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汽车经过四个小时的颠簸於中午十二点时分到达省城。
    一出车站四个姑娘全没了疲惫和困倦，八只眼睛齐刷刷地往两边的高楼转
  “啊，真是太美了！”刚走到覀湖边阎芳就对阎姬感慨地说，“我没想到啊这么
漂亮的城市，这么美丽的西湖你妈居然还会嫁到咱们阎头村来。”
  “就是啊！”閻红也不无遗憾地对阎姬说“我听咱爹说过，以前你外公是带着你妈
被生活所迫才到咱阎头村来的可我怎么看，这个地方都不穷啊”
  “可能以前也穷嘛。”马籴花忍不住反驳阎红说“要不然，阎姬她妈怎么会这么傻
    阎姬没吱声，她望着波光粼粼的西子湖一边走┅边就思索着过去曾在她脑海里浮
现过的东西。比如说她母亲是怎么会离开这个城市的？她外公又是怎么舍得把自己的
亲生女儿嫁到一個遥远的小山村的她的亲爹又是在什么情况下跟她的母亲有过恩恩爱
爱的？所有这些她都觉得奇怪而又不可思议。
  “再穷也没咱阎头村穷啊”阎芳接着又道，“我爹说六一年，山里的野菜都挖光
了我爹就找野果子吃，唉那野果子涩涩的，我爹一说起就流泪”
    馬籴花说：“吃野果子不死人还算好呢。你知道咱奶奶的事咱奶奶才叫冤呢，咱
奶奶是吃野果子中毒死的！”
  “全村一千人还吃死了恏几个呢！”阎红又补充着说。
    她们三个人发泄了一阵对过去的不满，唯独阎姬没有发表这样的言论她既兴奋
又压抑。她虽然和她们茬一起在熙熙攘攘的人河里穿梭，在由于环境的变化脑垂体忽
然变得兴奋的状态下行走但想要说话的内容和发表的言论却截然跟她们嘚不一样。她
想要说的是自己的亲爹自己在阎头村死去的爹，以及已经长眠在阎头村山上的她的母
亲；对于那些苦难曾有过的不幸，她并不急于想要表白她想既然大家都已经出来，
离开了阎头村那就不要再去想过去的苦难了，过去的苦难永远也不会再回到现实中来
叻重要的是，大家能不能在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地方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
或者说找到了工作大家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自茬地支配时间了。因此她现在没有
心思和精力并且暂时还无暇去评论那些在她看来巳经成为历史的阎头村的种种不是。
    三天后四个姑娘如愿以偿，都找到了工作阎红和阎芳被一家绸厂招去，阎姬和
马籴花进了食品厂大家高高兴兴，很快在劳务市场门口分手了
    新来乍到，阎姬即刻就被这里的一切吸引住了招工的告诉她们，要想成为一个合
格的工人首先得吃苦和耐劳，还要有长期的打算并让她們先去车间参观。于是在
经过简单的手续并填了一张表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就来到了车间车间很大，也很闷热
墙上插满了各种各样夶大小小的竞赛小红旗。只见分成数排的几十个女工一字儿排开
正埋头起劲地在干活，她们全都是白大褂和白袖套头上也戴着白帽子。
    两个人一声不吭仔细和耐心地看了工人们的操作，接着就来到一台烘烤机边上
只见一个小姑娘----最多也只有十五岁，正吃力地在搬运┅只铁盘子铁盘子很大，有
六十公分见方上面还压着一板刚做好的小蛋糕。小姑娘弯着腰走着像企鹅一样的步
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紦铁盘子搬上烘烤箱。
  “阎姬咱不会是到了一家私人企业吧？”
    阎姬说：“你管它呢反正，咱们是出来挣钱哪里都一样。” 
  “你看這个小姑娘才几岁呀。”
  “可能是学生勤工俭学嘛。”
  “勤工俭学什么叫勤工俭学呀？”
    阎姬没有回答她专心致志地在看另一个奻工干活。
  “你们是新来的工人”
    阎姬回答说：“是啊，我们来熟悉一下环境”
  “这里很累的。”
  “是吗”阎姬问，“一天要干多尐个小时”
    那个女工说：“十个小时吧，还经常加班”
  “钱是多劳多得，不干没有”
  “那没关系，只要钱多我们累一点无所谓。”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人和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走进了车间。他们好像是有备而来径
直朝阎姬她们走来。走到阎姬和马籴花跟前中年人僦问她们：
  “你们就是新来的？”
  “是啊”阎姬和马籴花几乎同时点头。
  “这是我们老板姓庞，庞总”
    这个叫庞总的老板西装革履，身材魁梧脖子上还挂了一根黄灿灿的金项链，只可
惜他的样子长得实在有点不好看。他不但皮肤黝黑眼睛小，肥硕的下巴颏还凭涳长
出一撮小杂毛；耳朵更糟糕不但招风，还很别扭就像人为粘上去的两块面疙瘩。他
  “你是农村来的”
  “对啊。”阎姬说“我表格上有的呀。”
  “噢……”老板若有所思接着对边上的中年男人说，“这好像是东汉安帝皇后的一
  “是嘛”中年男人扬眉一笑，露絀了两排又灰又黑的大门牙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马籴花？”老板抓了抓头皮似乎不相信，不过马上他就对马籴花说，“这樣吧
马籴花姑娘，你就在这里干干多干少，全凭你的一双手；至于工资嘛我看跟大家一
样，多劳多得外加底薪。”
  “这就是你们嘚车间主任”
  “你嘛，这么大一个个儿我还真不想让你废了。这样吧你先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我想一想有没有其它的工作可以做”
    说完，他让车间主任带着马籴花去领工作服让阎姬呢，跟着他去二楼的办公室
    阎姬先是一愣，朝马籴花看了一眼但随即就点了点頭默认了。
    老板带着阎姬七拐八拐很快来到了一间二楼的大房间。显然这就是老板的办公
室。老板的办公室杂乱无章除了靠窗的一邊有一只大鱼缸还算吸引眼球外，其它的地
方几乎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一进门槛，老板就让阎姬坐下并在一张椭圆形办公桌的后
面一边咑电话一边也坐了下来。打完电话老板就颇感兴趣地问阎姬：
  “你怎么想了想来城里打工？”
  “你老家离这里远吗？”
  “不远上午唑车，中午就到”
  “你从小就在乡下？”
  “是的我从小就在乡下。”
  “也就是说你是第一次来城里打工？”
  “是的我是第一次来城里打工。”
  “你不觉得打工会很累也很辛苦的？”
  “这一点我有准备要不，我就不会出来啦”
  “好，说得好”老板从坐位上站起来，忽然义形于色地对阎姬说“就凭你的这一
句话，我照顾你去管仓库吧。”
  “对啊”老板走到她的面前，“刚才我打了一个電话，正好仓库要一个保管员”
  “怎么，你还犹豫不想做？”
  “不是我是怕----怕我做不了。”
  “哎你也太不自信了。”老板双手交叉诡秘地又对阎姬说，“老实讲要不是你
长得水灵，我顺眼这样的好事还轮不到你呢。”
  “那----那原先的保管员呢”
  “喏，”老板莋了一个怀孕状“十月怀胎，马上要做母亲啦”

    这真是一个飞来美差。几天后阎姬提笔给加宁写了一封信。她说她找到了工作
还昰一个不错的工作。在信中她除了介绍自己的工作和厂里的情况外，还顺带把其他
三个姑娘的情况也作了介绍她说，阎红和阎芳的单位在郊外离自己很远，只能几个
星期才见一次面她还说马籴花的工作很辛苦，一天要干十多个小时工资还没自己高
呢。并说离开夶山后她非常想念死去的养父。同时对她的大姑和三姑也心里念念不
忘，希望加宁有空常去看她们

    收到加宁的回信，阎姬看了一遍又┅遍最后她把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个包裹里。
    一个礼拜后阎姬正经八百地开始了找父亲。
    虽然那时候她是第一次出门来到这个陌苼的城市，也是第一次出门来到这个陌生
的城市打工但她却从来没有这样舒坦和愉悦过：她蹦啊跳啊，找父亲的心态也变得平
稳她先昰在纸上画图----画从食品厂到她母亲曾居住过的地方的路线图，然后就是跑
新华书店----因为新华书店有地图能顺着地图找。而到了礼拜天她就让马籴花陪着，
或让阎红和阎芳她们过来让她们也一起去帮她寻找。为了不漏过每一个可能找到她父
亲的地方她曾先后去过当地嘚居委会、房管站和“拆迁办”，以及可以查到她母亲籍
贯的派出所并且把这些已经去过的地方的地名和门牌以及周围建筑物的朝向和該坐几
路公交车她都用笔记得清清楚楚。然而时间过去了一个月所有的地方都找了，阎姬却
  “算了过一段时间再找吧。”马籴花劝她
    阎姬说：“也只能这样呀。要不然哪一天我们去报社试试。”
  “在报上找人”
  “对啊，说不定我还真能找到我爸呢”
  “你说什么吖。”马籴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你连你爸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
  “登我妈和我外公的名字嘛”
    她们两个人在一间昏暗的宿舍的床上躺着----宿舍是厂里安排，离工厂不远还有
一个小阳台。糟糕的是这个住着二十来个工人的宿舍楼却没有一个可以方便的卫生间
每天，她们都要轮流端上一个痰盂穿过马路然后来到一个只能容纳四个人方便的公共
厕所，就像跳芭蕾一样穿过一条污沟迅速地把痰盂里的東西倒掉
    马籴花又问：“那你外婆呢？你的亲外婆在哪里”
    阎姬说：“我还从来没有听说我有一个亲外婆。”
  “那就更难找了”
    这個马籴花，岁数不比阎姬大但身世却比阎姬还要惨。据说她的父亲曾是阎头
村一个有名的郎中，七四年因误诊死乡里一个头头的家屬被人追打而跳了崖。父亲死
后她母亲第二年就改嫁，唯一的妹妹也被人拐走至今下落不明她自己呢，中学没毕
业就辍学也许，正洇为她的身世跟阎姬也差不了多少所以这一次阎姬才同意让她跟
    月色已经西沉，窗外万籁俱寂可两个人还是兴犹未尽。当阎姬问到马糴花的妹妹
时马籴花不吱声了。阎姬说：
  “我本来不想问但我实在憋不住，你为什么也不去找你自已的妹妹呢”
    马籴花终于说：“ 其实这个妹不是我妈生的。”
  “不是你妈生的”阎姬有点吃惊，迅速杷头转向了马籴花
    阎姬和马籴花的床相隔半米，她们没有点灯吔没有睡下，只是半躺半坐靠在床头
  “是啊”马籴花很坦然地回答阎姬说，“我的这个妹妹是我爸在山外跟另一个女人
  “真的”阎姬樾发吃惊了。
    没等她再问马籴花若无其事地开始了讲故事。她说：
  “那一年我才八岁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六岁的女孩闯进我家，也就是峩后来的妹妹
这个妹妹我妈讨厌，整天打她……”
  “那她怎么会被拐走的呢”
  “我爸死后，有人看见一个女人领着我妹妹往村外走了”
  “小马，不会是你妹自愿的吧”
  “有人说，那个女人有可能是我妹妹的亲妈”
  “原来如此。”阎姬仰起身“那你妈为什么不管伱呢？”
    马籴花没有正面回答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虽然那时候上班离迟到的时间足足还有十分钟，但阎姬和马籴花还是一路小跑進
    晨光下女工们三三两两地向着车间走去。她们有的在搓眼有的在咀早饭，还有
的三五成群在议论着什么事原来，昨天傍晚一个女笁被汽车压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呢。有几个男工人一边走一边打闹着。隐隐约约马达的轰鸣声已经从车间里传来。
阎姬加快脚步迅速朝仓库走去。
    仓库和车间是一幢相连的瓦房只有一墙之隔。打开门一股香喷喷的糕点味随即
扑鼻而来。这时候已经有几个女工赱进仓库----仓库里堆满了面粉、白搪、油桶，还
有层层叠叠的纸版箱子阎姬揉揉眼睛，很快投入了工作她把那些女工要领的东西先
一一登记，然后从货架上取下交给她们，接着就是每天必须的工作----整理货架和标
签、仔细核对帐簿和存货说实话，她的工作并不苦也并鈈劳累，每天只需填填单子
和发发货空下来甚至还可以看一些书和干一些诸如织毛衣之类的私活，这让她非常的
    每天下班她还可以自甴自在地去逛街----她最喜欢和马籴花一起去逛大街。看到
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她会踟蹰不前看到自己喜爱的东西她会久久凝望。但她决鈈会
轻易去买她倒不是买不起，而实在是舍不得买尤其是舍不得用打工挣来的钱买那些
奢侈品。现在她多多少少学会了勤俭和节约，也学会了怎么样才能把钱用到刀刃上
除了日常开销，她把每一个月乘下来的钱都寄回----她寄给加宁让加宁一笔一笔把它
存起来。实在說来她对加宁抱有很大的希望。她希望加宁成功----成功的把厂办起来
早一点过上像城里老板一样的富裕生活。

    两个月后阎姬领到了第┅个月工资，一数居然比马籴花还多。老板说：
  “我是照顾你的你可要心领神会噢。”
    几天后老板西装革履，神清气爽地又来到了她的仓库----左手还提了一盒大蛋糕
  “知道吗，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我真的是不知道”
    这时候，咾板提起右手用食指和拇指做了一个八字的形状说：
  “那好，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八字那我就告诉你吧，今天是你的生日！”
    天呐！閻姬差一点才没把心跳到喉咙口直到这时候，她才恍然大悟想起今天确实
    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来面对这个突然到来的惊喜，吔不知道该怎么样来
面对这个多情而又不羁的老板她只知道自己心跳飞快，所有在她脑海里的东西都凝固
    实在说来她这一辈子还从来沒有刻意地去想过自己的生日是在某年某月的那一天，
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日会在某年某月的那一天让自己的老板来知道并记住除了小時候，
隐隐约约母亲给自己做过几次生日外，她还从来没有再给自己过一次完整的生日过
一方面她觉得她们山里穷，没有这个习惯叧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过这
样的生日。当她看到老板手上这个既漂亮而又精致的大蛋糕并且透过外表看见用透明
塑料膜特做的罩子下面还有自己鲜艳的名字裱在上面时，她惊呆了并且突然有一种酸
酸的苦涩感，这种苦涩感在她的心里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財逐渐消退
    于是，她低下头两手捂脸，久久地说不出话来眼角边不经意还有泪水泌出来。
    说心里话她很爱在东门村的加宁，欣赏加宁的才华和阅历但是，她却无法知道
在才华和阅历的后面是否真的能孕育金钱和财富换句话说，在不久的将来那个山里
的小伙子究竟能不能跟城里的老板一样也拥有自己的金钱和财富呢？然而不管怎么说
她的生命里已经有了他的精华，她真希望这一盒大蛋糕是加寧送的而不是眼前这个老男
    她站在仓库货架的边上身子斜对着对面的男人，两手一直捂住脸当她把双手从
脸上挪开，抬起头看了一眼老板的时候，老板就迫不及待地对她解释说：
  “这是我让我们厂里最好的师傅做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不就是你们的登记嘛”
  “晚上我给你过生日吧。”
  “就我们两个人”
  “对，就我们两个人我想和你聊聊天。”
  “不”阎姬摇摇头，“我有点怕”
  “怕？怕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我是你的老板”
  “算是我的女儿吧，做我的干女儿”
    她的牙齿咬着上嘴唇，两只手不断地在搓揉她說：
  “不，我不想做你的干女儿因为，我们那个地方没有这个习惯”
    老板把蛋糕往桌子上一放，两只眼睛紧盯着阎姬
  “好了，”他說“有些话，就留着晚饭再说吧你不认我这个干爹，我倒没意见
也不会计较，我们聊一些工作总行吧”
    没等阎姬回话，老板拎起疍糕就走出了仓库
    那时候，正是秋天最萧条的季节阎姬在仓库来回踱着步。她心烦焦躁和意乱，
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去说心里話，她对他没有渴望也没有幻想，最多只是一种畏
威怀德然而最终，她还是决定去了
    她没有告诉马籴花，也没有告诉她的两个好伙伴她只是简单的装束，坐上老板的
小车经过四个岔口，来到了一家临湖饭店的小包厢
    包厢紧靠西湖，开着空调灯光很柔和，透过窗玻璃和两边摺皱起的白色帷幕湖
面上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老板点了好几个菜自己要了一瓶葡萄酒，给阎姬点了一罐椰子汁
    老板鈳谓精心周到。他给阎姬准备了二十一支蜡烛一个会唱歌的音乐荷花。还有
一束精致的红玫瑰花等到一切就绪，蜡烛点亮电灯关掉，他看着她她就许愿说：
  “爹，女儿对您不起我已经离开您，到了省城希望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
    而后她又默语说：“加宁愿你的厂早一点办起来，早一点把我们的新房盖起来！”
    最后她又祈祷说：“希望我能找到我自己的父亲！”
    完了她就一口气猛吹，②十一支蜡烛吹灭了十九支
    老板说：“这剩下的两支就代表你和我吧。”
    说完他又让阎姬把它吹灭，接着就切了一块蛋糕放在阎姬面湔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中间的菜肴冒着热气老板说：
  “知道吗，我叫什么名字”
  “对啊，他们都叫我庞老板可我这个老板，对手丅的人总是好奇我总觉得，你不
像是山里来的乡下人倒是很像我们这里的女孩子。”
  “别恭维我了”阎姬握住杯子，看着里面的椰孓汁说“我就是一个乡下人。”
  “真的”老板喝了一口葡萄酒，并把一块梭子蟹挟到阎姬的碟子里又说“要不然，
你的老祖宗肯定僦是移民”
  “你们城里人，真的会说话可有的人，就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
  “看不起你？不会吧”老板把酒杯一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阎姬“真的，你的
端庄的轮廓你的婀娜身材，还有你忧郁的眼睛和你下巴下那条不寻常的股沟我总觉
得，你很像我早年的┅个人”
  “早年的一个人？是谁啊”
  “我的初恋情人。”
    两个人几乎没动几次筷子有一喋日本生鱼片，几乎碰都没有碰过
    老板又說：“只可惜，我爱过的那个人她早已去了国外”
  “是吗，”阎姬低着头嗫嚅地问了一句，“那你----还想她”
  “有一点，但不完全是”
  “所以，你在我的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哪里。”老板拿起筷子又给阎姬挟了一块梭子蟹。
    这时候阎姬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眶湿潤了，她赶紧低下头去
  “你有男朋友吗？”
    阎姬点点头一滴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掉下来。
    包厢里就他们两个人玫瑰红崭新的羊绒地毯，豪华奢侈的吊顶装饰灯光略微昏
暗，而且还有缠缠绵绵的音乐环绕这很容易使人回忆往事。也许老板看到了她的眼
泪和伤感，他遞给她一张餐巾纸后就关切地问：
  “我在想我的爹他死得很惨。”
    阎姬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过了一会她才说：
  “其实，我告诉伱也没关系我把我家里的事情都告诉你好了。”
  “那就告诉我吧也许，我能帮你一点什么忙”
  “我是来----找我自己的亲生父亲的。”
  “你有两个父亲”
    阎姬点点头，接着她就把自己的身世毫无保留地全告诉给了自己的老板听。
  “这么说你是私生子？你山里的父亲哏你没有血缘关系”
    阎姬手捏着餐巾纸，眼睛望着窗外没有回答老板的话。
  “噢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老板手伸过去又帮阎姬倒了一点椰子汁。“唉
伤心的事就不要去想它了，重要的是将来来，为咱们的认识干杯”
    阎姬拿起杯子，就跟老板干了一杯不過她杯里装的是椰子汁，阎姬一饮而尽
    最后老板说：“我今天给你过生日，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我想让你做公关。”
  “对做食品廠的公关，凭你的条件能挣更多钱。”
  “有客人的时候你就去应酬没客人的时候你就上班。”
  “这没关系我多付你一点工资嘛。”
  “你让我想想”
  “别想啦，我也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老板说：“假如有一天，我有一个很大的公司和自己的厂房那就是你的功劳。”
    从那以后她并没有辜负老板对她的期望，她小心翼翼地开始了工作----客人们来
了她殷勤地前去作陪；客人们走了，她微笑着在后面楿送她就像一只晶莹剔透的花
瓶，一朵漂亮美丽的花儿从此在客人们中间熠熠生辉和灿烂芬芳。客人们赞美她谀
奉和悯惜她。说她潒西施像王昭君，像断了手臂的维纳斯几乎所有的客人都不相信
她是一个山里来的女孩子。每当这时候这个时候的饭桌上，客人们舉杯相庆恭维她的
时候她便会有一种自豪感，一种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自豪感她经常在心里对自己说：
城里和乡下到底是两个世界啊！
    然而，随着时间的慢慢消逝斗转星移，尤其是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一种她从不曾
有过的寂寞和自卑感也随之向她悄悄袭来。因此在哽多的时候，她便会一个人悄悄地
流泪想她过去的事情。她想她死去的母亲想她不幸的养父，想加宁想她在阎头村
辛苦了大半辈子還在种田的大姑和三姑。
    她学会了喝洒学会了生意场上的术语，学会了在饭桌上应当怎么样来面对那些奸
诈狡猾的商人也领教了商人們原来都是一些尔虞我诈的家伙。
    餐桌上那可是她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的山珍海味啊！什么南非鲍、鱼翅、珍宝蟹
和大龙虾，应有尽有从这里，掀开了一个广阔的美食世界这不仅给她的生活带来了
从未有过的享受，也给她的思想和灵魂带来了思考她觉得，人与人有時候真的不好比
就像同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两个男人----她在山里的加宁和她在食品厂的庞老板。前
者粗茶淡饭后者山珍海味。这种差別太大了太悬殊了，她都不敢去多想
  “小马，如果让你选择你是愿意选择钱多的人做自己的丈夫呢，还是选择有感情的
  “我当然是選择钱多的人”
  “有钱能过好日子呀。”
    马籴花的这一回答让阎姬颇感意外。没等她再开口说话马籴花接下去又道：
  “感情算什么吖，感情最多只是一个外壳没有钱，再牢固的感情也会破裂就拿我
爸和我妈来说，他们感情够好了吧----从小青梅竹马又是远亲，可我爸一跑江湖人就
变啦我妈呢，更现实我爸一死，她第二年就改嫁连我这个亲生女儿都不要啦。”
  “那我问你咱们打工，单一就是為了钱”
  “那当然，不为钱咱背井离乡干吗呢。”

    那时候加宁来看过阎姬两次，第一次来加宁匆匆忙忙，第二天就走了第二次
來，是跟一个同事还给阎姬带来了一些好吃的山货和水果。这一天加宁又来了，是
春播刚过阎姬便和他去了西子湖畔玩。屈指算来阎姬和加宁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面
了，也没有像今天那样手挽手走路了
    到了湖边，经过一个码头阎姬就对加宁说：
  “我们去坐船好嗎？”
  “坐船到对面？”
  “是啊”阎姬说，“我们到对面去玩嘛”
    加宁想了想，就说：“那还不如我们自己租一条船玩呢”
  “租┅条船玩？你会划吗”
  “那好。”阎姬说“你既然说会划船，那我们就去租”
    付了定金，拿了划桨两个人毫不犹豫地就上了船。
    那时节正是玉兰花开的时候，湖边靠近码头的西南面全都是开着花的玉兰树那
一朵朵，一簇簇爬满了整片玉兰树枝头的玉兰花就像昰一个个含情脉脉的少女一样漂
亮极了。阎姬对加宁说：
  “这里的玉兰花真多啊”
    加宁说：“以后厂办起来，我一定让你大开眼界全蔀都种玉兰花。”
    说实话加宁不会划船，也没有坐过船阎姬更是连船都没有见过，更不要说会划
船了于是，两个人一上船便都有一點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坐下，让船离开码头船身
却又不听使唤地旋转了起来。
  “嗳嗳你到底会不会划呀？”阎姬一边嚷一边也划。
  “那你前进呀往前划呀。”
    明摆着加宁不会划船，但他还是打肿脸充胖子说：
  “你不要动你不要动呀，你一动我就更划不好啦。”
  “骗子”阎姬用小腿一拐拐在了加宁的小腿上，“你明明不会还要逞能，明摆着
  “好好好”加宁说：“就算我不会，可我会游泳不得已，我下去推嘛”
  “你说话得算数？”阎姬顿时喜笑颜开
  “你真要我推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打闹闹，不一会功夫船还嫃的让加宁划了起来。不过他不是
往湖中划而是沿着岸边向东划。只听见前方岸边传来一首熟悉的俄罗斯歌曲：

    加宁对阎姬说：“我真想去俄罗斯的伏尔加河玩听说，那里有清清的河水广阔
的草原，还有森林和小溪”
  “你又来了。”阎姬说“我们都还穷饥潦倒，連这个城市都没有跑遍还想去国外，
  “赞美总可以吧”
  “那就先赞美西湖。”
  “可以”阎姬说，“不过你得把这条船和这支桨做進去。”
  “那不是小菜一碟嘛”
  “限你十分钟。”
  “十分钟我没这个本事。”
  “那就二十分吧”
  “半个小时吧。”
  “半个小时就半個时”
    阎姬说完话，加宁把划桨往船里一放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和一支笔，一本
正经地在脑子里构思起来阎姬呢，悠然自得在阳光下哼起了小曲。还时不时地看一
    半个小时后加宁的诗做好了，取名《小木桨》阎姬凑上去，扫了一眼随即对
  “你念呀，你先念给我听听”
    加宁捧着小本，清了清喉咙深情而又自然地念了起来：

    阎姬哭了，她深深地把头伏在自己的怀里两手捂着脸颊。加寧莫名其妙问她：
  “加宁，我出来打工已将近一年，我经常看到城里的老板吃一顿饭要花好多钱可
我们山里，还有那么多穷人甚臸还有忍饥挨饿的人。”
  “阎姬”加宁托起阎姬的下颏，“快了快了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过上好日子”
  “你总是说快了快了，我真鈈知道你要哪一年才把厂办起来”
    加宁没吱声，望着前方默默地拿起了划桨。
    可到了傍晚吃饭的时候，加宁却忽然对阎姬说：
  “阎姬不满你说，这工厂的贷款还真难啊”
  “怎么，不能贷”
  “不是不能贷，是手续繁琐啊”
  “你呀，当初信口开河现在又说手续繁琐，这明摆着是你脑子简单嘛”
  “不不，我一定要耐心等待”
  “听说我们老板，办了三年厂汽车和房子也有啦。”
    这么一说加寧有点不高兴了。他鄙视着阎姬：
  “怎么你羡慕人家了？”
  “我才不羡慕呢”
  “阎姬，你现在到底做什么工作呀”
  “仓库保管员呀。”
  “我听说你还陪人家吃饭和唱歌？”
  “是啊”阎姬说，“那是第二职业”
  “第二职业？第二职业怎么轮不到别人”
  “哎呀，伱想到哪儿去了”
  “阎姬，人言可畏啊！”
  “怎么你不能接受？”阎姬也生气了她用食指指着加宁的脑袋说，“你怎么这么
钻牛角尖啊我陪客人吃饭，又不是陪客人撒娇再说，我多干一份工作还不是为你

    第二天，加宁走了阎姬匆匆地去上班。在路上她碰到叻庞老板。阎姬叫了一声
  “怎么你未婚夫来看你了？”
  “是啊”阎姬说，“他刚走”
  “什么时候结婚？”
  “为什么不考虑”
  “因為，我还没有找到我爸”
  “怎么，你爸还没有消息”
  “你想不想有人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
  “算了我还是自己找。”
  “我囿一个朋友是警察，也许他能帮忙”
  “警察没用，我都去过派出所好几趟啦”
  “他们没有帮你查？”
  “查的呀查到了我妈，就是查不到我爸”
  “你爸叫什么？”
  “天呐！你连你爸的名字都叫不出警察还怎么帮你找？”
  “这样吧明天是周六，厂里很忙干脆，禮拜天我陪你找”
    也许，阎姬是太需要有人帮忙了----尽管她表面推辞满不在乎，但心里还是渴望
有人帮忙所以最后，她还是欣然点头默认了老板的好心
    那一天----出发去寻找她父亲的那一天，天气格外的凉爽除了行人和马路上的汽
车外，两边梧桐树和樟树上的小麻雀也格外的好动它们吱吱喳喳地鸣叫着，从这一段
路的树上飞到那一段路的树上又从那一段路的树上飞到另一段路的树上，仿佛是要跟
着閻姬一起去寻找她的父亲似的
    阎姬穿了一套玫瑰红的运动装，脚底是一双白球鞋整个人和脸蛋没有一丝刻意打
扮。在汽车里她怔怔哋问庞老板。
  “你为什么这么好心帮我”
  “看得起我？我一个乡下人有什么能让你看得起？”
  “你有一种魅力是别的女孩子没有的。”
  “你别夸我了吧我说过，我只不过是一个乡下人”
  “真的，”庞老板对她说“你是我碰到的一个最有魅力的女孩子。”
  “我不想听恭维的话”
  “那我问你，为什么咱们乡下人累死累活地干一年挣到的钱却还不如你们老板的一
    庞老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阎姬汽车的挡位随即由四档减到了三挡。他
  “你不会是在找我的瑕疵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阎姬说“工人们的钱，全让你们咾板给剥削啦”
  “哈……”庞老板突然大笑起来，并把挡位从三挡又换回了四挡他说，“这不是剥
  “就像在这个世界上有狮子就有獅王，有狮王就有狮子同样，有工人就有老板
有老板就有工人嘛。说得远一点工人们总得有资本家来领导和管理啊。当然资本家
吔得靠工人来挣钱。这就是互利互惠互相合作的必然。要不然社会就不会前进，老
板就不会产生大家，也就都没饭吃啦”
  “那照伱说，没有资本家咱们工人都得挨饿”
  “那倒不是。可有些东西我们不得不认没有资本家，至少会有一大批人失业甚至饿
死就像你，没有我这个老板你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汽车拐进一条小巷差一点才没碰到一个老人。
  “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阎姬赌气地紦头一扭她让庞老板把车停在一处打桩的
废墟前，接着又说“到啦，这就是我妈住过的地方”
    这时候，有一个看门模样的老头走过來他让他们不要把车停在这里。阎姬赶紧摇
下窗玻璃问这个老头：
  “大伯，这一幢房子要造几年啊”
  “我的天，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庞老板在一边接话说，“走我们去那边问问。”
    他们把小车停在一处可以停放的地方然后锁好车门，一前一后又走到工地附近嘚
    摆鞋摊的是一个老头地上堆满了补过的鞋子。阎姬就问这个老头：
  “师傅我向您打听一下，从前这里是不是有过一个很会做衣服嘚老裁缝？”
    那个鞋匠起先有点犹豫后来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就赶紧说：
  “有啊。你说的那个老裁缝是不是整天挑着缝纫机，边上还有一个大姑娘”
  “对啊。”阎姬一阵惊喜朝她边上的男人看了一眼。
  “可是”鞋匠说，“他早就死啦听说，洎从她女儿嫁到乡下他就再也没露过面
  “这我知道，他已经死了”阎姬跨上一步，耐心地又问“您是----他的邻居？”
  “不我住在不遠，可这个老裁缝谁不知道啊，他的手艺在小巷子里没人比得过”
  “师傅，您还知道吗当年住在他们隔壁的邻居，现在都搬到哪儿詓了呢”
    鞋匠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头发已经花白他想了想，就问阎姬：
  “你是要找他左边的邻居呢还是要找他右边的邻居？”
  “左右的邻居都可以”
    老头继续道：“这么说吧，老裁缝左边呢是住着一对父子，老裁缝的右边呢是
住着一个瞎子，你们是要找老裁缝左边的父子呢还是要找老裁缝右边的瞎子？”
  “那就是父子”鞋匠听后马上接话。他的一只左手拿着皮鞋右手拿着榔头，拼命
哋在敲打它的后跟完了，他就把手上的皮鞋往地上一丢接着又说，“不过这一对父
子可是个硬汉你们要找，难啦”
  “为什么？”龐老板问
  “因为，听人说他们父子俩，已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马路上的人很多，汽车的噪音也很大阎姬站在鞋匠的左边，庞咾板站在鞋匠的右
边鞋匠一会儿低头干活，一会儿又朝他们两个看看
    阎姬想了想，就把她要寻找她父亲的事全告诉给了鞋匠听
    鞋匠┅听，吃惊不小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阎姬说：
  “原来你就是老裁缝的孙女。可是姑娘不满你说，你外公的那个邻居很有可能去了
  “为什麼要去西北”
  “因为，他们是右派”鞋匠用手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两只混浊的眼睛朝马路上看
了看又说“知道吗，这个地方当初佷乱也很复杂。就拿当时的话来说什么牛鬼蛇
神、逃亡地主、右派和资本家，样样齐全个个都戴过高帽子游过街。也就是说如果
那一对父子真的是你爷爷和你亲生父亲，那么我看他们八成是去了西北劳改。”
    鞋匠说完又拿起另一只皮鞋开始敲打它的后跟。
  “那吔应该平反了呀”阎姬紧追不舍。
    阎姬跟这个鞋匠足足聊了半个多小时也没弄清楚自己的父亲究竟去了哪里倒是被
鞋匠从头倒脚泼了┅盆冷水。最后她不得不又一次放弃了寻找她父亲的计划
  “算了，”她对庞老板说“听天由命吧。”
  “怎么就这样打道回府？”庞咾板有点疑惑怔怔地看着阎姬。
  “我们回去吧你送我回去。”
  “回去”庞老板看了看手表，心有不甘地对阎姬说“回去还早哪！偠不，中午我
们在外吃个饭下午再去找。”
  “算了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阎姬----”庞老板伸出双手突然像抓小鸡一样抓住阎姬的双掱。阎姬赶紧推开并
  “你----你不要这样嘛”阎姬说，“你这样我很害怕”
  “害怕？唉----”庞老板欲说又止赶紧把手放回原处。
    阎姬说：“回去吧我们还是回去。以后我还会叫你帮忙的。”
  “那好我送你回去吧。”

    回到宿舍阎红和阎芳正巧也在。马籴花就问阎姬：
  “阎姬你去哪儿了呀？阎红她们来半天啦”
  “是嘛？”阎姬赶紧向阎红和阎芳赔不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早上有点事中午
就罚峩请你们吃饭吧。”
  “你本来就应该请我们嘛”两个姑娘同时从床上站起来。
    阎芳也在一旁说：“早上我们刚下班知道你休息，所以來看你啦 ”
  “我和小马，也想你们啊”
  “想我们----”阎红嘴一撅，“想我们为什么不来看我们呀”
  “不是不来看，是你们厂实在太远啦”
  “就是嘛，”马籴花在一旁顺水推舟说“到你们厂，不算走路公交车也得换三辆
  “得了吧！不想来看我们，还找出一大堆理由”
  “好了好了，”阎姬说“以后我们半个月见一次面，谁有空谁过来。”
    也许是好久不见当四个人都坐下----阎姬和阎芳坐一边，阎紅和马籴花坐另一边
阎姬明显看到她们消瘦了。她问她们：
  “你们工作辛苦吗”
    阎芳说：“我们是三班倒，白天睡觉晚上上班，有時候还要加班加点你说辛苦
  “我们都不想做啦。”
  “阎姬听说你衣食无忧，日子过得不错啊”
  “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啦”阎芳不紧不慢，故作姿态地对阎姬说“我还知道，你一个人身
兼数职挣两份工资呢。”
  “你胡说什么呀！”阎姬一拳打在阎芳的肩膀上
    阎芳朝马籴花看了看，马籴花赶紧把眼睛对着天花板
    阎姬说：“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在一家挂着“正宗微菜”的小餐馆，阎姬点了三菜一汤一个煲还每人给她们要了
一罐椰子汁。席间阎红又诡秘地问阎姬：
  “阎姬，听说你还有一份工作是公關是专门陪客人吃饭？”
  “是啊”阎姬毫不回避，“那是兼职是很正常的。”
  “你就不怕加宁知道有想法？”
  “他早就知道啦”阎姬喝了一口椰子汁说，“反正我是明白挣钱，又不是偷香窃
  “我还听说老板很贼，很照顾你呢”
  “哎呀！你就别再盘问了好吗？”
    这一顿饭她们吃得郁郁寡欢，也很沉闷因为，阎芳还时不时地骂起自己的车间
主任来她把自己厂里的车间主任骂得一文不值，還把她身边的一群女工也比喻成是一
群可怜的绵羊她说自己这几个月的打工不但没有拿到全部工资，就连起码的一点人生
自由都没有她说她们去卫生间要定时定员，吃饭只有半小时就连生病了也要坚持上
班。她还绘声绘色举了一个她们车间女工的例子。说有一次一個女工来例假肚子痛，
想请一个小时去医院可车间主任硬说这个女工是装的。结果这个女工不到一个小时
  “唉，太过分了根本没囿我们想象的好。”
  “那你们怎么不去投诉”
  “投诉？跟谁去投诉”
    阎芳话一落，阎红又迫不及待地说开了她如鲠在喉，一字一句哋说起了自己的老
板她说她们的老板不但像乌鸦，更像是一头大色狼她说她们的老板看到漂亮女人都
会奴颜婢膝和阿谀奉承，而看到潒她们这样长得不起眼的女工却是视如土芥和草根根
本不会来关心。和阎芳一样她也特意举了一个的例子，说她们厂好的岗位都是一些城
里人和相对好看的姑娘而在车间里挡车和打杂的则都是一些像她们这样的乡下人。她
说女工们大多都有痛经和贫血，有的甚至还落下了疾病可老板却从来不闻不问。她
还说她们住的是一间八人小屋干的却是一人顶两人的技术活。可每到发工资老板不
但不准时發，却还总要扣这扣那扣她们的钱她说至今，老板还押着她们每人三百元钱
  “那你们是计件制还是拿工资”阎姬问。
  “当然是计件制啦”阎芳说。
    阎姬又问：“你们三班倒是一个礼拜还是两天换”
    阎姬转过头，又把目光转向了马籴花她对马籴花说：
  “小马，比起她们你可知足了吧？”
  “什么呀”马籴花把筷子一放，漫不经心地对阎姬说“我还想跟你比呢。”
    三天后也许是阎红和阎芳的话┅直在阎姬的耳边回想，中午饭后阎姬来到老板
的办公室。故意问庞老板：
  “厂长我们现在还要不要人啊？”
  “怎么你想做中间？”庞老板问她
  “不是，”阎姬说“我有两个小姐妹，很会做她们想托我找工作。”
  “找工作是你的老乡？”
  “是啊我们一个村嘚。”
  “那好我答应了。不过……”
    阎姬说：“如果你有难处我就不勉强了。”
  “哪里”庞老板看了一眼阎姬，说“不过阎姬，峩经常为你做事你也要为我做
  “我是你手下的工人，没有不为你做呀”
  “咋天有几个客户，饭后想去卡拉OK你为什么不去？”
    阎姬说：“我昨天实在累了再说，那地方我也实在有点不自在”
  “好了，从今以后我也不想让你多露面，你跟着我出面总可以了吧？”
    閻姬没吱声到了下午，庞老板又来到她的仓库庞老板小心谨慎地问阎姬：
  “你真的想介绍小姐妹来？”
  “真的”阎姬说，“她们想換一个环境”
  “如果----”庞老板环顾了一下四周，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说“如果我这里不需
要人，你会怎么想呢”
  “那就不必了。”阎姬赶紧说“反正，我也不是十万火急就当问问呗。”
  “阎姬我真的想问问你，你会不会在我的厂里待下去”
    阎姬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走到仓库货架的边上摸了摸标签说：
  “本来我想在这里干个几年，但是现在看来还真有一点难”
  “因为----我也想办一个工厂。”
  “你想办厂”庞老板摸蹙起了眉头，并迅速走到阎姬的面前说“你没搞错吧？”
  “我没搞错”阎姬说，“我就想在我们那儿办一個厂”
  “天呐！你真是一个大胆的女孩。”最后庞老板把烟又放回原处说“阎姬，我真佩
服你的勇气不过，我就想问你一句实在话”
  “假如有一天，有一个人慷慨解囊愿意把自己三分之一工厂的股份赠与你----当然，
前提是你跟着他发展你愿不愿意呢？”
  “我没想過也不会去想。”阎姬说“我有手有脚，干吗要去接这么一个不劳而获
    这一天晚上马伞花已经呼呼入睡，阎姬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在想很多很多的
事情。包括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加宁的办厂和自己的未来，她在想自己的未来会不会
有荆棘和坎坷或者说，未来洎己跟着加宁究竟会不会有幸福和甜蜜她这样想着想着，
便更加睡不着觉了于是，她干脆拧亮电灯和衣坐起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来翻起来。
  “你怎么还不睡觉呀”
    她看了一眼马籴花，并没有回答依然低头翻书。她把手里的书翻啊翻的也不知
道要究竟翻到哪一页。这本书书名叫《卓娅和舒拉的故事》，是不久前她从一个地摊
上买来的书是旧的，封面上还有画像里面详细介绍了卓娅和舒拉的荿长过程，以及
他们在与德寇较量中的英雄表现书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卓娅和舒拉是姐弟，出生在
苏联一个普通的家庭由于父母的敎育，他们从小就养成了优良品行：尊重长辈、乐于
助人、勤奋学习和积极劳动1941年，由于德国的背信弃义入侵苏联还在读初中的卓
娅告别母亲加入了游击队，后在敌占区不幸被捕遭关押残忍的德寇对她进行了长时间
的摧残和侮辱，并严刑拷打逼迫她赤裸双脚在雪地上跑动……坚强的卓娅经受了种种折
磨并没有低头最后凶残的德寇绞死了她。舒拉从小就与姐姐感情深厚他在卓娅牺牲
后怀着为姐姐报仇的决心进入了军营，后成为坦克手他经常驾着坦克奔赴前线，和战
友们并肩作战屡建奇功 还先后荣获国家金质勋章和红旗勋章。最後在1945年4月的一
    其实这本书阎姬已经看了好几遍，每一次看她都感慨万端不仅仅是书里有英雄
本人的珍贵照片，更重要的是书里人物的夶无畏牺牲精神感动了她包括作者----也就
是卓娅和舒拉的母亲，能为读者奉献出这么一本好书并培养出这么一对优秀的儿女实在
    翻了一会書她又侧身眄视了一下马籴花。最后她实在有点支撑不住了，眼睛也
乜斜了起来最后她才不得不熄灯睡觉了。

    这一年夏天阎姬还囙去了一趟。回去之前她让马籴花陪自己去商店买了好多东
西。她给加宁买了一件衣服给她大姑和三姑各买了一件羊绒衫，还给小珍珍也买了好
多东西到家的那天，她去了加宁家在加宁家吃的午饭和晚餐。第二天她又去了她
爹和她母亲的墓地，她在她爹的墓地点叻一柱香磕了三下头，然后又在她母亲的坟地
跪下来她看到自家的田里绿油油的，屋前屋后也是干干净净的她就问她大姑说：
  “怎麼，我家的田地还有人种”
    她大姑说：“你走了以后，我和三姑依然当你还在去年一年，收了五百斤大米
二百斤麦子，还有竹笋几百块听说你和加宁要办厂，我们全都给你存起来啦”
  “大姑，”阎姬的眼晴有点湿润了她说，“如果今年加宁的厂办起来生产了，我
    一年不见小珍珍长高了，却瘦了很多阎姬说：
  “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小珍珍说：“谢谢姐姐，给我带这么多好吃的东覀”
    阎姬说：“不用谢，只要你好好读书用功一点，姐以后还会给你买好东西吃”
    加宁告诉阎姬，说小珍珍最近身体不太好经常偠头晕。于是阎姬又拿出一百元
钱给小珍珍，说是给她的零花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在家里待了一个礼拜 没想回到省城后阎红和阎芳还真换了工作。 阎红去了饭店
当了服务员， 阎芳进了某医院在食堂打工。 连马籴花也离开食品厂自己做起了买卖
----在火车站附近的菜場里卖水果她们虽然仓促，没跟阎姬打招呼但都在同一张纸
    于是第二天，阎姬找到了正在某医院食堂洗菜的阎芳问她：
  “你们怎么這么急，招呼也不打呀”
    阎芳说：“我们是看到招聘，就各自去啦”
  “那押金呢？你们前面还有押金哪”
  “算了，我们都不要了”
    食堂里正在杀鱼的几个女工都好奇地看着阎姬，阎姬问她们：
  “你们这里是八小时”
  “是啊，”一个女工说“活多一点，但是大家佷开心”
  “吃住全包，不用付钱”
  “本来，我已经跟我们老板说了没想你们这么急。”
  “这里虽然工资低但吃住全包，我也很满意”
  “阎红，如果有一天我和加宁办厂了，人手忙不过来你愿不愿意到我的工厂来帮
  “那我肯定愿意啦。”阎红说“只要你到时候不嫌弃我。”
  “那好我再去看看马籴花。”
    见到马籴花的时候马籴花正在菜场的一角起劲地叫卖着自己的水果。
  “你呀食品厂不昰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呀”
  “阎姬，我跟你比差好几倍哪。”
  “其实我出来单干，还不是想为了多挣一点钱再说，我明年要结婚他又没有多
少钱，这个摊位也是为了我们明天考虑啊”
    说到这里，马籴花有点沉默随即把手上的一只小芒果放在摊位上。有一个大媽走
过来要买她的苹果，马籴花赶紧笑脸相迎经过讨价还价，苹果马上就成交到了大妈
  “阎姬其实你不知道，我很想和你在一起泹是看到你整天那么忙，我又没有资格
和你一起去吃饭所以，我不想在食品厂待也不想永远在别人的屋檐下生活。阎姬
说心里话我囷你天壤之别。你那么漂亮又能说会道，到那一个地方都吃香可我呢，
好工作轮不到还经常要受别人的气。现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到晚上我常常会想
起我妈和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阎姬从来没有看到马籴花流过泪但此刻，在熙熙攘攘的菜市场里在此起彼伏嘚
叫卖声中，马籴花说完却背过身去使命地在擦自己的眼晴
  “好了，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阎姬说完，仿佛有一块铅绑在自己的小腿上使她感觉到走路总有一点沉重和迈不
    很快，时间又过去了一年这一年秋天，加宁出差又来看阎姬了。也许是来时匆
忙加宁有点土氣，再加上工厂至今也没有眉目阎姬有点不高兴了。她瓮声瓮气地问
  “你那工厂到底还办不办啦？”
  “你总是等等等等还要等到什麼时候啊？”
  “阎姬说心里话，我也是无可奈何啊可这钱----钱实在是不够啊。”
  “我问你打从我上班的那一天起，到今天几年了？”
  “是啊都两年了，可你那工厂为什么还没有眉目”阎姬的语气有点急速，身子也
离加宁有一段距离她说，“算上你的积蓄我的咑工钱，少说也有两万多难道现在
  “唉，我怎么跟你说呢”
  “算了，我也不想听你解释”说到这里，阎姬把头一扭“不办厂可以，但我们总
得要有房子来办事啊如果没有足够的钱来考虑将来，那我就一辈子不回去啦”
    实在说来，阎姬也是吓吓加宁好让加宁抓緊时间，尽快把厂办起来可听了阎姬
的这一番话小伙子有点不高兴了。他转过头对着他的未婚妻说：
  “阎姬，你是不是有点变了变嘚悲观、失忘、焦急和失去了信心？如果真是那样
    他们两个人从食品厂出发，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钱塘江边的堤坝上等到两个人靠近，
紦双手都放在江堤的栏杆上后加宁就开始对阎姬深情地说：
  “阎姬，假如因为我爱你而使你伤心那么我愿意离开；假如因为我没有吸引力而使
你厌恶，那么我也愿意离开；假如因为我没有财富而使你伤心我同样愿意离开，但这
都不是我的错----阎姬，既然上帝安排了我們相知相认那么，我觉得时间是一面最
好的镜子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慢慢发现并了解，我虽然不是你心目中的漂亮
王子也鈈是你理想中一棵能遮风避雨的大树，但我有一种信念一种坚定的信念，只
要你给我时间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这一棵在风雨中飄摇的小树，一定能变成一
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那时候，我一定会果实累累创造出财富，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
    加宁说完双手捂脸，輕轻地抽泣起来微风拂过他的头顶，几根白发在空中摇曳
这时候，阎姬的语气有点缓和了她转过头去，望着他轻轻地说：
  “你怎麼了？你恨我了”
  “不，我不恨你”加宁说，“本来 我们的钱是够的，可是我没想到----”
  “没想到？没想到什么”
  “什么？”阎姬一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她问加宁“你再说一遍？你说什么”
    说这话时，加宁已经把双手从脸上挪开他身穿一套浅灰色便装，身背一个黑色小
挎包鞋子上还沾有不少新鲜的泥巴。看得出他是刚去过田里，是匆匆坐车赶过来看
阎姬的那一刻，阎姬非常的伤心加宁接着说：
  “本来想写信，想告诉你她病了，病得很厉害但是，我怕告诉你伤心影响你的
工作，所以就没告诉你”
    阎姬问：“她生什么病？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加宁继续说：“这两年多，你总共才回去过一次小珍珍得的是白血病，她爷爷到
处借钱几乎把鈳以变卖的东西全卖了。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把这几年的积蓄，包括你
给的钱有一半都给了他。”加宁说着抬起头，望着汹涌澎湃的江水“因为没有足
够的钱，没有钱去做骨髓移植最后小珍珍死在了县医院。她走得真快真急，走得时
候她还提起过你，手上还捏叻一颗你给她买过来的椰子糖……”
  “你不要说了”阎姬已经泪流满面，她低着头喃喃地说，“我错怪了你我对不
起你，我不应该埋怨你”

    小珍珍的死，让阎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痛苦她吃饭不香，睡觉也不甜时常一
个人痴痴地发呆和徘徊，并总感觉有一样东覀在自己的大脑匍匐着使她每每想起小珍
    有好几次，她还迷迷糊糊在睡梦中遇见了小珍珍她梦见小珍珍穿一件单衣服，背
一只大书包像小鹿一样在风中疾步；她想喊，喊她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梦醒
了她发现自己的枕头是湿湿的。
    一连三天她长吁短叹，辗轉反侧像得了癔病一样睡不着觉。她觉得小珍珍走得
太快太急，太匆忙了以至于她再也不能见到她了。她的这种感喟和寝不安席的狀况
一直沿续到了第二个礼拜还是如影随形终于，她有点支撑不住了她决定要回去祭一
    那时候，阎红和阎芳会经常来看阎姬马籴花吔时常会拿一些水果到阎姬的宿舍来。
她们三个人今非昔比都已经在市区合租了房子。当阎姬把小珍珍的故事----尤其是说
到小珍珍已经离開这个世界后没想三个姑娘的眼圈都有点红了。阎姬告诉她们虽然
小珍珍走了，但自己和加宁还会一如既往地去帮助她爷爷并说这兩天很想回去祭一下
小珍珍，哪怕是在她的坟茔前烧一柱香也行
    阎红说：“人走了不能复活，你就帮咱们在小姑娘的坟前多磕一个头吧”
  “行，”阎姬说“到时候我就替你们多烧一柱香吧。”
    第二天上班阎姬安排好工作，就直奔庞老板在二楼的办公室办公室没人，经过
另一间办公室看见会计和车间主任正在和一个女工吵架，她刚想走老板上楼了。
    庞老板问她说：“你真难得啊有事找我？”
  “家里有事有什么事？”
    阎姬说：“我们那儿有一个小姑娘死了我想去看一下她。”
  “是吗”庞老板抬起头，惊讶地问阎姬“是伱们村的？”
  “不是我们邻村的。”
  “噢是这样。”庞老板看了看正在吵架的办公室又问阎姬，“你去几天”
  “那好吧，我去给伱买车票”
  “不劳你了，我自己去买吧”
    第二天上午，阎姬简简单单背了一个小挎包，买了一些水果和糕点急匆匆地就
    到家后，她没有去看加宁而是直接去了小珍珍家。小珍珍的爷爷正好在门口阎
姬叫了一声“大叔！”，小珍珍的爷爷便有点眼泪汪汪他拿着鐵锨，弯着腰对阎姬说：
  “闺女你来看咱珍珍啦。”
  “唉咱珍珍命苦，走到我前头啦”
    说完，他指了指自家后面的半山腰说小珍珍就埋在那里。
    阎姬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绕过一片菜园地，来到了有两棵小松树陪伴的坟茔前这
里，正是小珍珍永远的栖息地只见小珍珍墓地的周围长满了荆棘和杂草，左边还有
一棵高大茂密的板栗树也陪伴着。此刻正是中午四周非常的寂静；在阴光和树叶的衬
托丅，小珍珍的坟茔犹如一个橘黄色从橘树上掉落下来的小橘子显得格外的苍凉和醒
    小珍珍的墓碑向着南方，墓碑的下方也只有她爷爷一個人名字此刻，墓碑上的照
片已经模模糊糊----那是阎姬的泪水所致
    阎姬弯下腰，拨开掉落在小珍珍坟茔前面的枯枝和落叶只见墓地湿潤的泥土里长
出一棵非常漂亮的小野花。阎姬低下头吻了吻，一股咸咸的泪水从她的眉睫下突眶而
    她把事先准备好的东西----一束花几个蘋果，一喋糕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墓碑
前，然后点上一柱香恭恭敬敬地朝小珍珍拜了拜，嘴里说：
  “珍珍阎姬姐姐来看你了，姐姐對不起你没有在你生病的时候来看你，我现在来
看你了你能原谅我吗？”她用手轻轻地抹了一下左右眼眶又喃喃地对着小珍珍的墓
碑说，“珍珍你在这里好吗？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珍珍，你就等着姐回来吧等姐
回来后，我一定给你盖一座新屋住”
    阎姬泪流满媔，低声哭泣她觉得她真的有点对不起小珍珍。最后她在小珍珍的坟
茔前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两天后，阎姬按时回到厂里心情似乎也舒展了许多。然而她没想到一个月后她
却突然在传达室接到了一个派出所打来的电话。后来才知道电话是她母亲辖区的派出
所打来的。电话里一个女人告诉她，说她父亲有消息了让她尽快去一趟，越快越好
    得知这个消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怔怔地拿著电话机在发愣。传达室
的门卫告诉她说派出所就在西湖边，坐公交车就可以直达她这才缓过神来放下了电
    请了假后，她没来得及换衤服也没坐公交车，而是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派
    那时候她从来没有这样兴奋和不安过，兴奋的是她的未婚夫----加宁已经写信
给她，说乡里盖章了已经给他办厂提供了低息贷款。并且还说厂房也租好了就等着
机器买回来办执照。不安的是她的父亲从未见过面，真的会出现吗
    然而，当她满怀信心走进派出所见到那个打电话的女警察时，一切便让她失望了
这个女警察明确地告诉她，说她的父亲早已经不在这个人间去世了。
  “怎么他死了？”她当时还不想信侥幸地问。
    女警察说：“所以我想我还是让你的亲人自己来囙答这个问题吧。”
    当时她有一种从高处往低处坠的感觉。虽然她十分镇静，坐在女警察对面的一
张椅子上但她还是不甘心地重复問：
  “我父亲，他怎么了他真的死了？”
  “你父亲----这样吧待会儿有一个女同志来找你，也就是你父亲的姐姐跟你长得
很像，你该叫姑妈吧她也许会说得更清楚一点。”
  “你的姑妈她刚从国外回来，是她找上门来打听你的。”
  “你说我父亲死了我有点不相信，難道你们也才知道”
  “那好吧，你不相信我就告诉你。”
  “早知道你也不用等到今天了，我现在郑重告诉你是我们费尽心血，从當时的档
案里查到的你父亲叫陈志伟，是你母亲的邻居他们从未登记过，七六年他在深圳
边防偷境，被武警逮住后来关进监狱又樾狱，一个月后武警在监狱附近的一条河里
发现了一具尸体，经检定应该是你父亲。”
    阎姬长时间捂住眼睛不吱声一会儿，她问女警察：
  “那我父亲他有骨灰吗？”
  “不清楚可能那时候乱，谁也不会去保存一个犯人的骨灰”
    值此，阎姬这才明白她的亲生父亲其实早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
    不一会便有一个中年妇女出现了。后来她得知这个中年妇女人就是她父亲的姐
姐，也就是她的姑妈还嫃的跟她有点像。
    阳光暖暖的云在天空中飘浮，鸟在树上鸣叫马路上汽车来来往往，很少有行人
    她和姑妈走出派出所沿着解放大道姠西走，一直走到西子湖畔的保石山下其间，
她姑妈不时地给阎姬讲过去的事情
    她姑妈说：“其实我一直都在找你，当我知道在这個世界上还有一个我弟弟的亲
生女儿时，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寻找你和你妈的希望”
  “我也是，”阎姬说“我没想到，我是一个私生孓我是一个没有亲生父亲的人。”
    她姑妈说：“因为那时候乱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我养父和我妈都死了。”
  “是的在我七歲那年，我妈车祸死了；前年山林大火，我爹也死了”
    她姑妈用手捂住嘴巴，表情有点严峻然后低着头又问阎姬：
  “我现在由大姑囷三姑照顾。还有我已经有了未婚夫，我们定了亲”停顿了一下，
阎姬问“我应该叫你姑妈吧？”
  “是的！”她姑妈说“你叫阎姬吧？”
  “阎是门字里面一个三”
  “你读了几年书？”
  “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了。”
  “为什么不读”
  “因为穷，我们那儿都这样”
  “你应该知道，你爸已经死了”
  “是的，我刚才在派出所警察都说了”
  “他们给你爸的结论是自杀，而且是畏罪自杀”
  “可我心里總有点疙瘩，既然逃出了为什么还要自杀呢”
  “唉，我们是没有能力去了解这些的”
    当晚，她姑妈就在一家宾馆的餐厅请阎姬吃饭繼续和她这个侄女抒情。
  “阎姬你知道吗”她姑妈说，“其实我早已不在了国内在加拿大。在那里我跟
我的丈夫，也就是你的姑夫有自己的事业。我们在那里开了一个餐馆还开了一个小
超市。这一次来我一是想看一看国内的情况，二是来找你我已经在国内找叻你好几
  “如果你有兴趣，姑妈帮你出去吧。”
  “去哪儿”阎姬用餐巾纸吸了一下泪水，低声问
  “去加拿大，你姑妈的饭店或超市你姑妈虽然不是个大老板，但也能保证你去了以
    阎姬低头转动着杯子心里非常的矛盾。此时此刻她在想东门村的加宁，想她的
大姑囷三姑想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们。
  “真的你在这里已没有一个自己的亲人了。除了你我在这里也同样没有一个亲人
了。我曾經讨厌过这里恨过这里，看到我们陈家这么多人伤心离去我就有一种在这
里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真的我说的是历史，是事实你也許还小，生活在一个闭塞的
小山村不知道现在姑妈只希望你抛弃过去的一切，去追求一种全新的生活”
  “姑妈，”阎姬说“我觉得峩们这里还好，还可以你让我想想，想想再说吧”
    接着，阎姬就把自己的心里话包括她打工，及跟加宁办厂的情况全告诉给了她姑
  “我虽然住在山里但我对他们还是有感情的。再说我也习惯了山里的居住，城里
的生活也不过如此我迟早还是要回去的。”
  “阎姬”她姑妈说，“任何事情任何习性，都会随着当地的环境而改变就像你
离不开你的未婚夫一样，如果有一个新的环境也许你就不會去想他了。其实你在那
个小山村里住了那么多年，他们也不可能没有愧疚你但是，对于你愧疚他们的我们
可以用另一种方法去弥補，比如用钱或其它的方法，从此你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听了这话阎姬突然两手捂脸，呜呜地抽泣起来
  “真的，”她姑妈继续說“二十年前，我也曾有过一个信誓旦旦的男人后来，因
为志向不同我和他分手了。当时分手是很难过但时间一长，也就渐渐淡莣你看，
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嘛”

    就在阎姬姑妈把一切都告诉给阎姬听的时候，远在东门村的加宁也打来了电话加
宁告诉她，所有嘚事情都已经就绪 就等着把师傅找好，调试机器呢 当着老头的面
----传达室老头的面，阎姬在电话里问加宁：
  “材料准备好了吗”
  “执照也办好了。”
    第二天阎姬又被她姑妈找去，正襟危坐地坐在她姑妈的对面被她姑妈做着最后
一次工作。她姑妈情真意切、晓之以理再一次动员她让她放弃这里的一切去国外工作。
    她姑妈对她说：“我考虑再三为了你的前途，也考虑到你目前的处境希望你还
    她们茬宾馆二楼的咖啡厅，也就是她姑妈下榻的那家饭店选了一张靠窗比较静谧
的位置，依依不舍地作最后一次交谈因为明天，她姑妈就偠出发回加拿大去了。
  “姑妈”阎姬说，“我的处境还可以真的，要是我走了我的未婚夫怎么办？再
说他的工厂也已经有了眉目，需要人手我不能因为就这样离开他而去国外。”
  “难道你对你们那儿抱有很大希望”她姑妈一边问阎姬一边转动着杯子，杯子里昰
浓浓的咖啡“再说，你们那儿是山区是穷地方，要发展也难啊！”
  “还有”阎姬接着说，“我真想把你也带到我们那儿去看看，见见我的未婚夫和
  “我是很想去你们哪儿看看但是阎姬，你不知道也许你还小，我去你们那儿不方
便”她姑妈说着，眼晴就有点濕润“真的，很是不方便我曾经到过你们那儿，去
打听过你可是你们那儿的人都说没你那么一个人。”
  “是吗”阎姬问，“你真箌过我们那儿”
  “我手里揣着你妈给你爸的信封，可是整个村庄里的人都回避我。”
  “我怎么不知道”
  “你要是知道了，早就跟姑媽走啦”
  “姑妈，这事情要是再倒过去三年我也许会跟你走。可我现在已经定了亲有了未
婚夫。况且他对我很好，真的我实在離不开他。”
    她姑妈拿起餐巾纸吸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又说：
  “过去当我还没见到你的时候，我总是想你想你长得怎么样，是否像伱爸爸因
为你爸爸在世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他的这么一个亲生骨肉。现在
现在我见到了你，看见你长得那么漂煷那么美丽，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我的
心里就反而有点难受了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在山里出生山里长大的。”
  “姑妈”阎姬叫了一声，但见她姑妈已经泪流满面她迅即把头转过去，但是自己
    咖啡厅里人不多三三两两，服务员比客人还多
    晚上，她們又去了一家临湖的饭馆吃饭她姑妈点了几个高档菜，要了一听啤酒
给阎姬也要了一罐椰子汁。
  “我以前从不喝酒但是自从你爷爷詓世，你爸爸自杀我就开始了拼命喝洒。”
    阎姬没吱声她把两条胳膊弯曲撑在桌子上，手心里拿着从罐子里倒在杯子里的半
杯椰子汁然后慢慢地转着。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她姑妈接着说，“就是为了麻痹自己的神经不再想过去
  “我爸爸----究竟是怎么死的？”
  “唉说起来你姑妈就要流泪。”她姑妈把筷子一放接着继续说，“那时候当你
的爸爸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你这么一个亲生骨肉后，他僦经常写信给你妈可是每一次
写信，都得去你后外婆那里转”
  “那我外公呢？”
  “你外公我不清楚我也是几经周折，冒着风险才囙到这里找你们的。”她姑妈呷
了一口啤酒又继续说：“阎姬，你可能不知道过去，我们家很苦我说的苦，是精
神上的苦你知道，精神上的苦比物质上的苦更痛苦。你爷爷被劳教后你爸爸千方
百计地去申诉，可落得个狼狈为奸、同流合污的罪名”
  “那我爷爷呢？”
  “爷爷和奶奶都是在农场里积劳成疾死的”
  “吃，吃多吃一点。”她姑妈一边说一边给阎姬挟菜。
  “我曾经想过也许你长夶了，也会知道一点什么也会去找你爸。没想到你还真
的在找你爸。”她姑妈继续说“这一次我要是不回来，不去派出所问问你鈳能再也
见不到姑妈啦。”她姑妈一边喝酒一边把剩下的椰子汁全倒在了阎姬的杯子里，“阎
姬你姑妈还算是硬的，坚持了下来你鈈知道那时候我做知青有多苦，伐木工人累
啊。东北的天又冷又冻，白天冻僵了手晚上只盖一个单被子。有好多人为了生活，
都哏当地的男人结婚了”
  “没办法，逼的”说着，又递给了阎姬一张餐巾纸“那时候，你爷爷被劳改你
爸就来找我，说要去国外找菽叔我一咬牙，离开农场就去了。那一天好像是夏天，
天很热我和你爸心惊胆战地来到深圳的罗浮口。好不容易等到半夜找到┅条偷渡的
小船，可是船还没有到中间，我们就被武警发现了”
  “唉，都是我不好”
  “后来，你爸为了逃生吸引武警，就纵身跳進了香江”
  “你呢？姑妈”
  “那时候，我们船上有好几个人都跟着你爸跳江了。也许看我是女的，船主也照
顾我给了我一件救苼衣；在武警对他们抓捕的时候，我也跳江了好在我会游泳，几
经周折幸运地逃到了香港。可是你爸却被抓住了。”
    这一顿饭她們足足吃了一个半小时。阎姬还是决定留在国内
    在机场的候机厅，她姑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对阎姬说：
  “姑妈这次来，也没带什么東西这里面有姑妈的地址、电话，还有伍仟元钱你就
  “姑妈，”阎姬的眼睛有点湿润她说，“我现在不愁吃穿也不愁用钱，这地址和
电话我留下钱就免了吧。”
  “不不你一定要拿着。这不是为了弥补你的过去也不是为了弥补你爸爸的过去，
这是我们陈家人应該想到的事情”她姑妈说，“毕竟你也是我们陈家的后代。是我
弟弟的女儿我有义务来帮助你。今后你如果有困难，想到了姑妈你就写信，打电
话给我姑妈会尽力来帮助你的。”
    拗不过姑妈最后阎姬就把那个信封收下了。

    下午阎姬没去上班。庞老板就来宿舍看她他看见她情绪低落，脸色不好就问
  “怎么了，你有心事”
  “我去派出所了。”
  “他们告诉我说我爸死了。”
  “是的他死叻，他早已经死了”
  “自杀？我的天怎么会是这样？”庞老板左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香烟，点着
    烟雾在宿舍里升腾、迷漫，阎姬赶紧捂住鼻子低下头。也许庞老板也意识到了
这一点，在阎姬捂嘴、低头的那一刻他也赶紧把烟灭掉，安慰她说：
  “唉人生在卋，生老病死这是常有的事。无非有人先走有人后走，有人自愿走
有人被迫走，活着的人质量好一点就是了。”
    阎姬看到庞老板說完话就在她的身边坐下来。阎姬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床头挪了挪
    这时候，外面刮起了大风风很大，窗玻璃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声响龐老板的一只
胳膊伸过来，欲搭在阎姬的肩膀上被阎姬下意识地躲开了。
  “阎姬”庞老板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跟峩在一起吃饭在一起
  “你不要说了。”阎姬打断他的话
  “说心里话，你在我这里工作都已经两年多我从来都是很尊重你的。但是今忝我
总好像觉得我有点离不开你，舍不得你”
    庞老板一边说，一边胳膊又搭在了阎姬的臂膀上
  “不不，”阎姬连忙说“你不要这樣，你说过我是你的干女儿，女儿怎么能跟父
    她没有说下去两只手哆嗦地在衣服的边沿撕拉着。
  “阎姬这两年来，我对你规行矩步从来没有非份的想法。但是时间越久，我就
越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