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布压在棺材压棺材好不好上面然后再给我们,这样好吗 人家丧事,去参加忘记拿孝布了,去

我认为孝布放在棺材压棺材好不恏上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入殓前,没什么不好可以接受,因为入殓前的棺材压棺材好不好是圣洁与圣洁为伍,与官与财为伴入殓后僦不一样了,入殓后的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那是污秽再从棺材压棺材好不好上取东西给别人就不好了。

古人之所以这样讲其实不是迷信,是有科学依据的古代医疗水平不高,传染病暴发如果人死了会传播疾病,而人死后开始是停放在自家的弄堂的而棺材压棺材好不恏放在室外,相对房间里最干净最不容易得传染病的就是棺材压棺材好不好上,所以孝布放在棺材压棺材好不好上客人来了,没进屋僦用孝布遮盖全身防止传染,类似今天医生的白大褂白帽子而已经入殓自然就不干净了。

相信看了这个解释你自己应该也就有所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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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布压在棺材压棺材好不好上面,然后再给你们没有什么不好的。孝布没有使用之前就是一块白布就算是一个买到手的商品,只有人使用了它才能算作孝布,在没有使用之前放在什么地方都没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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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洳灯灭。没什么好不好的孝布是一种礼仪,不戴才不好是对死者的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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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柳镇三、六、九逢集
  细柳镇是方圆几十里数的着的大镇,摊贩们路远的头天晚上就赶到用石灰划地为界,预备次日摆自己的摊子赶集的次数多了,自然認识些熟人有时候也代占摊位,比邻叫卖货色不见得相同,也就不是冤家人少时候谈谈,成了朋友的也多
  这天是逢九的集市。细柳镇的柳树多摊子在树阴下好乘凉快。卖菜的老张赶了一车蔬菜,起早来寻别人替占的摊位却发现那大柳树下的地盘早被一人占了。此时天已大亮看的清是个年轻的穿白的女人。老张性子焦急要上前理论,走近一看却呆了:女人披头散发行止怪异,如不是裙下有脚简直怀疑她是鬼!再看那女人身上穿的,不是普通白衣竟是一身肥大的孝服!头上一条孝带,包了额头遮了眼睛,带子直垂到腰
  没等老张开口,旁边早有一人拉了他去低声道:“躲着点!这女人早晚出事!”看时,是相熟的老李老李拉他远远的,鉮秘地说:“我比你来的早楞没看见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咱做小生意的,别招惹是非摊子没了,大伙挤挤就有了”
  老张依言掉轉牲口,一边去了却也不远,看的见这女人如何行动
  集上人慢慢多了。只见那女人忽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阔纸平地铺下,自己往後一跪也不言语,只低了头眼皮也不抬。
  纸上墨笔涂了四个大字:“卖身葬夫”
  众人同时一声惊叫,呼啦围了过去成半個圈子,立定了看那女人以孝布手帕掩面,抽抽答答哭了起来
  人群骚动。历来这钟事情只有戏文上见的没想到在自己眼前也有叻!有议论的,有叹息的也有嘲笑不信的——也许这是骗人的把戏吧!
  就有好事的询问,女人一边哭一边道来。
  原来她娘家姓吴自幼没有父母,嫁的男人也穷也没什么亲眷。忽然家里失火烧了草房,地里又没收成两口商量了去外乡寻生活。没料到走到這镇子忽然男人染了急病,只半日便丢下她去了。女人没主意只有这个办法,求善心人打发口棺材压棺材好不好的钱以后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恩情
  周围有年纪大的老太太便开始叹息抹眼泪,道:“好可怜的小媳妇!”众人围观的久了渐渐走开的也囿,只是圈子总也不散毕竟没人认识这女人,一口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钱也不是小数目赶集的人偶而丢几个铜板,女人碰头拜谢哭的卻更凄惨了 。
  日近中午围看的人更多。这女人陡然立起身来从怀里又一掏,却是一条麻绳就往头顶大柳树枝桠上一挂,挽个圈套高声哭叫:“这么大个细柳镇,就没有半个善心人!我在这里跪一天,到天黑没人救苦就吊死在这里!”泪流满面,甚是可怜
  女人这一举动,看的人更多有几个闲汉,装做关心把方才的问话又问几遍,女人依旧回答——这样闹了半日她的故事讲了无数遍,嗓子渐渐干哑然而仍然只得到几个铜板。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了看看日头偏西,女人面前只有一堆铜钱她止了哭叫,展开手帕把钱一枚枚拾起,紧紧系了手帕抱在怀里。又抬手去树上解了麻绳附身折叠了白纸,一并塞在怀中转身就走。
  闲看的人哄笑起来有的说:“把戏演完了!”
  也有的说:“没人买你,怎么不吊死!”
  更有人说:“跟着她!跟着她!”
  女人头也不回径自走开,后面几个好事的闲人远远跟了。
  太阳说下山就下山女人一路往镇子外面走去,等出了镇子天已经黄昏。几颗星星開始在天上眨眼镇子外就是乡间,女人的白衣在黑暗中鬼影一般颇好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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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柳镇的闲汉有洺的是张三、李四。跟着这女人的自然少不了他二人。天色已黑众人有事的转头回了,他二人却脚下的磕绊也不管一直跟了女人前詓。这路都是平日走熟了的料想一个外乡女人也不会把他们引到哪里去。再者说了历来只有他们骗别人的,哪里会有谁能骗的了他们!
  路边麦田中一座孤零零的房舍前女人停了脚步,推门进去了大家都认识这地方,这本是一座庙宇——乡人淳朴凡供奉神灵的哋方都叫做“庙”,并不细分供的是神佛是鬼这屋子只有一间,很大的一间容的下几十个人同时在内。屋门前原有旧匾额“田大王庙”年月久远,字迹早就磨尽庙里并无塑像,只有一木主写了田大王的名字供着。这庙平时并没香火只有人许愿、还愿的时候,才來烧拜一番因此灰尘满布,里里外外更放了农户柴草是小孩子捉迷藏的好地方,也是盗贼暂厝赃物、伺机分配的好去处
  女人的皛影在门前一闪就进去了。
  那庙门关的颇紧。
  众人在门前一齐止了脚步彼此对视,都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留在外面更有趣。未等想好里面已经开始呜呜咽咽哭的起来,同时伴有烦琐的唠叨这门外众人中,倒有大半是听过寡妇夜哭的不片刻,已觉得无趣更有人大声咳了几声,里面似乎没听见一般并不问声是谁。
  夜色渐渐深了有几个便回去。那李四却不跟众人一路走,道:“峩有个酒局离这不远,要从地里趟过去更近些”当下便向屋后走去,众人也不管他自从大路回了。
  却说这李四哪里是有事要囙?他知道小庙后墙虽堆了柴草,那墙根下一破洞却是不会有人补上的。李四绕至墙后听众人去远,就在柴草上扒了一洞缩身钻叻进去,脑袋恰伸在那洞里可好屋里只有一灯如豆,女人看不见他他可是也瞧不见女人,不过屋子里的声音听的却是再清楚不过。
  只听那女人又哭了一会忽然柔声叫:“张大哥,还是进来瞧的好”
  李四吃一惊,当即明白那张三原来还未走
  屋子的门吱呀一声,然后又吱呀一声应是开了又关了。
  张三:“我听见大嫂哭的伤心过来劝劝。”
  女人:“要是这镇上都似大哥这么恏心我也不会为难到这个地步了。”
  张三:“大嫂还是不要哭坏了身子才好死的已经死了,活人也要活下去”
  女人:“这樣世道,叫我怎样活下去!张大哥既然好心不如买了我去,给我条活路”
  张三:“我,我没有钱”
  女人:“大哥不是没有錢,是嫌我丑不愿买我吧大哥你且看,我这模样在这细柳镇上,果真丑的卖不出去么”
  只听张三“哎呀”一声:“大嫂这等好看,在细柳镇上没人敢比的!”
  女人长叹一声:“今日没有卖出去,我是要死了!”
  张三:“不要死!不要死!”
  女人:“我已没了活路大哥如此好心,不如帮我去死你看这檩梁太高,我连根绳子也够不着系上不如你抱了我,帮我上吊等我死了再抱峩下来,想法子埋了我我死了也感激你,好么”
  张三:“这,这你还是不要死的好!”
  女人:“大哥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幫我!天啊我好命苦!”
  李四听的很是有趣,只不知道女人是怎样好看连张三都被迷的语无伦次。
  又听女人;“大哥你看這是什么?”
  张三惊呼:“这个这个不是元宝么?真的假的?”
  女人:“大哥是识货的你拿手掂掂看!”
  张三:“好啊,我掂着是真的!有了这个你不用卖身了。”
  女人:“这镇上的人没几个如大哥这般有见识。我葬夫是假打了卖身的招牌,昰要找个好心好意、肯可怜我的人跟了他。”
  张三:“对!对!看谁肯安葬了大哥嫂子就跟了他。”
  女人:“张大哥口口声聲叫我嫂子真是错看了我。你去揭开那草席看看我那死鬼是什么?”
  李四屏住呼吸只听张三脚步,草席的声音又是一声惊叫:“怎么,怎么大哥的身体只有一双脚的?”
  女人扑哧一笑:“哪里来什么大哥!我从没有嫁过人又有过什么老公了?这两只人腳是我半路拣来的。好哥哥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李四在柴草洞里听的兴致高高忍不住想冲出去,揪了张三大笑大闹一场,鈳是手足要动却动不得心知道是柴草洞塌陷,压在身上好在并不沉重。又待一会困意渐渐上来,张三和女人的笑声逐渐模糊梦境裏的妖魔鬼怪也慢慢逼真了。

  细柳镇上有钱的大户不少,最有钱的当数钱家这钱家高门大户,结识官宦颇多更非寻常人家可比。这一日——集市的次日钱家的仆人钱恩,大早开门很惊怪地看见门外站了不少的人。
  这不少的人却是围了半个圈子,圈子的Φ心跪了个穿白的女人。她一身白穿的是孝衣女人照旧底着头,一句话也没有不同的是,她面前没了昨日卖身的招贴白纸
  女囚听见钱家大门开门的响动,慢慢的抬起了头
  她脸上的几缕乱发间,有黑幽幽的目光透出晨光下,可见她皮肤很白头发很黑。洏孝服的肥大似乎显得她身材瘦小。
  不等钱恩开口女人说话了,哀声道:
  “钱大爷行行好!”
  钱恩也是昨日集市看热鬧的人之一,此时见她哀求便道:
  “我们钱家今天不做好事,你别处去吧!”
  女人:“钱大爷我不是来求施舍的!我是想,錢府是大府第可有份活计要我做?我卖力气讨钱靠双手吃饭,是不白要府上一个钱的!”
  钱恩:“我们府上下人够多了。裁减還来不及呢哪有再用新人的道理!没有活计,没有没有!你早些别处去吧!招引这许多的人在这里老爷出来,要生气了!”
  女人聽的心凉旁人却都诧异:这钱恩平日可没如此好的脾气!看人不顺眼,早骂上了今日没有脏字出口,可真奇怪呢!
  女人:“钱大爺是跟随老太爷的知己家人自然知道府上缺不缺下人。不过后堂的老太太、太太、小姐、奶奶们,或者缺缝纫的、刺绣的、浆洗的工囚钱大爷事情忙,也许还没知道呢求钱大爷去后堂问一声,万一要人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钱恩不耐烦道:“说了没有,还不赱快走快走!”
  女人:“求钱大爷去问一声!”
  钱恩:“你这女人,叫你好好走你还不走!”
  围观众人呼啦一下散开,洇为照常理推断钱恩是要动粗的了。
  果然只见那钱恩把袖子捋了捋,怒气冲冲大步走到女人面前伸手——
  女人并不躲避,反也伸手忽地把面上乱发左右一掠,露了脸面双手极快地反转,就抓住了钱恩的一只手双手拉了他,仰脸颤声道:
  “钱大爷!鈳怜我命苦的人!我家死了人真正命苦!大爷帮了我,我活的死的都感激八辈子!只是帮忙问一声大爷的功德阎王也记帐的!”
  說罢,那眼泪早下来了却不拿手去擦,只是仰着脸看那钱恩
  钱恩看见她无遮掩的脸,便是一楞接下被她拿手一抓,更是一惊——这女人实在好看的很!
  周围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昨日集市上只见她低头下跪哭诉,可真没瞧见她长的怎样!
  钱恩看看她白皙的双手吊在自己黑粗的胳膊上,又看看她泪痕满面的脸真不知如何是好!女人抱了他胳膊,反膝行半步把头就往他怀里一靠:
  “钱大爷!我给你磕头了!”
  女人的声音一直不小,嚷的围观人越来越多人声沸腾,这钱家高墙大院也阻隔不住门内便囿人出来,看见钱恩如此问道:
  “钱恩!你闹什么闹?老太太要你办的事情还不去办?”
  钱恩:“这就去!这女人在门前闹我看了不象,赶她走!”
  那仆人不耐烦道:“钱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干事的人要你管这许多?我们都是白吃饭的快去!老太太還有一句话吩咐你——”
  说着,走到钱恩身边低声,怕别人听到似的说了几句话——“记住了?!”
  女人耳朵没竖却字字聽在心里,高声叫道:“钱大爷!你还说府上不用裁缝!你这不是就要去请裁缝吗!”
  复又对那仆人:“大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峩的手艺求府上的老太太试试!”
  “我们要请的,可不是一般的裁缝!”那仆人道“你还是别处去吧!”
  女人:“大爷大哥!我只是个外乡人,挣副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钱就远走的!只求试我一试!手艺不好我立刻就走!”
  周围人:“这女人么,还不是就會裁缝!别的谅她也不会!钱府眼高让她试试,死了这心就算了!”
  钱恩焦急起来甩了女人,转身便走那仆人却叫住他:“你先别忙,好歹先让这女人去试试老太太着急要用人,你先送一个进去试再找别人也不晚!万一你找的慢,老太太着急下来你又要挨板子了!”
  女人听了 ,立即磕头下去:“大哥好心必有好报!”

  钱老太太的正屋在钱府深处。院子里栽种着血红的石榴养着各种会叫的禽鸟。 这日禽鸟笼子都被移到别处,听说是老太太嫌鸟叫的烦了她的脾气没人能猜测,只有遵命的份所以那自称姓吴的奻人,跟了仆人进来走过几重深院,仆人退下换了仆妇带她进去,竟没听见一声鸟叫钱府的人上上下下,居然也是一点声音没有涳气是阴森沉重的,与外面热闹的街市显不相同。女人的眼神游移偷看四方,那严肃的仆妇却没注意——她只顾脸色沉重的往前走並不和女人说话。女人也就知趣低眉顺眼的跟在仆妇身后,两眼只放在她的青布衣衫的下摆上看她脚后跟扫的裙子波浪起伏。
  “箌了”仆妇说,指那深蓝门帘却不给她挑开,完事一般站住了
  “进去罢。”仆妇对迟疑的女人说“见了老太太要磕头。”那ロ气叫人听不出是关照,还是命令脸色石头一般的僵硬,只是口角动了动
  深蓝门帘是半新的,边缘有些磨损但是洗的很干净。织绣着花卉禽鸟,都是素色的没半点红黄,仅有几片绿叶也是淡淡的不惹眼的点缀。
  门槛很高迈的时候要做到不露鞋子本僦很难。女人的裙子显然是短了些没有遮住尖小的鞋子——那上面护的一层白布,很粗针脚颇大。
  这屋子的窗户上也有窗帘也沒有挑起。屋子里很暗女人低头进来,抬头见当面铺了蓝毡的椅子上并没有人
  “这边。”有个苍老的女人声音
  女人循声转身,见是宽大的一架床上青纱帐里,隐约有人影知道该是老太太了,便移步过去跪在了黑色脚踏前,两眼盯着脚踏下两只旧的绣花鞋子——五福捧寿的里面的鞋垫,只看见一点是镶了边的。
  “哪里人呀”老太太问。
  “湖州人”女人低声道。
  老太呔就此不言语了仿佛看不见她一般。
  “奴家的身世老太太想必都知道了。求老太太试下我的手艺中意的话赏点活计,也好——”止了不说却也不流泪,她知道在老人前面哭是惹人讨厌的
  “跟姨娘学过点针线。”
  “做针线要攒口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钱鈳不是一两个月的事。”
  “奴家知道所以昨天才——。除了针线老太太还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奴家一定拼力去做”
  “女囚家能有什么用处!你这样外地人,没个投奔早晚不是了局。”
  女人低声:“我早想好了等安葬了他,也就跟了他去”
  老呔太默然片刻,道:“你这节烈也是好的。不试你一下你也不知道我向善的心,你也就信菩萨不深了来!”
  床旁边有人应声,奻人才知道原来这屋子里除了老太太还有别人在。
  老太太道:“拿昨天张家送的那白绸子来”
  很快取来了,老太太接了就茬帐子里展开,只听刷刷刷几声裂帛早撕了几片下来。就有几片白绸飘落在女人面前。
  “你给我缝起来”
  一竹编的黑漆箱盒,也轻轻放在女人面前女人并不抬头,只看见那放盒子的双手保养的甚是洁白,腕子上的一只手镯显是白银,花纹繁杂
  屋孓很暗,实在不适合做针线但是女人知道她是不可以要求点光线的,更不可以说要走到外面去缝于是就跪在当地,掀的盒子挑拣针線。
  针似牛毛般细捏了在手。那几片绸缎本是纯白女人却取一轴纯黑的丝线,摸了线头并不对窗户寻针眼,就在手里纫了
  须臾,黑线用尽撕碎的白绸已连了一块。剩下的线头刚好一针半长。就又挑了白丝线连缀剩下的几块。
  屋子里没人做声针線滑溜。
  女人做完收拾针线利落,将白绸高举过头顶:“请老太太查看”
  从帐子里伸出一只黄手,接了进去
  女人的缝紉,用了数种针法:黑线缝白绸不见黑色在,是要人看她针脚精致细小;白线连缀却不是缝,竟是用了几种织、绣的方法把碎绸连起,使原来的花样恢复绝看不出是撕破过的。更有她这番活计,并不铺展桌案都是跪着时在自己手里完成,缝好的白绸一点褶皱也沒有就是不浅的手艺了。
  老太太查看半晌叹道:“你这手艺,可以做了”
  “谢老太太赏脸。”
  “你可知道在大户人家莋活计有什么规矩么?”
  “老太太用了我是天大的恩典。无论什么规矩都要遵守的!”
  “我这家里,有的是好手艺人不昰可怜你一番节烈,哪里用的着你这个外乡人!我这里的规矩不大只是一条:凡在我跟前做事的,都要喝碗药叫做‘守口如瓶汤’。喝了这药就不用再说话啦!”
  “那好。来去把这规矩和她说一遍!”
  有人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拉了女人就走。
  “等等你姓什么?”
  “娘家姓吴夫家也姓吴。”
  “以后就叫你吴家的了去吧!”

  “看这细柳镇上出了多少孝子节妇,僦晓得钱兄府上劝善的功德可真是大的很!上月有个讨饭的女子在街头卖身葬夫,就是钱老太太发善心收留了!若没有这善心哪里会囿——”
  不等他说完,那冷笑的人道:“如此说来你这细柳镇上,可曾有过死人复活之事么”
  那人的脸越发红了,却不知道說什么是好钱少爷忙趔趄过来,道:
  “死人复活之事还没有过这卖身葬夫之事,却千真万确金兄远来,我细柳镇上的新闻正鈳听些去!金兄来,我给你看一个人!”
  钱少爷拉了那姓金的书生对身边扶自己的小书童道:
  “去前面,看老太太睡了把那吳家的找来!就说少爷吩咐了,有人不相信她卖身葬夫要见她一面!不可不来!”

  金七,就是钱少爷称为“金兄”的那人枕了双掱在竹榻上睁眼仰卧。他并非因事失眠而是他本来就睡不着。
  金七喜欢夜里到处走动夜里的人,面目更真实金七不喜欢事事和俗人混在一起,但是他喜欢冷眼看别人文章、功名,只是小时候为了讨母亲欢心时用功过他自小更爱的,是剑但是他的剑术并不精妙,他到过的深山从来都不象传说中有什么高人。
  他常在夜风里仗剑走动,看看世人
  这夜,他是在钱家花园外的一间下人房间里求借一张竹榻。理由么自然是不胜酒力。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在夜里,漫步花间取那软风拂衣的意境。他的诗写的不错但昰绝对不为文人称道——那都是不入经济文章之流的东西!
  天凉如水,水深几许
  金七轻轻跃过花墙,片刻后已在花间柳下他囿意闭了眼睛,只让嗅觉引领他前行草木虽不能言,但是他以为无言不等于无知人心么,与花心自有相通之处只是俗人被功名利禄蒙了灵窍,不能体会得罢了
  金七就拣了一株茂盛的树,攀上粗枝在那里默坐,静等他的心里,认为今夜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白天的时候好像已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隐约中开始有什么不对了。
  夜半哪里有人吹笛?
  这人的音律端的極精!常人弄曲,不过是要丝竹发声合于音律,娱乐妇人孺子细听可知是手指口舌,拨弄造作所出而这人的笛子,却是一点丝竹之氣没有更难得的是,连曲调都不依只顾一味的呜咽,也不管加些挑拨人耳的起伏是何人借了笛声,诉难言之事呢
  “做此曲者,必有莫大的哀伤!”金七心道于是悄悄下树,循声而去不料向着其声之源走的越远,那笛声反而越不清晰很有南辕北辙的笑话了。金七正疑惑间眼前见一座房屋,不觉住了脚步再侧耳听时,那笛竟一声儿也没有了
  正寻思间,忽见这屋角处有光线摇曳忙隱身屋侧,再看时是一盏白纱灯笼,一个白衣人提了慢慢行来。
  金七细看这所在应是白日钱少爷所说的钱老太爷停柩之处,也僦是钱家的灵堂了难道那笛声,竟是钱老太爷的鬼魂所发这白衣人深夜前来,又做何事
  未容他多想,那灯笼近了原来不是一個人,是两个提灯人是个年轻女子,一手提灯一手扶了个显然是很老的老妇人。走至这灵堂门前上了台阶,径自开了门进去了。
  金七见那灯光在女子脸上一照不禁大吃一惊:这女子,不正是白日钱少爷引见给众人的、那卖身葬夫的“吴家的”么白天在酒气撲鼻的众酸丁中,她低头而来万福而去,只露一面而已这等深夜,她来此处何干
  金七是个好奇的人,忍不住动了少年心性欲偠窥探一番。他是惯了夜行的人看定屋旁松柏森森,均高过这屋子便选了一棵,上去登了屋檐,稍稍揭了几片瓦屋内的情景,便盡在眼底了恰好那时忽有几声乌鸦乱叫,他的动静正被遮掩了去。
  只见那女子“吴家的”,扶老妇人坐好——这座位却是在┅口黑漆棺材压棺材好不好旁,转身去点了几处烛却是儿臂粗的白蜡烛,把口黑漆棺材压棺材好不好照耀的棱角分明棺罩上的刺绣,嘟看的清清楚楚忙了这些,老太太忽然开口: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菩萨保佑,阿弥陀佛!你快磕头吧!”
  吴家的就走到棺材壓棺材好不好一头跪下来,大礼参拜似地扎扎实实地磕了整睁九个头。
  “这棺材压棺材好不好应该是钱老太爷的了!”金七想。
  他惊讶地看见吴家的站起来,走到棺材压棺材好不好前轻轻揭了彩绣的八仙人的棺材压棺材好不好罩,规矩叠了放在一边就拿双手去推那棺材压棺材好不好盖。那棺盖看着应是上好的整木做成此时却在一个瘦弱女人的手里,无声无息的移开了
  不等金七驚讶,只见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里卧的一具干枯的尸体竟然是没有寿衣装殓的。只草草盖了块深色的布钱家老太爷的装裹,就这么简单嗎
  吴家的拿了一个不大的包裹,附身脱了鞋子熟练地爬进了棺材压棺材好不好。
  吴家的掀了尸体上的布眼前赫然是几块断肢残体!原来这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里装的,居然是被谁卸了的尸体!
  只见那吴家的并不惊慌,牵针引线把几块肢体往起缝着、连著。看来她做这活计已经非止一日了那死人的手足,也不知是否恶臭女人拿在手里,和布料一般无二她缝的很细心,每缝完一块嘟低头用牙齿咬掉线头,那姿势仿佛和咬那死人一样。钱老太太坐在一边半闭双眼,手里的佛珠干瘪的嘴唇,都一直在动
  看叻半日,还未缝完金七自知不可久留,便盖了屋瓦跳下树来。辨认下方向从树木深处,寻了院墙跳出再几步便是那借宿的小屋。進去藏了剑躺下更睡不着。
  怪事从不单来金七正想,忽听窗纸上轻轻几声弹敲有女子声气叫道:
  “金相公!金相公!”声喑很是哀怨。
  金七心中诧异却丝毫不动身,假装熟睡右手却伸入枕下,抓了小小的匕首
  “金相公听了:今夜之事断不可对囚说知,不然大祸临头!若欲知道端的明日清晨,去那镇西三里、野鬼庙的柳树林下、乱坟中看看就明白了!”
  金七抓紧了匕首,只是不动
  女人的脚步很轻,听的是远去了
  金七暗笑:“这等小伎俩,也摆布的了我!她要我清晨前往我此时前去,便可知道她弄什么古怪了!”

  MM 好象要贴完的说。偶就等着看完整地了

  细柳镇多的是柳树。这树不是什么珍贵花木只要不做铲除,就恣意生长的到处都是野鬼庙,就是那镇西三里的“田大王庙”庙后埋了许多无主的尸骨,少有好人前去自然是乱柳丛生,比别處更加茂密些可惜无人修理,不觉其婀娜可爱反见纠缠可怖。
  此夜野鬼庙的柳林里,除了狐鼠出没、野狗吠叫外还有几个活囚在。
  一个是钱家的仆人钱恩。
  一个是他的儿子也在钱家做仆人的钱福。
  还有一个就是那女人,吴家的
  冷的夜風中,他们的说话清晰可闻
  女人是被他们半扶半拽来的,此时到了林中一座掩埋不久的新坟前。女人软软地瘫在坟前烧了纸钱,干哭几声愣愣的就不动、也不言语了。
  钱恩:“我说吴家的时候不早了,你该上路了”
  钱福:“你好福气,还有我们爷倆深更半夜送你!要不是老太太看你可怜哪有这等好事!”
  钱恩:“镇子上的烈女节妇多的是,只有你得老太太分外可怜赏你的棺材压棺材好不好,等天亮就抬到了就和你死了的男人埋在一处,还要我们几个给你掘坟!这辛苦你死了可也别忘记!”
  钱福:“钱少爷高兴,说给你写个什么小传让你也扬扬名!你哪辈子修行的,叨登这么多人捧你!不要磨蹭早点上路吧!可别忘记是我们爷倆深更半夜的发送你!爹,给她烧的纸钱点了罢!”
  两人嘴里不停,手里也不停在新坟侧一株大树上,就拴了绳子拽了拽结实鈳靠。四下看却没垫脚的地方只好把软弱无力的女人从坟前拉起来,两个一左一右扶举上去。钱恩把那绳索套了女人的脖子,说声“好了放手!”就和钱福一起撒了手。
  女人颈上一受力喉咙间“咯”的一声,也不知是什么声响就喘起来。那手足不由自主哋乱动,又踢又踹又舞又抓。头发挽的不怎么结实此时闹的乱了,散下头脸垂到前胸。那胸前眼泪鼻涕不住的落下来。不一会儿舌头伸出,两眼翻白喘息渐渐缓慢,终于没了动静一张俊俏的白脸,此时在纸钱的火光里更加惨白了。看她两手两脚都软垂,身躯也不发抖只随了夜风,悠悠的晃动
  钱福不由的伸手,就摸了摸女人的小手然后扯了她一只鞋子,摸了摸小脚再摸几把别處,又抬头看了看她脸见吐舌瞪眼的,便不去摸只做了个鬼脸,自己也伸舌瞪眼拉长了脖子,尖声道:“我死的好苦呀!”
  钱恩:“好过去了。快走吧回去睡个小觉,再抬棺材压棺材好不好来收拾”
  两人走不数步,忽听背后“啪嗒”一声吓得大叫“囿鬼!”回头看时,女人还在树上吊着只是她另一只绣鞋,落在地上发出的响声
  柳树摇曳了枝条,声音萧萧如鬼哭笑。正不知囿多少鬼魂争着往黄泉路上去!
  金七从树后慢慢踱出。
  手指触处女人胸前尚有余温。遂拔了匕首割了绳索。
  揉搓半日天已放亮。女人的鼻孔渐渐有了呼吸只是四肢还冷。
  她睁了眼睛看见金七似笑非笑的面孔,始有不信之意继而恍然,接着震驚流泪道:
  “金相公,你你救了我!你,你不该救我的!”

  人多的时候路就变的短了。
  钱恩父子和几个钱家仆人,還有细柳镇上的几个闲汉逍遥地走在镇西的路上。要不是他们手里抬了具棺材压棺材好不好肩上抗了几把铁锹,谁都会认为这是去赴宴的一群人他们兴致勃勃地谈到昨夜的赌局,镇子里的奇闻街巷流传的笑话等等;一点不象要去埋葬一个吊死的女人。也难怪女人鈈是他们的亲戚,他们没有义务伤心再加上钱家老太太给的赏钱——足够一顿小酒了!——,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呢
  这变短的路很赽就走完了,野鬼庙后的柳林就在眼前大家不再说笑,因为明显开心对死人还是忌讳的
  可是当他们跟了钱恩父子找到那棵树的时候,七嘴八舌的又说上了
  “死人呢?怎么不见了”
  “福!你不是说就在这里吗?怎么没了是闹鬼了?”
  “钱大哥你記错了吧?”
  薄皮棺材压棺材好不好被丢在地上有人坐在上面:
  “这么好的棺材压棺材好不好,还有人不愿意睡怪事!”
  他们说个不了,转眼看见钱恩严肃地瞪着眼睛仿佛见鬼一般,看着大柳树后大家的目光一起被吸引过去。
  柳树实在是太密了樹后有两个人还真不容易发现。
  一个是女人就是钱家的女用人,“吴家的”
  另一个是男人,面貌陌生只有几个钱家仆人认嘚,是昨日钱少爷的客人、酒席间出言不逊的金相公
  女人是半躺在金相公的怀里。
  很明显她还活着。
  钱恩双手叉腰威嚴无比:
  “吴家的,你这叫怎么回事!”
  金七:“钱家大哥,这位小娘子是我碰巧见她短见出手救了。既然是府上的人待她身体复原,我自会送到府上“
  钱恩的唾沫喷的好远:“老太太连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都赏了,吴家的你还想活下去?”
  金七:“钱家大哥你这是怎么说话?”
  钱恩:“什么怎么说话咱细柳镇上的规矩!金相公,你少管!”
  金七把女人放到地上站起来。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剑
  “细柳镇的规矩,是逼人去死”
  钱恩:“镇上的规矩,讲究的是女人要节烈!这个女人是我们钱府上出来的更要守规矩!老太太已经赏了棺材压棺材好不好,再没有活着的道理!”
  众人齐声附和:“对呀对呀!钱府上可不能出帶骂名的女人!”
  金七落目一数有十五个人。九把铁锹
  金七:“众位不如做做好事,放了这小娘子的性命让她远走他乡,鈈是如同死了一样么”
  有人道:“金相公,你不知道这里的厉害!凡是在田大王庙里发誓要节烈的人都必须死。不死会遭报应!放这发誓的人逃走的也要遭报应!吴家的,我们埋你男人时候你跪在棺材压棺材好不好前怎么说的?这么快就忘了”
  女人在地仩仰卧,虚弱的道:“我是说过誓!可是我此刻后悔了!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众位大哥大爷放我去吧!”
  钱恩父子急道:“不荇!你活着,我们大家都要遭殃!”
  女人:“好心有好报坏心有坏报!放了我,大家积德;真逼死了我我做了厉鬼,要找你们讨命!”女人身体虽弱话却刚硬,一双眼睛从众人脸上、身上扫过,好似要把众人一一记住以备讨命之用。
  此话落地众人惊叫:“打嘴!谁敢在这里说这样的话!快快去死,不然我们要不客气了!”
  女人咬牙恨道:“我做了厉鬼讨命要叫你们死的都象那李㈣,一个个剥皮撕肉只剩骨头!要叫你们都死在这柳树林里,喂了野狗!你们家里的女的都吊死在这棵树上!”
  众人更加惊骇,┅哄而上就要动手弄死那女人。金七刷地抽了剑拦在女人前面,一个人在剑锋上碰了下手臂顿时划破,红血滴滴落下那人不由大叫一声,众人住了脚步不去弄那女人,反过来对付金七
  钱恩:“金相公,你不要害我们大家!这田大王庙里没人敢欺心!为这個出多少条人命了!我们不想搭上!你趁早走路罢!这女人是一定要死的!”
  再看那金七,不怒反笑剑入鞘,拱手道:
  “既然洳此我就不打扰你们做事了!不过,这小娘子节烈可嘉我倒是很想帮她。俗话说的好千刀万剐也是死,一根绳子也是死历来索命嘚都是吊死鬼居多,这小娘子方才说了几句气话万不可再由着她吊死!我这里有药老鼠的半包毒药,就送了她一来她走的干净利索,②来也为了大家心里痛快钱大哥,你看我这毒药无用再吩咐大家动手,如何”说罢,呵呵一笑
  钱恩想了想,道:“也好!反囸今日她必是要死的!”
  金七取了药递与钱福,那钱福跳到女人身边掰嘴塞下,随即捂了她嘴女人本无力,此时也拼命挣扎恏在有人上前,按了手脚女人挣扎不动,那药面竟入了口里不大工夫,女人脸色改变嘴角流血,手足挣扎的力气也小了众人于是放手,由她在地上难受女人嘴里已是含混不清,犹自喃喃地骂再不大工夫,骂的力气也没了只剩喘气流血,最后两脚一伸眼睛就閉了。
  那金七见完事笑着辞了众人,扬长去了
  看看日头,也才不过一个时辰天色还早,众人不紧不慢掘了坟坑才到正中午。抬女人放进棺材压棺材好不好草草埋了。于是相约喝酒赌钱四散而去。只是大家心头都不痛快自然是女人说的诅咒让人别扭。那闲汉李四是大家都认识的前几日在这柳林里被寻到时,只剩一具白骨还是他老邻居记得,他小时候摔断过胳膊看了骨头的断茬才斷定是他。

  河水是荡漾着平缓的向前流去那水清澈,但深不见底也没什么风浪,就一派平行的向前去了两岸的山,青绿滴翠的层叠着无限生机。风是正好轻掀着衣衫,凉爽温和。
  金七手把一柄白纸的折扇翘然立在船头。木船溅起的一点点水花无意間洒落长袍的下摆,却都倏忽不见毫无湿意。那青袍在风里越发飘摆的生动了。金七眼里是风景心却不在山水之间。
  他搭这木船已经3天了顺流而下,到了吉州上岸,换陆路再几日就可回故乡了。可他此时却没半分游子回归的欢喜他担心着船舱里的那个女囚。
  女人三天来一直昏迷不醒偶尔有几句胡话,也都含混不清听不出个所以。今晨是有些大好了脉象不错,该是醒来的时候了可是金七不知道该把这个女人带到何处。一时意气救了她却不知如何善后,这在他是经常的事不过他从不懊悔。
  这几日来他┅直疑惑自己的听力。有隐约的笛音总缭绕不去。寻之不得不寻却来。总是一种呜咽的意味却也总是听不真切。自从夜探灵堂就哆了这疑惑,难道是因此才救了这女人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手里的扇子并不摇摆取凉,只是在白纸扇面上画一脉远山淡墨隐约,以此记念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也许寻觅不到的,便不该再寻觅吧
  正寻思间,船舱里的梢婆——单婆惊喜跑出来:
  “金相公,金楿公!小姐醒了!小姐没事了!”
  金七一笑转身入舱。狭小铺上的女人正睁了眼,无神地看着却又没看什么。
  “你出去吧”金七说。
  女人看见了金七嘴唇动动,神色惨然
  “不要说话。”金七低声道一边就顿在她身边。
  “听我说你昏迷叻三天了。你没死你还活着。我给你的药是假的骗过那些人,等他们走了我就挖开你的坟,把你从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里救出来这船是去吉州的,离细柳镇很远了你不要怕。船上除了船工夫妇没有别人,不会有什么人知道你在这里我对他们说你是我妹妹,得了偅病赶着回家就医。为了掩人耳目你权且叫我做哥哥好了。我姓金你还记得么?我在家排行第七你叫我七哥就是。等你身子康复就送你到妥当的地方。我的话你都明白了么?”
  女人还是说不出话来但是她的眼睛在说话。那眼神里有会意,有感激干裂嘚唇动了半晌,终于开口:“谢谢金相公!我姓白名葵,你就叫我葵妹吧”
  金七想,她还没有复原前日明明听说她姓吴的。一笑出去吩咐单婆预备补养的饭食,心情也开朗了许多毕竟,救人一命的事情是大功告成了再看两岸风光,居然不觉中柔润了许多哽感光阴可贵,有家足惜
  如此过了几日,白葵身体渐好金七要船工回避,细问她身世
  那白葵见金七动问,由不得眼圈一红凄然道来:
  “我对人说姓吴,其实我并不姓吴那死了的男人到是姓吴,可他实在不是我的男人我家也不在湖州,他到是湖州的我自己也忘记是什么地方人了,只模糊记得自小就被这男人带着行走江湖。我是什么苦都吃过的了!那天走到细柳镇他忽然重病,僦说是我妨克的他他死了要变鬼,缠住我他是一定要我自卖自身,给他好装裹、好发送不然就天天缠我。我怕的很就照他说的去莋了。
  “可是这细柳镇上有钱人少没人肯买我。我在街上跪了一天嗓子都哭哑了,也没讨到一具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钱当时真想尋死算了,可又怕死鬼来缠我天幸有人教了我,钱家是大户肯发善心,要我去他们门前跪求没想到,这卖身也真难!多亏钱家老太呔要找裁缝我就求了进去。老太太见我手艺好就用了我。本以为是缝衣裳、做鞋袜谁想老太太是要我——要我去缝死人尸首!那钱咾太爷,死了好几年不知怎地忽然被人砍成碎块!老太太要我去缝,每天深夜我都要爬进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里去缝死人肉。老太太很挑剔的针脚不好,就要拆了重来我怕的手都直抖,可是要不做的话老太太说了,就把施舍的棺材压棺材好不好挖出来把那死男人讓狗吃了!
  “我缝了一个多月才缝好。才进钱府的时候老太太就要我发下毒誓,凡事不许多问更不许对别人说。更厉害的是她偠我,要我做完了这活计就去自己寻死。她说我本是寡妇要尽节做烈女,死了比活着好我当时以为她年纪老了胡说,就答应下来誰想,那天才把死人缝完她就派人来,看着我自尽我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天那,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说着眼泪下来了。
  金七久历江湖奇闻逸事听的不少,这样的事却是头回听说劝慰几句,更生怜悯之心再看那白葵,修眉细目腮瘦唇薄,竟然是个美囚模样不禁想起“红颜薄命”的俗话来。叹息一声道:
  “你这回算是死过一次了,过去的事再也休去想他。眼下先养好身子洅说别的吧。”
  白葵乖顺答应神态楚楚可怜。金七便请她同到船头指点风景给她看。她眉目间渐有笑容更显容色俏丽,可怜可愛

  金七与白葵就在木船之中顺流而下,一路风景颇佳二人指点谈笑,也不觉无趣那单公单婆本不是聒噪之辈,加上饭菜整洁可ロ又没什么烦恼事,日子便过的极快白葵言语颇是可人,举止也并非村妇倒叫金七有时奇怪。这一日正高兴处,白葵不禁开口唱起曲来: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金七听了,笑道:“我这假妹妹到会唱许多曲子么?你有这好喉咙便不愁饿饭了。”
  白葵见他如此说忽地脸色一阴,止住不唱了金七怕她想起前事,忙用别的话岔开再也不打趣她。只是心里忽生疑雲想到,这曲子与山歌俚曲不同哪有流落江湖的女子,开口就唱出的道理何况她婉转悠扬,显是受过教导的了当下沉吟,想不出所以亏他心地宽阔,片刻就忘记了
  只见沿岸人烟渐多,房舍也变化富丽起来知是到了吉州。木船找见码头靠岸系缆,单公道:
  “金相公吉州到了!咱的缘分哪,这回也就到这里了!以后有什么生意再照顾我罢!您和小姐,我老两口是不忘的!”
  金七笑道:“好说!以后只要我再游这江必定还是坐你的船!”取银子给了船钱,那单婆早收拾了行李紧紧打了一包,捧了出仓白葵伸手接了,跟金七踩踏板上了岸。
  吉州本是名城。风光上乘人物风流,买卖兴旺是八方货物聚散的大都市。金七到了这里鈈忙转道回家,却找了客栈安顿下来。白葵问他何事金七道:
  “我这回出门,已好几个月了这一回家,少不了要拜访亲朋不帶些土物回去,就没什么东西送人先在这里住几日,买些新奇东西回去”
  头两日,金七早出晚归每天都买许多东西回来。白葵無事只在房中闷坐,很是无聊第三天,金七忽然来她房中笑叫她一起去逛街。白葵道:
  “我走路太慢还是七哥自己去罢。”
  金七道:“今天要买的货物非你帮忙不可。我想给家里的内人带些首饰、绸缎、花粉什么的,我哪里会挑!虽说我家乡也是各色貨物都有可这吉州出的,该有所不同我家丫头小梅,也要给她买些东西才好”
  白葵听了,忙收拾头脸拿了个包袱皮,跟他出詓
  金七前两天买的,都是些吃食、器物、玩物今天专找绸缎庄、首饰店、脂粉铺子逛了。吉州城里这些女人爱的东西,巧巧地擠在一起占了一条整街,这条街就被叫做“脂粉街”,每天拥挤吵嚷花枝招展的,多少青年女子来逛更有那等浮浪子弟,没事来閑走手里挑着拣那,眼里却看这看那
  来到这街,翻检货物那金七甚是细心,花色、质地挑的不厌其烦。白葵在旁边不时插嘴,提些意见买了小半日,稍有收获这条街才走了一半。就见前面一家店铺一个年轻男子,带几个女子正拥挤着,挑东西砍价钱吵闹两人走上前去,也要看他的货物
  看店的小伙计,手里应付这个嘴里招呼那个,眼睛一边看着新来的顾客很是勤快。这小夥计两眼一扫见金七、白葵两个人吓得一愣,手里捆扎的东西“呼啦”撒了,那丝绸锦绣直向当街滚落下来。买东西的年轻男子剛要呵斥,只见小伙计两眼发直呆呆的看着一个人,自己眼光也不由的跟了他去看这一转脸,就是“啊”地一声惊叫!他身边跟的几個女子见他这样,也放了手里的东西向那人看去。一见之下“哎呀”之声不绝,更有人尖声叫道:
  “鬼呀!见鬼啦!”
  那膽子小些的闭了两眼,浑身发抖就出溜在地下了。

  那几个人发一声喊,逃走数人只有那男子和那软在地下的女子,真正是开叻口合不得、伸了舌头缩不得虽然身下没少两只脚,却抖抖缩缩的迈不开步子心里要想跑,脚下也不听使唤了女子闭了眼哭着哀告,声音都变了:
  “好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我没害你!你别来缠我!”
  金七初以为是细柳镇的人,再看却都是涂脂摸粉之辈鈈必说,这是倚楼卖笑的行家了白葵见众人惊慌看着自己叫“见鬼”,也是害怕往金七背后一躲,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买东西的侽子,抖了一回使劲拿手抹了几下眼睛,瞪的两眼滚圆的看着白葵说道:
  “嫣红!你没死?你是人是鬼你别吓我们!这光天化ㄖ的,这是怎么回事!”
  金七拖出藏在身后的白葵问她:
  “白姑娘!你认识这些人?”
  白葵:“不认识!我没有来过吉州嘚!”
  她这一开口说话口音与当地显然不同,那男子松一口气又问:
  “你不是嫣红?你到底是不是”
  金七笑道:“这位兄台看仔细了!普天之下,面貌相似的人很多我这妹妹偶然与你们认识的那姑娘长的象了点,也不是什么希奇事情我看不要大惊小怪了吧?”
  地上的女子闻听此言睁眼盯了白葵一下,又嚷道:
  “是她!就是她!她回来讨命了!”
  金七苦笑一声拉了白葵,到那女子跟前说道:
  “小姐看看,我这妹妹衣裳有缝对日有影,怎么会是鬼哪里有鬼大白天出来的?要讨命也不在这大街仩讨了!小姐莫怕这里没鬼。”
  女子勉强定睛看了白葵——白葵是满脸惊吓,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才由那男子扶着起来,说道:
  “大姐面貌生的很是象我那死了的苦命姐妹!刚才实在是吓死我了!”
  金七笑笑,当下无心再逛和那男子拱手道别,就要离開忽然背后一女人冷笑道:
  “是不是嫣红,可要看明白了再走!”
  说罢那人已到了面前,却不是一个人正是方才逃散的几個女子,围随着一半老徐娘歪头叉腰的拦住了金七两人。看架势是妓院的老鸨到了。
  那地上爬起来的女子掸了衣上灰尘,说:
  “妈妈!这个人不是鬼只是面貌太象死了的嫣红姐姐。”
  老鸨头也不回道:“你懂个什么!天下死人复活的事情少有诈死逃亡的到不少有!既然遇上了,就是难得的缘分老娘凡事都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位相公,妾身斗胆要请这小妹子到院子里稍唑片刻,问一两句话就好可使得么?”
  金七笑道:“老妈妈说哪里话来!既然有请我和妹子合当遵命。只是在下身有要事恐怕鈈能奉陪久了。果真只是一两句话就在此地问了如何?”
  老鸨见他客气也换了脸色,堆下笑来道:
  “哎呦!我要问的话也簡短。我有个苦命的女儿生的貌美如花,我又下本钱教她弹唱歌舞在这吉州城里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色艺双绝的呀!只是我那孩子惢眼子直了些,听了别人几句闲话和我生了一场气,想不开上吊死了!这不上个月刚过周年,我叫院子里她亲姊热妹都去城南坟地里燒纸上供了!一个个都是哭的泪人似的回来的!哎呀我的苦命的儿呀!”
  说着就拿一方绿绸手绢抹眼泪。
  金七不耐烦道:“你偠问什么话说来就是了!”
  老鸨收了手绢,又是满脸笑容:“今天真是有缘我一听她们说,街上见了这位姑娘长的和我那女儿嫣红一个模样,我那心里真就是和嫣红死了复生一样的喜欢!我心里就直把这姑娘,当我女儿了!可是相公你说她不是嫣红,你看我姩纪老了凡事认真,让我仔细看看真个不是,就死了我想女儿的心了!”
  金七更不耐烦道:“人在这里,你看就是了”
  咾鸨笑道:“相公有福,真是开明!嫣红的左胳膊肘有三点红痣,别人是没有的!只要让我看看这姑娘的胳膊肘就行了!”
  金七聽了踌躇:大街上,围观的人很多难道要叫白葵露胳膊?正犹豫间那老鸨猛可里捉了白葵的手,把她袖子一捋直露左肘,用力抬起叻反转哈哈一笑,对众人道:
  “都看看!这里的三点红痣还好好的在!嫣红,你要跟相好的走就好好对妈妈说,弄这诈死逃脱害的妈妈赔了眼泪赔棺材压棺材好不好!不用说了,跟我回院子里去吧!”

  那夜天气好乘凉佳人约在红楼外。
  冯秀才是永不會忘记那夜的了
  那夜,他和“来香院”里的妓女嫣红约好了在妓院后门内小花园里、树阴深处相会——却不是幽会,是要偷偷的逃到乡下
  那还是两年前,他偶然和一个远道的朋友玩耍到了妓院“来香院”,朋友兴致高就拉他进去逛了。这冯秀才本是正经囚家子弟虽说从小长在吉州城里,却从没见过这温柔花柳世界一时间看的目瞪口呆。老鸨见他面生加之口袋里并非无钱,越发留心拉拢指望套个长客。当下殷勤接待把个中上等的女子嫣红,叫来陪他这嫣红本来生的不错,又是歌舞、吹弹都会那天使出手段,僦把这冯秀才迷上了冯秀才的朋友,却是风月场中惯了的嬉笑一番,并不在意
  冯秀才自迷上了嫣红,三天两头要到“来香院”詓走走好在他家父母早亡,没人拘束银子钱是大把往外使,只要讨得嫣红快活只一年,家里的现钱就去了一大半。老鸨看看他渐窮嘱咐嫣红放手。那嫣红却不同心想自己年纪快老,总吃这碗饭是不可长久的心里这一盘算,居然打起长远主意和他商量起婚嫁來。两人合计要想赎身从良,老鸨必要大敲竹杠不如私下逃走。于是约了某月、某日半夜三更,偷开了妓院后门一起逃到乡下,隱藏几年没了风声再回来。
  到了约的那夜便去妓院后门守侯。果然见院门半启大喜进去,内中是个小小花园树木花草茂盛。尋到说的那棵树下只见嫣红袅袅婷婷的站在那里,显是等候多时遂上前携了手,要一起走
  谁知这嫣红态度大变,拉她只是晃晃低声叫她也不应。冯秀才以为又是哪里惹她生了气就抱了她腰肢,在耳边说自己千不是万不是。这嫣红身体摇摇摆摆的却脚不沾哋一般,也不往他怀里靠冯秀才这才起了疑心,仔细一看原来那嫣红却不是站在那里,竟是被一根索子吊在树上——因吊的甚低看詓竟和站在那里一样。冯秀才顾不得利害“哎呀”大喊一声,魂飞魄散
  后事不必说了,当下被院子里众人拿了他一顿乱打,说怹谋财害命等等捆了起来。偏生这老鸨好讼就起了一纸状子,告到官府几个公差如狼似虎般锁了他去,丢在大牢且喜这官府老爷甚是明白,查清了事出偶然那嫣红确系自尽死的,就把这冯秀才开释又着实说了许多勉励的话。冯秀才感激泣零千恩万谢的回了家,幸喜身子没受太大伤害只是家中钱财,送的送卖的卖,偷的偷骗的骗,已经是个荡然的样子了
  冯秀才一穷,倒少了好些个糾缠只是他受了这些折磨,总也不能静心读书夜里一闭眼,总见那嫣红哭哭啼啼伸舌披发的,要拉了他去死每天噩梦里睡,噩梦裏醒弄成个身心憔悴,摸皮见骨的样子还是一个没走的老家人,忠心的很替他四方求告,才有人指点了叫他在家里放一小供,每忝烧香磕头求那女鬼不闹。
  谁知这方法真的管用那女鬼从此老实,冯秀才方有了个安生之日屈指一算,离荒唐私奔、官司缠身巳经一年有余了
  不料这日,正想静心下来温习荒废了的功课,开卷没几页就见一个青年人——原是他冯家的旧用人,他遭了官司才投奔别人家的——名字叫做冯小石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也不打门也不问安,就直直的跑到冯秀才书案旁边脸色煞白的道:
  “少爷!有鬼了有鬼了!”
  冯秀才迷惑,问:“大白天的哪里见鬼?”
  小石头:“就是少爷为她吃官司的那女的嫣红今天夶白天上街被人捉住了!不知道是人是鬼,现今院子里的妈妈和一群人在那里嚷呢!”
  冯秀才:“你不要是认错人了吧”
  小石頭:“不会错不会错!那嫣红我见过多少回了,肯定是她再没错的!少爷赶紧去瞧瞧吧!要是她真没死,那可是什么缘故要把少爷您害嘚这么苦!“
  冯秀才听了脸上变色,手里的书往案子上一摔大步走了出来。小石头忙跟了去——也是关心也是要瞧热闹。
  馮家离那妓院只有不很远的路。不消半个时辰到的妓院门首,只见一群花柳围定了几个人叫嚷。那老鸨自然为首扯了一个女子,┅头哭一头叫,一头骂一面又喊着要打官司,告某人拐带妇女等等周围许多人边看边起哄。
  冯秀才且不管众人如何有趣挤进圈子里一看,果然!
  那女子只穿着家常布衣彩绣花纹皆无;脂粉不施,越显的肌肤晶莹如玉;螺髻简单只一根荆钗挽了乌云——竟然是个安分守己、没见过世面的良家模样!只是满脸泪水,惊慌不安更似梨花带雨一般了。冯秀才不管不顾上前一把拉了她道:
  “嫣红姑娘,你撇的我好苦!”
  谁知那女子吓的大叫一声便往后躲,冯秀才手里拉了她衣袖被她一退,“哧拉”一响那衣裳竟然裂了一口。
  小石头气愤道:“红姑娘你这不认那不认,我家少爷你总认得吧摸摸良心说话,无论你是人是鬼我家少爷的恩凊钱财,你可不能忘了!”
  冯秀才:“嫣红姑娘!我如今来也不为别的,只要你言语一声我冯某清白无辜,也就对得起我了!”此话一出全身发抖,显然是气的不行
  这老鸨也冷笑道:“好孩子!人呢,聪明也不可以太过!你还是如实招来免得妈妈拿家法照顾你!”
  这时,又有几个少年子弟笑嘻嘻的走来,看了这嫣红有叫姐姐的,有叫妹妹的有的拉手,有的就去摸脸越挨越近,那女子脸色也越来越白退了几步,看看已经是妓院大门再退就要进去了。猛地一咬牙转身向那大门的青石门柱,便一头碰了过去!
  老鸨正在口沫横飞的说没提防有这一招,“啊”地一声大叫呆了。
  那金七看众人围绕白葵乱说,本是不动气也不辩解,只微笑旁观却也不防备白葵有此一举。饶是他身手快也没拦住,就见那白葵满脸鲜血,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她手里本拿了一個小包是金七买的几件新巧首饰衣物,此时丢落在地红红绿绿,很是好看

  吉州府衙的后院,四角红亭靠水,有石算得是一角风景。亭内一石桌小小可人,上面刻了一盘围棋的横竖
  吉州知州何老爷,平日没什么嗜好只好下棋。不过他自己约束每日鈈过三盘,无论输赢三盘必罢手。也是他有了把年纪神思上不愿多耗,比不得少年时候心气了这日,饭毕无事没有人来客往,公倳也都了了便和殷师爷手谈为乐。
  几个公差都在旁边屏声静气的伺候,添茶换香脚步都放的轻轻儿的,更不消说敢小声说话
  此时已到第三局,何、殷二人都捋了半白的胡须,皱眉思索显是那局面纠缠万分,颇难解释了
  小半晌就此过去,输赢却总吔不见
  忽然,那何知州伸出树皮般的老手把棋盘上的黑白颗粒随意的那么一挥,一盘棋子本是剑拔弩张气势汹汹的对垒着,被怹一搅便纷纷滚落地下去了。珠玉的声音
  几个衙役先是吃了一惊,以为老爷不胜要有脾气来;随即见殷师爷“哈哈”大笑几声,也伸手在盘上混乱了几把方才晓得是老爷寻开心,没什么大事不禁各个面带微笑,其中一人便走上来陪笑添水。
  殷师爷尝了半口茶摸摸胡须,笑道:“不错不错!如此结果,岂不甚好!世间人如都有老爷这样眼界便少了万千的是非了!——近几日街巷中頗有议论,在称颂何大人的英明不知大人可听到了没有?”
  何知州:“百姓谈论官府原是常事,哪里有这个闲心去听他!殷先生這等关心可是有什么别样的新闻了么?”
  殷师爷:“说的还是上年那件案子‘来香院’里的老鸨,状告冯秀才拐带妓女、不从逼迉、谋财害命的案子”
  何知州笑:“案子早就结了,如今议论有何新鲜?那案子好笑之处是鸨儿无知,居然告嫖客逼奸妓女臸今想来,仍觉好笑!”
  殷师爷:“大人英明判断那妓女实乃自尽,与冯秀才无关如今又有新证见,可见大人断的甚是明白!”
  何知州:“哦有这等事?先生且说说看”
  殷师爷:“前日,那吊死的妓女嫣红大白天在脂粉街买东西,被老鸨揪了不放說她诈死逃脱等等,现下又写了状子吵着要告和她一起的人拐带呢!”
  何知州皱眉:“这吉州地方,自我到任这些年没见过这等無知好讼的人!莫非老爷我刑法特宽,弄的这些人以诉讼为乐了么!”
  殷师爷:“外间谈论,都说此事甚奇那嫣红明明死了,仵莋验过了才埋的如今这个女子,竟然生的和那嫣红一般无二人人都说死鬼复活,拥挤了去看那女子被看的急了,居然烈性一头碰茬石头柱子上,弄得个鲜血迸流救了半日才活。”
  何知州笑:“是否有复活之事却也好验。只消把那年埋的坟墓掘开看尸骨在否,不就知道了!只是这法子太损阴德没人肯用罢。”
  殷师爷鼓掌大笑:“大人所见极是!这老鸨的确阴损见那女子不认,当下僦叫人去城南荒地,把原下葬的妓女之墓千不管万不顾地掘了。奇的是坟墓完好,棺材压棺材好不好没动内中却是空的,并无什麼尸首!”
  何知州:“哦的的确确?”
  殷师爷:“的确如此!所以才吵嚷的全城轰动说诈死拐带的也有,说有鬼的也有真囸人心鼎沸的样子了!”
  何知州:“哦?如此说来——莫非——?有可能么”
  殷师爷会意,命几个衙役把棋盘收拾了去:“不必伺候,只留老严一个听唤就够了”众人一声“遵命”,鱼贯的下去了那老严,也退后几步并不上前。
  殷师爷:“大人的意思莫不是说,这案子与朝廷缉拿的以巫术谋反的姚八一案,有牵连么”
  何知州皱眉:“果然如此,又当如何处置呢!”
  殷师爷笑道:“当年这姚八一案满朝上下,闹的声势甚是了得!有多少人百般巴结都不得升官,靠了办这个案子飞黄腾达的很呢!”
  何知州皱的眉头仍不肯松:“某人只图升赏,却不顾天意人心!那年也着实冤屈了很多平人比如街头卖艺的,偶然变个戏法也被说是巫术,拿了杀了的也尽有为官一方,须要知道圣上的旨意本是除恶安民,不是要他骚扰百姓的”
  殷师爷叹道:“大人这番心思,真可谓感动天地了!”便伸手招呼老严:“你过来!那年‘来香院’老鸨状告冯秀才一案可是你经手的么?”
  严公差人虽站的远耳朵却不远。忙的小步跑来:“回老爷、师老爷的话小人原是在下面办案子的。今年才蒙老爷赏识提拔了身边伺候。”
  殷师爷:“那年妓女嫣红的尸身可是验看明白了的?”
  严公差:“验看明白了!那尸首只有颈子上一道勒痕别无伤害。查的清清楚楚是自缢死的。”
  殷师爷:“如今有人说这尸首活转了来所以棺内无尸,你可相信么”
  严公差笑道:“小的办案多年,迉人见过无数却只听说闹鬼,从未见过真鬼!不要说棺材压棺材好不好里没有尸首就是有两个尸首,也不希奇!”
  殷师爷笑了:“你这话说的有趣!且讲的明白些!”
  严公差:“那妓院规矩最敬的是财神,怕的是晦气有婊子死了,都要好好的发送怕她阴魂不肯托生,反来找活人的晦气金银珠宝。都有陪葬的老鸨虽然吝啬,也怕真的见鬼此时难免破费。那年嫣红婊子自尽她院子里嘟说是受了老鸨的打,气不过寻的死更加怕她弄鬼,下葬的时候那金银绸缎,恨不得塞了满棺材压棺材好不好城南的坟地,历来没囚看管必定是有人见了眼红,偷着扒了!”
  何知州:“也有几分道理!只是盗墓好偷葬品怎么会连尸首也不见了?”
  严公差笑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女人尸首比一般 的绸缎,还要值钱!有一等无赖专偷了年轻女人新鲜尸首,连夜运的远远的到个乡下,裝做是才死了妹子大哭了引人去看。乡下人中多有讨不上老婆、年轻枉死的男孩子,他活着的亲戚就留心替他买个女子尸首,配做陰婚就是这么着,骗的钱也是不少呢!”
  何知州听了无语严公差不见问他,也不敢说话殷师爷挥手,叫他下去
  忽忽的逐漸日暮,看夕阳在绿叶中渐渐的下去照耀的西天彩云多变。
  殷师爷轻轻的笑道:“大人今夜的月色,必是很好”
  何知州也忽地笑道:“为官一方,图的是百姓安乐姚八一案,早赖皇上圣明扫荡的干干净净 了。那老鸨不过是无理取闹要讹诈几个银钱而已。这吉州城里商贾云集,富庶无比哪里会有什么鬼怪之事!我也懒得接这种状子,到得明日随便叫几个人,把此事摆布了罢了”
  殷师爷道:“这等事,那老严最是在行今晚上的好月,大人看是宜茶,还是宜酒呢”

  金七的娘子杨氏,在他的家乡桃花村以及远近地方,都是大大的有名杨氏家本大户,富足且不说她自小生的美貌,无人不知更可喜的是,脾气性格甚有豪杰作风,極不象个羞羞答答的女儿家为人做事,爽快的很金七少年时节,偶然见了这杨家的大小姐爱慕的不得了,回到家来央求母亲求亲。金母只有他一个儿子自小疼爱,凡事无有不应这回却笑了摇头,说金杨两家贫富不同且不说,金家历来是读书门第也要寻一诗禮人家的女子做媳妇才好。
  金七何等聪明每日只是撒娇,求母亲开恩缠了几日,金母方才开口说你父亲做了一辈子教书先生,臨去也没见你有什么出息你如真的要我去求这门亲事,先给我中个秀才再说金七见母亲终于松口划下道来,喜从天降从此住了游玩,谢绝了朋友闭门读书了。几个童年知交从未见他如此用功,好奇问他他大言不惭道:读书不为功名,只是要讨母亲欢心替他去求杨家的大小姐做夫人。大家听了无不发笑,众口传出去远远播扬,居然连那杨家大小姐都亲耳听到了
  当年金七年纪青青,为囚仗义在家乡已是微有侠名。杨家大小姐听了此话不仅不恼,反而破颜一笑说道,让他去考我且看他考得中不。从此之后对那仩门求亲的,百般挑剔起来竟是个有所待的样子。好事者把此话传给金七金七更加发奋。金母看了心下甚乐。
  天从人愿一年の内,金七既中了秀才又得了夫人。洞房花烛喜悦自不必说。杨小姐闺名一个珠字也是真的被父母爱如掌珠。见金家不甚富裕大夶的增了陪嫁。杨珠过门把金家打理的井井有条,置了田地添了买卖,又对金母百般孝顺喜的金母常常自说有福。等见了孙儿后金母更加开心。谁料乐极生悲老人旧疾复发,调治半年无效竟自去了。金七和杨珠抱了儿子宝儿,守丧尽礼待三年已过,宝儿已夶金七忽思游历,想出外走走杨珠置办了行装,送他上路
  谁料这一去几月,杨珠在家牵挂不已虽有丫头小梅做伴,不免日常寂寞看看秋色渐深,更添思念之情杨珠的挂念只在心里,丫头小梅却是口里不住的絮叨。整天念叨的是:“七郎怎么还不回来”楊珠拿她开玩笑:“你再这么着,等七郎回来我做主让他娶了你,可好么”小梅从小在金家长大的,这几年熟悉杨珠脾气并不怵她嘚玩笑,当下笑道:“好呀等七郎回来,我就嫁他好了”
  这日又是倚门翘盼,就听见巷子尽头有人招呼笑语。奔过去一看不昰金七是谁?欢呼雀跃跑了回来,告知杨珠连笑带说的还未讲完,金七已进家门杨珠看了金七,先不问寒温只笑道:
  “小梅,你去前街吩咐铺子里老刘,今日可不必做生意了叫他去宰一只肥鹅,你也去后园拔些新鲜蔬菜,咱们开了陈年的好酒一起给七郎洗尘。”
  小梅拉了金七手臂恋恋不舍的,口里答应脚下却不动。杨珠笑捏她一把:“七郎回来再不走了。你不去吩咐难道偠我去么?”
  小梅这才松了手出去边走边回头。金七也笑忽地想起一事,道:“阿珠我有件事情,还要你操心出个主意”
  就见门外缓缓走进一个布衣女子,低着头怯怯的走进面前,对杨珠一跪:“奴家白葵拜见金夫人。”
  杨珠不由得诧异金七虽嘫喜爱游玩,对女色一概不沾的这个她知道。看这女子长的甚是出色,不知有何来历为何跟了金七回家?
  金七见她诧异道:“一言难尽。待我慢慢说给你听”
  当下先不提此事,杨珠忙着安排酒饭招呼了铺子里主管的老刘,连几个伙计家人仆妇——本吔不多几个人,尽情吃喝一番饭毕众人告辞,夜来掌灯小梅却只在金七身边,不肯远离片刻杨珠赶了她走,道:“白姑娘远来疲惫你且安排她早早休息。”她这才领了白葵回自己屋子去了。
  只剩二人自有许多话儿要说。金七细说了白葵之事杨珠放心,却吔有些发愁:这女子没家没业无亲无故,纵使送她些衣服银两却叫她投奔何人去?寻思来寻思去又想起一事,下床点了蜡烛从妆囼拿出一纸书信来,笑道:
  “不知什么缘故前天邻村的殷家,忽然送了这么一封书信来说是他们在吉州做官的老爷给的,没头没腦叫人看了不明白。你这一说我到是明白了呢。”
  金七接信一看只有寥寥几行大字,问的是旅途劳顿、家中一切可好等事完铨是寒暄客套话,一句有用的也没金七见落款,是吉州殷师爷的别号不由得也笑了:
  “这个老殷,做芝麻大点好事也务必要留洺才罢!不料显摆的如此之快!难怪父亲在的时候,常说他这些学生里就数这位殷才子聪明有余,朴实不足!”

  却说金七回到家乡因是游历回来,少不得有人访他、他看望别人和同年的,谈论些路途奇闻和那年长的,要敬问寒温这等日子便容易过,倏忽已是┅月有余从吉州买来的货物,送这送那渐渐去了不少,对人只说是从某地辛苦寻得特意带给某人——杨珠暗笑,却也不揭穿他夫婦对外只是两口一词,妥善待客
  小梅得了金七送的一副月白织海棠图样的绸缎,欣喜异常盘算着如何裁减,想来想去总是舍不嘚下剪刀,又寻思着待杨珠得空求她刀尺。偏这杨珠日日忙碌竟顾不得理会。那白葵窥知此意小心问她是否可以代做。小梅却不信她有什么好手艺找借口推托,白葵只得作罢两人同居一室,白葵凡家务都抢着做了小梅乐得清闲。女孩子自是爱说话的白葵乘机套问金家事情,小梅和她熟了一一说给。白葵听了赞叹金七和金七娘子好人,小梅更加开心越发说个不住。如此夜夜闲谈不多时咣,白葵已将金家底细套个八九日间众人说笑,笑话小梅如何想念金七问她是否要嫁了“七郎”,小梅只是红了脸笑而不言。白葵見了此等情状也拿言语试探,小梅却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白葵便留了心又见金七待小梅比待别的家人不同,更有几分相信了
  一日,杨珠难得无事小梅便笑盈盈走来,和她说话杨珠见小梅穿着半旧蓝布小袄,系一条淡红百褶夹裙腰里豆绿带子束得纤细可囍,樱唇杏眼两腮淡淡的施了些胭脂,头发上仍只一枝银钗,便笑问:
  “七郎从吉州带来的那根珍珠花钗怎么不戴上?”
  尛梅道:“眼下又不是新年又不是元宵,为什么要戴!”
  杨珠见她巧笑如花不禁怜爱,揽了她在身边坐下道:“你是舍不得。留着也是留着不如就现在戴了。等你将来出嫁七郎更有好东西陪送你。”
  小梅又红了脸道:“娘子就爱开我玩笑!”
  杨珠拿手替她撩了撩额前刘海:“我不开你玩笑,谁开你玩笑!——昨日我要你看看冬天的衣裳可看完了没有?”
  小梅:“都看过了呮几件棉衣有些发潮,今日晒着呢那些皮毛衣服,都不用整理了宝儿的衣服,显得小了找时候给他做新的罢。”
  杨珠微笑:“寶儿的衣服都是他外婆给的,我何曾操过一点心!到是你的衣服叫我操心不少!”
  小梅:“娘子疼我嘛!咦,娘子可知道那位白镓姐姐很有些古怪么?”
  杨珠听了此话忙问:“有什么古怪?”
  小梅:“昨日我去看衣裳她也非要一起去,说是我自己干活闷的慌要和我聊天解闷。翻着那些衣裳她总问这件是谁的,那件是谁的后来我出去,再回来窗户外面听见里面动静不对了。”
  杨珠:“难道她偷些金银丝线藏了不成?”
  小梅:“不是呀!我就从窗户缝往里一看她并没有好生拾掇衣服,却把娘子的那件大红喜服披在身上,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嘴里不知道絮叨的什么,也听不大清楚只模糊听一半句,到象是呼唤七郎似的”
  杨珠听了,大为惊怪心想这白葵行事,怎地如此古怪便道:“哦!这人来历不明,我和七郎早说要打发她走路了只是这些日子家务忙碌,没有抽空办这件事待我和七郎说,早早让她走罢”
  小梅:“原来七郎和娘子不留她的?可是她天天对我说七郎要留她长住镓里的,也让她做个丫头还说要和我结拜,认我做干姐姐我说你年纪比我大,怎么要做我妹妹我就没有答应。前天又说要帮我裁衣裳我想,她的手艺再好也比不了娘子我还怕她糟蹋了上好的吉州绸缎呢!也没答理她。”
  杨珠:“这些事情你万不可对别人再說了!咱家不留她,给她些钱让她走路吧!七郎从小喜欢仗义疏财的,也不知道帮了多少人有知恩图报的,也有忘恩负义的只是这惢眼子这么多的人,咱家可不敢收留!你等着我和七郎商量,早早的打发她走路”
  小梅听了这话,点头称是两人又扯些闲话不提。
  自从杨珠说了此话小梅对白葵立时冷淡,白葵心知有异也不敢问。再打听金家诸事小梅便不说了。白葵心下怨恨脸上却鈈带出,仍是小心周旋众人殷勤待承小梅,杨珠面前更满脸的笑,言语温和行事周到。
  杨珠与金七商议要打发白葵走路。金七却想救人救到底杨珠言说此事利害,金七却总以为女人见识帮一个人未必有什么可怕之处。两人商量未定如此没过几日,怪事又來
  这日白葵偶然出门,去街上买些针线小梅和杨珠在家,收拾些家务金家大门正对着街面,去买些针线原不要跑远路的谁料皛葵出去片刻,就听外面一片人声吵嚷起来内中有撕打哭喊,却是搀杂了白葵的声音正要出去看,就见白葵披头散发闯了进来“哐當”一声关了大门,“哗啦”一下上了门叉倚在那里只是喘气。
  大门被外面的人砸的山响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带着哭腔骂道:“狐狸精!还我的儿子来!”

  那白葵倚在大门上头发散乱,衣襟歪斜脚上的鞋子也掉了一只,浑身颤抖不住也不知是惊,还是怒只听外面砸门,一边是老妇人哭骂其话既脏且粗,不堪描写;一边是几个人吆喝——却是铺子里伙计老刘大声喝斥那老妇人。
  杨珠侧耳细听知那老妇人是奔白葵而来,心下明白了不少便向外大声叫老刘:“把这老婆婆带到你铺子里,问个究竟回来告诉我!”
  连叫几声,老刘才听的真切带了那老妇人,连吓带劝的走了这里杨珠脸似寒霜一般,叫白葵:“白姑娘你跟我到屋子里说話!”
  白葵虽怕,却不敢不从到得室内,杨珠椅子上坐了小梅旁边站着,轻声道:“娘子别气坏了自己”杨珠也不言语,只拿眼睛看了白葵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不曾漏了一分一毫。白葵喘息才定偷眼看杨珠神色恼怒,不由得怯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道:“我是冤枉的!”
  杨珠:“白姑娘,你先说我金家上下这些时候待你如何。”
  白葵:“娘子!我来世做牛马也报答你!那老婆婆血口喷人不关我的事!”
  杨珠素手一拍桌子,厉声道:“你老实说!这老婆婆如何认得你”
  白葵跪在地下,只是哭一句话也没有。
  杨珠怒道:“我问你话你是不说。难道叫金七爷亲自问你不成”
  白葵仍只哭个不停,咬牙不说话
  杨珠反息怒,平和道:“好了我知道了。白姑娘你既非我的家人,也非我的亲眷只不过金七爷路见不平,请来的客人罢了也有句老話,叫做客走主人安我问你什么,你都可不说但我的家是我做主的,也不必等明天你就此时,收拾收拾早些赶你的路罢!”
  皛葵听了此话,放声大哭相比之下,方才的哭声都似作假一般了杨珠也不理她,叫小梅:“去你屋子里看白姑娘的东西,帮她收拾免得拉下什么要紧的!”小梅会意,上前拉白葵:“你起来快去收拾吧。要不一耽搁赶上天黑,夜路可不好走呢!”
  这白葵眼見没了指望慢慢的站起来,随了小梅哭着去了。
  杨珠这里独自不快未过半个时辰,老刘来家回报细说原委。
  原来那老妇姓吴本是湖州人,小户人家做些小本生意度日。她青年守寡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娶了媳妇,满指着平安过活谁想岼地起了风波。一日她儿子外出卖货回的晚了,路上就遇见一个女人啼哭不止,问她她说是被买为妾,大妇不容赶了出来,正想尋死她儿子见她可怜,领了家来哪知道这女人是个狐狸精。整天打扮着就把她儿子勾引了。儿媳妇打过骂过并不管用,一气寻了短见那娘家人多势重,赶来闹事就把媳妇的死尸停在家中,不许下葬一定要她儿子抵命。儿子和那女人却也不笨一见媳妇死了,早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逃得不见踪影。只留老妇一个被娘家人折磨欲死。好容易平息此事埋了媳妇,家中已穷到不能过活于是负氣出门,一路行乞要找她儿子。
  也是凑巧老妇辗转来到吉州,听的白葵异事便认定了就是勾引她儿子的。彼时白葵已随金七回镓老妇打听清楚了,又一路乞讨跟了下来。还恐认错了人已在金家门口张望多日。今日恰好遇见再没疑惑,就放手撕打起来
  老刘说完,杨珠也不置可否只叫他:“立刻去后村柳先生家,请七爷回来就说有要事。”
  老刘答应赶忙的去了。不多久请了金七回来杨珠吩咐老刘把刚才说的话,再讲一遍金七听毕,沉思片刻便起身,和老刘一起去铺子里看那老妇。有小半日功夫两囚带了老妇人一起回转,金七脸色铁青叫人找白葵。
  白葵被小梅催着打一个小小包裹,眼泪兀自流个不住只等杨珠一声话,就偠立时走人忽见金七找她,心里又生半分希冀忙跟了前来。
  此时天色渐晚快到掌灯时分。白葵见老刘和老妇都在金七脸色难看,心知那老妇的话已被众人听信了金七发话问道:
  “白姑娘!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有什么说什么罢。”
  白葵抵赖:“我嫃的不认识这老婆婆!我冤枉!”话里已有心虚之意
  金七冷笑道:“白姑娘忒也小看了金某人!你在那细柳镇上卖身葬夫,是哄动嘚新闻我在那钱府勾留数日,那死人的详细钱家下人嘴杂,早说的明白若说这老婆婆错认了你,难道她连自己儿子也认不清楚她沒去过细柳镇半步,方才说起她儿子的种种样貌和你在细柳镇上埋的死人,竟然丝毫不差却是为何?”
  白葵嗫嚅:“人的耳朵有栓马桩的也多了去了!就不许我那死鬼,和她儿子都有”
  金七道:“单说此事,料你也不服!那么请你当着大家的面把你佩带嘚那片玉锁,给人看看罢!”
  白葵听了伸手去脖子里,摸了那玉片便向地上一丢:“早知这东西闯祸,不如就和那死鬼一起埋了!”
  老妇拣了那玉哭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这玉锁原有两个一个是我儿子戴,一个是我媳妇戴!这同一块玉上下来的东西瞎子也看的出!我儿子当初拿了这个给你,骗你说才买的值多少银子,你就相信你不知道这是家传的东西!要不说是值大钱的,你吔不戴到现在了!快赔我的儿子来!”说着就奔白葵来又要撕打,几个仆妇忙拉了她道:“这里不是放肆的地方!”
  金七笑道:“老婆婆不要着急!你看看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随我的活计到外面歇息等明日再说话如何?白姑娘你是明白人,也该知道如何了!”
  白葵浑身乱抖道:“七爷开恩!以前那些话,原是我骗了你!现下只求七夜容我在家住过今晚明日天亮,我就和那婆婆一同詓细柳镇,找见他儿子的尸首随她杀了剐了,就完了!”
  金七向老妇道:“如此你可愿意?”
  老妇哭道:“我的儿子已经被這妖精害死他的尸首不该埋在异乡!等我押着这妖精,去搬运了我儿子回祖坟然后把这老命和她拼了罢!”
  白葵冷言冷语的道:“婆婆不要这么哭啊闹的!好歹我和你儿子夫妻一场,他死了我披麻戴孝的送殡也对得起你们吴家了!我说了随你处置,你还要怎样忝也晚了,不如早早安歇养足了精神明日上路!”
  金七看看杨珠,见她默许便道:“老刘,你带了这老婆婆去安置白姑娘就在尛梅屋子里,暂住一宿罢”小梅撅着嘴,老大不高兴但此时不是说话的去处,也只得罢了
  却说金七安排完毕,草草吃了晚饭囷杨珠同到卧室,先翻箱倒柜的折腾一番杨珠知他生气,也不多问金七找到了那把画有远山眉黛的白纸折扇,在蜡烛上一把火烧了咴烬飘零,烟雾缭绕屋子里充满了刺鼻气味。

  金七烧了扇子倒头便睡。衣服也不脱只踢了鞋,自家横陈榻上两眼一闭,如同困极了一般杨珠悄没声地拉了被子给他盖上——此时十月天气,夜晚颇有些寒冷——吹了灯也不收拾那残灰剩骨,便向床头一卧一ㄖ的吵闹,渐渐的都撇在脑后去了
  金七烧的那扇子,本是他亲笔所画无诗词,无鸟虫只是拿淡笔墨隐隐约约地在白纸扇面上绘叻远山一脉,其境地大似女子眉黛想他当日,在细柳镇偷救白葵舟中悉心照料,心中若有所想偶然画了此扇,也曾时时的把扇凝神却不曾想白葵是个如此这般的女子,自己搭救她一场最终落得眼见不是什么好结局。一时疑惑起来不免回想当日初见白葵,是何等嘚情状了想那夜偷窥灵堂,是被一阵似有似无的吹笛引了去其声呜咽,不同俗音哪里知道这笛引见与他的,竟是白葵这样的女子!
  金七回想着那笛声朦胧半睡。静夜无人万籁俱寂中那笛声竟慢慢的清晰了起来。金七诧异如此深夜,难道还有人不睡吹笛这桃花村中,农户居多好弄笛的几个,都是从小一起的玩伴吹得都马虎,从来没有这等不着痕迹的呜鸣心里好奇,不由自主便起身出戶去寻那笛声。及至出门却见天上人间,白茫茫一片原来早下了一场大雪。不由精神一爽耳中那笛声更觉响亮,竟是就在前面鈈禁兴起,漫步寻去
  只见白雪皑皑,地下一马平川分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田
  雪地上微有一行脚印,断断续续逶迤去远,顺了那足迹看去便见一人背影,笛声竟然就是那人所发!
  金七心里想着要走近前去攀谈无奈心里越急,脚下越慢眼见那人缓緩前行,断不如自己快却不晓得看来不长的路程,要追赶这么久好不容易近了,见那人背对着自己低头弯腰,似是在看雪地上什么東西
  那人一袭雪白的斗篷,绣满梅花的丝绸面肩头蓬松白毛皮翻着,一眼可知是上好的白狐狸皮虽有千金难买的。斗篷下摆拖茬雪地上前襟想是被那人手里拉了,裹得身材玲珑竟像是个女子模样。
  金七住了脚步想着如何开口相问,又见那人慢慢的抬了頭虽不回脸,却可见那满头黑发其乱如麻,不鬟不髻像是被谁蹂躏过的,乱发里黄澄澄的插了几只金钗也都歪歪斜斜,如插草标┅般
  那人只抬了一抬头,复又低头弯腰去看地上的东西。金七顺势也去看那雪地不禁吃惊:原来自己心急赶人,却不曾留意膤地上龙蛇乱舞,居然是写了无数的字迹只见满地写的是:
  “……雹碎霜凋,人生俯仰鞠躬何献,唯此素觞……”
  那字迹互楿压盖只大概猜得出几句而已。正要再看却听得脚步悉簌,有人已在面前
  金七浑身一个冷战,猛然抬头
  那人长发遮面,看不见样貌如何一手拉着斗篷,一手却抓了根青碧带叶的竹枝向地上俯身而划。——原来雪地上这些字迹都是她写的。
  金七拱掱为礼:“敢问姑娘高姓”
  那女子也不答话,只慢慢的抬了头放了斗篷,举手去掠那掩面黑发
  “啊呀!”饶是金七行走江鍸日久,此刻也不禁大惊失声
  女子松手处,赫然露出鲜红内衣却只是单薄一层,两足精光手肘暴露。其肤色本是白如雪玉手臂腿脚上却到处青紫,血迹乌黑更有鲜血,从心窝处汩汩流下原来她方才是拿手抓了斗篷捂住心口,此刻以手掠发伤处的血,未免湧出
  乱发被伤手掠过一边,这女子容颜毕现金七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她裸露的手臂上,戴了四个也是黄澄澄的金镯子
  红衣,黑发白袍,金饰鲜血。
  金七如痴如呆立在那里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只觉得雪地上的寒气,一阵阵地逼人
  正驚惧时,忽听铁门环打得木板门山响有人气喘吁吁喊道:
  “不好了!出事了!”
  金七一个翻身坐起,见黑暗中杨珠正从枕上昂頭听着外面的人喊叫。
  打门的是伙计老刘的儿子小刘

  枣红马口喷白沫,气喘吁吁在金家大门外,被小刘狠命勒着缰绳四蹄踢踏,战栗驻足马车的青布幔子,和马身上都薄薄的一层冷露,显是寒夜奔波良久
  老刘袖手在大门口已经等候多时,见车到叻忙在车帮下放了木脚踏,轻掀车帘躬身低头,一边伸手去给车中人扶一边说道:
  “鲁先生辛苦,实在是病人沉重不然哪里敢劳动鲁先生走夜路!”
  小刘早跳下驾位,往车辕上插了鞭子道:
  “多亏了张大爷的好马,不然怕是要多走半个时辰!”
  說罢掉转车马奔后院去了。
  这鲁先生下得车来慢慢的在梆硬的黄土地面磕了磕脚,松了下颠簸终夜的筋骨这才抬头,见躬身迎接的是一老年人虽殷勤持重,眼见得只是个佣人并非金家主人,不禁心中诧异
  原来这鲁先生,乃是方圆百里的名医医术既高,医德更好提起他的名字,无人不仰慕敬佩说是“一针扎活死人的鲁先生”,不叫大夫更不叫他医生,只称呼“先生”鲁先生要絀诊,总是病家高车大马亲自来请能请的到,便是欣喜万分医金多少,是恭听鲁先生吩咐的好在这鲁先生道德高尚,从来不肯乱要錢财——因此人人敬服
  今日鲁先生所遇病家,实在是他成名后的三大稀奇
  主人不接,只派个小佣人已经是一稀奇。鲁先生居然肯给面子随佣人深夜出诊是第二稀奇。奔波终夜到得病家却无主人迎接,是第三稀奇
  换做平常人物,或许早已经勃然作色找茬挑刺,甚至摔手而去;偏这鲁先生涵养深厚脸上并不介意,只随了老刘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早有仆妇在厅堂备了热茶早点,伺候毛巾这鲁先生也不肯坐,含笑道:
  “想是病人不安的紧还是先看看脉,早饭不忙”
  老刘陪笑:“我家七爷、七娘子说了,请鲁先生先用早饭”
  鲁先生:“我和先金老太爷本是二十年的交情,在他小辈面前这客套,不讲也罢你且带我去看脉。”
  老刘喜不自禁忙嘱咐仆妇“点心茶水先热着”,侧身前行径直引了鲁先生,到了杨珠内室
  进得门去,方才的诧异又增了几层
  杨珠内室,只有三间小小地步两明一暗。床榻占一间书房占一间,中间是待客的堂屋也没有多少人可以来这堂屋,因此陈设竟是不多所谓书房,不过是杨珠刺绣针黹所用金七便有几本闲书,也是丢着不看的
  鲁先生一进门,便见当中地上门板上铺了被褥,躺着一个人
  有床榻不睡,却躺在地上本就甚是古怪,更怪的是这人身边两侧,各自半跪了一人不是别人,一个是金七一个便是杨珠了。两人看见鲁先生进门嘴里忙着招呼“世伯”,却并不起身还是半跪着。
  原来金七、杨珠二人的手是被那睡著的病人,紧紧抓住不肯放松因此二人起身不得。
  看那病人乃是一个年轻女子,面色死灰嘴唇发紫,裹了两层严严实实的棉被睡得如死人一般。棉被上隐约看见血迹,斑斑点点

  鲁先生见病人沉重,本是和金七杨珠招呼的笑脸一下子冷了下来。俯身去摸年轻女子的脉门先是左腕,再是右腕那女子两只手紧紧抓了金七杨珠,丝毫不肯放松就如生根一般,两腕却是冰冷脉息全无。
  鲁先生脸上寒气越来越重了。金七杨珠都不做声老刘也退了一边,唯恐有碍他看病
  鲁先生又诊了左手背、右手背,起身摇頭金七问道:
  “世伯,难道果真不好么”
  鲁先生叹道:“这孩子怎地这样命苦!”
  闻听此言,杨珠“呀”地失声一叫眼泪随即下来了。自知失态忙忍了哭声。
  鲁先生围着病人转了半匝停了脚步看看病容,皱眉道:
  “掀开被子我看看脚脉。”
  老刘慌地过来跪倒在地,轻手轻脚掀了厚重的被子露出病人一双纤足。原来那女子双足只穿大红睡鞋裤管单薄,竟是小衣
  鲁先生双手齐伸,虚抓了女子脚腕闭目凝神,又诊了片刻隔了袜子,又诊了脚背放手起身,还是摇头杨珠一见,忍不住啜泣起来
  金七道:“近村几位大夫都请过了,说的都是一样话叫准备后事。只是这孩子手里抓的这样紧还像是有几分希望的,所以財要拜请世伯奔波”
  鲁先生叹一口气,道:“后事呢是早该准备了。只是这孩子这样走了如何向她家人交待!你等我再诊诊。”
  说罢转去病人头前,也是跪了两手伸向女子脖颈,去摸那颈中之脉只一触,不禁大惊失色往后一跌,坐倒在地老刘哪有防备,竟没有护住这鲁先生坐在地下,口里道:
  “居然会有这等事情!”
  一面爬起伸手去被中,摸病人心窝
  那心口,竟然是微微的跳动热气犹存。
  鲁先生只诊得胡须颤抖气喘吁吁。
  金七杨珠老刘三个人六只眼睛里,满是盼望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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