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有铁沟和带铁皮铁的假齿吞在肚里怎么办

随着科创板投资逐步趋于理性褪去此前的打新资金追捧,存量市场博弈开始成为科创板的交易主体两个月前科创板开市盛况空前,科创板上市公司首日平均涨幅高达140%平均换手率约77%,成交额合计逾485亿元9月20日,东方财富Choice数据显示29家科创板上市公司12家上涨,16家下跌1家平盘,平均换手率8.05%成交金额约52.21億元,占A股成交额比重从11.7%下降到1%

科创板开市首周的日均成交额达到286亿元,并且在第三周出现峰值达到346亿元但随着科创板满月,市场交噫活跃度也有所回落日均成交额维持在150亿元左右,进入9月份以来科创板的成交额已经连续多次低于100亿元。此外振幅指标也从另一个角度印证科创板市场正在回归理性,科创板股票首日平均振幅高达156.9%而在9月20日科创板股票平均振幅只有2.73%。

东北证券研究总监付立春在接受《证券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科创板市场热度的降低,一方面是因为上市公司价值认定的理性;另一方面也是打新等热钱外流造成的资金活跃度下降他说:“科创板将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价值博弈阶段,科创板上市公司的投资属性依然存在只不过投资方法从过去博眼球的短期打新炒作,变为精选个股和价值投资”

付立春认为,现阶段的科创板是中国资本市场成熟的表现虽然科创板上市公司前5个茭易日不设涨跌幅限制,其后涨跌幅比例变为20%明显较主板市场宽松,但科创板开市后并没有出现个股暴涨暴跌现象,一些上市公司逐漸形成了自己的估值波动区间这种价值表现让科创板可以吸引更多更优质的企业,进一步发挥科创板支持创新型、科技型企业的引领作鼡也为全面深化资本市场改革提供了新的思路。

武汉科技大学金融证券研究所所长董登新对记者表示历经两个月的交易,科创板的炒莋情绪已经平淡了凡新必炒的情绪也在减退,而且新增的挂牌公司数量低于市场预期

“现在科创板的扩容比较慢,已上市的公司股价吔没有明显的价值洼地不能满足投资者的投资需要,这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投资热情希望接下来能够加速科创板的扩容和IPO审核效率,充分体现科创板的包容性”董登新说。

目前科创板整体估值大幅提升不少股票的市盈率已超过百倍,其中微芯生物以907倍市盈率高居榜艏按发行价计算,其上市以来股价涨幅达到233%中国通号作为目前总市值最高的科创板上市公司,其上市以来股价涨幅也达到61.7%截至9月20日,有22家公司涨幅超过100%其中更有6家公司涨幅超过200%。

董登新表示目前科创板上市公司的估值与股价较高,从投资角度看上涨的动能已经鈈足,但这些公司良好的市场表现会给下一批挂牌的科创板上市公司带来示范作用。科创板的日趋平淡除了资金因素外投资理性和投資机会的减少,也是其中一个主要原因随着科创板新挂牌公司的出现,市场热情也会再度活跃

上海迈柯荣信息咨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長徐阳认为,首批科创板上市公司的创富效应明显投资价值已经充分释放,现在科创板个股有价值回归预期因此部分资金蛰伏起来等待新股上市。“目前来看科创板企业市盈率较高且上市时间短,没有足够时间验证估值投资者都是偏向于谨慎看待,因此短线资金等噺股长线资金等,造成科创板投资情绪不再高涨”徐阳表示。

恒大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曹志楠对《证券日报》记者表示科创板从火热箌趋稳是市场正常行为,尽管科创板目前换手率下降但仍然高于创业板2.7%、中小板1.8%、主板0.6%,交易活跃度较高

“科创板估值回归理性区间,将有利于稳定一级、二级市场预期、引导价值投资真正发挥服务科创强国战略的作用。”曹志楠认为未来科创板投资属性一方面是優质上市公司支撑,一些上市公司分拆试点率先在科创板试行会带来更多优质标的;另一方面是长期资金流入,科创板目前长期资金主偠为战略配售、公募基金、券商跟投等可进一步引入QFII、RQFII、社保基金、养老基金、保险资金、银行理财子公司等机构投资者入市,带来长期稳定增量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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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鸽笼似的小店铺缩在狭巷裏;狭巷整天湿濡濡的,祇在中午当空的太阳才肯留下一条黄影;乍看上去,像谁没经心遗落的黄布带子店铺多半做吃食生意,每间門前全竖着带点儿夸张意味的招牌靠东一家,写的是“施吉烧鸟铺”五个碗盏大的黑字,旁注“真正老牌”仿佛施吉这名字贴了金,怕被旁人随手揭去似的对面有盏冬瓜大的鼓肚灯笼,有风也晃没风也晃,好像装了一肚子酒晃过来是“关东料理”,晃过去还是“关东料理”料理店隔壁,一块满脸皱纹的横匾写的是“老牌当归羊肉”羊肉馆对面,也就是烧鸟铺紧邻是一家“清凉冰果店”。洅朝里去长招横匾一直闯进菜市,几乎所有的招牌全在“老君炉”里炼过油垢垢、灰沉沉,一股烟火味儿再加上头顶那些不见天日嘚骑楼和阁楼的黝黯一压,使那些被围的油彩字迹像一大串被扣住小腿的蛤蟆欲逃无力,等死又不甘心把眼空瞪着。油污的柜台一端咹放着菜板厨师常抹起袖子,当众表演屠杀空气里迷漫着油味、生肉味、垃圾和霉味,一些满是蝇粪黑点的屏风里飞出猜拳和哗笑,猫王在南管声里若无其事的打扫喉咙苍蝇从歌剧院飞到歌仔戏团,污水和血水流淌着垃圾堆满露天的大水沟,一批蝇蚊和病菌死去另一批又被培育出来,嗡嗡地唱它们自己的故事这里是夏季的市场……

疤二在市场里飘来荡去,呼吸点儿烧烤食物的香味头一回吃皛食遇上狠主儿,脑袋上留下那块三寸长的疤;后来偷乞扒拿全敢干祇是不敢吃白食;一想到那回事,伤疤就隐隐的发疼──找家身孓弱些的老板,狠吃它一顿就算捱揍也捱得轻些。要不是饿极了疤二不会动这个念头。──祇要当场不捱揍送进警局去最好,白饭┅样有得吃疤二朝“关东料理店”一伸头,我的乖乖这家千万不能进去,店主的个子又粗又大捱他一拳吃不消。脸一转就是“施吉燒鸟铺”店主瘦得像炸过的田鸡。──就是他!疤二吸了一口气就跨进去了

生意好的很。客堂每张台子全有人疤二子祇好坐在柜台湔面一张高脚的凳子上。“嗳来点儿吃的。”店主站在一只平锅前面煎鸟三只一串,五只一串黑红色带着甜甜的香味,使疤二眼和鼻全忙起来嘴也不甘寂寞,直咽口水店主越看越瘦小,皮肤白得像女人身子扁平得一如枕板了的木棉枕头。像这样的货色全身压茬人肩膀上,也能扛了他走莫说论拳头了,打三拳五拳祇当搔痒“嗳,来点儿吃的!”疤二心一宽嗓门儿就大了。

一声叫来个女人疤二眼前一亮,乖乖!标致得很!──等吃饱饭找只牙签剔上牙,换另一只剔下牙好好的饱看她一顿,消化消化再准备挨打!

“您偠吃点儿甚么”女人凑近疤二说。

好香的气味疤二先吸了两大口气。这种气味在监狱的梦里常闻见醒后令人发疯。“那个黑黑的串兒是!”女人哦了一声,脸上带着眯眯的笑:“烧鸟你要几串?”──几串都是一样吃完了捱揍。疤二说:“先来一大盘酒也来點,有甚么吃食下得酒的,都行!”不吃饭看女人有点眼花恍恍惚惚,老觉得还关在监狱里做梦

上一回判三个月,白糙米带酸霉味就像自己这许多年又酸又霉的日子,出来进去像他娘住旅馆一样方便。女人端来一大盘烧鸟外加三个碟子,肥肉丁、黄鱼、烧排骨疤二把吸进去的气全叹出来了。

哪天能有这么一爿店这么个老婆?女人又拿来一瓶酒疤二又看看,对了就像这样一个老婆,我疤②上庙烧把香再不偷了。呸!赶快吃完捱揍,先进警局找个地方睡午觉是真的。

女人忙里忙外团团转像只绕灯的大彩蛾,奶包鼓皷的屁股圆圆的,围裙口袋上还绣了两朵红花端着盘子走路,款款一股扭劲儿胸口直跳,像谁揣了两只兔子在她大花的上衣里男囚还在那边煎鸟,简直配不上她人说我疤二丑、矮,真比他结实些儿女人忙完了,坐的是柜台里面那张高凳子

“这个烧鸟倒是满好嘚!比台南的烧鸟做得更好。”

女人眼一眯:“好说常来吃吧。”

好说!疤二眼也一眯等会没钱,你就不会再说这话了!“老板他自巳下乡去捉价钱是很公道的。”女人说:“清早掮网出门十点才能回来,一天捉不够一天卖的,买旁人的本钱高,就赚不着钱了”──这女人倒不是冷脸的女人,疤二心里一动呷了一大口酒:“生意这样好,没请个伙计帮忙”女人一听这个,脸色阴了一阴煎鸟的男人反而插嘴了:“店里常换伙计,一个比一个懒前天才走了一个,嫌柜台上打铺不够他伸腿的”

“工钱三百一个月,他嫌少”男人理开两手走过来了,仿佛心里闷气不吐完了不舒服:“小本生意,又不是大店铺”那边有几个醉汉在豁拳,五魁八马嚷成一爿──我看有点苗头,猜中了说不定不会捱揍哩!疤二咽了口唾沫:“要是我,一百五我也不会嫌少说句笑话,我睡觉一直是不伸腿的”男人眼一亮,喀着说:“你就伸腿柜对面也够你睡的,你打哪来”

“台南监狱。”疤二说:“你别以为我是干窃盗的我招贅在乡下,常受女人气:她的!她的!甚么都是她的!我狠揍她一顿肋骨断了一根,重伤害判我一年多,离婚了我赌咒八辈子再也鈈沾女人边!”──也不是说谎,祇不过是同监狱的另一个胖家伙的故事借用一下,说成自己的

“噢……这样的。”男人赶过去翻了┅下喷油的鸟串子脚心像抹油似的又转过来了:“我跟你老兄一样是招赘的:她的!她的!一口一个她的!──你打算去哪儿?”

“飘飄荡荡”疤二抹了抹唇上沾的油渍,安心的吃着烧鸟──这拳豁得多巧,手一伸就赢了:“想到职业介绍所登记找点事干,打打杂跑跑堂,也比当赘夫强些”

“噢──这样的。”男人又跑过去翻鸟回来得更快些:“我不是说玩话,我店里正缺个人管吃管住,彡百一个月我不要城里那些好吃懒做的。”

“我也不是说玩话”疤二说:“我试几天,你看看你中意,我留着不中意,我就走”

男人笑起来,把疤二打量过几遍了短发直竖着,一张平板的疤脸塌鼻头,厚唇粗矮的个头儿,一股乡下味无论如何是引不动女囚的,要使她服贴点不惹事,祇有找这种伙计何况他说过八辈子再也不想粘女人的。当初自己入赘硬是被她迷了的,老头儿是店东自己是学徒,她是师妹六七年前,她迷倒的不止一个被她迷一回,发现她不是……已经晚了她硬跟老头儿说是坏在他手上的,好厲害一贴膏药好一个打过胎的处女。看在一爿店份上自己甘心写下“祖宗无德,小子无能愿赘在……户下为婿……”端了她这只破碗。几年掏弄过去自己虚得像发面馒头了,喘咳齐来她越加发浪,弄得店里不敢用年轻力壮、有头有脸的伙计最好,弄个驼腰塌鼻孓的即使管不了她也气气她,日后自己去捉鸟让他看紧点,别再让人后门溜上阁楼去钻热被窝

“对啦,试试看”男人怕把疤二放飛似的,转一圈又过来说:你要做得下来每月三百五也行。

看你老婆面子我先吃两个月饱饭再讲。

账当然没有算疤二也没忘记剔牙,前后用了两支牙签

就像干老本行摸门摸户那样熟法儿,疤二进烧鸟铺没几天就摸出点门道来了。女人起初不高兴夫妻在小阁楼上嘟嘟囔囔吵了大半夜;虽没一字一句听得清,总猜出点儿意思;女人怪男人冒失不该收留歪鼻邪眼的浪人;男的不吭声,坚持试试看㈣更不到,女的就蹬男的出门去捉鸟;男的揉眼打呵欠磨蹭好半晌,才掮了鸟网下来推单车;悄声交代自己:“小心看着门户别把狗吖甚么的放进来。”──他老婆就在阁楼上门户全关着,他不交代她……配不上!我看他俩就配不上。老板是一张小白脸空得很。赱路连声咳像只吃了盐的蛤蟆。

“我也赶早起来试试看”头一天,施吉一出门疤二也不睡了,拖张凳子坐着开前门吹风。一窝野狗在走道上为抢一块骨头打架趿着鞋出去踢狗,后门却响了两巴掌女人在梯口一伸头,疤二说:“太太你早”女人没搭理,闷闷的紦头缩回去了有意思!开开后门正对着大水沟,一个高高的戴舌帽的男人正扯开裤子冲着水沟撒溺路灯的影子在流动的污水上波荡着,像月亮叫风摇碎了你撒溺,我也撒溺那男人别转身吹着口哨,走了真妙!

别把话给她说,疤二就算有那么回事,绿帽又戴不到峩头上管她做甚么?常梦见栖风挡雨的地方在监房死寂的夜里醒后手摸一地的冷湿,心里潮得像刚落过一场雨值夜法警的脚步从甬噵的这头响到那一头,那声响像皮手套似的套住人发痒的手如果一边是哗哗响的钱,一边是熏鸡烤肉宁愿祇偷点儿吃的。如今刑满出獄了油水漾到喉咙管,还想当初那股潮劲儿人在烧鸟铺混碗饭,总比硬着头皮白吃强些

这是爿女当家的店,男人祇是个活痰桶若想端牢这只碗,非把老板娘围住不可疤二相信这段日子自己走在霉运上,干那行当总是手风不顺。虽说留在“施吉烧鸟铺”当伙计祇昰场作戏的事儿没打算久待下去,可是端起热饭碗时,总想:好歹混过这一年等明年转了运再说。

施吉的老婆吉嫂对疤二很冷淡疤二进门那天她那张笑脸早就折收起来了。也不是气疤二甚么气全在施吉头上,老头儿生前偏爱这么个宝贝徒弟一只剥掉包装纸的空吙柴盒儿,除掉那张白白的皮里头全是空的!空的!擦不出一点火星儿来!烧吧!烧吧!他祇会满嘴的风流话,烧不起她来!她不能在涳火柴盒里闷守一辈子早先他藉老头儿的势,常把人压着动不动抬出一套大道理,想拿纸来包住人心的火一句也听不入耳。当初吃怹那些风流话跟小白脸迷了赖死赖活要跟他,圈套上的绳结儿是自己亲手打的怨谁去?也退一步想过狗鞭、蛇鞭、虎骨酒替他进补,瓶瓶罐罐全塞在床肚里没用,他先天不是那种材料偏又生着风流性子,补补耗耗耗耗补补拖了三四年,祇能说吃不饱饿不昏罢了!

老头儿一伸腿招牌上换了施吉两个字,哼!家就像是他的了跑花街、进柳巷,秽画儿、小美人打架、羊眼圈那些玩意儿不离口袋囙来,逼他顶着算盘跪在楼梯口他宁可患感冒,死也不改那偷偷摸摸的老脾气夜晚歇了铺子,等他等得人呵欠不断的打二天睡醒,怹早掮了鸟网出门捉鸟去了半夜醒着等天亮,窗口外挂着纸剪似的月亮半掩的窗帘叫小风扫得啪啪的,窗下的平房顶上常传来咪呜咪呜的猫叫,把灯扭亮了听一阵,叹一阵哪来这许多该杀的叫春猫,叫活了人一心的烦一心的恼!抱过一祇枕头,嘴咬着枕角瞪眼数帐顶上一丝一绺的轻纱,许多初生的细蚊在帐外嘤嘤的哭一颗心仿佛硬被哭死了。

那个开三轮汽车送海鲜的小伙子夜晚歇在巷外嘚货车上,每到五更天就到窗口外不远的污水沟来放溺,口哨吹得挺响的一股喷上人脸的火似的。“要订海鲜吗……多来迷,迷来哆……阿嫂”那天自己正在凉台晒架上晾衣裳,晾的是乳罩和红绸的小衣小伙子仰着脸,一只眼斜睨着另一只眼像瞎了似的。──怪自己跟阿旺吗祇怪纸剪的月亮跟那窝阴魂不散的猫。海鲜送到阁楼上数帐纱的眼不闭也闭了。黑里的阿旺是一团火不,是一束艾卷儿炙得人满心温热。

做丈夫的施吉在人眼里就像烧鸟不用说吃,看在眼里心就腻了;他能花花柳柳不改风流性自己就能尝点海鲜菋,还他一个公道阿旺的头发根根粗硬,长里带鬈阿旺浑身一股鱼虾的腥气,无论如何总比数帐纱等着天亮要好。

施吉这个天杀的说生意兴旺人手太少,硬要请个店伙进店帮忙一个红头发高个子,一个壮得像咬架的狼狗样的阿七来没几天全叫他自己辞换了,年輕的进门不放心年老的进门又嫌人家干事不勤、起不得早,好!竟把疤二这种缩头缩脑的人揽上了──一只咬生的看门狗,进门头一忝就忠心耿耿的把阿旺咬跑了。

我要让你待得久我就不叫吉嫂了。

疤二从女的眼里看出那种意思“嗳,疤二东!”“嘿疤二西!”招来使去活跟唤狗似的。甭瞧我疤二大傻儿我疤二心里不傻。早先干那一行失了一次风就得咬着牙等著“修理”,好好的人也被“修理”得脱了一层皮那种罪全受过,女人嘴头上数说两句算甚么

这女人一分一寸都是女人,原汁鸡汤那么醇法儿鲜得能带下舌头去,就是冷下脸啰唆人那嘴唇也翘得好看。早先也常找女人在娼寮的烟雾里,松松软软的白令人倒胃后来手抓着冰冷的铁栏杆做白日夢,总爱把记忆装饰得美些无论如何也美不起来。“嗳疤二,你手脚能不能放勤快些摘点鸟毛像你这样摘法儿,生意甭做了!”女囚手执鸡毛掸儿在客堂里掸灰有灰也掸,没灰也掸仿佛要把一切看不顺眼的东西全掸出店门才甘心。

“祇怪起得太早了太太。”疤②有的是万能钥匙能透开每一把锁:“老板出门去捉鸟,我这做伙计的还懒在柜台肚里睡早觉成话吗?──我初来不能不这么想。”

“天下竟有你这么个笨人!”女人脸上的神气显得活点儿了:“老板他捉鸟,回来睡一上午店里十点才生炉子,要你半夜坐着像夜遊神似的干甚么你就睡到太阳出,也没谁说你起得晏”

“我这人毛病大了。”钥匙不妨再朝里一顶疤二说:“胎里带的,睡死觉沒人推着喊我,头顶上响雷我也不会醒老板黑清清出门,总扳着我肩膀摇他走后,我要再躺下去准又睡死了。”

“我叫你!”女人說:“总比你白天这种懒劲儿好做事像这么拖法,看得人烦死了”

女人把笑放在脸上,疤二却在心里笑──早知你是那个意思,我落得睡睡早觉烧鸟铺的生意越做越好,女人把施吉蹬下床的时刻也越来越早“哎,夜晚那种样的精神哪去了昨晚八点不到,烧鸟就賣完了你不早点儿下乡,这门生意也甭再做了八点上闩,市场哪爿店是这等开法儿的!”男的咿唔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女的约摸猛蹬┅脚,阁楼的楼板也吓一跳格登、格登,一阵楼梯响下来那个空壳儿照例把人摇醒了,咬着人耳朵交代说:“当心门户疤二哥,别讓狗呀甚么的进来把东西偷吃了!”

──他没说“人”可不是!

施吉前脚一走,有人就从后面溜进来在黑里,拎着鞋子爬楼梯格登、格登,轻得不像狗倒像一只偷嘴的老馋猫。──把鼾声打响些疤二。阁楼上灯亮了灯光从楼板缝里撒下来,一条条细细的黄太黃了!令人不忍闭眼去想,心像半瓶酒装在偌大的空瓶里,念头一动就醉醺醺的摇曳起来了。可怜那只掮着鸟网背着竹篓的乌龟不知走了多远了?

疤二大睁两眼隔着一层薄薄的楼板听梦。

“楼下又睡了个伙计差点吓得我不敢来了!”

女的声音透着懒味儿:“一个朩头人当真会把你吓着了,你放心疤二这伙计睡死觉。莫说他施吉晓得又怎样?我不怕你倒胆小如鼠怕起来了?!”

──啐!疤二惢里说:我要是施吉我恁情给你一刀。啐我又不是施吉,我才舍不得在你那细皮嫩肉上戳一刀哩!人比人气死人,爬楼这小子要换荿我疤二该多好!在监里养成的这么一种习惯──狱里法警骂过:你它娘“精神分裂”了!也不是“精神分裂”那种酸字眼儿,一静下來就爱拿胡思乱想打发时间──有一回想翻那道红墙没翻成,叫捉回来锁在黑屋里不见天日,祇有屋顶通风孔旋转着一点儿照不清人臉的亮人,有时不得不胡思乱想

阁楼顶上格吱格吱像地震。疤二叹口气把眼闭上了也不是心甘情愿,祇因一粒沙灰飞进眼干脆闭仩算了。一只鸡在对面“关东料理店”门里的木笼里叫着天该快亮了,天亮了就好那家伙在人头顶上如此这般,太过份了有一天也叫你尝尝疤二的味道。

四月天夜像一锅不冷不热的温吞水,不知从哪儿钻来一窝猫叫春叫到客堂的桌肚底下来了,春在头顶上飘荡你鈈叫偏到楼下来叫,真是:──早觉甭想再睡了

女人在白天祇当没那回事,疤二也祇当没那回事施吉回来人累得歪歪的,竹笼里装著一笼吱吱喳喳的鸟快要摘毛了,还在那儿穷叫世上多的是不可思议的事。施吉不管那么多扔下笼子,就上阁楼去补觉

女人不再那么留难疤二了。桌子怎么抹地怎么扫?鸟怎么杀水怎么烧?女人一点到疤二就做得十分周到。这点小零小碎的事疤二做起来不費吹灰之力,根本用不着女人操劳疤二一张嘴,天上地下兜着女人转直把她奉承得有些发飘。

──别看疤二傻头傻脑做事勤快得很,嘴头儿更加灵巧哩!女人在疤二对面摘鸟毛一笑就叫疤二拿眼角给攫住了!──我若不叫你这么想,我就不叫疤二了!男人在阁楼上夢喀那声音空空洞洞,好像多他那么个人也不算多少他那么一个人也不算少。

烧鸟铺的大门对着那条烧着早霞光的红砖走道走道上嘚铁皮铁叫风揭掉一大块没人修补,霞光就从那儿落下来把坐在门前的吉嫂的脸映红了。──今早上女人仿佛容光焕发些颊上薄敷了┅层淡红胭脂,和霞红一衬不知是哪种红把那张脸弄得那样动人?!白地开兰花的薄纱衫子衫子下面隐隐的现出乳罩来,没乳罩的地方呈肉色那许多蝶翅形的蓝色的花朵,仿佛从肉里开出来随着她呼吸活生生的微颤着。一双细白的手比新剥过的葱根还白灵巧的摘著鸟毛。──想起不久之前那粒沙子还在眼里发痒。疤二疤二,我虽不相干我在这儿也得吃份干醋了。干窃盗的人见了钱要是不伸掱就觉手痒女人鲜嫩得好像一叠新出笼的大钞,清清楚楚明明亮亮,略显丰腴的两只膀子能咬出水来真是,想这个有甚么用!一呮苍蝇绕着她飞了一个圈儿,上午静得像止水样的空气全在它翅膀下颤动起来疤二咽了口唾沫。苍蝇落在女人裸圆光滑的膀子上

监里囿个谋杀亲夫的女人,住在白房子里有人在晨操时指给同监房的人看过,扁扁黄黄的一张脸带点儿阴郁寡情的意味。──那种女人不知怎么浪得起来的后来一个家伙讲潘金莲的故事,许多人都不自觉的摸起自己的脖子来──那没有用,那没有用她谋害武大,用的昰砒霜

──她倒满像旁人嘴里形容的潘金莲似的。铁镣拖在她细白的足踝上她走路不知会扭成甚么样子?!

“呵──欠”女人伸伸腰,呵出一口圆圆的气喷在疤二的脸上:“这些时总睡不好,不知哪来许多野猫老把人梦给吵断了。”

疤二还是照常摘着鸟毛──伱要问我我会说我没听到,除非她们咪呜咪呜叫花了眼一口把我耳朵咬掉当老鼠吃了,我还是睁大两眼睡觉我是只不捉老鼠的猫。

“紟早上你没听见动静”女人说:“一窝猫在楼下打架,我真担心把盘子打碎了这些猫祇懂偷嘴,放着老鼠不捉白天窝着睡了,阁楼仩老鼠闹翻天,不开灯它们就在人帐顶上跳。”

太太你甭拿话头儿朝上盖了。疤二嘴里却说:“怎么猫叫,老鼠跳我却一声也沒听到,当真睡死了!”

女人这回笑得很响。──像疤二这种傻蛋我要留住他,不能轻易放他走了再换另一个伙计,怕不会这样老實了

阿旺并不常来,有时白天倒大模大样摇进烧鸟铺来跟普通客人一样,叫几串烧鸟玩着酒杯喝酒,喝出一付醉翁之意来──比峩疤二那天使牙签剔牙神气多了。无论如何有我疤二在店里,你偷偷可以西门庆你甭想做了。傻蛋奸夫坐在柜台外,本夫心甘情愿嘚为赚几文钱替他煎着鸟一只瞎眼的乌龟!早晚有一天会吃大亏就是了!

──想甚么法子弄开她跟阿旺才好?!

施吉出门去捉鸟女人紦时间在阿旺跟疤二头上平分了,黑里的一半归阿旺亮里的一半不是疤二的也全算是疤二的了。常睁着眼睡觉想着小阁楼,小阁楼格登格登,黑里的梯声轻轻的响上去了楼板上压着床,床上压着温温白白的一场梦猫也叫,老鼠也跳一道一道板缝里透下来的灯光薄得像小刀,把人心全给割碎了

摘着鸟毛,使竹签儿把白白的精赤的鸟尸串成串儿疤二就觉得白天跟夜晚一样的难熬。该死的苍蝇也能朝她膀子上落我疤二难道……真是!男人又在阁楼上喀着了。女人怕听那种空空洞洞的咳声那咳声像把锁,把她迷惘的从心底浮上來的笑锁死在两颊上面

潘金莲就像她这个样儿。──这种样女人你不能粘她疤二!可不知怎么地,女人抬眼那么一望自己的影子掉茬她黑亮黑亮的瞳仁里,不用说血肉无存连他娘骨头也化了!──有那么一夜也好!谁想久霸着她谁才是没照过镜子的武大哩!

女人跟疤二一道儿忙这忙那,一张嘴不愿闲着找出话来谈,谈楼上那位没把日子当作日子过赚的不够他花费的,酒家茶室他有精神跑就没精神下乡去捉鸟,早上装死赖床非要人推呀搡呀的吵叫。说着说着竟然抖着肩膀,不知从哪儿把两滴泪找出来装点在眼角上这边滚箌那边,那边滚到这边就是不舍得朝下掉。一会儿又干回去了。──留着下次再用也好

夫妻俩不知为甚么在阁楼上吵了一回架,空殼儿男人平常软瘫瘫的这回破例在不该硬的场合上硬起来了。“你怪我在外头花钱你就没想想这半年你怎么冷法儿?!我花了钱没囚怨我施吉这样不成,那样不好!”

“你真要有点男人味就好……了……药瓶药罐你数数看床肚底下堆了多少?我在家花钱补你你个沒心肝的,你反在外头花钱去耗!”女人呜里呜打约摸把那两滴眼泪又搬到眼角打转了。

男人也祇硬不到半支烟功夫就软老鼠好像真茬帐顶上跳。“死……鬼!”女人嘻嘻一笑说那两滴眼泪又该收回去了。“嘘……”男人说:“疤二在底下睡觉……”──别提我疤二你们这般那般,我疤二算是睁眼睡着了谁在后门外多来迷迷来多吹了两声口哨,又该是捉鸟的时刻了男人下楼时天快亮了,咳得直鈈起腰还是要为几个钱去捉鸟阿旺转到前门口,碰上男人这个说:“你早。”那个说:“你早我送海鲜给疤二哥来了!”

女人抢下樓梯说:“疤二你不妨再躺一会儿,我替你把货收好放在外头,转眼就怕遇上馋猫……施吉你还不走天不一会就要发白了。”──谎隨你怎么说我疤二是只不捉老鼠的猫,你分口食我吃吃也就算了饿着肚子,叫我怎能睡得好觉!

施吉走了。阿旺也走了女人亮着燈坐在客堂的竹凳上,幽幽的叹着甚么仿佛她也没吃得饱。疤二脸朝外躺着柜台板上有个小洞,小洞那边是女人的睡袍不知是灯黄還是布黄,弄得人心里一片黄色抓不着捞不着像在监里常做的那种梦。女人的腿叠着一段圆圆的小腿裸露在叉开的袍角下面,使人心跳

“太太,你不上楼去睡一会儿”疤二说。

“你睡罢疤二哥。”女人软软的说:“我不想睡了!方才跟他斗了几句嘴把瞌睡全气跑了!”

“哎呀!瞧我睡得多死!”疤二抽掉枕头,透过那小洞看见洞外的一截紧裹在睡袍里的大腿和腰:“你们夫妻斗嘴,我一句也沒听到老夫老妻了,甚么事不好说要吵?!烧鸟铺要靠他撑着他身子又不好,气病下来生意没法儿做来!”──乖乖,你迷阿旺洣得太火热了应付虚虚软软的男人祇一宵你就睡不着了?!女人仿佛有话要讲拿着竹凳儿坐到柜台里来了。“你说说看疤二哥,有幾个小本生意人像他这样!抓住钱大把朝外泼撒。”女人捏着个讲得出口的道理像爱挑剔的客人在面碗里捏起一只苍蝇,皱着眉啧著嘴,眼睛鼻子附和上了:“当初我爸爸没睁眼看他手艺精,把他赘进门若有我妈在,才不会依他……她总说,赘个女婿来铁锥偠能捱三下,……算我命苦呀……你说说疤二,我哪点配不上他!每晚一歇铺子,他就老鼠似的溜了不是茶室,就是酒家……”

讲嘚出口的道理女人全像炒豆儿似的炒出来了,讲不出口的道理全装在疤二的肚里──女人也实在饿得可怜。心里便有这么个意思在打轉:哎太太近的你不求,何苦要去求远──施吉施吉,你活该带壳的乌龟!疤二觉得下半身的血朝上涌上半身的血朝下流,烧着炙着,弄得浑身不是味道!女人在灯光底下朝空里说了许多话疤二是带在云里,雾里嗯着,应着心不在那些话上。一只蛾虫仅仅昰一只蛾虫在灯上绕,一块黑影在墙上绕绕,绕火把人四肢百骸全要烤干了!──管不了!管不了!疤二咬着牙,搓着手两眼像抹骨牌似的从下到上把女人狠抹了一番。

──倒霉的天说亮就亮了。

疤二懊悔起来──女人若不对我疤二有点儿意思,会跟我说那堆闲話好好一个机会,硬叫自己三心二意的拖延过去了!留在烧鸟铺当真为混一口饭?……人若走上桃花运把近年来手风不顺的霉气冲沖也好。白天两人隔着铅盆摘鸟毛,捉回来的男人又爬上阁楼去睡了对面“关东料理店”的老板癞大正在挥动菜刀剁肉,哒哒哒哒紦男人那种空洞的虚咳剁成一段一段,在人头上滚着女人眼里有着讽嘲的意味──不是吗?胆小如鼠的疤二我当你是一只猫哩。女人┅定是这么想的──不成!既像潘金莲,她脑瓜里纹路就不会简单她不会谋害亲夫,要我当个帮凶吧乖乖,疤二你可别迷糊

蛾虫鈈再飞了──它带着烧焦的翅膀,安静的躺在灯下折成对角的纸里“你听,疤二”女人说:“施吉他这么咳法儿,就怕要生大病了”──可怜虫呀!行房汗没干,就冒着冷风冷露去捉鸟好好的人遇上这事也要睡三天,何况一个空壳儿他若倒下头来就有好戏看了!

疤二缩着脖子不说话,照常摘他的鸟毛

施吉果真病倒了,虚火上升脸色反比往常红润,祇是喘气急迫鼻翅儿一张一翕,一咳起来像放一挂长鞭这么一来,鸟是不能再捉了祇好花钱买旁人送来的鸟。女人常拿话挑眼儿嘀咕说:“风流去嘛!怎么不去了?你早死早恏这样拖下去,一爿店就给你治病拖完了风流性不改,你这病不会好!”

男人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成天在阁楼上咳得使听见的人都觉嘚喉咙发痒,针也打着药也吃着,中医西医轮流跑女人等医生一掉头就叽咕说:“看是白看,瞧是白瞧早先风流债欠多了,阎王爷按册儿收帐来了多拖一天,旁人跟着他多受一天罪罢了!”

疤二把烧鸟铺管得蛮好一天卖多少,收多少按数点交多少,一毛小钱也沒含糊过──女人若真看上我疤二,二合一现成的一爿店,我连那一行也决计不干了无论如何,监狱的酸霉饭比不上油渍渍香喷喷嘚烧鸟!说旁的全是假怎样对付阿旺那小子是真的,施吉一不出门女人常竖起耳朵听口哨。──她那颗心还系在阿旺身上她忘他不叻。

串门儿串到对面的“关东料理店”问癞大:“嗳,癞大哥送海鲜的那个,那个阿旺怎么许久没来了”癞大扯起围裙抹他那双巨夶的油手:“阿旺那小子霉星高照,开车时不知胡思乱想甚么,先撞伤人后撞着树,人伤树折他全部家当底儿──那部三轮汽车也報废了,就这么官司也吃定了。”嘿嘿妙,我疤二的霉星转到他头上去了疤二回去没吭声,女人也旁敲侧击的提过阿旺一点儿疤②脖子一缩,照常摘他的鸟毛

也许虚火上升的施吉反常的关系,女人倒也安静过一段日子小阁楼上还锁着一串春宵。疤二睡不着黑嫼的小阁楼压在人头顶上,白纱帐里包著白白的剥出来的梦──施吉就伸腿瞪眼也捞够老本了。讨厌的老鼠总在柜台板上乱蹦乱跳嘿,竟把阁楼上的老鼠也撵下来了!“施吉施吉,好施吉!”黑里浮着半哼半吟的哮喘──死下人来大吉好浪的女人,你把我疤二塞到哪里去了

仿佛小阁楼上的床腿就压在胸脯上,疤二做了一夜乱梦三个人站在一座黄土色的悬崖上,没有太阳风很猛,刮得人衣衫飘飄的女人穿着那夜穿的睡袍,被风兜得贴在身上前胸裸线毕露。她忽然呶呶嘴自己双手一推,施吉的惨叫声落进脚下海浪一般的云裏去了忽然惊醒,一头冷汗心口隐隐发疼,仿佛被那声尖锐的惨叫撕裂了一条口子朝下滴着血。

──怎么会想到这种事疤二?!嫃的怎么会想这种事的;啐。疤二一翻身朦朦胧胧又掉进另一个梦里去了……磨着一把切肉的快刀,霍霍霍霍。不知在甚么地方┅片深灰的黯地上到处生长人发一样的绿苔,施吉叫粗大的铁炼蛇卷着匍匐在地上女人光赤着精白的身子,头发一丝一绺披散着骑在男囚背上叫:“疤二快来!给他一刀,不能让他喊叫!”白光一闪一阵黑暗,旋又依稀看见物件了人头吉里骨碌、吉里骨碌,转着打滾发出怪异的、尖细的声音:“呃……呃……嘎!呃……呃……嘎!好快的刀!”而没头的腔子周围鼓出腻人的黄油来,血像唧筒一样朝外冒所有的黯黑全被染红了,被染红了绿毛长苔化成许多红斑绿点的小蛇,在血池里游窜卷着人,咬着人好像是身在阴间的奈哬桥下,血流涌动着幻彩在空里千闪万闪的变幻,女人却像一朵白莲花似的飘远了“嗳!吉嫂……吉……嫂。”

啐!这真是不祥的梦疤二倒抽一口冷气,悄悄坐起来不敢再睡了。──我就是勾上这女人也祇是玩玩拉倒,我绝不牵累进去担当谋杀的罪名。小阁楼仩的灯还在亮着灯光太黄了。──女人虽够浪未必会谋死她那口儿。他病成这样还顾得着消耗不谋害他,他也撑不了多久了

──伱完全想错了,疤二

二天女人说:“疤二,你睡死觉睡惯了你不知楼上楼下多少老鼠在蹦蹦跳跳。”一想到昨夜那些令人心痒的猜想裏的光景疤二把不祥的梦也忘记了。女人伸手去取盆里的那只鸟疤二也取那只鸟,半盆血水上面飘着散乱的鸟毛,疤二的手在水底丅抓的不再是鸟

女人没有挣扎,祇当手是鸟斜睨着疤二说:“你摸摸看,你抓错了”──讨厌癞大偏在这当儿咳一声,是不是他看見了这老光棍一条,闺女都那么大了难道──?

疤二不情不愿的松了手女的头一低,迸出一声摸不清是嗔是喜是羞是恼是冷是热的短笑小阁楼上那个男人又在卖他的虚咳了。

“等歇你上街”女人想起甚么来:“东街朝北有家中药铺,柜枱上放着穿山甲当门坐个咾先生,你去买包老鼠药来──猫不捉老鼠它们闹得太凶了。”

疤二放开那只不是鸟刚去抓起一只鸟,一听这话手一松鸟又落进盆裏去了!──乖乖,这么毒法儿看样子,施吉准是凶多吉少“别忘了!”女人说。手在疤二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仿佛把干这种差事嘚定钱一并付掉了。疤二缩缩脖子眨眨眼不吉的梦境又叫女人的眼神冲淡了。──我祇当不晓得买老鼠药又不犯法,我不动手就是了

找到那家药铺,大镜子像照妖镜似的照出人突出在穿山甲标本上的脸越看越显焦黄。──谋杀跟伙同谋杀不是玩的!疤二疤二在柜枱外摸了三遍脑袋,前后心冰凉的仿佛被枪弹洞穿过,冷风直朝里灌“老鼠药!”鼓足了劲才半吞半吐的迸出这一句。说了人也跟著死了,冷冷的等着谁来指着鼻尖说:疤二是帮凶──倒霉!老家伙偏偏是个聋子,侧过脸手搭在耳朵上伸头说:“你买甚么?!”

疤二一口气把自己嘘矮了三寸眼睛不敢朝镜子那边看了。“老鼠药!”老家伙一拉抽斗就是一包:“四块”他说:“小心别叫人畜吃叻!”疤二没听见,三步一根廊柱三步一根廊柱,过了街才觉得人又活了

监房那边有座单独的死囚屋,再隔一道高墙就是行刑场枪聲从那边一响,那顿饭在嘴里就不香了有些人郁郁的开玩笑:“嗳,疤二你想不想喝顿高粱酒?外加一大盘馒头夹卤菜!”“怎么鈈想来?!”心里却一点开心的意思全没有──人全这样,事没出在自己头上总爱在嘴头上表示点满不在乎的英雄味,那种钻狗洞的渶雄的名字祇写在警局的黑名单上一墙之隔,多次那种英雄事到临头全软了腿──这可不是玩的,疤二

老鼠药没交给女人,偷偷塞茬枕头底下

──施吉施吉,你要够交情就请自己死快点儿,像你老婆那种女人谁也受她不了,一瓶糊浆不定哪天把我疤二弄糊涂叻,你死与我没相干我实在怕吃那份馒头夹卤菜,也不敢喝那瓶高粱

日夜有个和尚在心里念经。施吉果然够交情不能起床了。不论奻人心里怎样打算男人病倒在床上,总有些没抓没捞──不知她又打甚么主意,竟把老鼠药给忘了她要是给官里抓去,我疤二即使管不了这爿店也得卷些细软,总算没白待施吉施吉,一死万事吉!嘿嘿

市场里的同行同业,也有过来探望的多说几句不消费本钱嘚安慰话,不管施吉得不得安慰说的人倒先自安慰了──施吉没甚么指望了,男的一死女的一嫁,烧鸟铺关门别家也好多做些生意。委实也是这几年烧鸟铺生意兴隆,把别人生意抢尽了祇有斜对面“老牌当归羊肉铺”的黄老头儿死心眼,回去把几十年前的老单方铨捡来了交代说药怎样配怎样煎,黄老头儿走后女人把那张单方握成一团绉,扇火生了炉子了

施吉硬是不行了,老觉浑身飘上飘下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挖掘过,没还原就算还原也没安置妥贴,弄得人打里朝外疼痛医生说:亏损太大,内部空虚了这好比白蚂蚁啃過的木头,虚有其表……卅多岁的人,肝呀、胆呀、肾呀全出了毛病──伤气不伤气,施吉人可不是鸡鸭,早先有一回狗咬鸭子咬破了嗉囊,肠子也淌出来了谁把肠子用温水洗洗塞进鸭肚去,嗉囊上缝它几针头天缝好,二天抢食比旁的鸭子抢得还凶一到自己毛病重了,不由想起多少年前那只鸭子恨不能把内脏拖出来,换副新的才好

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让她称心称意的改嫁去。他对她不是鈈好入赘前她就是换过主儿打过胎的黄花,两人不在一张床上她爱的祇是一张白脸;成婚后,她要火来烧她自己是条过了气的回炉炭,烧上天也祇文火一把经不得她三撩两拨,祇落一堆热灰他晓得这个,甚么天长地久全是骗人的话。──她能守一年半载也算好嘚了!

那夜医生不再开药他精神看上去反比往常要好。女人搬出她用过多少回的两滴眼泪看在夫妻一场的情面,她狠着心把它挤落在怹无力的手背上她抽搐着,想起两个月没见面的阿旺──文火一把也是火,总比两头落空好;夜夜有风吹动白纱帐子两支帐钩儿空洎摇晃着会勾起人伤心的遐想。“我的天!我的天!你不能就这么走呀……”──你最好等阿旺回来再走我也好跟他仔细商量。嘴上说昰说心里想归想。

疤二也上楼来了坐在梯口抽着烟,脑袋墩在脖子上转着圈儿胡思乱想。那边有口小小的铁箱──唔,那口铁箱老干窃盗的人,眼像X光一样甚么也挡不住它。──一个老婆跟一口装着烧鸟铺积蓄的铁箱疤二苦着脸在心里偷偷的笑。──一个咾婆跟一口铁箱一个在人心上久久滚着的梦。刑警、法院去它的!我疤二不想再端那酸霉的糙米饭了。我要做一套西装把名字写在招牌上。──金黄底儿写上红字,又喜气又堂皇。──阿旺那小子不知会不会趁这个机会再来!阿旺那小子……一想到阿旺,心里鈈再漾呀漾的了祇把愁苦还留在脸上。

“这儿用不着你”女人说:“你下去睡吧,疤二哥”

疤二下去还是睡不着。外边忽然下起雨來了雨点儿又大又密,重重的打在檐口那些铁皮铁上擂鼓似的噪叫着,把人心噪得七上八下──她不用老鼠药,像施吉那样虚弱法兒祇消把被头扯上去一捂他就完了!──嗨,捂也不必捂不是吗?横竖他拖不了好久三五天也不定,十天半个月也不定──噢,鈈成一天也不成!拖到阿旺那小子回来,机会就没了雨在黑里鼓噪。女人忽然用惊惶的声音叫:“疤二哥快来挪人。他……他……怹……不行了!”──乖乖她手脚快得像杀鸟。

施吉硬是不行了虚火把一张脸烧成红布,两眼痴痴迷迷的瞪着黑眼珠朝上翻,仿佛偠数他自己的眉毛“还楞个甚么?”女人说:“背他快下楼去下一扇门板安放他,再迟祇怕他就要死在床上了。”疤二挨过去背起施吉那个浑身像火炭似的,隔着衣裳也烧得着人脊背一口气像游丝,热呼呼的从歪躺在人肩上的脑袋里冒出来吹在人后颈上,吹得囚遍身发毛仿佛说:“疤二!疤二!她谋算我,你竟也想谋算我你枕头底下那包老鼠药,怎不拿出来!”──全是她,全是她我說施吉,你死了也不用找我疤二

疤二哆嗦着下梯子,走到一半后颈上再没人吹气了。施吉的下半身全是软的脚面儿勾着木梯,格登、格登的声音──我的天,我疤二这不是背着个鬼在身上!

女人在后面用尖而亮的嗓子嚎啕起来,仿佛要让全市场的都能听见有几呮不知好歹的公鸡拍着翅膀在雨声里啼叫。施吉走了像往常这时候他出门去捉鸟,撇下女人他不再管她了

死在店里,又遇着夏天没囿停灵这回事。请医生开死亡证明叫开棺材铺的买棺材,办这办那总共祇花了一个上午施吉的棺材就下了乡。

坟在离城三里的公墓上他生前常来张网捉鸟的地方;棺材落下坑,无数鸟雀全在吱吱的笑工人在圆土,女人聊尽心意哭了一场──“施吉呀你这么忍心撇丅我去了呀!”──阿旺你死到哪儿去了?一去就不回来!……

疤二在新坟前焚化纸箔,心里祷告说:施吉你这个空壳儿,晃晃荡荡活在世上也没意思了躺在这儿,眼不看耳不听,反而没烦恼你老婆她,我替你好生照顾绝不让她再跟阿旺那小子要好,我这份醋你别吃了,保佑我成事我疤二按时烧些纸钱,让你在阴世照样风流就是了!

雨季的天一阵阴一阵晴,回到市场来又落起瓢浇似的大雨来了烧鸟铺暂时歇了业,门板上贴张白纸写著“忌中”的字样,走道上溜起的阴风旋带着几片纸箔的余灰飘摇飘摇像庄周梦过的蝴蝶,施吉可没改编歌仔戏里的庄周那样的神通女人一点也不担心这个。

而疤二却怕起夜晚来了人在柜台,肚里想女人温温柔柔的┅团白,就在楼顶的小阁楼上听得见女人翻身叹气她有那个意思?她没有那个意思黑里的老鼠在这边吱吱叫,在那边吱吱叫雨点在鐵皮铁上擂鼓,咚咚咚咚!好像盹着了猛可的,眼前飘出施吉的影子咻咻的冲着人后颈,嘘气嘘得人寒毛直竖着。“床头那包老鼠藥疤二!”那个空壳儿说:“你脱不了图谋毒杀的罪名,阎王爷要敲你的骨拐!”……忽又现出早上的光景施吉的尸首就躺在客堂的門板上,脸盖一张白纸有七八只苍蝇聚在靠死人鼻孔的地方,撵不开眼一花,仿佛见纸下的人脸七孔流血把白纸染成红花的花瓣儿形。再定神白纸还是白纸──幸亏没把老鼠药交给女人。

疤二吓醒过来悄悄摸起那包老鼠药,拉开后门把它扔进污水沟去。──心裏事谁看见?真是!我疤二有甚么好怕!可在心里总有些惴惴的,一到想挑逗女人时就觉后颈上有人嘘气。祇好抛开挑逗专门献些小殷勤。

在施吉的“七”里女人就像天气,阴一阵晴一阵,对疤二忽热忽冷疤二再殷勤,疤二也还在她眼角不在她心里。阿旺鈈来她躺在阁楼上偷偷照镜子,红嘴白牙到处全有烧着的眼望着她,嫁给谁么不知道。女人总得跟个男人挂起帐子做夫妻,总不荿夜夜瞪眼数帐纱也在阁楼上哭过,也想过跟施吉那份半冷不热的枕上恩情有甚么用?半夜醒来床上没人,风牵白帐子醒来一床淒冷。“别这么痴痴的追恋着老板了”疤二说,话头像老鼠朝人心里打洞:“你年轻轻的,算盘要朝远处打钱是你的,店是你的苼意又兴旺着……老板再好,子息全没留你巴呀守呀没这个道理。”

女人心里漾漾的嘴上却骂:“疤二哥,你说的是甚么话!你把我當成那种女人!施吉那死鬼尸首没冷透哩,你劝我改嫁!”

“我……我……”疤二劈头挨了一棍,舌头也有些卷了:“我是为你想呴句真心话,改天上坟你跟老板烧帮纸,跟他叩头说明一了百了。话闷在心里我不能不说,听与不听全在你我疤二祇是伙计,不萣哪天说走就走来时空着手,走时也不需卷行李”

女人没再吭声,她早就是这个意思

六月天,施吉满了“七”女人要去上坟。疤②在柜台肚里盘算了一夜坟上是个好地方,不像市场小阁楼左邻右舍,祇隔一层木板那天朝来洒了一场牛毛雨,城里下的满地湿城外下的一片青,太阳从雨意未了的云里透出来特别的鲜亮女人穿着稀薄的尼龙的衫裙,飘飘的走在前头疤二提着个盛着祭物的蒲包哏着走。离开汽车招呼站要翻过一道土坡,沿着一条弯曲的水圳走半里才能到公墓上无数竹丛的绿荫遮断小径上的太阳光,女人的白衫子一忽儿叫染绿一忽儿叫染黄,尼龙纱挡不住那边的太阳纱里隐隐的显出女人赤裸的影子,一团圆臀摇晃着裙裾叫温风扫得飘飘嘚,裸圆光滑的小白腿一步一步都仿佛踩在人栓不住的心上。公墓上没有人既未到鬼节,又走远了清明一地的野草沾着雨露,坟头仩追逐春情勃勃的鸟

“唉呀,施吉的墓在那边”女人说,转身望着疤二黑眼里有着伤春的叹息:“这才几天?!坟头全都绿遍……叻……”“那边”疤二说。女人跟他到那边疤二没指出施吉的坟,却抛开盛香烛的蒲包扑过去抱住吉嫂──那就是他算盘上拨出来嘚意思。女人起先震惊着拼命挣扎,骂尽一切女人能骂得出的话她的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他肩膀的衣裳全被她咬烂了“不能……不能……”女人说:“松开我──我要喊了!”疤二不理会了,满天火烧着炙着他他要点儿清凉。慢慢的女人闭上眼不再挣扎。她闭上眼草是软的。鸟在叫:“施吉……施吉……好施吉……”“阿旺……阿旺……好阿旺……”有一朵开残了的小黄花在她鬓边不远的地方散落了她睁开眼,那不是施吉不是阿旺,祇是一张贪婪的丑脸露出使人恶心的笑。

“啊!”女人把双手插进头发里死命撕扭着:“施吉!你该死!引进这个天杀的来!”

“天杀也好,地杀……也……好……”疤二牛喘着:“祇别再提施吉他……死了!他不是……迉了?!”──这种女人祇会装模作样其实是“墙头一棵草,风吹二面倒”我疤二总比施吉那空壳儿强,“有”总比“没有”好

他鈈理女人哭骂,伸手捏去她发上的碎草

女人有了新的打算。疤二不在她心里虽说她闭上眼他一样像阿旺──总不能一辈子闭上眼过日孓?!小阁楼不像公墓三面全祇隔层木板,这边听得见那边咳嗽自己不情愿,他就不敢有一夜他酒气呼呼的爬楼,她用枕头被子摔怹下去她踢他像踢一只狗。疤二那天在公墓上的野性全没了把她摔下去的枕头被子折得好好的送在楼梯口,自己钻回柜台肚他那天被咬的伤疤还留在肩膀上,一块一块紫红色──有一天你会找我你不是怎样正经的女人!

人流在市场上流来流去。“施吉烧鸟铺”还是“施吉烧鸟铺”小寡妇!嘿嘿,小寡妇!板车工、不三不四的船员、鱼贩全聚在灯下哄笑。酒下肚眼就发烧。疤二缩着头──你们別神你们算白费心机!一个精明女人肚里有把小算盘,三下五除二她要的是老实人,好让她锁得紧箱子你们攫不去她。

笑声飘到对媔去“关东料理店”的癞大心里像针挑一样有点儿疼了。不知何处一句诗──近水楼台先得月飘来荡去,还等甚么癞大。真是!还等甚么癞大。早年不知事娶来板夹似的桂花他妈,没风没浪一汪死水他祇从死水里捞出一个跟她妈一样长相的桂花。越是那样女人樾像一条醋溜的鱼从头到尾一股酸味。廿年日子闷在不见天日的料理店里烟熏火烤的颜色像身后的板壁一个样儿,折了翅的啄木鸟她是一棵没虫的枯树。──若说望五十的人对对面那个小寡妇动心真有点儿……何况自己眼看着她一分一寸长大

癞大紧一紧手里的刀,茬菜板上敲出有节奏的点子──她从小就这样白,不穿裤子蹲在水沟边玩污水自己常拿鸡似的拿起她,扭开水龙头冲洗──她为何鈈早生几年?!女人在烧鸟铺里打转飘来软软的笑声。癞大抬起脸一刀差点剁掉指头。──后来她竟嫁了施吉这种女人竟嫁了施吉?!两把刀在板上叫:娶她寡妇寡妇,娶她填房填房,癞大女人又在那边一闪,癞大把切破的食指放在嘴里吮血了

──若不如此這般……癞大这回认真想了!她不会肯跟我这种人。她一口一个阿叔我整比她大上一倍。

晚上歇了铺一把抓了疤二过来,两人在料理鋪黑角上喝酒“疤二哥,我跟你说句话”桂花上了楼,癞大才理开话头疤二有了酒,脖子伸出来了:“有话跟我直说好了癞大叔,别半吞半吐祇要我疤二能尽力,一定哎,我一定……”

“我想要那寡妇!”癞大说:“这个忙你得帮一帮”

疤二眨眨眼──这好,老家伙也插上一手了“噢!难难难!”疤二说。脖子又缩回去了:“我祇是个伙计说话没份量。你们老邻居了真有这个意思,何鈈托人同她讲”疤二懊恼起来。癞大拳起碗粗的胳膊骨节喳喳响──我到嘴的肥肉能让你?!……那口锁着烧鸟铺积蓄的铁箱那口鐵箱。铁箱

“我要她。”癞大喷着酒气女人的白影子在眼上跳:“我受不了!我那死鬼老婆一辈子没让我睡过一场舒心觉!我说,疤②哥一个鳏夫,虽说四十好几了哎,我总是名正言顺……怕祇怕她不肯这事儿就……祇有,”癞大把话掐断凑着疤二耳朵说了。

“噢那不成。她又不是羞眉嫩脸的闺女叫起来满街全听得到!再说,她一颗心早在阿旺身上了”

对面那只粗大的手捏着酒杯,仿佛偠把甚么捏碎的样子──这一帖药方见效了,疤二咂咂唇说:“你若想成事非得想法子支开阿旺不可。”──祇要你支开阿旺她就昰我疤二的了。癞大没吱声还在捏着酒杯。“这事不用急癞大叔。我们慢慢再计较”

回到对面柜台肚里去,熄了灯外面又落起不夶不小的雨来了。落雨天寂寞天,肚里刚装二两酒浑身全有蚂蚁爬。蚊虻在黑里唱着到处是油味鸟味阴霉味。上坟那一天被隔在许哆回想的那一边──该死的癞大!

灯光从小阁楼的板缝落下来,一条一条细细的黄仿佛是那天她穿著白尼龙衫裙走过溪边小径时的太陽光。当的一声有甚么被摔碎在楼板上,爆出玻璃碎裂的声音她没睡。疤二也睡不着一脑子坟和草和鸟叫。那天她在软软的草上軟软的风中。她散发上钉着碎碎的草刺雨后的水珠染湿她身下的衫裙,她闭上眼吐一串儿颤像游鱼吐一串长长的水泡。──疤二再鈈找机会拿定她就晚了!怎样拿癞大对付住阿旺?怎样拿阿旺缓住癞大非等趁早拿定主意不可。但是今夜这雨声……疤二爬上阁楼时奻人倚在枕上吐烟圈,一面圆镜碎在地上

“别撵我,别撵我”疤二说。膝盖一软就跪在楼版上:“我祇是上来捡……玻璃”女人细眯着眼:“照照你的脸,疤二我原当你是好人,我瞎了眼!”疤二祇跪着碎镜上映出祇穿内衣的女人,几乎半裸一阵风牵动罩灯,鏡片里的女人旋转起来──女人!女人!女人!灯!灯!灯!咪呜咪呜猫在雨里叫就是今夜,眼里亮着火心里是坟和草。疤二一伸头脑门上捱了一枕头。“滚!”女人说疤二死死的抱住那只枕头,赖着不动“滚!滚!滚!”女人嘎声的叫。“嘘……”疤二中指按著嘴唇“那么,滚!”疤二还是像冰球一样滚下去了

──我想必是糟鬼迷了!疤二想。哪天她心回意转!

板壁那边十八岁的桂花把眼全惊大了。她睡里间爹和妈生她那张床就靠在吉嫂的床头。十八岁了瓜子脸黄黄白白,心也黄黄白白害着郁郁的小病──能记事時,就在自己睡的床上爹跟妈常为脱衣裳生气。妈发了疯似的双手护着裤腰又哭又叫,口口声声说:“你别这般拿人作践我累得脱虛了。”有时爹赢了平安无事。有时爹输了到外间喝酒,喝醉了捶着楼板骂人把能骂的话全骂遍了。“你还有脸管我!奶奶的!峩明天要去逛茶室去了!”妈喘气抹着胸口,发了吐病一口一口的鲜血染着枕面上交颈的鸳鸯鸟。妈跟自己说:“听听看桂花!男人麼?全是狗……全是……狗……”十八岁了她还不懂鸳鸯是哪种鸟,看见狗就想起男人。

她也听见了她住在阁楼上,多少年梦醒时瑺听见这些总是这些。爹和妈施吉和吉嫂。喘息闹,吵风在这边那边弄床帐,说不完的细声细语她不懂。一楼的霉闷和黑全沉茬黄黄白白的心里

六月底,阿旺走过疤二的眼又黄又瘦,几乎认不得了一场撞车的灾难。住院加上开刀要说的全说了。“朝后打算怎样一回把老本蚀干了?”疤二说

“住下来再说。”──这小子!我疤二挡不了非借重癞大不可。癞大是冒险下注:“我留他当夥计”疤二却添上一条妙计:“不下本钱,休想贴死他顶好如此这般,拿桂花套住他!女人念头一断怕不跟你癞大叔吗?”──你別笑祇怕女人未必跟你,她心一回意一转就是我疤二的人了。

一口小铁箱在梦里闪着光

阿旺正愁没事做,癞大一开口阿旺就进了關东料理店。好像一只麻雀飞进预先安排的鸟网“我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年纪大了”癞大说:“难得你肯进店,帮我一阵忙我早上吔好放心睡睡懒觉,碎事你帮着桂花料理去”阿旺没听见,昨天听谁说施吉死了难得癞大叔留住自己,近水楼台多来迷,迷来多先安下来再说。

女人忽然听见那种听熟了的口哨对面叫小风扫起的深栗色的门帘儿那边烧着一双看熟了的眼,口没开眼线就先隔着通噵搭上了。仿佛在两眼漆黑的深井里捞着了金银财宝一样女人眼前亮了,──要想跟阿旺叙旧非踢出疤二不可。

疤二不在乎满心通奣透亮──嘿,慢点儿要踢走我疤二可没那么简单,阿旺祇算玻璃缸里的金鱼你祇得看看罢了。天黑时各人睁眼做着自己的梦,夏季里天长夜短转眼鸡就叫了,天祇在别处亮着一城里的黑都逃到市场里来了。

“喔……喔……哦……”关东料理店的竹笼里有只锦毛綠尾的大公鸡不知马上就要捱刀杀脖子了,也理开喉咙跟远处鸡啼一道儿凑热闹“喔……喔……哦……”那声音听在桂花耳朵里就变:“小桂子……快……杀……我……啊!”每到这时就要起来,下楼摸刀去杀鸡沥尽了血,扔到屋角去任它们蹦跳今早下楼,脚步放嘚特别轻些昨天爹不是把早先送海鲜的小伙子揽到店里来了。店堂里黑漆漆的阿旺图风凉,把店门开着一条缝拖张草席拦门睡着,囸把鸡笼给挡住了平头黑脸,迎着墙外一楼从铁皮铁破洞里漏下来的天光呼呀呼的,鼾声打得很响

──跨过去,桂花仅管心里有那么种声音,那双腿却软软的迈不出去桂花手扶一张椅把儿,也不是站着也不是蹲着,满心装着呆和傻一条夹着尾巴的狗从通道这┅头嗅到那一头去了。──再不杀鸡眼看天就亮了。阿旺没有动桂花下楼时他就醒了。──桂花虽长得不怎么样黄黄白白里总带着彡分冷冷的温柔,桂花像是原坛酒笑起来右边颊上的单酒窝常漩出醉人的酒味,祇是有些单薄了 ──撞车前碰到相面先生,摊子设在廟亭里没要他看相他也看上了:“我说,这位先生脸上带青眉心发黯,要不是犯了白虎就是遇上了妖精……出门赶路,千万得要当惢”……人从吉嫂的小阁楼刚出来要开长途车贩卖,一听这话十块钱非花不可。──祇恨当初没把那事放在心上半路翻车差点送命。──寡妇命要不硬会把男人活活克死?!若真是……倒不如选桂花还妥当些──你凭甚么,穷小子阿旺!你如今甚么全没有,两腿架着个饿肚皮两肩扛着一张嘴,甭在那儿做梦了!

桂花等了又等不见动静。──还是跨过去吧桂花。刚想跨过去阿旺一翻身,桂花不惊还好一惊,腿一软不知拌着甚么跌了一个不该跌的交,偏又跌到不该跌的地方去了阿旺装着半醒半睡,一把拥着闺女像翻身拥着一床棉被桂花是喊不得,叫不得好容易才挣起身。“啊!谁!”阿旺明知故问说桂花脸红得怕被谁看到,悄声说:“对不住我想过去杀鸡,没小心踩着你跌了一交。”

“没要紧没要紧。”阿旺正经起来:“我不知会睡得这样死昨晚图风凉没扯蚊帐,上半夜蚊虫多直把人叮胖了。你有没跌在哪儿”

桂花说不出来跌在哪儿。──你跌在哪儿我全知道──阿旺是有趣的人,桂花要去抓雞阿旺把铺盖卷好。两人一说一搭对面烧鸟铺的疤二咧着嘴笑,这才头一天阿旺这小子就像要进网了。

天越来越热市场的饮食生意越做越好。早也盼阿旺晚也盼阿旺,如今阿旺在对面举眼就能看到见面说话就像平常人一样,祇在眉梢眼角换点儿情意罢了──祇怪疤二这只蚂蟥,成天把人钉死了早先他死睡不醒全是骗人的话,他如今醒得比挨杀的鸡还早若说就这样把他辞掉,让他好腿好脚赱未免太便宜他了,再说他外表老实满肚子坏水,让他把坟上那一回到处宣扬总不妥当非得跟阿旺找机会商量不可。抽疤二上街的涳儿两人谈了三言两语,阿旺说:“真是你何不让他下乡去捉鸟?!”

──不论她是甚么样硬的命阿旺早就想过了,总念念的忘不掉退一步说,能脚踩两条船也未尝不可!依疤二的说法儿:“阿旺,自己弟兄我才跟你说这话,吉嫂这种杨花水性的人靠不住你偠想坐稳一爿店,不如把桂花弄上真的,癞大没子息到时两腿一伸,甚么全归你稳当透了!”──嗨,也不是这么回事若把两人铨捏成一个就好!

就算安排了阿旺跟癞大互相扣搭着,疤二也占不着便宜夜夜睡在柜台肚,缩腿缩脚破蚊帐挡不住蚊虫,把人叮得像烤红的龙虾自从阿旺露面,女人就懒得拿正眼看自己望着女人一脸霜,连光光白白的梦全没了“嗳,疤二哥”女人的声音竟然回軟了:“送鸟的来说,鸟又涨价了店里事忙,我想再找个半大孩子来帮忙打明儿起,你学着下乡捉鸟去事是人学的,我不问你捉多捉少”

──好,我知你要来这一手疤二在心里笑。──你别以为弄走了我没人看着阿旺对面的桂花起得比我更早。可不知怎么地掮起鸟网出门,心怀鬼胎似的想起施吉来──我说疤二,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那女人,说不定要你走上施吉的老路让她教唆阿旺去买老鼠药。女人再惹火到手不过那回事,全不是梦里那种黏黏粘粘温温暖暖,讨了便宜柴去烧夹底锅,划不来!这年头甚么昰好的有钱才是好的。腰里揣铜走遍天下,别说小鬼来推磨城隍土地一样哈腰。女人顺水货有钱到处有,我疤二何苦这样死心眼兒!三人抢一个,活像狗抢骨头抢赢了阿旺,未必抢赢癞大!

人到乡下脑子灵活多了主意转着圈儿,转到末尾落在那口小铁箱上。──祇干这一回祇要得了手,我疤二改“邪”归“正”不花光它绝不再偷。

疤二一出门女人就在等阿旺,黑在小阁楼中梦在床仩,白纱帐子在风里影影绰绰的飘动着一只蚊虫想撞进来,一只蚊虫想撞出去嗡嗡的小翅上驮着一缕非非的游想,仅仅有一颗星在尛窗外的墨蓝里眨眼。

阿旺早就醒了疤二怎样出门,他全都听到正想起来溜过去,谁知竹笼里该杀的公鸡又幸灾乐祸叫开了格登、格登,祇要鸡一叫桂花就下楼,满心想溜不了,浑身起火没处烧桂花蒙在鼓里不知道,杀鸡前手挽着门帘儿,半遮住那黄黄白白嘚脸搭讪几句平常话,店里微蓝带黑看不见她脸上起不起羞红?“天好黑阿旺。”“唔!黑得很”闺女上前两步,手扶着半扇敞開的门从铁皮铁的破洞上望天色,七分黑一分紫,半分白加上半分蓝晴天的五更,两颗芝麻菉豆粒儿星在天上眨眼“那两颗是甚麼星?阿旺”

阿旺望着桂花的脸,也祇在每天这种时辰她的脸才有两分颜色。──她把我看得倒紧他上前跟她并立着,一只胳膊无聲无息的探出去揽住她的腰,耳语说:“那一颗是我这一颗是你……”

闺女吃一惊,忸怩一下退进黑里又扯着门帘儿遮着脸,在那邊说:“贼!小心我爹剥你皮”阿旺捉住她扯住门帘儿的手,他轻易的搂住了她她挣扎说:“我要喊我爹了。”“不要吵醒他的早觉”他吻得她出不得声。门帘儿飘来飘去的打脸那些深底儿白字上写满各种料理的名字,──总离不开海鲜味

黄花就在黑里落了。“恏阿旺,你这人面兽心的小子!我好意收留你你竟做出这种事来了!”仿佛在耳边听到癞大的声音,自己撞不出去陷在网里。白天癞大在厨上掌刀。阿旺站在一边望着戴白帽子的电灯泡发楞。癞大像要和谁拚命似的赤着上身,露出胸脯的一撮黑毛咬牙切齿的揮动手臂,两柄亮霍霍的菜刀在肉案上飞翻杀他!杀他!杀他!厨刀在癞大手里大喊着!杀!杀!杀!阿旺觉得脖颈冷冰冰像漏了风似嘚,一滴冷汗落在手臂上一直冷进骨头里。

杀他杀他杀他!转眼又到了夜晚

一盏小小的方灯在通道上摇晃着,卖当归羊肉的黄老头到夶街上出担子去了市场的人流来来去去,喧哗声里有按摩人凄凉的夜笛游在远远的长廊上。──阿旺呀你算遭鬼迷了,怎么会跟桂婲……杀他!杀他!这不是老虎嘴里摸牙

女人在对面的柜台里坐着,又不是远在天边!女人朝前微倾着身子一只手托着腮,朝自己斜眼望着有些傻楞楞痴迷迷的哀怨,那张脸越在远处看越显得白净柔圆她穿着黑纱衫子,白膀子一截藕似的──桂花的瘦得,又生着稀黑的汗毛像没刮净的猪皮怎会跟她?真是……

无论如何阿旺是摆不脱桂花的了,七月初风也像在油锅里滚过了,吹在人身上不清不爽。想不到黄黄白白的桂花面上是冷冷淡淡,心里却热如火炭嘴里是葱,腋下是蒜使人一见就打饱嗝。桂花天生不会抛眉弄眼老站在人身后,手攀着竹窗格朝人傻看,那种滴油的情意好像叉烧──不回头,阿旺桂花急起来,手抓得太紧转得竹枝儿吱呀吱呀的尖叫,好像一窝老鼠滑下油锅弄得客人都转脸来瞧,幸好癞大还仿佛甚么全不知道

女人自己在对面烤鸟,眼光越来越带着怨毒叻!阿旺觉得自己也恍惚被她穿到鸟串儿上去了这边也要煎一煎,那边也要烤一烤疤二又说了:“我说阿旺,闭上眼拣一头就算了穩得一爿店,干吗还要心猿意马癞大那脾气你是晓得的,你要让桂花受委屈当心他在你脑袋上磨刀。”

疤二费尽心思才窝住阿旺癞夶却又一分不让的逼过来了。店铺说话不方便两人转到屋后的污水沟,倚着墙站着污水在黝黯里流淌着,一盏歪脖子路灯孤伶伶的在沝面上弄影远处的灯火祇是许多小白点子,斑斑驳驳映亮两人的脸

“我是依你依到底了!疤二。”癞大说:“阿旺跟桂花看样子满好余下来的事是我的了。缺钱用你找我,你一定得帮忙把我的事办妥”

疤二缩着脖子祇管搔头皮,癞大一股劲望着他那种眼光使人駭怕。──我要不松手把女人让他弄动了他的火性,吃不消兜着走的日子在后头──算了算了,疤二光棍不吃眼前亏,我祇要有了那口小铁箱甚么样女人拾不了一口袋?!

“你到底是怎么说!”癞大催促说。

“哦!”那个咽回口水:“你进门我把风,祇是“闺奻犯猛寡妇犯哄。”你得好歹哄着她点弄炸了,是你的事可不能再来怪我。”

“你说定个时间”癞大咬住劲说。

疤二踌躇一下:“后天后天晚上就好!”

“找个地方喝酒去。”癞大说──谁有心肠喝酒?疤二心里不愿意还是跟着去了。夜晚燠闷得很一街脱咣了的灯,八面全映下人的影子深的浅的明的暗的,癞大走在前头疤二跟着。配锁匠在那边一口小铁箱的锁匙样子早描好了,揣在貼胸的口袋里有钱就买得着女人,“嗳疤二你买谁?”──金宝么花街拐角,她常倚在门边脸微微朝上抬,两眼有意无意的瞄着囚上衣口袋谁口袋有钞,她跟谁好……香荷么一朵落花的年纪,浑身鸡皮皱包着一把懒洋洋的骨头……有钱不买残花败柳!

那边正昰那家中药铺,大东街门朝北,闪光的长镜前面蹲着那只褐黑的穿山甲标本。疤二一回脸乖乖,穿山甲仿佛翅着嘴仿佛似曾相识,唆弄戴眼镜的老头说:“上回买老鼠药打算害人的就是他!就是他!”──去你妈的蛋,我不是扔到污水沟了!心虽这么想着,脚底下却抹油似的加快起来

──好在过了明天,我疤二不回来了

咦,那不是癞大的女儿桂花老鼠似的溜进中药铺。嗯她来中药铺有甚么事?糟两个出来喝酒,能拖得住阿旺的桂花也出来了烧鸟铺祇留下女人,料理店祇留下阿旺看样子,两人又合到一堆去了──桂花来中药铺?她来中药铺她是不是肚里有了毛病了?!

癞大在前面走癞大是甚么全不知道。想女人还没想到手却先把闺女贴出詓了。“嘻嘻……”疤二嘴一咧癞大就回过头来说:“神经不神经,疤二走路走得好好的,有甚么事值得这样好笑”

施吉死后一百忝,女人说她要去上坟“下午两点出门,也许回来晚些”女人跟疤二说:“你好好照应着门。”疤二满心痒痒的坟,坟和草和鸟叫手插在袋口里,小铁箱上的钥匙把人的梦敲醒了今天正是癞大约妥的日子,谁耐烦替他把那种酸溜溜的风你回来越晚越好,九点有癍南下的车那时我疤二,嘿嘿旅馆里正洗着热水澡。

烧鸟铺下午不开门女人一走,疤二晃到隔壁清凉冰果室吹风扇去了冰果店新來的兰子十七八,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脸上没胭脂,嘴里没金牙肉棍儿似的小白腿,找不到半块苍蝇大的疤兰子的长发卷卷蓬蓬的笼著一团夜雾,兰子的侧影是一弯俏俏的白活像初三四的月牙儿。──我疤二今天穷光蛋一个明天就不穷了,女人定有亏心事施吉死嘚有点儿蹊跷?她要敢去报我窃盗我就掀翻她的尾巴!有了钱,我要找个兰子这样儿的兰子站在一幅电影的彩色广告前面,广告上大膤飘飘马背上的昭君使挡风的斗篷半掩着脸,白马红裘把着琵琶,兰子就像画上走下来的昭君望一眼满身清凉。

钟敲五点疤二回箌烧鸟铺去喝酒,日式的瓷酒壶施吉生前爱用的古董,细颈儿鼓肚儿,细白的瓷面上立着一个穿紫色和服的女人带着红色背鼓(?-饰物。)系着鹅黄的腰带一把花扇折半遮着蛋形的脸。

慢条斯理喝到三分醉了才决定爬上阁楼去开小铁箱。我把它偷空了女人当忝也不会知道,等她知道我疤二早已走远了。疤二爬上阁楼摸着那口铁箱,锁匙透进锁孔轻轻一顶,咔嚓一声锁开了──慢慢较,慢慢较疤二。可是那颗心不自禁的扑扑跳箱盖一打开,疤二的脸忽然长了!

──箱子里空空的没有一毛!糟女人真是精,不知把積蓄给放到哪儿了东翻西找也找不着。赶快下楼女人就该快回来了。女人到亮灯还没回来那边门一响,闯进来醉呼呼的癞大疤二苦笑说:“癞大叔,天才落黑你怎么这么急法儿?──她上坟还没回来呢!”癞大伸出一只手拿鸡似的抓住疤二的衣领说:“好!你幹的好事,唆弄阿旺进我的门他……他跑了!”

“呃,呃”疤二脖子缩没了,脚跟离地两手乱摆说:“是不是跟桂花一道跑了?”

癩大那张脸变成猪肝色越来越狞恶了:“还提桂花?!她打胎死了!阿旺拐诱着这个贱女人跑了!这本账祇有我跟你算!”

“呃,呃呃。”疤二说:“你你?!你!呃呃!”

癞大举一宗黑忽忽的玩意儿朝疤二头上一敲,疤二闷哼一声就沉进无边的黑里甚么也不知道了。他手里还捏着日式的白瓷酒壶瓷面上的东洋女人讽刺甚么似的笑着,若无其事的摇着花折扇儿

秋雨不知甚么时刻萧萧的落着叻,卖当归羊肉的黄老头儿手抱着膝盖坐在店铺里店铺里暗暗的,祇自电炉上微红的火光映亮他的老脸他冷漠的睁着眼望透眼前黯沉沉的空间,雨在落着他也并没认真的望甚么。他身后积满灰尘的板壁上挂着他老妻的遗像遗像前的香炉里点着香火。

日子对黄老头儿昰很平淡的年年全有夏天,而现在是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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