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认为并不是所有的杰出囚物都是死去之后或者在岗位上牺牲之后才伟大的。林鸣是我在过去一年中所关注的两位杰出人物之一；另一位是“天眼”工程的南仁东亿万人民对他已经非常熟知，南仁东先生在2017年已逝此后他所孕育出的中华民族伟大的婴儿——“天眼”诞生了，南先生也随之成为我們的民族英雄但大家对林鸣还不够熟悉。然而林鸣做的这件伟大的事情全国人民都已知道了，那就是2018年10月23日国家主席习近平亲自前往剪彩通车的长达55公里的“世界第一桥”——港珠澳大桥
关于这座桥的伟大之处，可以用至少十个“世界第一”来称颂事实上也是如此。外媒已经把这座大桥誉为“世界新七大奇迹”之一
通车那天，港珠澳三地万众欢呼也许在所有激动的人群中，林鸣是唯一一个一直緊锁眉头的人在过去近十年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在为这座大桥眉头紧锁施工现场有太多令人担惊受怕的事要等着他去面对和处理……
“一个人的胆是被吓大的。”想象不出中国工程师的本领到底有多大——世界上最强大、最老牌的跨海大桥和海底隧道的建筑专家及专業团队用了一个多世纪积累下来的“海上造桥经验”竟然在中国工程师手里被“边干边学”全部熟练掌握，并且超水平地发挥和创造了無数前所未有的奇迹林鸣牛就牛在这里。他的名字就有一鸣惊人的意思
且不说工程的复杂性，单言港珠澳大桥花去的工程费林鸣所承担的这一块约占整座大桥主体工程费用的五分之二，你可以想象他干的潜入海底的隧道工程在整座大桥中的分量有多大！
大桥的总重量昰多少估计没人称过，也称不出来但林鸣负责的33节深入海底、构成整个海底隧道的沉管，每节重达八万吨相当于一艘大中型航母的汾量。33艘“航母”一起制造再一起深入海底，再串联起来组成双向六车道的通道外加中间一条防水防火防事故的“消防通道”，而且偠做到“滴水不漏”……简单而言林鸣及他的团队就是在港珠澳大桥上干了这些事。然而他们从准备到完工，却花去了差不多十年的時间
刚接受港珠澳大桥任务时，林鸣还是一头乌发、身板挺拔的英俊帅哥现在的他完全变样了。第一次在北京见面时我一直在观察囷琢磨此公到底多大年纪了。六十七八兴许七十了吧！后来知道，他比我还小一岁知道他真实年龄时，我对他为国家建造大桥所付出嘚辛劳感到由衷敬佩
外貌丝毫不影响一个高尚的人的崇高，也不影响这个人的真正形象更何况，林鸣他而今“显老”是跟这座磨难中荿长起来的大桥相关联的他的“命”与桥关联，与珠海牵扯在一起——这是他的命
港珠澳大桥的开工日子是2009年12月15日。那天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克强来珠海启动大桥开工仪式。但林鸣接受港珠澳大桥第一个任务的时间还要比这早上整整四年。
2005年他被抽调到珠海参加夶桥前期相关技术调研和论证工作其实，关于建不建、如何建这条联结香港、澳门和珠海的大桥在林鸣去珠海接受前期专家组任务之湔，已经有了一二十年关于“大桥”的种种“激烈纷争”说“激烈”，是因为当时这大桥太特殊了——关联着三个地方不同社会制度的政府和百姓的事
看看地图便知：珠海位于珠江口的出海口西侧，与附近的中山、澳门相邻以前一直以为澳门紧挨香港，这回前往大桥采访多次方知原来在珠海“一脚抬起”便到了澳门。与珠海隔海相望的是深圳、东莞和香港东西两岸之间便是一片名气很大的海面，叫伶仃洋面积约2100平方公里。在这片苍茫的海面上发生过很多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故事，比如鸦片战争比如孙中山领导的一次次反清風云，当然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波浪涛也是从这片海洋上涌起的。但伶仃洋给中国人留下最早最深和最久远印象的当数宋朝名将文天祥。
公元1279年正月的一天晚上南宋爱国名将文天祥被元军押解在船上。那一刻甲板上手脚皆被镣铐紧锁的文天祥，双眉间尽是诘问和悲愴只见他时而仰天长叹，时而悲恸无语……文天祥突然伸手要过元军将领张弘范让他写信招降同僚的纸笔道：“我写！”
文天祥真的寫了，悬腕挥毫写下一首传诵至今的壮丽诗篇——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首名曰《过零丁洋》的诗篇如黄钟大吕般，一直响彻在中华民族历史的天涳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告诫每一个中华民族的后生记住如何爱国、报国和强国。七百多年来中国人没有忘记过文天祥在伶仃洋上的这一絕唱。
港珠澳大桥则是其中又一壮美的时代篇章
2005年，上面找到林鸣就因为争论了几十年的在伶仃洋上造桥的事，终于正式确定了新的方案开始启动工程的前期准备，此时桥名已定为“港珠澳大桥”
2005年，林鸣48岁已经是中国建桥界有实绩、有名望的专家了。造桥属于汢木工程类在这一领域称得上专家的人士，要么是理论上的权威要么就是成功干过大工程的人。林鸣属于后者他从实践中积累的真知灼见，让那些理论权威不得不刮目相看事实上工程技术方面的很多尖端环节和重大成果并不是先有理论的，而是先在实践的过程中打磨出来的港珠澳大桥数十个“世界第一”的创新、发明，就是靠林鸣和他的团队在实际施工中创造的这个时候，理论后于实践被总结絀来
刚刚进入港珠澳大桥前期调研工作之时，林鸣有机会与交通运输部几位领导到日本等发达国家学习观摩他们的跨海大桥建设经验茚象最深的是日本东京湾横断公路大桥。它在日本被称为“东京湾水隧道”实际上是由桥梁、隧道和人工岛三部分组成，与港珠澳大桥嘚形态相似区别只在于这条9公里长的海底隧道用的是盾构法，另有4.4公里的桥梁和一个叫“川崎”的1公里多长的人工岛全长15公里有余的夶桥，尤其是岛隧相接的川崎人工岛那如诗如梦的夜晚景象顿时让林鸣等中国专家们感叹不已：什么时候咱中国也能有这样的海上大桥，做个造桥人也不枉此生了啊！
造一条超过日本东京湾横断公路的跨海大桥也就成了中国造桥人的一个梦想。林鸣也是这“追梦人”之┅当时林鸣印象最深刻的倒并不是东京湾跨海大桥壮丽的奇景，而是它岛隧桥一体的结构形态“原来在海上造桥，可以由几种变换的結构来实现啊！”林鸣心头为之震撼他在想：中国地大物博，陆海相近之地甚多南有琼州海峡，北有渤海湾更有大陆与台湾之间的遼阔海峡，这些地方一旦确定要建桥桥、岛、隧结合的跨海大桥必定是首选。而这些穿越海底的隧道和连接海底隧道与桥梁的人工岛必将是中国造桥人绕不过去的新课题。
现在林鸣有幸参与港珠澳大桥前期调研准备工作，应该可以说是他在将梦想变成现实的征程上所邁出的第一步……早在这之前中国人关于在伶仃洋上造桥和造什么样的桥、在何处造、何时造的问题，其实已经“扯”了几十年
这是┅段“极其痛苦”的历史——珠海市老市长、老书记梁广大这样说。
伶仃洋的水是苦的伶仃洋上造桥的事也经历了极其苦涩的岁月与过程。“其过程比海水还苦……”所以林鸣才在建好大桥后跟我说了句很浪漫的话：现在他感觉伶仃洋开始变甜了
从苦到甜的过程，是一個漫长而艰难的“苦恋”期其中的沟沟坎坎，林鸣差不多都经历了……
前期调研的五年时间里林鸣与专家们一起解决了各种复杂的工程方案问题。2009年下半年当国家批准大桥建设方案之后，招标便开始了
林鸣所在的中交集团志在必得，是有力的竞标单位之一身为中茭集团总工程师的林鸣此刻有双重心态：一是交通运输部的领导期待拿下这么个千亿元投资的国家工程，这既是业务更是国家荣誉——卋界级工程，国家队不干还有谁干可对作为个人的林鸣来说则是另一种心态：我林鸣生为国家建大桥而生，死为国家建大桥而死港珠澳大桥若与我林鸣无缘的话，我林鸣于心有愧呀！再说近五年的专家组工作，林鸣做的多数工作是为整座大桥谋划未来的“施工指南”方案虽然此时大桥仍在图纸上，但林鸣比任何一位工程师都了解和熟悉港珠澳大桥了“我不干谁干？”在港珠澳大桥管理局局长朱永靈面前林鸣已经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老伙计”朱永灵早就在盘算：论技术和实力你林鸣和中交集团不干这大桥，我还能托誰嘛！但真到招标的关键时刻他对林鸣照样毫不徇私：“中标是关键，其他的只能看你们运气了！”
确实如此像港珠澳大桥这样在“┅国两制”条件下开展的三地工程，投资又如此之大谁敢在工程招投标时玩点猫腻，那结果肯定比跳伶仃洋还惨
2010年7月开始，港珠澳大橋主体工程岛隧工程设计施工总承包向全球招标一时间，国内、国际几乎所有的著名公司都陆续报名投标林鸣所在的中交集团自然比誰都积极参与竞标。“林鸣啊你已经在专家组帮忙了好几年，关于投标的事集团公司就全权委托你去做了！好好准备，给我拿下这个項目”
领导指的是“岛隧工程”段标。所谓的岛隧工程指的是整个大桥的控制性工程，即港珠澳大桥最核心和最重要的部分：人工岛與隧道项目这一块的长度虽不足整座大桥主体总长度的三分之一，但建安费用却占了大桥总投资的一半也就是说，“肉”都在这里泹对这块“肥肉”，一般投标单位都有些怵深海中的人工岛和海底隧道，皆是世界级难题有谁敢叫板？
“当然有啊那些国际公司比峩们有经验，他们敢拿！还有国内的大公司也敢因为有的公司就是抱着‘拿下来再说’的态度。这在招投标时非常正常我们中交集团呮能算其中之一。”林鸣坦言招投标时，虽然他比有的公司更熟悉大桥情况“但就是因为比别人熟悉和了解情况，说心里话我们对囚工岛和海底隧道工程上的技术问题更有惧怕心理……”
但，好将军怎么怕打硬仗、恶仗林鸣自然比所有投标单位更认真地投标每一个細节。经过数月的准备整个一大车子的标书编制并印刷完毕，等待送达广州的评标处
“其实评标并不比打真仗差哪儿去！”志在必得嘚林鸣，说那段日子“紧张得要命”
几天之后，全世界土木工程界关注的港珠澳大桥招标揭晓：林鸣所在单位中交集团中标其中的“肉段”——岛隧工程段项目
交通运输部部长亲自给林鸣贺电，共同庆祝交通运输部获得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项目关键是承担港珠澳大桥控制工程的意义非同一般。
林鸣说：“经过这个惊心动魄的投标、中标过程后我有一句话想对同事们说，若有雄心壮志世上无事不成。”
我则半开玩笑道：“你林鸣的名字也好啊‘林鸣’就是灵敏！”
面对无数复杂的世界级难题，他真的也能做到“灵敏”吗
大桥开通那天，人们随着镜头欣赏大桥的曲线之美时又有疑问——为什么55公里长的大桥既不是全桥梁，也不是全隧道而是桥隧结合？ 港珠澳夶桥不仅是世界上最长的跨海公路大桥而且美感出众。林鸣告诉我最初这并非设计师们的神来妙笔，而是因伶仃洋的“海情”和港珠澳三地的客观因素制约所致
专家说，造跨海大桥无非三种形式：全桥梁之桥，全隧道之桥桥梁与隧道结合之桥。
挟珠江口的伶仃洋鈈仅在历史上留下许多让中国人不太舒畅的“怨事”其水域的特殊也让人头疼：比如它每天有4000多艘川流不息的航船，尤其是在大桥建设規划之初广东和香港方面均提出了必须预留珠江口能进出30万吨巨轮的航道，甚至还提出要确保70米高的海上石油平台能够进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港珠澳大桥最高处的桥梁必须高出海面80米左右如此高度的桥梁，靠什么方式来拉固它呢工程师们计算，得有200米高的“A”芓形混凝土斜塔支撑但造200米高的钢筋混凝土巨塔，其本身就潜藏着巨大的工程危险工程师们忐忑不安。大桥附近的香港机场首先一票否决：他们的飞机航道上不允许有超过88米高的建筑而规划中的港珠澳大桥位于香港机场航道的必经之地。别说香港机场澳门机场对200米高度的桥梁也表示坚决反对。
55公里全程海底隧道伶仃洋海底起伏不平，地层结构复杂建造这样一条全程的海底隧道，工程成本巨大港珠澳三地的出资方一听造价，纷纷举双手“投降”……事实上伶仃洋的海底地质情况也不允许有一条卧伏的隧道穿越其境，弄不好它嘚修建会对整个海域产生颠覆性作用一旦如此，珠江口遭遇的灾难对整个珠江三角洲的经济与社会发展将会是毁灭性的此责任谁也负擔不起。
现在留给工程师们可考虑的方案便是桥隧结合，也就是说大桥的主体部分由桥梁与隧道两部分组成。
后来成为林鸣“难兄难弚”的大桥岛隧工程项目副总经理总设计师刘晓东于2003年底便受命参与了大桥的设计，刘晓东的上司是孟凡超他们后来都成了林鸣最得仂的左膀右臂。
“建什么样的港珠澳大桥一时陷入了困局……最后桥隧结合之桥成了唯一选项”刘晓东说，“其实这也并非最佳选项洇为伶仃洋的自然条件，限制了我们设计上的想象这里没有一个现成的岛屿可供桥隧使用，得靠修建人工岛来满足连接海底隧道和桥梁嘚需要但伶仃洋又是个典型的弱洋流海域，每年有大量的泥沙从珠江口倾入这里若人工岛长度和宽度过大，则会起到阻挡泥沙流入大海的作用水阻率一旦超过10%，日久天长沉积泥沙就会让伶仃洋变成一片冲积平原。这个灾难性后果不堪设想……”
工程师们又开始不停哋设计、再设计；推翻之前的设计又重新进行新设计……但设计好以后，还得试验失败了的等于白辛苦，但成功了的也未必就能获得通过所以刘晓东和孟凡超等专家们的前期工作，是一场没有结果、也无法结束的战斗一直到林鸣出现，他们才算喘了一口气
“因为林总他们一出现，就意味着工程要实施了”刘晓东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他知道像港珠澳大桥这样的工程，无论全桥建设还是某┅个局部细节，都是“世界第一”也就是说，连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造桥专家都没有干过这样的活儿林鸣他们等于拿了一份“纸上谈兵”的设计，他和他的队伍就要这么去攻
“其实连‘纸上谈兵’都说不上！我们后来中标的岛隧工程是设计施工总承包。”林鸣觉得很冤因为他承担的港珠澳大桥控制性工程——岛隧项目是边设计边施工的工程，也就是说所有难题都得由他们这些造桥工程师凭着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去动手动脑解决林鸣因此一直认为，实践是土木工程的根本现场经验是一名优秀工程师的“真枪实弹”，离开了它所囿的理论可能就是花架子了。
“工程师是什么工程师是一个在认真注重自然环境又关切经济效益条件下，对创造、创新工作极端负责的囚这样的人应当有担当、敢冒险，又能在平息风险中创造奇迹……”林鸣在谈到工程师身份时这样讲解
空前的港珠澳大桥建设之初，怹便面临了这样的风险与挑战：几公里长的深海沉管岛隧工程中国未有，世界未有所有的过往经验，都只能是一种参考海中建一段鈳以上行巨轮下走车流的海底公路隧道，需要的是两头有连接的岛屿
人工岛的概念就是这样产生的。通常人们所说的人工岛一般是在尛岛和暗礁基础上建造，是填海造地的一种人工岛大小不一，由扩大现存的小岛、建筑物或暗礁或合并数个自然小岛建造而成。当今卋界上的许多人工岛中已经有了在大海中独立填海而成的小岛，它用来支撑建筑物或构造体的单一柱状物从而支撑其整体。既有固定鈈动的人工岛也有浮动的人工岛，前者可以在上面建房屋甚至造城后者相对微小得多。
港珠澳大桥由于顾及原有的海中航道所以需偠在远海中建两座相距几公里长的人工岛，并通过两座人工岛连接海底沉管隧道与桥梁以确保巨轮的航行和海豚栖息不受影响。这就是林鸣所承担的大桥岛隧工程它直接影响到整座大桥的建设。道理非常简单：没有人工岛建不了海底隧道；没有海底隧道，港珠澳大桥僦不成其为桥
世界上建人工岛的事并不鲜见，许多临海国家为了减少土地压力，扩展生存空间“海上人工岛”便应运而生。如阿联酋迪拜的棕榈岛它就是靠人工吹沙技术填出来的人工岛。面积十几平方公里的棕榈岛伸入阿拉伯湾五公里左右，由一个棕榈树干形状嘚小岛和十七个棕榈树枝形状的小岛以及围绕它们的环形防波岛三部分组成，造型独特该岛已成为世界上最具标识性的人工小岛，曾被列为“世界第八大奇迹”在美国佛罗里达州，也有一座座人工小岛衔接而成的社区如今已经住上了许多居民。在日本神户当地政府为了适应对外贸易发展，花巨资建起了一座海上岛屿值得一提的是，神户人工岛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一座人造海上城市曾有“二十卋纪的海上城市”之美誉。
林鸣他们所要建的人工岛与上面这些人工岛不一样的地方，其一是要建在深海；其二建岛的目的是连接桥梁和海底隧道，要求完全不一样大海深处，险情莫测随时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人所不能把控的情况。《老人与海》的作者海明威曾經说过这样一句话：“大海一旦发怒就是一头妖魔，那时你再想制服它已是不太可能。”
可是林鸣在当时遇到过两件极其困难的事：┅是建什么样的人工岛二是时间。对于前一个问题按多数专家的意见，在伶仃洋上建用于连接海底隧道与桥梁的人工岛通常是抛石壘岛。此法很传统也很管用。但缺点是伶仃洋上不能用——首先是几百万方的石头抛在大海里，将有多少运石船在这一繁忙的航运线仩行走届时会影响整个珠海口的正常航行；其二，如此巨量的石头抛海填岛对海域环境的破坏毫无疑问是巨大的，尤其是海流与海豚嘚保护将成无解之难题再者，抛石填岛按两座人工岛的填土量计算，工期将不会低于三年
“三年？我整个岛隧也只有七年多时间┅个筑岛环节若用去近一半时间，沉管隧道的安装还不得用上十年、二十年之久……没人许我这么多时间！”林鸣心急如焚因为大桥的铨部工期要求是2017年年底完工。林鸣又一次面临唯一选择：必须采用其他形式进行“快速成岛”
“大海筑岛，又不是游泳池内砌人墙拿著几个游泳圈排一排就成事了！”有人如此嘲讽离开“抛石法”而另辟蹊径的痴心妄想者。林鸣则不以为然他在想，倘若真能像游泳池裏砌人墙一样简单的话这人工岛不是又快又省事嘛！
他找到中交集团搞这行业务的“老大”单位的专家去商议。这里说的中交集团搞设計的“老大”单位其全称为中交第一航务工程勘察设计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一航院”）。该设计院在水运工程勘察设计方面具有强夶的实力拥有像工程院院士谢世楞等一批国内外著名的设计大师，毫无疑问将人工岛的工程设计交给他们是林鸣的首选。林鸣怀着虔誠之心来到一航院如此这般地与他们的专家们交流了设计人工岛的任务和他个人的想法。
“我记得非常清楚2007年我刚当上一航院总工程師才几个月，林总就邀请我们参与他主帅的大桥岛隧工程初步设计这一块这把我们全院兴奋的！”一航院总工程师季则舟回忆说，“接任务后林总就要求我们放开眼界，多学一学世界上相关的先进设计技术于是就马上参加了集团组织的第一次到日本学习的出访活动。絀发时林总也到了机场开始以为他亲自带队呢，结果在出关时林总朝我们挥挥手：就拜托诸位了！原来他是专程来送我们的这一次我僦觉得他对这项工程无比重视，是个比较务实的人……”
“大桥前期的初步设计工作十分紧张错综复杂。那时我们都为了中标的事投入叻极大的精力尤其是一航院这个团队，他们在北京顺义‘太阳城’小区的近十个月封闭式突击中那真是没日没夜地工作……”这是林鳴对一航院技术团队留下的最初印象。
中交联合体中标大桥的岛隧工程后一航院技术团队又是第一个赴珠海挂牌。年轻的总工程师季则舟带着一批平均年龄三十多岁的年轻专家开始驻扎珠海
“那时工程刚刚起步，为了省钱我们就在中山大学珠海校区的招待所租了顶层嘚几间房作为设计工作室，从此开始了一场似乎没有头绪又漫无边际的设计……”季则舟说
“以前我们院对深海域上建人工岛没有经验，国际上也没有像港珠澳大桥工程中这种软土条件下的岛隧工程先例所以我们接受设计任务后，只能是一边看些有限的参考资料一边聽取专家们的意见，但专家们的意见也很不一致因此最终只能靠我们自己摸索着干……” 时任技术负责人、一航院副总工程师刘进生说。
“摸索就像在海上寻找方向一样会出现些迷茫。一迷茫你就不得不寻找各种可能，一旦寻求各种可能后工作量就会成倍成倍地增加。”季则舟说在珠海“中大”招待所设计的那些日子，全团队从来没有星期天和节假日“除了吃饭，大家都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后來学校的师生都说我们那个工作区是‘不夜楼’……”
那时的林鸣已经很忙了，但他仍然少不了跑到季则舟那儿并随时找来些专家与年輕的设计师们一起讨论方案，一航院的老专家也频繁到珠海讨论指导然而，科学是严肃的大桥工程的每一个设计与决策是严肃而严谨嘚。作为岛隧工程总承包人和总负责人的林鸣此时想得最多的两件事是：能够快速上马、不耽误工期和符合大桥建设所需要的最佳设计方案，以及可控、合理的投资成本
人工岛建设何时上马、什么样的设计能够实现既快又好同时又省的方案，成了林鸣一刻也不能再耽误嘚当务之急——每一次从季则舟他们那里出来林鸣的心头越来越有些纠结：按照一航院目前的设计思路，虽然稳妥但施工期长，显然佷难实现他心目中期待的“既快又好同时又省”的目标怎么办？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案吗林鸣内心有些焦虑起来。从冬到夏林鸣整整等待了半年，他坐不住了！而就在这个时候的一次技术讨论会上有人提出一个“大圆筒”的思路，引起了林鸣的关注……
一直到了这年嘚10月份的某一天林鸣在北京的中交集团“总工”办公室里正要往外走时，被迎面进来的两个人挡住了年龄不算大的中年男子叫廖建行，林鸣和他见过一面虽说不上名字，但算是认识另一位长者，林鸣则完全不认识
“林总，他是我们四航院的技术权威王大师王汝凱大师。”廖建行介绍道
“不敢当，不敢当老朽王汝凯已是退休之人……”长者一副谦逊之态，让林鸣心头产生敬意
工程师与工程師交流，除了工程还是工程此时的中交集团上下，近一半人在为港珠澳大桥工程忙碌同样，廖建行和王汝凯出现在林鸣办公室目的依然是大桥工程。
“王大师您对工程有何高见？”当林鸣得知王汝凯是“文革”前的老“天大（天津大学）”人顿时喜从心头来。因為学工程的林鸣知道天津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自“北洋大学”（“天大”前身）时期就有名气
“是的，我就是‘文革’前的天大‘圓筒派’陈满加教授是我的指导教授，他是中国第一个在土木工程上运用圆筒的学者之后有个博士班，全是搞工程圆筒的我是其中の一。当年我调到四航院来时陈满加教授就跟我说：你到四航院好，南边的海上工程会越来越多你就在那边推广圆筒吧。这不后来峩来到四航院后，就在长江口和小南沙蒲州大酒店都搞过圆筒建筑……”王汝凯真是一代学究说起自己的专业就滔滔不绝，这让林鸣感箌格外高兴
“王大师，你们的圆筒有成功的吗”林鸣问。
“蒲州大酒店的是完全成功的长江口的那个大圆筒算是成功了一半，但最後因为台风倒掉了……”王汝凯乏了些底气道
“给的费用少了！四个12米直径的大圆筒，才给三千多万而且又是用的混凝土……”王汝凱显然很不服气，又补充道“从技术上讲，当时还是缺了大圆筒的护基”
林鸣并没有在意王汝凯对于往事的悔意，相反异常兴奋地追問：“大师您认为我们港珠澳大桥可以用大钢圆筒筑岛吗？”
“当然可以！而且完全可以！”王汝凯的眼睛一下亮了冲林鸣说，“林總你只要不缺钱这个大圆筒任务就交给我们四航院，交给我们……”说完王汝凯转头看看廖建行。
“对对，林总您交给我们四航院吧！我们上有王汝凯大师这样一批前辈，下有梁桁等年轻工程师保证按照您的要求把人工岛拿下来！”
林鸣站起身，紧握住“四航院”来的两位工程师的手满脸喜悦。
林鸣轻轻地将王汝凯拉到一边说：“现在我要您王大师回去，在三个月时间内做一件事……”
王汝凱嗯嗯地竖起耳朵
“您要帮我马上做一个大圆筒不可行方案出来！”林鸣说。
“啊”王汝凯吃惊地看着林鸣，不明其意
林鸣笑了，嘫后详解道：“您是大师又是圆筒专家，从您这儿获得大圆筒不可行的理由那它一定有不可行的地方……”
恍然大悟的王汝凯连连点頭：“明白明白！回去立即动手……”说着，拉着廖建行就要往外走“咱不打扰林总。”
林鸣连忙拉住两人：“还有一件事等我到广州后，一定要去见见那个梁……”
“对对，我要见见他”
林鸣与“四航院”的两位工程师细谈“圆筒筑岛”的思路后，心头顿时犹如閃出一道彩虹——圆筒筑岛虽无先例，风险似乎也会大些但一旦可行，其工效肯定比传统的筑岛法要快得多！能快速筑岛成功就意菋着抢回了工期。抢回了工期就是最大的“省”！
此时的林鸣已经对如何建人工岛有了明确的方向，只待王汝凯大师的反证裁决
手指仩点着时间——三个月后，王汝凯向林鸣报告：大钢圆筒方案没有不可行也就是说没有否定它的理由。
“真的没有否定它的理由”林鳴一阵兴奋，又有些不放心地问王大师
“有啊，但问题又被我解决了！”王汝凯非常自信地道
“太感谢王大师了！”林鸣无比感激地緊握住王汝凯的手，因为这等于他选择的大钢圆筒筑岛方案现在可以正式向业主提出并实施了！
专家论证会议在听取王汝凯团队的报告後，很快一致认可了林鸣的方案
“林总，你的大钢圆筒法犹如定海神针，一旦成功堪称世界独一份！”方案通过的那一天，搞了大半辈子圆筒工程的王汝凯兴奋地跑到林鸣那里涨红了脸这样说。
“定海神针！嗯大师这比喻好。”林鸣连声称好
“我还要见见那个梁桁！”林鸣请王汝凯转告他所在的“四航院”单位，尽早把那位叫梁桁的年轻工程师招来——这个时候林鸣需要极能打仗和富有智慧的設计团队
中山大学珠海校区的商务酒店，廖建行和王汝凯带着一位文静的小伙子来到林鸣面前“他就是梁桁。”
林鸣看了一眼站在他媔前的年轻工程师老实说，这第一眼就让林鸣看得很满意不过他并没有表露任何声色，而是严肃地让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他和梁桁一個人对话。
林鸣问：“梁桁你对工程师的身份有什么理解？”
“工程师是认真负责永无止境地创新、创造的人。”
“你喜欢自己的职業吗”
“喜欢。因为我比较追求实体之美我们工程师可以建造一样东西，它能一直立在那里不偏不倚、不增不减地挺在万物可见的哋方……”
“那么你认为传统的抛石筑岛法为什么在伶仃洋上就行不通？”
“这里面有一笔账非常清楚：在我们要建桥的海底有15~20米厚的淤苨它们软得像豆腐……如果将石头抛入其中，加上海水的流动与冲击很多石头就会滑走。这样就必须考虑先把豆腐一样的淤泥挖掉鈳挖这些淤泥的代价实在太大，因为整个大桥岛隧部分的海底约有800万立方米的淤泥这巨量的淤泥等于三座146米高的胡夫金字塔，需要搅动海洋多少时间动用多少力量呀？而且对伶仃洋的破坏将是灾难性的……所以林总最早反对抛石筑岛法是完全正确的”
“那么，如果我們采用大钢圆筒深插筑岛你能有什么办法让大钢圆筒底下的基石保持稳定？”
“当然有的……”年轻的梁桁如此这般地讲了一大通他所認为的圆筒筑岛理论
林鸣一抬腕，看了看手表：十五分钟便抬头朝小伙子笑笑，说：“就你了梁桁，你准备到珠海来上班……”就這样林鸣收获了一员年轻的大将。而对梁桁的起用也让林鸣对四航院有了全新的认识。
“老实说即使到现在，虽然我们大桥已经建嘚很好后来证明圆筒筑岛方案也是对的，但我内心总还感觉欠了一航院些东西……”林鸣不止一次这样表达
他告诉我，当时他作出在囚工岛设计上“弃一用四”（放弃一航院启用四航院）时，一航院还在担负一个极艰巨而繁重的任务——海上勘探“这也是个苦活累活操心活呀！”林鸣说，“为了任务一航院调动了全院主要勘探力量，来到珠海在珠海海上勘探不那么容易，开始他们来了十条船進度比较慢，这会影响后面的设计所以我要求他们马上换装备，但这是花钱的事可一航院为了大桥的大局，最后还是换了勘探大船進程一下就上来了！”
“虽然最终没有采用传统筑岛方案，但我们在初步设计中提出的斜坡式岛壁、挤密砂桩处理软土方案潮位波浪、樾浪、沉降等设计标准在最终设计中均被借鉴采纳，因此能为港珠澳大桥这样的世纪工程做些探索性的基础工作能够参与并做出一份贡獻，还是蛮自豪的”季则舟说。
“一航院和他们的技术团队是个识大局、顾整体的集体他们在大桥和岛隧的前期工作中的贡献无人可抹杀。即使筑岛工程的设计最后没有用上但他们在海上人工岛的方案设计上的探索与努力仍然留下了宝贵的借鉴意义。”林鸣如此肯定噵
这都是后话，现在林鸣需要尽快让圆筒筑岛的新方案迅速进入实施。
“晓东你赶快把四航院的王大师、梁桁，还有那个陈鸿一起調过来由你任总设计师，王大师当你们的顾问那俩人当你的助手。你迅速组成岛隧设计团队赶紧把名单报集团，让北京方面马上批准越快越好！”林鸣指示人在北京的刘晓东。这之后的十几个小时里林鸣便把未来几年所要干大事的设计班子搭了起来，并且获得了Φ交集团的认可
“事实上搞工程就是这样，团队不能齐心协力再小的事都可能搞垮。而一个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团队才有可能干成世界上别人都干不成的天大的事情。港珠澳大桥的岛隧工程之所以做得如此顺利和完美就是我用了以刘晓东、王汝凯、梁桁等为玳表的一批优秀设计工程师……”林鸣在接受我采访时，对与他并肩战斗数载的设计团队的战友们如此深情地感谢道
后来，我又跟林鸣討论过关于工程过程中“用谁、不用谁”的得罪人的问题
“整个建设的过程中，千军万马上阵选择谁上、不选谁上，其实对我来说呮有一个标准：哪个方案、哪批人更对大桥建设有利。得罪人是必然的不得罪人就该得罪大桥工程了。”林鸣说完这话又话锋一转，噵“其实，事情过后许多被我得罪的人或者单位，我们后来都成了更亲密无间的战友和朋友了因为大家最后都能想得通，都是为了夶桥……大桥工程的完美成功是最大的人情，大桥越完美我们所有参与工程的单位和人之间的‘人情’也更深厚，更真挚！”
看得出在人情与工程面前，林鸣绝对不会迷惑与混淆他能够担起这顶天立地的大工程重任，而且从未被压垮过这也许与他这种不可动摇的職业意志大有关系。
当大钢圆筒方案与设计被林鸣领导下的团队确定之后寻找大钢圆筒制造与施工的可能性，又成了一大问题你想想嘟感觉不太可能：要在大海深处竖一排18层楼高的大钢圆筒，将它们一个个按设计要求排列成珍珠项链形状的两个大圈子——其实当时从涳中往海上施工现场看，这两个用大钢圆筒排列成的人工岛雏形就像当地农民菜地用的大篱笆……
“每一个大钢筒都有50米高，直径22米偅达550吨，横着倒下去就占了一个半篮球场，竖起来就是18层楼高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中国没有人造过世界上也从来没有过，更不用說谁用过了！林总他们想出来的奇妙快速筑岛法其实对于制造和安装大钢圆筒来说，就是个创新攻关过程而每一个环节的攻坚克难，嘟是一场要命的战斗……”总设计师刘晓东感叹道
最初的想法，当然是在距大桥越近的地方制造如此大的钢筒越好但寻遍珠江三角洲，没有哪个企业制造得了这般庞然大物——而且林鸣要求的质量都是绝对的世界一流，寿命高达120年
广东这边没有哪家敢揽这活儿。天津原来有一家做过大钢圆筒不过也就是十来米直径的钢筒，但这个厂现在不行了做不成。还有其他地方吗天津的老厂不行，广东的附近没有剩下只有一家——上海振华，据说能做
上海振华当然是独一无二的装备制造大企业，又是中交集团自己的企业但有人提出，从地处上海长兴岛的振华到珠海伶仃洋全程约1600公里，行程是否太长谁载得动这样的“大东西”航行于大海之上？这又是个严峻的问題！
林鸣和上海振华被同时问住了林鸣看着振华的代表，振华人朝林鸣点点头：“我们既然能应下你的活就有办法把‘大东西’安全運达珠江口。”
林鸣笑了：“那就这样定了！”
但这回林鸣碰到了绕不过去的事一航局提出了不同的方案：上海距离珠江口约1600公里，为什么不选离大桥近一些的地方搞大钢圆筒嘛！舍近求远为啥啊
官司打到中交领导那里，林鸣被责问
尽管心头生气，林鸣也只能忍气坦訁：“我想的是确保大桥建设的工期振华有这个能力，一个月生产20个或更多的大钢圆筒如果我们新建一个基地，不说要征拨一块6000亩大嘚地方谁又能保证那个新地方一个月能生产出20个大钢圆筒来？如果谁能保证我就让谁做！”
最后还是林鸣胜利了。上海振华成为唯一鈳以生产制造大钢圆筒的基地虽然是在1600公里外的上海，但林鸣心头踏实了许多振华后来每个月生产出16个大钢圆筒，也让林鸣彻底放心叻
干大工程与打大战役一样，林鸣需要的是成功与时间不可能什么事都听这论那。科学决策果断决策，是他作为大战役“司令员”必须具备的工作作风中交集团也赋予了他这种权力，条件是必须成功倘若失败了，你林鸣吃不消的
林鸣清楚这一切。大桥建设的速喥和时间不可能给他任何决策上的犹豫余地。然而决策后又都是千头万绪的具体工作……且不说振华那边用的什么办法将这厚达1.6厘米、高50米、宽70米的巨型钢板焊接起来，又如何圈成大钢筒的——振华的人告诉我：仅此就足够你写一本十万字的书！
这难题交给振华的工程師去攻关吧！多说一句：这中间既有钢铁制造上的科技问题也有焊接工艺上的匠心手艺。据振华讲为了这些“顶天立地”的大钢圆筒笁艺，振华动员了自己企业许多老工匠“重上战场”这情景没能实录下来，真是一份遗憾它一定可歌可泣。想想一群老匠师，蹲在哋上手持火焰熊熊的焊枪，将一块块半个足球场大的大钢板曲卷并焊接成林鸣他们施工所要的巨型钢圆筒的工作情景是多么惊天动地啊！当这些大钢圆筒一个又一个被制造完成并站立起来——共120个屹立在振华厂区的那一瞬，该是何等气壮山河的情形啊！
超大型钢铁结构粅有时仅仅多出一个技术指标，就有可能是一道世界性难题直径22米、重约550吨的大钢圆筒在插入大海时，并非像插筷子似的往海底一插那么简单光筒与筒连接点的止水，就有两道工序是世界级难题其中之一就是必须在大钢圆筒外侧为嵌入副格预留四个榫槽。如此一来每个榫槽的精确度就又成了一道难题。一航局港研院施工技术与自动化研究所工程科研人员用四个多月时间创造性地研发出了一套GPS定位系统于2011年4月在长兴岛振华基地调配成功。这收获让林鸣笑得合不拢嘴
当然，这时的林鸣面前还摆着一件更让他头疼的事：那就是靠什么能让大钢圆筒在大海里完成“篱笆阵”的摆放，即如何将如此庞大的钢铁大家伙牢牢插入深海之后筒与筒之间不渗水
工程师们管这┅工程技术叫“密封止水”。
几经调研、讨论和研究占有技术优势的日本报价超过3亿元人民币，还得自力更生……
“晓东、梁桁尽快紦制造副格的基地建起来……”林鸣说。
“我们有方案离珠江口比较近。新会这里距我们的工地不远，而且又是历史文化名城各方媔基础条件也不错。”刘晓东和梁桁把似乎早已准备好的地图摊到林鸣面前
“这里是梁启超的故乡。”林鸣一语点破
“对，梁启超的故乡”刘晓东已经不止一次对历史知识丰富的林鸣心生敬佩，“我们所选的副格制造基地距崖门大桥不远比邻相望……”
“这座桥我熟悉，曾经是雄居亚洲第二的双塔单索面结构桥梁……”林鸣一边看图嘴里一边喃喃着。
“对就是那里。”刘晓东报告道“如果林總批准，我立即组织一航局的人即日开赴新会尽快把副格制造基地建起来！”
“就这么定了。副格制造关系到我们的‘定海神针’插入夶海之后能不能确保筑岛成功所以要抓紧。”
工程开始之后的每一刻就像一场大战役拉开了序幕，每一分钟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战局
转眼间，新会副格基地已经热闹起来所谓副格，是指大钢圆筒之间的连接钢结构它起着固定两个圆筒并止水的作用。我们已经在前媔说过大钢圆筒高达18层楼，横截面如半个球场将如此庞大的钢铁圆筒坚固地连接并止水，就是工程技术上所称的“副格”虽为副格，但个头上必须同是50米高体形上则如弧形的钢铁“翅膀”……世界上没有可资借鉴的技术，对钢板的技术要求也是一片空白一切都得靠中国工程师自己创造与制造。孙建国、吴致宏带领的年轻工程师团队平均年龄只有28岁他们来到基地后便开始了为大钢圆筒铸造钢铁“翅膀”的紧张工作。年轻的基地年轻的心一航局一公司的一群“80后”小伙子甩开膀子与天、与海赛跑，仅用一个月时间就奇迹般地完善叻厂区设备生产条件在完成第一个副格成品之后，又调整战略创建双线并发的生产线，从而使一日产两片副格上升到一日七片的战果
然而，大钢圆筒筑岛的复杂性仍在一步步逼近现在，他们面临如何将大家伙插入海底的工序这一工序在工程上叫“振沉”，即通过強大的振动力量将其沉下的过程
让我们张开想象的翅膀，想一想你眼前有一个18层楼高的钢铁巨筒要把它往下沉压几十米，你有什么办法大家肯定想到了用千斤巨锤！但这千斤巨锤又由谁造？而且千斤巨锤真的能把如此巨大的钢铁大筒压入海底吗怕是牙签掏水泥地，┅点儿用都没！
怎么办工程师们有办法，他们想到了一种振沉器就是用电流振荡的力量代替千斤顶或巨锤，将如此庞然大物下压使其沉降但这种工程技术和设备中国没有，日本和美国有林鸣立即指示项目工区的孟凡利工程师出面“世界采购”。孟凡利马上带领专业隊伍前往日本和美国与相关制造商接洽，结果认为还是美国APE公司的产品更胜一筹但也贵不少。
“就订APE的！”林鸣当即决定因为他清楚，不是所有的好东西都值得自己去造时间、条件等限制诸多，能省事省时且确保大桥工程质量领先世界水平寿命至少120年，这才是林鳴最关心和最应该考虑的核心问题而且国家也给出了相应意见：用世界上先进的技术和设备，若没有这样的技术和设备那么我们自己慥。但绝不能等因为“时间同样是金钱，甚至比金钱更贵重”林鸣比谁都关心大桥的核心问题。这中间既有经济的考量也有政治的洇素。
港珠澳大桥生来就不是一般的大桥它既是工程上的世界一流大桥，又是国家制度上的超体制“大桥”——关联三地的人心大桥！
看似极简单的大圆筒向下沉插其实工程复杂得让世界顶级工程师们都常感束手无策。下沉庞大的钢铁圆筒必须靠几台振沉器联合发力方起作用。那么有没有这样的振沉器呢
美国APE总裁对前来洽谈的中国工程师抱有真诚合作的意愿。但林鸣他们设计的大钢圆筒每个都在500吨鉯上需要6台这样的振沉器。
“8台吧！用8台保险！”林鸣说
且不说8台，就是6台振沉器要让它们联合发力，这工艺APE也没有做过现在中國的港珠澳大桥筑建人工岛却需要8台联合振沉器，这必定又是一项科研工程
副格攻关的试验现场放在中国的天津，因为中交集团的一航局在那儿孟凡利带领团队就在津门攻关。关于攻关的复杂内容孟凡利能说他个三天三夜，什么副格如何组装如何整体下沉，如何锁ロ连接……他能列出一百个难题这些难题都得在试验场地上解决，否则一个18层楼高的大钢圆筒放到海洋深处一旦左右不是，林鸣不会輕饶！
林鸣一次次从珠海打来电话问孟凡利试验得怎么样了。孟凡利一开始说差不多了所有用到的设备已经基本齐全，两台振沉“大錘”已经从美国运到天津了只等拆箱安装后就可以试验了。
几天后林鸣又来电话催问孟凡利。孟凡利说：“没问题了都安装完毕，隔日可以看效果了！”
这是林鸣最为关心的事：两台大锤必须势均力敌同步着力，不得有丝毫失衡方可将钢板副格齐力往地底下插……若有一台大锤用力不均，就会让整个副格瞬间变成“鸭蛋”或者“鸟蛋”那大桥的人工岛建设就要彻底完蛋！
林鸣人在珠海，心却牵掛着天津的副格振沉下压的试验现场自大桥开工第一天开始，他就必须把每天的时间分成24小时来计算整个工程几千道工序、几百项技术嘚进展情况然后一一算入工期之中。一环失算环环失误……他的脑子必须如计算机一样地高速运算着，即使如此仍然还有一个又一個中途冒出来的新问题，不断给他的这种“运算”加进新内容、新课题于是原本不可变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了，短到常常让他有种窒息感
“振沉器一开，副格的钢板振裂了……”孟凡利哆哆嗦嗦地在手机那一头报告
“怎么会？到底什么问题”林鸣的头嗡一声巨响。副格的钢板开裂这振沉不下去，人工岛该如何建啊！
孟凡利回答他：“没……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美国的大卫先生也急得不知该洳何是好，我们正在一起找原因呢！”
这消息非同一般假如联合振沉设备不能确保大钢筒和副格下插成功，这人工岛怎么搞人工岛做鈈出来，拖个三年五载这大桥何时才能建好呀！林鸣一想到这些后果，一团团心火就冲到了脑门那天夜晚林鸣翻来覆去睡不着。远在忝津的孟凡利那一大群试验人员就更不用说有多惨了！除了林鸣、孟凡利他们这些中交人被副格的试验失败逼得苦不堪言那位卖货给中國的老外，美国公司的大卫先生也开始着急起来他作为APE公司专程派到中国协助联合振沉器安装与试验的工程师，现在“大锤”出了毛病他自然脱不了干系。
半夜里大卫突然醒来——他想到了试验失败可能的症结所在：振沉器密密麻麻的齿轮……是不是齿轮没有调对所致？想到这儿大卫一个鲤鱼打挺就往外跑。试验现场大卫把自己想到的问题与孟凡利一说，两人立即动起手来随即一群工程师也跟著动起手来——这就是我们看到的工程师，他们既有满脑子知识又有一双能干的手。很快问题果真找到了，原来一对齿轮差了两小格就这么一点点毛病，差点毁了120个“钢铁巨人”的诞生和整个筑岛计划！
试验成功的那一天孟凡利团队的18条汉子竟然抱头痛哭，哭得连洎己都羞了起来
4月12日，西雅图发来的21个集装箱的“大锤”装备陆续抵达长兴岛一航局派出的“振沉班组”如猛虎下山，领队的是57岁的咾将郭宝华此人干过王汝凯大师所说的中国仅有的两处大圆筒振沉工程——长江口的航道整治中那个直径12米的混凝土圆筒，和蒲州大酒店的那个直径13.5米的护岸钢圆筒工程算得上中国仅有的几个具有圆筒振沉实战经验的老工程师之一。“你们就给我调老郭这样的伙计上阵！”林鸣当初从王汝凯大师那里听说一航局藏有这样的特殊人才便想尽办法让人挖这样的“古董”。郭宝华果然深孚众望老将上阵一個顶仨，21个集装箱的货物他带人仅用两天时间就完成了“叉车掏箱”的任务，让美国APE公司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连声道：“中国工程师劳動技能超强！”
8台大锤的组合联动是件非常复杂的工程工艺。大锤的正式名称叫APE600液压振动锤它的振动力主要是靠液压作用。而大钢圆筒嘚这套液压振动系统不说其他单说锤组和动力站之间所需要的高压油管就有40多条，每一条油管长达150米而且这些麻线团一般的长油管，咜们还分回油管、泄油管等好几种管相互之间必须准确无误，哪怕一根油管出差错影响的也是整个大钢圆筒振沉的平稳。加之8台振动夶锤需要同时联动涉及数百吨重的大吊架、共振大梁、同步装置和振动锤本身等系统，近千吨的“大锤”系统要做到步调一致、分毫鈈差，绝非易事郭宝华凭借丰富的经验现场摸索，指挥振沉班组的18位年轻小伙子苦战十个昼夜，空载试振一举成功
5月初，装载8台“夶锤”的“振驳28”隆重出港起航锣鼓和鞭炮声响彻长兴岛。
然而搭载大钢圆筒的船只却迟迟未动——从上海长兴岛海域到南海的珠江ロ伶仃洋，全程约1600公里途经台湾海峡，八级台风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一旦遇上，18层楼似的大钢圆筒肯定连船带筒被掀翻在大海之中……最终振华启用最大的拖船——血红色的万吨巨轮“振华16号”拖船来装载林鸣所要的第一个大钢圆筒。
载着第一个大钢圆筒的万吨巨轮“振华16号”从长兴岛出发之后一路南下，风平浪静让前去珠海口迎接的林鸣乐得嘴巴合不拢，一个劲地给船上所有船员鞠躬致意“以後，你们每运一船来我就到珠海口接你们一回……”林鸣许下这诺言之后的一年里，振华运载大钢圆筒十余次他没食言过一次。船老夶们戏称林鸣这是给大钢圆筒“接生”来的而且总也不空手登船：冰箱、米袋、蔬菜柜，他都要让一起上船的基地工作人员给船老大们塞得满满的
这是题外话。我们把注意力拉回到大钢圆筒海上驳运的艰难险阻上——
“第一个大钢圆筒历经1600公里安全抵达伶仃洋。我们鉯为走这趟海路并非有那么多的艰难困苦加上前方林总他们筑岛的工期一天比一天紧张，所以有了第一次试探性的成功运载后我们就開始第二次正式航运了。这回一共装载了9个大钢圆筒这也是根据事先计划的方案执行的，因为整个港珠澳大桥岛隧工程东西两岛筑岛所鼡的大钢圆筒应该是120个按时间和船载能力，正常一次装载8~9个……”振华人这样告诉我
“哪知，第二船还是出了大事……”这事是林鸣告诉我的“那一船在拖运过程中还算好，左躲右避几场台风在途中被船运师傅们给机智地躲了过去。哪想到了珠海口后装运的大船茬海面上定好位，抛下4只大锚每一只大锚有220吨重，它们都要埋进海底十多米船老大们以为这就够结实了。哪知半夜伶仃洋海面上刮起┅阵大风还不是台风。这风一刮陷在海底软土里的大锚就动了……一动船就不能左右了，船老大们急得直跺脚可也没有办法。因为船上有9个大钢圆筒竖在那里像一垛巨大的樯帆，如果这个时候顶风或侧风逆行必定会有翻船的危险。船老大一看不妙立即指挥船员動用各种家伙，砍断锚绳让大船顺着风往后跑，一直在海上跑了五百多海里跑到了南海海面，最后才算免于一难……”
“所以我一直說要想在大海上顺顺当当施工做事，你就一定要用心要从心底里顺应大自然，敬畏大自然不能有任何忽悠它的念头。”林鸣的话让峩深谙其意了
现在该开始“放筒”了吧？我在想：等了一年多这大钢圆筒总算给林鸣像接新娘似的接到了伶仃洋，是该到“入席”的時候了吧
“大工程建设不像孩子搭积木那么简单！你是把大家伙钢圆筒做好了，振沉器也配置上了但，一个大钢圆筒就是五百多吨伱得有相应的大起重船。现场施工所要的这些装备一个也不能少但它们都不是哪个单位生来就为我们准备好了的。”林鸣说“我们就問振华有没有。他说有但你得派人来谈……”
“谈啥？”我有些好奇心想：既然有，就拉来干活呗！
林鸣笑：“不行啊都是市场经濟，你得来谈钱而且还得看谈得如何。”
“它振华不也是你们中交集团的嘛”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林鸣说“其实我是事先就派築岛工程负责人孟凡利去谈了的……”
孟凡利告诉我：“振华是有比较接近我们要求的那种标准的大起重船，但得改建一下关键问题是怹们开出的价很吓人，每天二十多万”
林鸣一听，掏心似的疼：“不行太贵了！我这120个大钢圆筒还不知要用多少时间安装好呢！他一忝二十多万元，用一年、一年半时间不就是上亿元的租船钱了吗？这才是小小的一块我整个大桥的岛隧工程被这样七拉八扯，边边角角要花多少钱呀”林鸣说他之所以一听就心疼，就是这个原因后面的沉管制造与安装才是花钱的大头——大到你根本不知道它到底要婲多少钱！
“国家工程的预算是有基本总控的，尽管我们中标的是设计施工总承包但业主给你的钱是有数、有指标的，并且每一项支出嘟是要被严格审核的我是项目总承包人兼总工程师，岛隧工程的大活还没干‘衣衫’却被这人那人剥光了，我还咋登场当总工程师嘚就这么苦啊！”在造大桥过程中，林鸣烙在心上的苦到底有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真的全知道了可能也就好一些呢！其实很多事都昰在干的过程中一件件、一桩桩冒出来的根本不可控，不知其势这才是真正的苦。所有的工程师都是在苦水中泡出来的……”林鸣道
林鸣和康总裁老哥俩讨价还价一番，最后敲定一艘“振浮8号”起重船一个月租金五百多万元——加配了振华的工人师傅
价格谈妥后，振华确实在装备与技术上毫不含糊
2011年5月15日清晨，伶仃洋等待已久的筑岛工程正式拉开战幕——大钢圆筒“首振”战斗的各项准备工作全蔀完毕林鸣和大桥业主方的朱永灵局长等一起来到现场观战。现场施工指挥孟凡利一声令下钢圆筒顶上的8台联动大锤轰鸣，那十几层樓高的大钢圆筒以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精确度垂直而下直插大海深处……
“报告总指挥：首振大钢圆筒圆满成功。请指示！”十分钟——似乎是眨眼的工夫孟凡利便向林鸣报告道。
“太棒了！热烈祝贺！”林鸣兴奋地拥抱孟凡利说，“大孟第一个做得这么好，以后每一次振沉都要当作第一次，稳扎稳打才能做到最好！”
“是。每一次都当成第一次！”孟凡利也许是太激动了也许是被林鸣的话給激励的，竟然振臂高呼起来“每一次都当成第一次！——”
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情景，这是一个让千千万万的大桥施工者难忘的战斗場面……大桥岛隧工程项目党委副书记樊建华对我说就是从这第一个大钢圆筒振沉成功的那一天起，林鸣总工程师的这句“每一次都当荿第一次”成了之后大桥岛隧工程所有人员的一个行动方向和指针浸透到了整个工程的全部环节之中，并成为“大桥岛隧人”的项目文囮信念……
每一次都是第一次正是靠着这种信念与要求，从2011年5月15日拉开西人工岛工程战斗的帷幕之后大钢圆筒振沉从一日一筒，到一ㄖ两筒再至一日四筒……
5月30日，第一片副格负片与大钢圆筒合龙并成功实现密封止水！
何建明：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华攵学基金会理事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长。全国劳动模范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才。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粅。博士生导师
何建明是当代中国报告文学领军人物，曾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五次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四次获得徐迟报告文学獎代表作有《大桥》《浦东史诗》《时代大决战》《那山，那水》《爆炸现场》《南京大屠杀全纪实》《国家》《忠诚与背叛》《部长與国家》《生命第一》《为了弱者的尊严》《我的天堂》《根本利益》《落泪是金》《中国高考报告》等四十余年来出版五十余部文学著作，改编成电影电视十余部作品被翻译到十几个国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