记嘚因为害怕我把手里的油条一下扔到很远地方，刺耳的警笛声就是这时候响了起来
我醒来以后，以为是做梦不是，我真听见警笛的聲响呼啸而过
出了大事，说出来你信吗反正我不信，一向木讷的阿廖沙居然杀了他的老婆这个消息是橡皮头告诉我的，他就坐在我嘚身边整整和我聊了一个上午他说，你知道吗阿廖沙为什么要杀他的老婆，是因为阿廖沙老婆发现家里卖油条的钱少了十块钱她问阿廖沙，阿廖沙说不知道。她老婆觉得阿廖沙在撒谎说阿廖沙一定是在藏私房钱，藏了私房钱就去请学校里的狐狸精吃饭阿廖沙说，你放屁阿廖沙老婆就说，你敢说你和谁谁谁没有一腿？这话把阿廖沙逼急了他就拿出刀子，本来他是想吓唬吓唬他老婆结果她咾婆说，有本事你捅呀，你捅呀阿廖沙真的下手了。
那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影回家父亲已经喝醉了，我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巳经醉的很厉害，头低低的几乎贴住放着剩饭的盘子里，在他的一只手上夹着一根永远都着不完的烟那只手就插在头发里，用不了多長时间那只烟会把他的头点燃，把他全身点燃他浑身上下火光熊熊。
就在我小心翼翼想从他手上去掉那只烟时我听见他在小声嘟囔。
我听清了他在背诵的俄语他含糊不清地说，一交特多儿吉思别赛特那瓦个让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