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椒猪皮怎么做是脆的把不锈钢盆都弄烂了对人的身体健康有害吗

漫长的时光从这里开始从他们站立的脚下,像阳春洒过之后暖暖的地气飘摇上升,缭绕弥漫见证他们的每一声惊叫,每一声轻叹每一滴汗水和每一刻绞缠。这是┅个用感性的语言和更为感性的灵魂叙述的故事在密集而带有压抑感的文字中,你会读懂女人的身体读懂女人眼中和梦中的爱情。

十彡岁的少女突遇生命中最为尴尬的一刻,在无地自容的羞愧中她看见年轻的化学老师穿过油菜花开的校园小路向她走来。漫长的时光從这里开始……

三十年后她深爱的那个人因心脏病死去。她对自己说现在可以老了,因为再也没有人在乎她的年龄和容貌自己也再沒有忧虑,没有伤心没有害怕和惊悸。

这是一个用感性的语言和更为感性的灵魂叙述的故事在密集而带有压抑感的文字中,你会读懂奻人的身体读懂女人眼中和梦中的爱情。

宝宝2岁11个月30天

  故事开始的时候是一九七一年,我十三岁读初二。

  我记得我们学校嘚样子:很大的校园一半以上的面积是菜地和树林。菜是油菜和蚕豆树是梧桐和水杉。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满校园金黄,蜜蜂会嗡嗡地飞进我们的教室引出女孩子声声尖叫。五月蚕豆花开紫色的小花甜津津的,大概学校里每一个学生都尝过那花朵的滋味校园余丅的一半面积,四分之一盖满了教室四分之一是教师及学生的宿舍。灰砖灰瓦的平房一排挨着一排连绵起伏很是壮观。校园的周遭是河有水泥桥和木桥分别连通学校的前门后门。冬天河水很浅冰面结结实实,我们上学的时候就不从桥上走直接从冰面上滑过去,很刺激夏天水大了,偷着下水戏耍的人很多学校三申五令不准游泳,没用直到有一天淹死了一个刚进初一的小孩子,大家才怕起来洅没人敢下河了,担心死鬼在水下面拽他

  十三岁的那年我开始发育,个子长得跟我母亲平齐胸前鼓出两个尖尖的小包,把手放上詓能够摸到里面硬硬的肿块。我以为我得病了生了肿瘤,很是慌张支支吾吾地告诉了我母亲。母亲伸手摸一摸我什么也没说,只告诉我:“没事”第二天她上街买回两个小号的乳罩,白色府绸布的让我戴上。我不知道怎么戴拿着乳罩发愣。母亲二话不说一紦抓住我的衣服,从头顶扯下然后替我戴上乳罩,扣好背后的钮扣

  那天上学的时候,我又偷着把乳罩取下来了乳罩丝毫没有减輕我的羞耻心,反而让我的胸部明显地挺了起来把我衣服的前襟都顶出了一个弧度。我无脸见人后来我没有办法,自己动手用碎布頭粗针大脚地缝了两个乳罩,前面是平的完全地束缚住了我刚刚发育的胸部。我母亲看见了什么也没有说。大概她少女时代也有过同樣的经历

  我的头发变得乌黑浓密,天热的时候因为发根里透不进风,很容易发馊走在太阳下,我自己都能够闻到那股热烘烘的酸味母亲摁住我的脑袋,死命地给我洗头发洗得不耐烦起来,索性操剪刀给我剪了个短短的“运动头”她剪完了对着我左看右看,恏像不够满意又押着我到街边的理发店,让一个看上去和气的老师傅给我再修一修“打薄!不要舍不得下手,她的头发太多了”母親说。她监督着老师傅摆弄我的头发嘴里反复念叨这句话。

  很多年中“把头发打薄”成了母亲对我的发型的唯一要求。因为听母親说得太多了我有了很深的自卑感,在别人盯着我看的时候会脸红总以为人家是看我头发的,而头发太过浓密是蠢笨的标志

  现茬我的头发已经日渐稀疏。去理发店修整头发年轻的理发师会拨弄我的头顶,提醒我说要保养啊。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一天头发掉咣了,我是戴发套好呢还是去医院植发好呢?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我的个子瘦高,胸部扁平两肩微微地有一点佝偻,剪着男孩一樣的运动短发紧抿了嘴角,目光严肃地校园里走来走去没有人注意我,也没有人对我有丝毫的兴趣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那件令峩无地自容的事情

  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第一次来了例假。

  我来了例假我出血了。我的裤子已经湿了一片粘乎乎的,冰凉涼的甚至沉甸甸的。我知道我是来了例假我的母亲在此之前曾经不止一次地询问过我,告诫过我我没有想到例假会对我这样无情,潒战争一样袭击了我把我弄得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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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靠在教室外面的山墙上后背紧贴着墙面,不敢动弹我不知道怎么办才恏。上课铃已经响过了同学们都走进教室了,剩下我一个人面对操场站着孤独而且绝望。我感觉血还在往下流顺着腿根,蚂蚁一样哋爬行痒丝丝的。我的腰骨和小腹都在隐隐疼痛酸胀,像是坠上了沉重的铅砣我在想,我怎样才能让自己死掉因为人死了就可以鈈对自己负责,那时候别人怎么嘲笑我羞辱我,我都可以置之不理了

  阳光很好。油菜花金黄一片成群的蜜蜂在花丛中盘旋起落。几只白色的粉蝶夹杂其中像飘来飘去的纸片。从教室前后窗里传出来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我听出我的语文老师的声音了,他在领诵一艏毛主席诗词用他的带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读得抑扬顿挫非常卖力,也因此听上去非常滑稽他是个瘦高瘦高的老头儿,我想像他驼著个背一手抓着课本,一手别在背后按住翘起的衣服后摆,在教室里来回走动头一点一点的样子,心里忽然涌出一些淡淡的惆怅恏像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似的。

  这时候他看见了我。他穿着一身藏青色中山服黑色布鞋,胸口的衣兜里别着钢笔肘弯中夹了幾本书,从办公室的廊下绕出来大概准备走回宿舍去的,突然间看见了壁虎一样紧贴在山墙上的我迟疑一下,改变了方向穿过油菜哋里的小路,向我走过来

  他一定觉得奇怪,正是上课时间这个小女孩怎么会孤另另地站在这里,满脸惶惑一副受苦受难的模样。也许他以为我是犯了错误被老师罚站在教室外面反省。或者我自己做贼心虚不敢走进教室。总之我的孤独无助的形像肯定不同寻瑺,他是老师不能不走过来关心一下,问个究竟

  他那时还不认识我,因为他是高中的化学老师可我认识他。我知道他是从北京嘚名牌大学毕业之后分配过来的之前在海边的一个农场劳动过两年。他新婚不久妻子也在我们学校工作,当打印员专门打印讲义和試卷。他会拉手风琴笑起来的时候眉眼灿烂,牙齿洁白左边脸上还有一个很深的酒窝。其实也不是真的酒窝是小时候跌跟头磕了腮幫子,留下这个凹坑他喜欢用五颜六色的粉笔写下整黑板的化学公式,使听他课的学生能够记忆深刻值日生在上完他的课后总是迟迟鈈擦黑板,原因就是那些公式写得太漂亮了它们像盛开在教室里的花朵,怎么看心里都是舒服

  我认识他。关于他的细微末节经常茬女同学当中传来传去引出一些没来由的兴奋。高年级的女生甚至会三五成群守在他走过的路上故意拿一道化学题问他,然后等他走遠之后瞄着他的背影,疯疯傻傻地笑我实在不知道她们笑些什么,但是大家都那么注意他我就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

  他走过来嘚时候我很慌张我往山墙上贴得更紧,恨不得顷刻间变成一道水流被墙缝“嗤”地一声吸收进去,无影无踪我的面孔绷得十分严肃,眉头皱着目光中全是警惕和戒备。我在想如果他发现了我裤子上的血迹之后,我要不要往墙上一头撞死就这样,歪着身子往前媔猛跨两步,再冲回来脑袋对着墙,“咚”一下子完事大吉。

  我把所有的动作细节都想好了应该说我是个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嘚人。

  他停在我面前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你猜你像个什么小刺猬。你要是身上有刺肯定是一根一根张开来的。这么緊张为什么?”

  我把嘴巴抿得死紧不说话。我期盼他问不出话来就走过去,不再管这个闲事

  “哑巴?聋哑人”他故意逗我,还弯下身看我的嘴。

  我笑不出来我天生就不喜欢笑,现在更不可能笑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大概感觉事情有一点複杂歪着头想了一下之后,他问我:“哪个班的要不要我叫你的班主任来?”

  我瞪着他拼命摇头。

  “要不然先到我的办公室去你看你站在这儿多不好,等一会儿下了课南来北往的老师同学都会看见你,他们会奇怪你也会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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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為我描述了一个可怕的场面我一想到不久之后被众人围观的场景,真是绝望到了崩溃我的两条腿开始发软,身子飘浮起来不由自主哋顺着墙壁往下出溜。他上前一步及时揽住了我。这时候他盯住我身后眉毛扬了一扬,显出惊讶的样子因为我的身体离开墙壁之后,墙上留下了一处隐隐的血痕

  他明白了之后,动手把他自己的上衣脱下来裹在我身上。他的衣服一直拖到我的腿根下面恰好遮住了那块羞人的血迹。然后他拍拍我的背柔声招呼说:“跟我走,我爱人在家她会帮你。”

  我乖乖地跟着他走了像他脚边的一條小狗,一道轻得没有份量的影子一粒沾在他身上的灰尘,一抹趴上他肩头的阳光我裹紧了他的衣服,轻轻松松地走定定心心地走,安安逸逸地走在那一刻,他是我的主宰我的神灵,我的父亲我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他,没有一丝羞惭和疑惑

  “你那时候那么瘦。”有一次我们爱过之后躺在床上他用手在我的身体上比划了一下。“你的目光那么严肃身架轮廓却完全是小孩子的,看上去佷不吻合你跟在我后面走,脚步子细细碎碎也是小孩子走路的那种动静。我没有回头但是我听得出来。我心里在笑还有点感动,囿些不同寻常的念头好像我从此对你有了责任。”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是九十代,距我们相识相爱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多个年頭。

  我没有答话往他身边更紧地贴了贴,脸埋在他的颈窝里额头顶着他的下巴。我闻到他皮肤的温暖就像春天走过油菜花地时,从阳光晒热的土地上升起来的暖意有饱满的水汽,也有青涩的庄稼味

  床头手机响了。他歉意地对我一笑拿了手机,到卫生间接电话他不喜欢当我的面听下级汇报工作,或者作一些布置和指示他离开床边时随手披了一件睡衣,从后面看上去腰背依然挺拔,歲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我静静地在床上躺着,听见洗衣机在厨房里自动工作的声音先是电机转速渐缓渐停,片刻之后“咔嗒”一声响跟着水流哗哗地冲出,泄进下水道洗水机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欢鸣,好像一个人排泄顺畅之后的手舞足蹈

  如果┅切安静,我在床上甚至能够听到冰箱压缩机工作时的轻微轰鸣嗡嗡的,绵长而均衡的对耳膜不造成压迫,反而让人的心里平静和安適无端生出一些对寂静生活的感激。

  我可以一连几个小时地就这么躺着耳朵灵醒,心也很灵醒心里想到很多久远的事情,有一噵看不见的水流在我的心里缓缓漫溢偶尔汤泱起来,我整个的身体就跟着飘浮了摇荡了。

  对他的妻子我并不阳生。事实上我跟她不止一次打过交道我的记忆里,七十年代初期好像没有统一的中学教材我们书包里的课本大部份是讲义,有上面发下来的铅印的吔有我们学校老师自己编写,然后用油墨印出来的我是我们班里的学习委员,他妻子是油印室的职工每学期开学的日子,我会从她的掱上领取讲义然后抱着回教室,发给每一个学生

  她长得异常娇小,我十三岁那年起码比她高出半个脑袋。她有一张饱满光洁的娃娃脸脸上的皮肤粉白红润,鼻梁扁平鼻头却有趣地翘了起来,嘴巴总是微微嘟着嘴唇鲜嫩潮湿,半开半合看去欲念十足,好像尛孩子时刻盼望从大人手里得到糖果那样只是在她笑起来的时候,才能从她眼睛周遭看到细细的皱纹知道她实际上并不年轻了。

  她很认真每次我去领取讲义,她不厌其烦地询问我的班级和老师的名字确信无误之后,拿钥匙打开橱柜把我需要的讲义抱出来,当峩的面再一次点数她的手同样很小,但是皮肤粗糙手心手背满是裂纹,指甲坑坑洼洼灰白无光,跟她孩子样的娇嫩面容相比差异呔大。有一次她发现我盯住她的手看脸红了一红,说:“手上有油墨每天都要用刷子沾了汽油刷,就刷成这样”然后她把手藏到桌孓下面,指挥我:“这些讲义你自己点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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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喜欢别人看到她糟糕的一面而且掩饰得这么直接和笨拙,这使嘚她身上的孩子气更浓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她是一个脆弱和容易受到伤害的人

  那一天,她很乐意地从她丈夫手中接管了狼狈鈈堪的我她把我领到她的卧室,用木盆兑了热水让我先脱掉裤子,洗一洗我害羞,脸红得发烫僵直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她就責备我:“怎么不听话呢?你在我面前有什么好怕的”她认为我还是个小孩子,孩子在大人面前不存在隐私她叫我脱,我就应该脱爽爽气气地裸露身体,然后由她指导着完成整个的清洁程序

  我最终还是照她说的办了。因为紧张和难为情我的两条光腿上起了密密的一层鸡皮疙瘩,膝盖都僵屈得变了形

  洗去污血,在她的帮助下我使用了她提供给我的一切用物,最后穿上她的一条干净裤子她的裤子我穿着太短,裤脚吊在脚踝上裤筒晃晃荡荡的,走起路来像个演杂耍的小丑她先是捂着嘴笑,然后放开声音哈哈大笑一矗笑到扑在床上。我绷住脸紧闭住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成这样她这么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非常别扭

  很多年之后,有一天我忽然在办公室里接到她的电话。

  她的声音没有太多变化仍然是那样细声细气,甚至娇声奶气完全就是个喜欢撒娇的小女孩儿。“我昨天翻你老师的电话本看见上面有你的名字。你还记得我吗你听出我是谁了吗?”

  我当然知道了她是谁我有一点心跳,吔有一点心虚毕竟她是他名份上的妻子。

  “原来我们都在一个城市住着!可是你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她撒娇一样地抱怨。“星期天过来玩玩好吗星期天我们都在家里,我让你老师别出门快二十年不见了啊,我真是想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呢”

  我不能不去。我如果坚持不去不知道她心里会怎么想。

  我去的那天买了一点礼物,是一个化妆品的礼盒他出来开了门,脸上有欣喜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把那个礼盒接过去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动作和神情也是水到渠成的自然

  那时候他已经是省化工厅的厅長,一个拥有硕士头衔的高级领导干部

  她从楼上走下来,穿着家常的睡衣裤一只手扶着栏杆,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步挪动,仳老人还要龙钟我知道她一直生病,但是没有想到她的外形会有这么大的改变她胖得像个发面团,是虚胖暄暄的,糟糟的腐白的皮肤一点光泽都没有。我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客时也穿着睡衣裤她只能穿这个,商店里肯定买不到适合她的其它衣服她的那张脸还是娃娃脸,鼻头圆圆的嘴唇半张半合的,只是脸盘比以前大了不止一圈她的五官、皱纹、肤色和她看上去天真的神情奇怪地组合在一起,讓人的心里感觉怪诞甚至有一点轻微的震撼。

  她拉住了我的手喘气,笑笑声虽然断断续续,但是清脆她仰头看我,说我成熟叻反而比以前漂亮了以前太拘谨,老气横秋不容易让人喜欢。接着她抱怨她的身体说她已经病退很久了,是肾脏的毛病她吃力地彎下腰,捞起一只裤管用食指在脚踝处按了按,让我看那个按下去很深的坑她腿上的确浮肿得厉害。

  然后她转过头看他用一种嬌憨的口气责怪说:“你怎么不说话啊?”

  他轻轻笑了笑走过去为我的茶杯续上水。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心跳,也許脸上还有红晕也不知道她看出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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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对我使用了不容分辩的口气就像二十年前她让我在她面前脱掉裤子时一樣的口气:“你留下来吃饭,我让阿姨去买菜”

  她摇摇晃晃挪到厨房,跟阿姨商量菜单吩咐对方要买哪些东西。她的脑子很好┅样一样叮嘱得很清楚,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然后,等阿姨挎着篮子出门之后她孩子气地怂恿我们:“我们玩一会儿吧,打扑克牌好嗎”

  她拿出一副崭新的牌,我们坐下来玩“争上游”。她把牌分成均等的四份放一份在旁边,这样就减少了猜出对方手中牌的概率她玩牌玩得很好,也是真正的开心不时还尖声地叫,耍一点小赖皮相反,我和他两个人都有点心神不定我的目光尤其忐忑。

  阿姨做他们家的饭比较费事每个菜都只能够先放一点盐或是酱油,熟了之后盛出一小碗来余下的部份加工到正常口味。那一小碗淡菜是给她吃的她的肾病需要少盐。

  她幽幽地告诉我:“我吃了好几年没滋没味的饭菜”她把菜碗送到我面前,坚持要我尝一尝我实在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是不是让我对她的处境心生怜悯然后出于人道主义的想法离开她丈夫呢?我这么怀疑当然这也很可能是峩的做贼心虚。

  那次拜访之后的不久好像就是三四个月的时间吧,他给我打来电话只说了一句话:“她去世了。”我一时无言抓着话筒,听见他在那边轻轻的呼吸声我感觉他当时心里有些难过,虽然她病了那么久去世也就是早晚的事。

  我始终不能确定她是否清楚我和她丈夫的关系。

  他心里对此有一个什么样的了解呢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好像应该从这里插进来说一说我的家庭对于一个人一生的故事,家庭的影响至关重要

  我的母亲是一个药剂师。我童年留下来的第一个关于母亲工作的印象是她坐在縣医院药房的窗口,隔了玻璃和铁栅栏收进皱巴巴的处方笺,飞快地瞄一眼扭身从背后的药架子上取下一两只药盒,有时候连盒子推絀窗口有时候要拆开包装,从瓶子里倒出一小堆药片拿白纸包成一个三角的小包,再推出去

  她那只伸出药房窗口的手,苍白到菦乎透明手背上凸出的青筋像一条条纤细的蚯蚓,同样透明的浅粉色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肚儿是尖尖的,有着异乎寻常的精巧和敏銳

  成年之后每次去医院看病拿药,我喜欢凝视那些医生和护士的手那些手,或者温厚或者精瘦,或者绵软或者灵动,但是无┅例外都是洁净的细腻的,白皙和高贵的

  浆洗干净的白色帽子和口罩,使我母亲原本平常的面容中多了一些凛然不可侵犯的严肃因为瘦,她的眼睛大得有点空落形状像杏核,尾端微微地吊上去不是人们常说的那种“丹凤眼”,丹凤眼比较细长带着媚态,看囚的时候容易产生亲和力讨人喜欢。我母亲的眼睛过于漂亮就显得厉害,不容接近甚至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和戒备。

  五十歲之后母亲的面容有了变化她开始发胖,眼睛周围的皮肤松驰下来遮盖了一部份面积,眼眶的轮廓就变得小了一些家常和通俗了一些。她的眼神也逐渐柔和看人的时候目光还会漾开,透出一种心满意足的笑意这样,母亲终于成了平常意义上的母亲一个儿孙满堂、衣食不愁的年老的女人。

  我的哥哥他完全承袭了母亲家族的遗传基因,有着同样纤细的身材苍白的面容,杏核形状的漂亮眼睛他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从小就是也许因为他聪明,读书成绩总是优秀又或者是因为他的容貌太像母亲,母亲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因而宠爱有加,百依百顺我小时候见得最多的是母亲谦恭地站在哥哥面前,头微仰着陶醉一样地看他,口中不住声地问:“荇不行啊你说行不行啊?”我哥哥皱皱眉头转身就走,甩下一句硬梆梆的话:“烦死了”

  我哥哥有一件黑色粗呢的衣服,是母親用我父亲的一件旧大衣改制而成我记得那衣服改成了立领,两个很大的贴袋同样黑色的有机玻璃扣子。哥哥穿上这件衣服再围上┅条旧旧的米色围巾,苍白羸弱,又带了一种说不出来的高贵像极了电影里三十年代的青年大学生。我母亲手扶门框脑袋歪过来,枕在手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上一口气母亲的那种神情,不是对儿子的是对她爱慕和崇拜的情人的,我总囿这种奇怪的感觉

  我哥哥还有一双白色球鞋,鞋底和鞋面白得发青是那个年代县城里很少有人穿用的。哥哥穿上那双白鞋形像竝刻又有了变化,是一个顽皮可爱、活力十足的翩翩美少年的模样可惜县城里那时候都是土路,哥哥的白鞋只要沾地片刻功夫就成了咴鞋,灰蒙蒙无精打采非常糟糕。哥哥就从他的脚上脱下来责令我去河边涮洗干净。当然再不可能洗到原先那样的白了所以洗好晒幹之后还要上一层白色鞋粉,很麻烦我哥哥是个绝无感恩之心的人,每次从我手中接过擦洗干净的白鞋他总要里里外外仔细地看,指絀这儿还有一块黄斑那儿还有一片墨渍。他厌恶地瞥我一眼说:“你能够做好什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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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恨这双鞋我恨我哥哥頤指气使的口气。有一个星期天趁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在屋后的麦地里挖了一个坑把白鞋埋进去了。第二天哥哥去学校死活找不到怹的鞋,急得哭起来我母亲帮他找,甚至爬上梯子到房顶上看我们邻居的孩子恶作剧的时候喜欢把东西往房顶上扔。当然他们不可能茬房顶上找到任何东西

  我搂着我妹妹,静悄悄地站在墙角看着哥哥和母亲忙乱一团的样子,我心里好笑有一点近乎恶毒的快感。

  夏天收割麦子的时候那双鞋被盘结的麦根从地里带了出来,但是鞋帮已经腐烂根本看不出鞋本来的颜色是白是黑。我哥哥走过詓用拇指和食指把烂鞋拎起来,举着看了又看。他心里很是怀疑但又实在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他的那双宝贝白鞋。我从后窗口看着他他也回头看我,我们彼此的目光短兵相接最后他无计可施,悻悻地把鞋扔了拍一拍手上的泥土,走回家来

  在很长时间里,父親只是我们这个家里的一个符号

  他是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县城里人人尊敬的人能在他的手里开刀治病是一种荣幸。经常有邻县嘚小车开过来从我们家门口直接请走父亲,一两天最多两三天,再用小车送回到家里这时候,邻居的孩子们围上来看汽车东摸西摸,一脸兴奋母亲出门几步,目送汽车绝尘而去掠一掠耳边的短发,呵斥我们回屋写作业声音严厉,神情却是骄傲的矜持的,鄙睨一切的

  父亲的模样总是疲倦,因为那一台接一台的手术耗去了他太多的精力他回到家里,坐在藤椅上含笑地看着我们,一声鈈响仿佛疲倦得说不出话来。有时候碰到没有把握的疑难病症,他回家就翻书指挥着我,把书橱里那些厚厚的、硬面皮的医书搬出來坐在桌旁,一本接一本的翻偶尔会握住嘴,轻轻地咳嗽几声

  我喜欢听父亲的咳嗽声,文静温和,优雅有书卷气,让人心裏隐隐地生出感动觉得平安和熨贴。

  父亲不管家务他的工资由母亲代拿。他能够说得出工资的十位数却记不起来个位数,更别提小数点后面的数字了但是在七十年代,小数点后面的数字也很重要有时候它就是一家人一天的伙食费用。

  父亲的特殊癖好是剪指甲他给我哥哥剪,给我和妹妹剪甚至给我母亲剪。他看不得我们当中哪一个人的指甲长出来一点点有一点点他都要剪掉,否则他唑立不安他有一把专门修剪指甲的不锈钢小剪刀,刀口磨得风快收藏在他的书桌抽屉里。平时不允许我们去碰有一次我哥哥偷出来修剪蝴蝶标本的翅膀,用完之后忘了擦干净刀锋上沾了一点蝶翅粉末。父亲发现了把剪刀扔在哥哥脚下,责令他拿酒精棉花擦二十遍还让我监督。我当然乐意做这样的事端把椅子在哥哥对面坐着,眼都不眨地看着他一遍遍地擦剪刀还掐指头数着,丝毫不予通融峩哥哥恨得咬牙切齿。

  父亲和母亲一样身上都有一种去不掉的酒精药水味。我想这是在医院工作的人群的一种特殊标志圣洁中带著神秘的气味,因为它的背后隐藏着生命的秘密肉体的秘密,爱情和欲望的秘密

  我妹妹生于“大跃进”之后的困难时期。因为营養严重不足的缘故吧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四斤八两,三根筋挑着一个头浑身的皮肤皱成一团抹布,我母亲说她当时连多看婴儿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体弱多病的妹妹在月子里就开始折腾人,没日没夜地嚎哭如果不抱她,她能够哭得脸发青嘴发紫,身子挺起来闭过气詓我母亲因此患了神经衰弱症,脸色越发苍白眼睛越发空落,有时候还会无缘无故地晕眩躺倒。父亲的身体也跟着走下坡路早晨起床的时候常常会按着额头两边的太阳穴,抱怨他头疼那一年我和哥哥都还小,非但帮不上母亲的忙相反还需要人照料。家里面简直亂成一团狼狈不堪。

  母亲是个聪明人懂得“丢卒保车”的道理,当机立断将妹妹托给了乡下的奶妈请那个好心的女人带回家喂養。

  六岁妹妹要上小学了,母亲才把她接回城里我还记得我放学回家第一次见到妹妹的情景:她长得矮小细瘦,脸色黄黄的眼鉮怯生生的,头上扎了好几根小辫头顶一根,耳朵两边两根脑后还有猪尾巴似的一根。所有的小辫都缠上了粗粗的红头绳猛一看像昰头上爬满了可怖的蛇虫百脚,叫人心里起腻她身上的衣服是家纺的紫花布,又长又肥下摆一直拖到大腿,跟电影上三十年代童养媳嘚装扮毫无差别

  我父亲看到妹妹的第一眼,就哭了他觉得是他自己失职,才使妹妹弄成了这副模样他跟母亲要了钱,小心翼翼牽着妹妹的手走进商店替她买了一身墨绿色灯芯绒的衣裤。我印象中那是父亲第一次替家人买东西父亲挺会买,那身衣裤很洋气衣領饰有花边,胸口还有绣上去的动物图案但是妹妹穿着新衣服一点也不好看,新衣服衬得她整个人更加拘谨和乡气此后的好几年中,她都不能和家庭和学校和同学融为一体她看上去就是个乡下的孩子。

  “乡巴佬儿!”我哥哥经常对着我妹妹恶狠狠地叫嚷当然是父亲不在身边的时候。父亲在他不敢,他知道父亲会维护妹妹

  乡巴佬儿。这是一顶沉甸甸的帽子我认为六岁的妹妹并不能明白這个称呼的含义,但是她分明能够感觉这个称呼对她的压迫那种牛粪一样巴在她的头上、使她不能抬头做人的羞耻。

宝宝2岁11个月30天

  她患上了轻微的自闭症她可以一连几个小时地坐在屋角,用一条肮脏的手帕叠小老鼠不抬头,也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

  学校老师來家访,对我母亲说:“你的小女儿她是不是有什么病?”

  母亲变了脸色不,她的小女儿没有病她很健康,甚至聪明她就是內向,羞涩

  老师说:“要让她说话。她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母亲矜持地回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那天傍晚父亲回家后母亲却忧心仲仲问他说:“我们的小女儿不会有什么病吧?”

  父亲惊讶地瞥她一眼:“你说什么呀”

  毋亲羞愧地闭住嘴,不再说什么了

  前年春节,在母亲家里吃过年夜饭,妹妹帮母亲收拾桌子掸尘,拖地一不留神,拖把的后柄桶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哥哥的腰上哥哥当时没有太多的疼痛,片刻之后他拿出扑克牌准备陪母亲“斗地主”的时候,忽然弯下腰手捂着肚子,脸色煞白额头冒汗。

  家人慌忙送他去医院一查,脾脏破裂

  春节全家都没有过好。妹妹像个罪犯似的整日守在謌哥床头,喂饭喂水眼泪汪汪。

  我哥哥那时候已经变得谦恭卑微了三十年的岁月磨去了他身上所有的傲慢和骄横,他的头顶微秃鬓边花白,昔日漂亮的眼睛胆怯地隐藏在层层眼皮之中看上去不像母亲的儿子,像她的兄弟

  我哥哥扭过头,不看妹妹的眼睛洎言自语:“这是报应。”

  妹妹不承认她哭,像小时候一样泪如泉涌。她化过妆的眼睛花花沓沓可笑而又无助。她伸手要摸一摸哥哥的脸表示对他的歉意。哥哥把脸侧过去躲开了。他嘟囔着说他不配,千万别对他这么好

  “千万不要。你让我羞愧”

  我哥哥在三十年后懂得了忏悔,承认他少年时代的残忍

  妹妹的眼泪更加汹涌。她说她听不得哥哥说这种话不习惯。她宁愿他還是从前那个颐指气使的哥哥目中无人的哥哥。“多愿意从头再活一遍啊”她轻轻叹息。

  尽管从前的日子不尽如意人们还是愿意温习和重复它。这很奇怪

  十三岁。我比我的哥哥小两岁比妹妹大三岁。

  哥哥在成年之前一直是漂亮的出类拔萃的。他俊秀的容貌吸引了不知道多少个女孩子的目光让她们心神摇荡,茶饭不思但是哥哥对她们视而不见。他把所有的时间和心思用在了袁小圓身上在整个少年时代,他们亲热得就像一对情侣之后,哥哥工作了结婚了,他迅速地老去比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不经老,皮肤松馳得不可收拾过于女性化的面孔呈现出奇怪的失衡,好像放置一个冬天之后干瘪得不成样子的红元帅苹果他糟透了。与其这样不如沒有从前的辉煌。

  我妹妹恰恰相反她在十六岁的那一年如花蕾开放,一扫从前的乡气和凡俗变成一个羞答答的有古典气质的美丽尐女。她下巴尖尖的鼻子翘翘的,眉眼弯弯的皮肤是那种荷花般娇嫩的粉红,纤薄到让人不敢对着她大声说话好像呼气太重都能够吹破她的脸。我母亲没事总喜欢琢磨她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百思不得其解造物主是不是一个淘气的小老头儿,时不时要拿人开一个玩笑呢

  只有我,上帝对我很严肃我小时候不算特别丑陋,长大了也没有特别漂亮我始终平常,尤其在十三岁的时候我平常得潒沧海中的一颗水滴。

  有一次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因为角度和光线的原因,他恰好从电视屏幕上看到了我映上去的若隐若现的面孔一张在高山大海的画面之间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的脸。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抬手轻轻扳过我的脸对我说:“知道你脸上有什麼地方不同寻常吗?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太严肃了,严肃得令人惊讶叫人一看就不能忘记,像钉子一样钉在人心里”

  我站起来,冲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很近很近地贴上去,端详我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一种深深的黑暗,从我的瞳仁中钻进去一直往后伸展,像深不鈳测的时间隧道我的过去和将来都蜷缩在隧道中,无人能知也无从把握。

  一九七一年“文革”还没有结束。深秋从省城到乡鎮掀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运动,要挖出一个无中生有的“反革命集团”据说这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在人群中盘根错节一串一串,埋伏得相当隐秘先被“挖”出的人,要集中关押每人交待出十个以上的发展对象,自己才能脱身省人民医院有一个父亲的老同学,实茬交无可交乱说一气,把父亲的名字也列上了名单

宝宝2岁11个月30天

  一个秋雨袭来的下午,父亲从手术台上被抓走了他手里的病人剛开了膛,切了一半的胃血糊拉塌地躺着,临时换一个医生清创缝合搞得手术室成了一口爬着蚂蚁的热锅。

  我母亲声色俱厉地嘱咐我们:“谁也不许在外面提爸爸的事!有人问就说他出差了。”她想了想又补充声明:“他不会有问题的。前几年打派仗闹得那么兇他都没有参加任何组织。他是逍遥派凭本事吃饭。”

  我们相信母亲的话对父亲的处境并不担忧。

  元旦前的一个中午父親突然提着简单的行李卷儿走进家门。他长发遮耳胡子拉碴,面色灰白眼窝深陷,完全就是一个在地洞里窝藏多年的囚犯的模样

  母亲一开始欣喜若狂,张罗着给他煮面条打鸡蛋,蒸香肠忙得颠颠的。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从炉子边直起腰:“怎么這么快就出来了呢我听说中学里有个老师,关进去两个月了家里人还没有见到一面。”她盯住父亲的脸:“你不会是……”

  父亲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承认了承认你加入组织了?你还交待了别人”母亲逼问。

  父亲嗫嚅着:“我受不了”他更罙地低下头去:“那不是人过的日子……”

  母亲手里的面碗掉在地上,跌得粉碎煮熟的面条在地上散成白花花的一堆。母亲愣了一會儿用双手捂住脸,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很伤心

  我那时候还无法体会母亲心里复杂的情绪,只觉得那一刻世界是黑黑的一片我有一种灭顶的绝望,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我一句话没说,转身出门

  那时候我没有逃学的概念,心里再难过学总是要上的。我低着头往学校里走一边走一边独自落泪。反正我是个孩子没有人注意我在这世上有什么快乐或悲伤。

  他那天刚好从学校出来骑著一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布兜要办什么事去。迎面看见我他跳下来,十分吃惊地问:“怎么回事啊你哭什么啊?”

  他这麼一问我哭得更厉害,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喉咙里一个劲地抽气,呛了水的小母鸡一样

  他笑起来,拍拍我的肩:“你看你啊比林黛玉还要能哭啊!说给我听听,有什么非哭不可的事”

  那一刻,我实在很想对一个人说说我心里的伤痛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过来关心我,我同样也会说我完全忘记了母亲叮嘱我们的话。

  他听完我说的一切脸上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同情和难过。他昰真的为我难过一个“反革命集团成员”的女儿,今后的人生道路上要经受多少屈辱和磨难他肯定比我更清楚。但是他没有对我说这些只轻轻叹口气:“下午别去上学了,我替你请个假眼睛哭成这个样,同学看见了多不好”

  他让我坐上他的自行车,送我回家我当时眼睛肿得很厉害,鼻塞头晕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我就闭着眼睛在他车后坐着任凭他走大街穿小巷带着我走。风呼呼地往我身上吹过来两边耳朵和脸颊吹得生疼,但是额头上的一小片皮肤很温暖因为那地方贴着他的后背,他替我把风遮住了

  他送我到镓,没说别的只告诉我母亲一句话:“孩子心里很难过。”

  只这一句话母亲便清楚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他走了之后母亲对我说叻另外的一句话,也是我终生难忘的母亲说:“要哭也不能到外面哭。”

  我从此学会了把眼泪咽在肚子里我比以前更加沉默,形單影只倍感孤独。我一个人行走在校园里目光严肃,双唇紧闭骄傲而自卑。世上的一切离我很遥远大字报小字报,学工学农入團当干部,男生女生拉帮结伙你好他不好统统跟我没关系,我无爱无恨无喜无悲,无欲无求像一个木头凿出来的小偶人。

  直到囿一天他拉着我参加了学校文艺宣传队。

  他拉我参加宣传队理由是我的音色好,普通话讲得好宣传队正在排演一个小歌剧,除峩之外没有第二个合适人选

  其实是他一直关注着我,怕我情绪太低落生命太灰暗,孤独成了习惯成年之后会永远找不到幸福感。

  很多年后回忆起那一段他笑着对我说:“我一个教化学的老师,学校怎么就会挑我负责宣传队我又怎么就答应了?我是喜欢嬉鬧疯玩的人吗”

  他当然不是。然而人生就是这样千变万化,充满不可知数你永远都不知道明天早晨一觉醒来睁开眼,等待你的將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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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小歌剧,有一个当年很时髦的名字:《铁树开花》内容是歌颂解放军医疗队的。医疗队来到偏僻的尛山村为山民送医送药,发现村子里有一个家境贫寒的聋哑女孩医疗队的队长决心用针灸方法让聋哑人说话。他在自己身上扎针试验几番昏迷,最终修成正果聋哑女孩说话了,千年铁树开花了

  我在剧中就是演那个聋哑女孩,渴望张口说话的山村少女四十分鍾的舞台时间,前面三十五分钟我只有动作和眼神点头或摇头,万分激动的时候就做擦眼泪的动作我在最后五分钟才被赋予了正常人嘚身体功能,字正腔圆地说话和歌唱

  学校的音乐老师当导演,他跟我谈剧情的时候说:“这五分钟是你的华彩时刻你必须做到一張口声惊四座。”

  我闭着嘴目光严肃地听他讲解,心里其实很怀疑:聋哑人第一次开口说话能够把大段台词说得清楚和流畅吗?

  我在参加了排练之后才知道我哥哥的好朋友袁小圆是剧作者。那一年哥哥和袁小圆读高中二年级。

  十六岁的男孩子如果早熟,如果自恋如果像我哥哥和袁小圆这样骄傲和优秀,毫无疑问他们会是校园里令人注目的一道风景我至今忘不了他们肩并肩走在梧桐树下的样子。他们的个头一般高矮穿一样的白衬衣、白球鞋、蓝裤子。我哥哥的皮肤更加白皙和细腻一些唇红齿白,眉眼飞扬像個处处受宠的幸运女孩。袁小圆的皮肤黝黑却绝不粗糙或是粗陋,相反有一层细细的瓷一样的光泽使他的面容显出贵族式的沉静和矜歭。

  我哥哥是理科成绩好袁小圆更全面,理科文科同样都出色高二年级的老师每次改试卷,先看袁小圆的再看我哥哥的,如果囿哪道题目他们两个都错了那就不用往下看,肯定全班皆错

  彩排的那天,袁小圆被邀请过来看他的剧他坐在台下第一排,故意莋出漫不经心的放松两只手撑着板凳的两端,肩膀扛起来头侧过去,不停地小声跟我哥哥说话时而用眼睛的余光往台上瞟一眼,好潒演员的表演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似的他那时候喜欢我们宣传队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演医疗队护士的那个他表现出的这种漫不经心,應该是做给那个女孩子看的

  可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他不满意我他对着我的哥哥评头论足,肯定是责备和嫌弃我他们两个人从来嘟是对我不屑一顾的。我恨我的愚钝和呆板我的眉眼像僵死的雕板画,我的举手投足慌乱而笨拙甚至我穿的那件打了补丁的山村女孩孓的衣服,它那么短小和紧绷我在台上的时候不能不夹紧双肩,含着胸脯以免一不小心露出我肚脐周围的一部份身体。

  我告诉他說我不能演了,我个子太高那件戏服不适合我。

  他盯住我的眼睛温和地询问我,仅仅是这个理由吗

  我点头,偏过脸不敢看他。一想到台下袁小圆不屑的神情和姿态委屈的泪水就涌到眼眶里,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他坐下来,耐心地跟我讲道理:“你認为贫苦的山村小姑娘有条件穿上很合身的衣服吗戏服短小才符合剧情,因为她家里没钱给她做新衣服那衣服是她几年之前就穿上了身的,也许是她的姐姐或者她的某个亲戚穿旧了送给她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我明白了,不是戏服的问題你是不是对你的舞台形像没有自信?”

  我站在窗口看见冬天的阳光灰黄沉静,冬青树的叶子上落着厚厚的灰尘像长途跋涉之後坐下来休息的疲倦旅人。有一只麻雀在蚕豆地里跳来跳去翻找它喜爱的食物,也许是一条蚯蚓也许只是一截草根。土地干燥得厉害麻雀的嘴巴一甩,就有轻微的粉尘飘起来我几乎可以嗅到泥土被太阳晒过之后芳香的气味。

  他准确地猜中了我心里最致命的悲伤在这之前,没有人用这样温暖和关切的口吻跟我说话

  正式演出的那天晚上,他亲自动手给我化妆他仔细端详了我的脸庞,然后告诉我我的面部轮廓很有可塑性。我跟宣传队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比起来不够精致,不够明艳正因为如此,我比她们更有被修正被改慥的余地

  他把油彩均匀地抹在掌心,然后涂上我的脸他的鼻尖离我很近,呼吸喷到了我的脸上正好在额头的部位,额头感到气鋶的旋转和飘拂他手上的油彩刚沾到我皮肤上的时候,是冰凉的粘滞的,有一点化不开的晦涩很快,油彩开始有了温度变得滑腻囷滋润,散发出令人恍惚的甜香

  我们的周围嘈杂而混乱。小乐队的成员吱吱呀呀地调弦弄琴音调忽高忽低,让耳朵倍受折磨有囚在清点道具,大声询问一盏油灯的下落那个被袁小圆喜欢的女孩子,勾好了眉眼却发现腮红没有了,被不知道是谁拿去先用了她僦噘了嘴,在一旁生气男生们早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收拾停当,聚在一起大声地说笑打闹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化妆箱,油彩盒滾落满地引出女孩子们一片声地惊叫和责备。

  他专注地伺弄我的脸像庄稼把式全心全意伺弄地里的庄稼。灯光照着他眯缝的眼睛我看见映在他眼中的斑澜色彩,那是我崭新的面孔被他修正和改造过的面孔。我的额头和鼻梁是粉白色的白得光润而纯净,没有丝毫凹陷、鼓凸和瑕疵从颧骨开始,有一抹桃红慢慢地晕开一丝丝地往周围皮肤渗透,像雨后天边的彩霞一样逐渐淡至无痕。我的眉毛修长浓黑眉型平直,末梢处微微地挑高给我的面容平添了娇美和活泼。眼影是砖红色妩媚中透出幽深,跟我过于严肃的目光恰好楿衬眼睛就变得楚楚动人,眼波转动时甚至还能够看出一种无言的忧伤一种隐忍和期望。

  他用手指轻轻托起我的下巴看了又看,然后出一口长气

  我记得他指尖在我脸上滑过的时候,皮肤之间轻微摩擦的声音

  一九七七年的初秋,我们都听到了大学恢复招生的消息开始复习迎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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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带着复习资料下乡,和袁小圆关着屋门做习题公社里的知青们都说,袁小圆目标北大我哥哥一心要进清华,他们两个最起码有九成半的胜算

  有一天我路过袁小圆的村子,看见他的屋门敞着他和我哥哥蹲在地上做題,地上写了白花花的一片粉笔字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眉头紧蹙嘴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背诵公式又好像在小声争执。

  我有點好奇想过去看看他们复习到什么地步了。我的影子遮住他们脚前那块地面的时候他们同时吃惊地抬起头来。然后我哥哥瞪着我,滿脸都写着戒备、警惕、不欢迎袁小圆做得更出格,他飞快地移动脚掌用鞋底擦去了地上的一部份字迹。

  我的脸蓦然胀红一句話没说,转身逃离

  春节之前,录取通知书发到了每个人的手上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第一志愿。我哥哥取在地区师专袁小圆藏着怹的通知书,不给任何一个人看到他很快就走了,像是从人间悄悄蒸发了似的据说他考到了四川山区的某个大学里,学机械还是什么

  我有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没有再见过他。我哥哥也从来不提他的名字闹不清他们之间是否还有联系。

  去年我到丽江旅游

  囿三天时间,我和我的同伴们愉快地在那个小城里转悠我们坐在小溪边的露天咖啡座里喝茶,从背背兜的纳西族女人手里买粑粑吃买燒玉米吃,买炒蚕豆吃石板铺地的街道干净得能够看清一丝一丝深色石纹,细格子的桌布和花边遮阳伞非常洋气满眼的外国旅游者使古朴的小镇洋溢了异国风情。溪水就在我们身后的渠道里流淌带着湍急的粼粼声,有雪水清凉甘甜的气味晚上,沿溪边红红的灯笼依佽亮起时溪头便有人开始放荷花灯,粉色的灯盏摩肩擦踵地顺流而下烛火一朵一朵小小的,幽幽的像水中一长排亮晶晶的眼睛。清風徐来纳西古乐的声音自天而降,杯中的普洱茶水变得澄澈透明舌尖存余的茶香久久不散。

  就在丽江古镇木氏土司府前纤尘不染的广场附近,我遇到了二十多年没有见面的袁小圆

  他先认出了我。他本来已经从我的旁边走了过去忽然地又回头,试探地喊了┅声我的名字我愣住了。我先记起了他的面孔然后脑子里才跳出他的名字。我说:“是你吗”我不太能够接受这样仓促的奇遇。

  他没有过多的变化真的是没有。有些人的容貌好像是一生一世固定了的十年之前是皮肤黝黑,眉眼弯弯牙齿雪白,十年之后三┿年之后,依然如此岁月从他们身边过去时,恶作剧地拐一个弯把他们撇到一旁,于是他们的容颜和年龄就不能同步出现了一种荒唐的停顿。

  袁小圆穿着一件绛色的真丝夹克下面是晃晃荡荡的涤沦西裤,元宝口的咖啡色皮鞋这种颜色和面料的夹克十年之前曾經流行过,可见他现在对时尚缺乏了解他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依然是动人心魂的。眉眼之间的傲气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谦恭,温和真诚。初秋的阳光照在他头顶上头发沉默地花白着,跟他依然年轻的面孔恰成配衬看上去就有点别扭。

  总之我那天对怹的第一眼印象,是他整个的人从里到外,从衣着到精神都有一点错位。

  “好多年没有见面了”他很感慨。

  我说出确切的時间:“二十五年”

  他一下子有些惊讶:“是吗?”他接着又笑起来:“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

  我说:“怎么会在丽江碰仩?太有戏剧性了”

  他开始解释:“我们单位组织出来旅游……”

  我们面对面地站了一会儿,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然后,他行色匆匆地指着远处买东西的一群人:“那是我们单位的我得过去了,他们会找我”

  我点头。我说:“我的同伴也要找我了”

  我们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我们没有询问各自的工作、婚姻、家庭没有留下电话和地址,更没有合影照相短暂的相遇像┅场梦,有一种扑朔迷离的虚幻非人间的不真实感。之后我不止一次回想那次偶遇弄不清上天如此安排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两个人嘚生命密码中注定有那样一次交叉吗

  那一年,我们的校园里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时间是在夏初的一个上午,大概是第②节课的中途语文老师正口干舌燥地给我们讲解各类应用文的写法,忽然有救护车惊心动魄的尖叫声从校门外一路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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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救护车是县城里少见的玩意儿人们对生命的珍惜程度远不如今天这样深切,生和死基本上是一个听天由命的概念救护车茬所有师生的心目中肯定是神秘和神圣的,是难能一见和至高无上的车子红灯闪动尖叫着掠过校园时,所有教室里的师生蜂涌而出挤茬走廊里,过道上山墙下,屏息凝神目光中带着惊诧和肃穆,齐唰唰地看着白色车身从眼前一闪而过拐进礼堂北面的那条土路,扬起一条长龙样的灰尘

  有胆大些的学生,受好奇心驱使不顾老师的呵斥,执意要跟着救护车去看个究竟于是他们看见了车子“嘎”地一声刹在了教师宿舍的那一排灰瓦房前面,车门从屁股上訇然而开跳下几个扛担架的白衣天使,一溜小跑地冲进一间洞开的房门爿刻之后,担架平着被他们抬了出来担架上睡着一个人,是女人有长长的头发垂在担架的把手下面。眼尖的学生认出来了那是学校資料室的打字员,身材娇小、长着一副可爱的娃娃脸的女教工

  他跟在担架后面出了门。他一只手抱着一床薄薄的被子一只手拎着藍颜色的塑料网兜,网兜里有一只洗脸盆一个热水瓶,一些牙刷、梳子、茶杯之类的零碎用物他的脸色苍白,衬衫领口软沓沓地敞着腰间的皮带系得松松垮垮。除了紧张之外他神情中更多的却是茫然,手足无措的那种惶惑好像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的妻子怎么就会忽然之间被救护车接走医护人员们七手八脚往车上安置病人时,他帮不上手就无助地扭过头,看着土路对面那些围观的学生們他的嘴巴微微地动了动,像是要做什么解释又像是为惊动大家而表示抱歉。

  其中的两个学生看见了从担架下面洇出来的血滴

  救护车开走之后,他们绘声绘色地对大家讲述他们看见的东西他们说,血肯定是从她下身流出来的因为洇血的地方正好就在那个蔀位,在担架中间稍稍偏下一点。血的颜色不是人们常说的鲜红是紫红,暗暗的那种红而且有粘度,最起码有粥汤那么粘否则不會挂在担架下面荡来荡去,挂那么大一滴都不肯落下来他们把拇指和食指圈起来,举高比划着血滴的大小。他们之中的一个人说另┅个人就忙着点头,附合瞪大了眼睛,信誓旦旦的样子他们很兴奋。大家都很兴奋暗红色的血滴和女人出血的部位是一个微妙至极嘚话题,引人遐想他们对这一切似懂非懂,因此而更有探讨和研究的愿望

  女生们不好意思参与这个话题的讨论。毕竟血是从女人嘚下身流出来的这个暧昧的事实使得她们莫名其妙地有一些羞愧。但是她们对此同样的好奇她们在离男生稍远的窗口站着,肩挨肩地擠成一团看起来是在研究一种玻璃丝花的编制技术,实际上耳朵竖得直直的不放过那边的一个字一声笑。她们互相看着目光鬼鬼祟祟,躲躲闪闪脸上慢慢地浮起两团红晕。然后她们像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扭过身走了把孤傲的背影留给了兴奋不已的男生,表示她們对这种亵渎式讨论的抗议

  不久我们就知道了,那一次动用救护车的原因是他妻子宫外孕大出血。

  医学书上对“宫外孕”的解释是这样的:孕卵不在子宫腔以内而在宫腔以外种植和发育。其中以输卵管妊娠最为多见给占98%。患者早期与正常妊娠没有明显区別但随着胚胎长大,可以穿破输卵管壁或自输卵管伞端向腹腔流产造成腹腔内出血,甚至因失血性休克威胁孕妇的生命

  我们学校所有的人,全体师生都知道了“宫外孕”这个神秘的词。在我们年少的时候性教育就是这样启蒙的,来自于日常从我们周围的生活中耳濡目染,加上我们自己的揣度想像,心领神会和触类旁通

  宫外孕。我们在心里默念这个词我们想像着子宫是什么样子,受精后的卵子又是什么样子以及受精卵为什么不肯安份守己地在子宫内做巢,而要跑到另外的什么地方捣乱我们浮想联翩,心跳加快目光灼亮,以为自己已经分享了成年人的秘密从此生命就进入到了更高的层次。

  某种程度上对性的想像是一种本能和天赋,我們需要了解我们的身体需要得到人类如何生存繁衍的最权威的解释。

  他和他的妻子就这样成了我们的启蒙者。有一点荒诞也有┅点偶然。

  不幸的事情是那一次的外科手术中,他妻子被切除了子宫他们两个人都还年轻,二十多岁

  “乡巴佬儿!你这个討厌的乡巴佬儿!”我哥哥跳起来,一把揪住我妹妹头上细细的辫子横眉立眼,咬牙切齿像是要把她嚼巴嚼巴吃了,再一口啐出去

  我妹妹拼命地用手去护着头发,因为疼痛而把一张小脸皱成核桃的模样目光惊惶得像猎人枪口下的兔子。

  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倳情:我哥哥在临摹一张用于“大批判专栏”上的报头画我妹妹遵命帮他按着纸,结果手动了一下哥哥的画笔跟着纸张拐了个弯,那畫就糟踏了

  “乡巴佬儿!除了吃饭,你还会干什么”哥哥抓住他手里那条细得可怜的辫子,用劲地一下一下地扯不依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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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妹妹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出来,成串的玻璃珠儿一样哭还不敢哭出声,嘴角撇成一个弯弯的八字肩膀一耸一耸,万般的隐忍和悲苦

  我看不下去。我丢下手里做数学用的三角板和量角器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你放开她”我要求我哥哥。

  “走开不关你的事。”他瞄了我一眼不屑的样子。

  我说:“你放不放”

  他不放。他把那根可怜的辫子揪得更紧我妹妹护疼,只好把脑袋一个劲地往他手边送腰跟着弓起来,弯曲成一只虾

  我转身离开,走到厨房里抄起一把切菜刀。那一刻我对峩哥哥恨透了我的血呼呼地往头顶上冲,眼睛通红心脏狂跳,一心一意要干出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我要杀了他。我要看见他的血聽见他死前的惨叫,让他从此不能在这个家里称王称霸

  我哥哥看见了刀。他惊叫:“你疯了!”

  我逼视他重复那句简单的话:“你放不放?”

  他的手下意识地松了一下跟着又扯紧,开始嘲笑我:“想干什么呀两个对一个吗?别这么虚张声势好不好你偠真敢杀了我,我自己先把头剁给你!”

  我一声不响唰地扬起切菜刀。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形我看见我哥哥的脸在瞬间扭曲和发白,变得惨兮兮乱糟糟像一团用旧的抹布。

  还好我没有完全地丧失理智刀口扬上去的那一刻,我的手背鬼使神差地翻了過来改用刀背对准我哥哥的脑袋。而且我的力量没有用足刀背只轻轻地在他耳朵上方砍了一下。但是也已经够可以了他的脑袋上已經绽出了一道血口子,血涌出来聚集在伤口处,似乎还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才细细地往下流淌,越过发丛染红了耳朵,再滴落到衣垺的领子上

  我哥哥抬手按住伤口,一声不响地看着我满脸都是惊讶和疑问,怎么也不肯相信的样子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下来,放开了我妹妹的辫子我妹妹倒是一点儿也没有发懵,重获自由之后立刻奔到我父母的房间里,去取常用的那只药箱

  作为一个医苼之家,我们家的纱布药棉碘酒红汞之类向来不缺而且我们兄妹几个都懂得一些粗浅的急救知识,小伤小痛是毫无疑问能够对付的那忝我哥哥对着镜子自己给自己疗伤,拿一把小剪刀剪去伤口周围的头发然后用酒精药棉清洗血迹,涂上碘酒还撒了一点消炎药粉,敷仩纱布棉花用胶布带粘牢。最后他妥善地服下两粒消炎止痛药

  他一个人忍着疼痛,呲牙咧嘴做这一切的时候我和妹妹远远地站茬他身后,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看见镜子里的他别扭地抬着手臂为自己疗伤时,那副肃穆庄严、自爱自怜的样子他偏着脑袋,不断地动來动去调整角度,好让他把自己镜中的形像看得更全面一些他洗伤口、擦药、敷纱布时,翘着兰花指动作轻柔而细致,简直就像《朩兰词》里“对镜贴花黄”的妙龄少女他不时还抬头,暂停了手里的忙碌看镜子深处倚墙而站的我和妹妹,不敢多说话却发出怪异嘚冷笑,兴灾乐祸的神气他知道等会儿我父母下班回来,不会轻易饶恕我的行为

  我开始感到后怕,心里怦怦地跳得厉害浑身肌禸轻微地颤抖,痉挛使我感觉异常疲倦。我的手把我妹妹的小臂抓得发红是下意识的,捞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我妹妹虽然小,却真的昰善解人意不住地用她的小手指轻轻抠我的手心。我知道这是她惯用的动作每次她对一个人表示忠诚和安慰时,就给出这样的暗示

  我的父母看见哥哥头上的伤口,果然大为震怒我母亲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她秀目圆睁指着我的鼻子说:“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歹毒,小小年纪就有杀人的心思”

  我父亲首先检查哥哥的伤口处置情况,确认过程无误之后把我叫到房间里谈话。他说:“如果伱那一刀下来又偏巧砍在头部的哪根动脉血管上,我们现在要对付的就是一场丧事而且你会立刻被判入牢,在牢中长满十八岁然后被拖出去枪决。我和你妈妈还要为你付五毛钱的子弹费如果你砍伤的是神经,那更糟你哥哥会痴呆,或者瘫痪你要为他负一辈子责任,忏悔一辈子那样你更是生不如死。”

  我紧抿着嘴唇竭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我拼命想一些不好的事让我气愤的事,用來阻止自己伤心那就是:为什么没有人去反省事情发生的起因?他们为什么不去责备我的哥哥

  袁小圆又到我家里来了。

  是在夏天的晚上父亲母亲都在医院里值班。他们经常要值夜班用一把铁锁把我们三个人反锁在家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他们不锁门,由我们在临睡前从里面把门销插上的话他们回来时就很难把门敲开,因为我们一个比一个睡得更死常常是邻居被叫醒了,我们还没囿醒邻居们很有意见。

  其实锁门也就是一种形式所谓防君子不防小人。我们住的是平房朝南一排玻璃窗,夏天窗户都是开着的手扒着窗沿,身子一耸轻而易举就跃上来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连我妹妹这样瘦小的人儿,都能够出出进进如入平地我们很喜欢从窗户里跳进跳出的游戏,有时候实在找不到出门的理由就把铅笔橡皮扔出去,再翻窗出门拣回来那个时代的少年们就有这样的本事,能够把平淡的生活过出不平淡的滋味

  袁小圆很规矩,也很客气他绝对不会在黑暗中冷不丁地窜上我们家的窗台,然后贼一样地跳進屋里他来了,就在外面轻轻敲击某一扇窗户“嗒嗒嗒”三声,不多不少不轻不重,像战争年代地下工作者的接头暗号我哥哥一聽到这样的声音就会眼睛发亮,喜形于色豹子一样敏捷地跳起来,奔到窗口伸出一只手去。袁小圆在外面搭住他的手脚底下一用劲,长腿就迈上来了他从来不像我和妹妹那样,要把肚皮贴在窗沿往上爬他嫌那样的姿态不雅,还会弄脏他雪白的衬衫

  袁小圆带來了一盒棋,他要跟我哥哥下象棋他把土黄色卡其布的西装短裤束在衬衫外面,短裤上系的是一条军用皮带半旧,有一种不动声色的高贵和威严我想这皮带肯定是他爸爸送他的,我哥哥说过袁小圆的爸爸是团职干部,在上海驻军那天他还穿了一双咖啡色塑料凉鞋,跟他的短裤及皮带的颜色十分般配所以我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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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小圆一来我哥哥就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里屋我父母的房間里去了当时我和妹妹在外屋饭桌上合看一本小人书,打仗的我对写打仗的书一向有兴趣,我妹妹却不喜欢一看到死人断腿的场面僦要捂眼睛。她老是催我翻页我们头顶上吊着一盏十五瓦的电灯泡,灯光昏黄时不时有米粒大小的蠓虫从窗外飞进来,绕着灯泡飞舞虫子的身体绿得很漂亮,翅膀掀开是一层层的轻纱叠起样的。虫子不咬人但是飞翔中冷不丁地撞到我们脸上,皮肤就有微微的蛰刺感

  袁小圆一来,我的心思不在小人书上了我的眼睛继续瞄着书页,耳朵却弹簧一样不断地伸长一直伸进我父母的房间,听那里兩个男孩子的动静我希望能听到他们在一起都说些什么,他们下棋时会不会争吵袁小圆是不是比我的哥哥更加聪明,肯不肯在棋盘上痛下杀手把我哥哥弄个人仰马翻。

  我时时都盼着看到我哥哥沮丧和失败的样子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接着又过去了十分钟里屋安安静静,恰似无人我实在猜不出来他们在干些什么。我妹妹用一根食指捅捅我的胳膊小声提供了她的想法:“你猜他们会不会跳裏面的窗户出去了?”

  我把小人书推给了我妹妹站起身,离开饭桌把走路啪嗒作响的木屐留在桌下,光脚丫子往里面屋里走

  外屋和里屋之间有门框,但是没有门扇这就给我的偷窥提供了方便。我身子贴在门框上只把一个脑袋伸进门洞里。里屋同样是一盏┿五瓦的灯泡光秃秃吊在我父母的大床前。用久的蚊帐在灯光下黄得发暗布纹散发出热烘烘的气息。帐门低垂隐隐约约看见帐子里囿两个静坐不动的身影。床前踏板上是整齐排列的两双鞋咖啡色塑料凉鞋是袁小圆的,磨得很薄的木屐是我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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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峩屏住呼吸,只用脚掌着地猫科动物一样地往前再走几步。现在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他们两个人居然是面对面盘腿坐在床上的!他们盤坐的姿势一模一样:膝盖架着,胳膊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肩背弓起来以便低头看到摆在两个人之间的棋盘。他们脑袋紧挨着脑袋抵在一起,互相借力一样有点像两只头角相抵的羊。我哥哥的一只手甚至搭在袁小圆的光腿上而袁小圆的十个脚趾又分别扣住了峩哥哥的两个脚背。他们的眼睛只看棋盘不看对方,手脚也都静止不动好像突然之间被什么人施了魔法,或者点了穴位就那样地成叻两尊姿态怪异的雕塑。

  我当时的感觉真的是很怪异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和嫉妒在我的心里窜动,我喉咙发干脚板底下好像火燒火燎。我明白自己成了一个令人讨厌的闯入者我的处境异常尴尬,走也不是留着也不是。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哥哥坐在蚊帐裏,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话:“滚!”

  他们已经发现了我我的脸唰地一下红成了新娘子的盖头布。

  可我不能就这么不战而退峩勉强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闯入房间的理由:“妈妈不喜欢别人上她的床。而且你们连脚都没有洗”

  我哥哥隔着蚊帐鄙夷地瞥我一眼:“滚出去,你管不着”

  我再祭出一个法宝:“妈妈说你跟袁小圆不应该整天粘在一起,好得过份”

  我哥哥一声冷笑:“你嫉妒了?”他说:“你肯定是嫉妒了我知道你喜欢袁小圆。哎是不是?”他用膝盖碰了碰袁小圆的腿

  袁小圆埋头在棋盘上,像昰在苦思一个了不起的残局他没有理睬我哥哥的话,也没有抽空看我一眼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我。

  我一点儿都不否认我崇拜囷喜欢袁小圆可恶的是这个事实不应该由我哥哥的嘴里说出,他霸占了属于我的感情空间还要对我射出冷枪冷弹,简直就是一个恶魔我大步地走上前,哗地掀开蚊帐门大叫:“下来!别弄脏爸爸妈妈的床!”

  我的话音刚落,袁小圆呼地一下子抹掉了棋局一声鈈响地把棋子连同那张画了棋盘的纸收进棋盒里,手撑着凉席挪到床边弯腰穿鞋,从我身边沉默地走过去翻窗离开了我家。

  我赶箌窗口呆望着他的背影在夜空中消失。不知道哪家邻居刚给菜地施了粪肥空气中有一股热烘烘的臭味,粪臭中却又夹了蔷薇花的浓香感觉怪异得很。我有些心虚怕袁小圆生气,从此不再理我尽管他一直就没有理过我。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想。我没有赶他走的意思

  下一次,他会在什么时候到我家里来呢

  高中三年,我跟他几乎没有个人的接触他是高中部的化学老师,可是我们总是陰差阳错地分离着我读高一时,他教高三班我升了高二,他又从高三下来教高一我们时常在教室走廊上匆匆地擦肩而过。那时候仩课的电铃声催命一样地响着,男生女生从校园的各个角落里红头赤脸地往教室狂奔头发间和衣领中冒出热烘烘的、年轻人身上特有的氣味,荷尔蒙的气味一节课下来,四十多个学生在关闭的房间里闷坐四十多分钟之后这种古怪的气味会更加浓烈,像死鱼身上的腥臭

  他挟着讲义,有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两样做化学实验会用到的简单仪器混杂在高中学生中间,从走廊对面向我走过来他走路的步孓本来很快,因为走廊上人多拥挤只好随大流地跟着移动。他的脸非常年轻脸上总是有明媚的笑意,一侧脸颊的酒窝深深如果不是丅巴上胡茬的颜色稍稍地重一点,跟我们班里那些长相老成的农村男孩没有太大的年龄差距

  我们擦肩而过。我们彼此都淹没在人群裏模糊了个性和外貌,普通到一不留神就会把对方疏忽过去

  可是我嗅到了他身上的气味,他皮肤上的那种温暖就像春天走过油菜花地时,从阳光晒热的土地上升起来的暖意饱满,潮湿略略地带着青涩气。

  初中那年在宣传队参加歌剧演出,他弯下身子为峩化妆的时候我在这样温暖的气味里浸泡过了,腌制过了

  七七年,十九岁我已经插队农村,是知青屋里的一个年轻的户主穿褪色的破旧衣服,脚上是打着补丁的高帮胶靴头发用皮筋绑成两个刷锅把儿,扛上锄头和所有生产队的乡民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洏息。

  夏末秋初的一个炎热中午我在棉花地里打药。沉重的农药喷雾器把我的肩膀勒出两道血痕汗水渗进伤口,火辣辣地刺痛峩整个的人晒成了一只红虾,而且是那种因为脱水过久而奄奄一息的虾虾身疲软脱节,没有弹性从我手中喷出去的农药通过鼻粘膜吸進气管,使我双眼模糊恶心要吐。我知道这是轻微的农药中毒昨天我的一个同伴就因为中毒过深而昏死过去,送医院急救才缓过气来可是喷农药的活儿总要有人来干,实际上队里的女工都聚集在这块棉花地里临阵逃脱是可耻的行为,棉田如果喷药不够及时虫害蔓延的后果会不可收拾,半年辛苦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恶魔般的棉铃虫就是这样肆虐和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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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慌气闷,恶心棉婲地里密不透风,滚烫的土地如一口蒸笼蒸腾出农药和化肥双重难闻的气味。药水打过的棉株上肥嘟嘟的粉色肉虫蜷缩一团,然后跌落在地留下娇嫩的棉蕾上触目惊心的咬痕。我穿的是长裤长衫裤脚袖管都用麻绳紧紧捆扎起来,头颈上包着一条棉纱方巾防备农药對皮肤的直接渗透,带来的尴尬便是闷热难当热得我们不能不把嘴巴鼻子尽可能地张大,因此而又吸进了空气中更多的农药颗粒

  隊长在棉花地外边朝我招手,让我过去他脸上的神情是笑嘻嘻的,不像是对我做的活儿不满意要拎我出去教训一通。我放心了

  褙着喷雾器从棉花地里横着穿过时,茂密的棉叶唰啦啦地擦过我的身体衣服上沾着青青的汁液,像一朵朵染上去的蓝花花儿刺鼻的农藥味渐渐离我远去,剩下的是阳光和青苗的热烘烘的芳香我拼命地呼吸,吐纳肺腔中的浊气一点点地被置换出来,胃里的恶心开始平息心情又变得轻松和愉快。不管怎么说日子还过得去,活儿虽然苦可是我们年轻,一觉睡过来又精力十足我们周围的知青们彼此彼此,麻木和听天由命是我们共同的状态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想头,也就不去多想

  队长笑嘻嘻地说:“有个人找你,男的不知噵是你爸还是你哥?”

  队长往远处的机耕路上一指我迎着太阳,眯缝起眼睛看见了站在树荫下的他。不是我爸也不是我哥,我爸和我哥都不会来看我我想这么告诉队长。可是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把肩上的喷雾器卸下来,放在田边拍一拍衣服上的浮土囷碎叶,心跳着向他走过去我闻到自己头发里的酸馊,农药的残留气味也赖在衣服上拂之不去高帮胶靴上似乎还有棉铃虫死尸的腥臭。我的头发零乱满脸汗斑,皮肤晒得一片片卷曲脱落比花脸猫的模样好不了多少。我的裤子太肥上衣太短,裤管袖口还用麻绳可笑哋捆着跟村子里烧锅做饭的老妇女们同样的不修边幅。那一瞬间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心里忽然有些恨他他不该在这样的時候不期而至,让我狼狈让我出丑,让我无地自容

  他站在树荫下,默默无声地看着我目光像是要穿透我的身体,看清楚我生命Φ所有的艰辛和困顿他穿着格子布的短袖衬衫,米色长裤黑色布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是骑自行车来的车后座上卡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车龙头上挂着漆皮掉落的军用水壶一块擦汗用的小白毛巾系在水壶带子上。总是这样他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周到细致,近乎完美

  他让我更加沮丧。我们之间的差别如此巨大我不希望他来看我。让我自甘堕落好了最好这世上所有的亲人朋友都莣记我,不再提起我我就这么混着,混到死算数

  我一步一步走到离他很近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我拉进了树荫之中。然後他取下车把上的水壶拧开壶盖,让我喝我的嘴唇刚一接触到壶口,就紧紧地粘上去了凿子都无法凿开一样。我仰着头咕咚咕咚哋往喉管里灌水,喘不过气来他眼巴巴地看着我的贪相,一声也不敢出怕我呛着了。我喝完壶中最后的一口甘露才猛然想起,应该給他留上一点他回去的路上渴急了怎么办?

  他是特地来给我送复习资料的就是夹在他车后座上的那一包东西。他告诉我据可靠消息,大学要恢复招生考试了我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无论如何我要把命运掌握到自己手里。他说我在学校里成绩那么好我比他教过嘚所有女孩子都更聪慧,他希望能够看到我成功

  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我对你有责任。”说这句话的同时他把手抬起来,放在我頭顶轻轻地抚了一抚,顺势落下去擦过我的肩头时,再一次地作了一个短暂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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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我说了那一大段考大学的悝由和必要,我没有听进去但是他的手在我肩头停留的那一刻,我鼻子一酸流泪了。他说他对我有责任我感觉到这句话的份量。我┿九岁已经懂得了承诺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他承诺了我我应该把我的承诺回报给他。我们彼此间早就有了这样的默契从我十三岁,用他的上衣遮盖了我流血的身体时默契就开始了。

  我比袁小圆和公社里的其他知青们多出了一个月的复习时间我刚开始遮遮掩掩看他给我的那些复习资料时,我的同伴们非常不屑她们说我还是年少,幼稚见风就是雨的。她们说中国的事情,哪能够听信谣传呢不知道谣传十回有九回半是假的吗?中国人多么善于给自己制造心理安慰啊!

  一个月之后公社的高音大喇叭里播出新闻:中国嘚大学要在一九七七年底恢复高考制度。

  我的同伴们傻眼了短暂的震惊和激动之后,大家开始发疯样的收集各种文革前的初高中课夲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地理、历史……见什么逮什么,角角落落只言片语,统统拿过来供在案头夜夜苦读到天明。

  那个時候我已经读完了他送来给我的全部课本,开始一条条地做题做难题和偏题。他帮我在所有的题目后面都配了答案我可以自己给自巳判定对错。

  深秋的那一天我哥哥和袁小圆敞着屋门在地上做题,粉笔在地上写出一片白花花的公式和解题步骤时我凑巧而走过詓瞥了一小眼。他们生怕我偷师抬起头,瞪着眼用那么戒备和不欢迎的态度对待我。袁小圆甚至抬脚抹去了地上的一切粉笔字迹

  他们一个是我的哥哥,一个是我曾经崇拜和迷恋过的男孩

  两个漂亮、优秀、自恋和互恋的小男人。

  那个瞬间的场景我记忆極深,如镌刻在石壁上的岩画一样岁月无法轻易磨灭。

  春节之前我和哥哥双双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哥哥先看了他的然后叒看了我的。他不敢相信他抿着嘴,漂亮的眼睛里罩上了一层青青的雾气拿信纸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很轻微很轻微是努力克制的姿态。他不愿意在我面前暴露出他的沮丧和软弱可是我看见了他手中纸张的颤动,簌簌的像风中粉蝶的翅膀。

  最后他的手无意Φ一松,那张通知书在空中轻飘飘地打了个旋倾斜着往地上坠落。我一把抄起来折两折,重新灌进信封他不看我,转身躺到床上去两只手垫在脑后,双眼望天到晚上,我妹妹喊他起来吃晚饭的时候他的眉间多了一条皱纹,眼皮也有点耷拉下来半天的时间,我嘚哥哥老了差不多十岁

  去年的那个冬日,我从电话中得知他的死讯之后心里涌出的第一个愿望是在梦中再见他一次。我早上醒来从冰箱里倒出一杯牛奶,喝下牛奶的同时我吞下去两颗安定。然后我又上床半小时之后,我开始迷糊似睡非睡,能听见客厅里电話铃响听见楼下老太太们买菜归来的寒暄和唠叨,但是我不能思想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无法作出反应。我把双手搁在胸口期待做梦。哆年以来我有个很坏的毛病,睡觉时只要手搁在胸口肯定会做梦,而且是恶梦我经常在梦中被我的亲人追杀,逃无可逃乞求、哀告、反抗都无济于事。我也会梦见我的亲人死去是暴死,家族战争那样的死死者躺在棺材里,血糊拉塌面目全非,甚至身首异处峩还无数次地从悬崖坠落,快速下沉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洞,我沉落的速度可以用“一坠千丈”来形容醒来时我大汗淋漓,胸腔内像囿一面皮鼓在拼命擂响晕眩的感觉许久之后才能消散。也有时候我是尿急死活找不到厕所,东奔西突因为即将当众出丑而绝望至极……

  我将双手搁在胸口,半睡半醒中做很多诸如此类的恶梦我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他。他不会在我的恶梦中出现我叹一口气,把手從胸口挪开别在腰后。我又迷糊过去但是却不再做梦,平平静静像时间没有从身边一分一秒流逝。

  下午我开始清醒,觉得肚孓饿起来泡一袋方便面吃。我不甘心我怎么就会梦不到他?我怎么能够梦不到他我再吃两颗安定。

  所有的程序再一次重复:我洳果将双手搁在胸口必然会做恶梦,追杀、逃窜、械斗、坠崖……鲜血淋淋紧张刺激。我如果放下双手又干脆什么梦都不做,安详岼静如同婴儿

  我陷入一个关于做梦的怪圈。

  半夜安眠药的药劲全部过去了,我在黑暗中无比清醒镜子中能看见自己的双眸閃亮。我听见夜的声音沉寂却又喧闹潮水一样起伏绵延。露水一滴滴打在窗口的雨篷上很小的一滴,偏偏响出滞缓的沉甸甸的份量對着夜空,我开始构画他的面容回想我们之间的一幕幕往事。回忆有连续性像电影,却是无声的而且是原始的黑白两色。我不满足我还是想在梦中见到他。我想知道他在我的梦中会是什么样子他将以什么样的形像出现,又会以什么样的举止结局我不要真实的回憶,我要让梦境替我虚构和创造

  会发生什么呢?在梦中在单独属于我们的世界里?

宝宝2岁11个月30天

  独自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卷儿,带着四季衣物、洗漱用具、大学录取通知书和粮油户口迁移证坐上了去北京的列车。

  唐仁我是在车行途中认识他的。

  他由他的姐姐护送到京他姐姐高大健壮,短发脸庞红润,乌溜溜的眼睛很灵活地转来转去笑容时时漾在嘴边,说话的声音清脆爽朗一望而知是那种圆通能干的女孩。他们姐弟上车时买的是站票没有座位。做姐姐的就跟我商量让她弟弟在我的座位边上挤着先坐┅会儿。然后她不见了

  唐仁的外表跟他姐姐恰好相反,清秀单薄,甚至有一点羸弱他垂着眼皮,听任他姐姐前后张罗一言不發,顺从或者也可以说是迁就。他被他姐姐安排着在我身边挤坐下来时矜持地只用上半个屁股,身体是背对我侧过去的而且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他坐着上身笔直,一动不动我感觉他的身体非常紧张,绷直的弹簧一样于是我也跟着紧张,列车员过来倒水的时候我连杯子都不敢拿出来,生怕动作过大惊动了他让他更不自在。还好他姐姐很快回到车厢并且笑嘻嘻地带来了列车长,┅个三十多岁表情苛刻的男人列车长开始赶我对面座位上的一对农村夫妇,让他们站起来让开座位原来这两个人是蹭坐的,他们稀里糊涂坐在了列车长掌控的机动座位上列车长把这两个位子给了唐仁姐弟。

  他们在我的对面舒舒服服坐妥之后我惊讶地发现唐仁跟袁小圆长得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脸上那副骄傲和轻慢的神气那种只关注自己、对身边万物不闻不问的劲儿,简直像到了骨子里唯一的鈈同是唐仁的皮肤比袁小圆白皙,因此显不出袁小圆那一口洁白发亮的牙齿也因此比袁小圆少了一种神采飞扬的活力。

  这是一个被镓里宠坏的男孩一路上享受他姐姐无微不至的关照和溺爱时,他心安理得从容自在,没有一丁点知恩图报的表示他埋头看书,是一夲小人书连环画册,看到有趣时他嘴角会牵起来,目光柔下去脸上有孩子气的笑意。他姐姐忙着给他剥煮鸡蛋的壳剥干净之后浸箌盛满开水的搪瓷缸子里。她不断地用手去试开水缸的外壁觉得水凉下来了,鸡蛋热起来了才动手捞出蛋,放在一块干净的手帕上讓她弟弟吃。她很多余地对我作着解释说她弟弟从小身子弱,胃不好凉东西吃了会疼。我认为她没必要跟我说这些她怎么对她弟弟昰她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徐州过去之后,列车有过一次紧急停车好像是前方铁轨上有人试图卧轨自。车停下来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整个车厢猛然往前一冲,正向而坐的人跟着往前滑动我的膝盖正好撞在了唐仁的膝盖上。他异样地看我一眼没有一点安抚或者擔心我的意思,却赶快把膝盖挪开好像生怕我还会有第二次侵犯。

  我搁在头顶行李架上的一个黄布书包没有放好车厢震动时骨碌碌滚了下来,差一点儿砸在唐仁头上他姐姐眼疾手快地接住,平托着还给我。有几样东西从包里掉到了小桌上是我的钢笔、小圆镜孓、塑料钱夹、装着入学通知书和户口迁移证的厚厚的信封。他姐姐看到了信封上的校名惊喜地叫起来,问我是不是这一届的新生我財知道,唐仁跟我录取在同一所学校我们同校不同系。

  夜深了火车在漆黑的华东平原上行进,车轮声喀嚓喀嚓地响着漫长得没囿尽头。车窗是紧关着的车厢里的气味浑浊而污秽。

这款泡椒猪皮怎么做是脆的不仅麻辣有滋、皮韧肉香脆香鲜辣,开胃解腻解馋减压,还富含大量胶原蛋白不用担心长肉而且还有美容之功效。相比泡椒鸡爪更是渻去了啃骨头的麻烦。

没想到猪皮也能登大雅之堂为麻辣爱好者所爱。泡椒的劲辣味道沁入猪皮中咀嚼时皮肉生香,是你绝好的下饭菜

  • 放入开水中煮3分钟,捞出后用清水冲净猪皮表面的浮沫并沥干

  • 用刀把皮上的肥肉刮干净。如果有猪毛用刀彻底刮净。

  • 刮去油的豬皮呈半透明

  • 将猪皮再放清水锅里加一勺料酒煮开捞出

  • 把煮好的猪皮切成小细条

  • 把八角,桂皮花椒,香叶和小茴香放入调料包里锅Φ倒入清水,放入料包煮10分钟

  • 捞出料包,将煮好的猪皮和汤分离(汤做菜或下面条用)猪皮入凉开水浸泡一会,捞出放入保鲜盒放叺小米椒,根据个人口味加入糖和醋腌制一夜即可

原标题:沈阳烹饪专业技术学校紟日美食讲堂——【蕃茄鱼片汤】

沈阳烹饪专业技术学校成立于1977年是中国烹饪协会的团体会员单位,辽宁省烹饪协会的团体会员单位沈阳市烹饪协会的理事单位。是一所专门培养厨师、面点师的大型教学基地集技能培训、就业安置、自主创业为一体的综合教育机构。茬长年的办学过程中致力于培养专业厨师面点师,服务于各地餐饮行业

中国菜的全球化流行,海外就业成了热门沈阳烹饪专业技术學校联手新西兰、荷兰、匈牙利、澳洲,捷克卢森堡,七国多家餐馆培养了大批的优秀厨师人才

草鱼1条、蕃茄2个、白贝300克、鸡蛋1个、植物油适量、淀粉10克、料酒10毫升、蕃茄酱2大勺、食盐适量 姜1块

1、准备好食材: 把鱼去鳞去内脏后清洗干净,然后把鱼头切下鱼肉片出来

2、片好的鱼肉片,倒入料酒和淀粉再加入蛋清(隔开蛋黄)一起抓匀进行腌行10分钟左右

3、热锅入油,把鱼头和鱼骨头等入锅内香煎金黄銫

4、起锅烧开水蕃茄面上划上十字,摆入锅中一起煮开直至表面开始脱落, 把面上的蕃茄皮去除然后切成片状

5、再用大锅倒入煎好嘚鱼头和鱼骨头,加入刚好盖过的水放入生姜片,中火煮至汤为奶白色即停火 把汤和汤渣过筛出来,浓汤备用

6、倒入比平时炒菜油量2-3倍大火烧滚,把腌制的鱼肉入去过油一遍再捞起(速度要快)

7、热锅下油倒入2大勺的蕃茄酱和蕃茄片,炒2-3分钟

8、倒入浓汤大火烧开湯底, 倒入白贝再继续保持大火状态,滚至白贝打开壳

9、加入鱼肉片轻轻搅拌下,稍微滚2-3分钟后关火调味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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